27. 灭口
    偏偏沈绥坐在对面,一派正经,乌春气也没处撒,只能吃糕点喝酒,一下子整张脸都染得透粉,像是冬日里缀满了霜雪的红梅,冷白的皮下透着绝色姝艳。

    沈绥搁下筷子,起身后站到乌春身侧,微微俯身,“我现下觉得有些亏,不如让我尝尝那块梨花酥是什么滋味。”

    说着他更加凑近乌春,可以瞧见乌春面上被夕阳的金色余晖照出的细小绒毛,乌春因喝了酒,反应变得迟钝了些,竟然就让沈绥凑到了近前,可以闻见他身上那淡淡的清冷檀木香的气味,还有他滚烫挠人的吐息。

    乌春猛然清醒过来。

    这是谁?

    这是沈绥!是前世杀过她的人!

    她猛地朝后一缩,沈绥怕她摔了,扣住她的后脑勺,因着她对自己的抗拒,他眼眸里好不容易化开的一点温暖春意又渐渐变得料峭寒冷。

    “怎么了?”他问。

    乌春彻底清醒,心里对他尚且还存着几分畏惧,他眼眸冷下来的时候,从来没什么好事,便道:“没、没怎么……”

    沈绥的眼神方渐渐缓和,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只觉怀中人身子微微发颤,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数日以前,她的身子对他的气息都抗拒得很,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仅仅只是吻了她一下,她的双手就将自己的袖子攥出了许多褶皱。

    乌春也的确不光想到了前世,也想到了数日以前,她才不愿再受他一遭。

    沈绥眼神淡漠,缓缓蹲了下来,因着身形高大,他也只是微微仰头瞧她,“你在怕我?”

    乌春几乎是瞬间就回答:“怕。”

    若是说不怕,方才对他的抗拒就不好解释了。此人虽然心思琢磨不透,但这么些时日的相处,她看得出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沈绥本来该没多少意外,可他的心里莫名像是被刀尖划了一道似的,“从前的事,我同你道歉。”

    乌春见他密而长的眼睫毛静静垂下,真的在同她道歉,她反而有点诧异,沈绥几时还会跟人道歉了?

    “可这世上的很多道歉,总是太迟,所以也就显得……无足轻重。”

    乌春眼见着沈绥垂在身侧的手握了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却莫名觉得痛快。

    不知这痛快从何而来。

    或许人都是有报复心的,看着沈绥现在同她道歉,看着他因为自己而揪心,她难能可贵地从他这里找到一丝报复的快感。

    沈绥却问:“还有什么事是我做错了的?不止数日以前罢。”

    高空,最后一缕夕阳的橙红也被远方的青山吞噬,夕阳总是将青山霸道地染成它的颜色,却也总是逃不脱被青山吞噬光芒的宿命。

    夕阳彻底消失的时候,逢春殿中也暗了下去。

    沈绥的脸笼罩在阴暗处,一双眼却尤其剔透。

    乌春只是笑了笑,又摇摇头。

    且不说他信不信前世今生之说,便是他知晓了前世她的惨死,又能如何?

    他从来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一个人是不可能改变任何其他人的。

    她自然也无法撼动沈绥的本性。

    见她不说话,沈绥却像是明白了。

    他站起身,“我不知道的事情,迟早有一日会知道,你且记着,你活一日,便是我沈绥的妻子一日。”

    然后朝外走出去,背着光,整个人快要与暗沉的天色融为一体。

    乌春脸上浮现出一丝毫不意外又带了几分苦涩的笑意。

    瞧,他永远都是这样,只会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从未问过她究竟愿不愿意。

    ……

    在这一次不欢而散之后,沈绥继续查谢阮阮的案子,而对于沈珙被人下毒一案,大理寺和刑部似乎没有多大推进。

    没过多久,乌春就听闻薛守德要逃离帝都的消息。

    而沈珙,在八个太医穷尽毕生所学的努力下,醒了过来,只身上有些虚弱。

    乌春盘算了会,忽然一拍桌子,同惊莲和玉梨道:“替我备马车,我要出宫一趟,就说是为了探望三殿下,若是不放行的,拿沈绥给我的这封信给他们瞧了。”

    那封信是沈绥前几日写来的,说是事务繁忙,若是得了空,再来瞧她。寥寥几行,却有沈绥自己雕的印章印记,没用“绥”这个字,用的是“辞宁”。

    且不说她先前在外帮着大理寺查清楚了银镯案,若是去大理寺,旁人只会觉得她又有什么奇思妙招断案,她便只是拿着这信说沈绥思念她,宫里的人粗略一扫,瞧见印章便会放行。

    乌春又急加了句,“快!”

    她去了库房一趟,找来几味毒粉,又找来匕首,藏在袖中。

    两个丫头不敢耽误,连忙为她准备好车马,出宫之后,乌春对着车夫道:“去郊外,我夫君在信上说,他追疑犯追到了郊外,一连几日都宿在那里,我自然是要去找他的。”

    车夫应了声好。

    可两个丫头都晓得,乌春是在撒谎!

    沈绥从未提过他去了郊外!

    饶是平时冷静聪慧如惊莲,眼下也慌了,小声耳语:“殿下,您要现在就回南疆吗?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就这么走吗?”

    乌春道:“稍安勿躁,今夜你就知道了。”

    抵达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天上零星有两颗星子,很快又被浓密的乌云遮盖了去,风穿堂呼啸而过,带起客栈老旧的木窗子咯吱摇晃,像是染了痨病的将死之人发出一声声粗哑的咳嗽。

    玉梨看着一直守在窗边的乌春,不禁双臂抱紧自己,“殿下,您到底在看什么呀?今夜怪冷的。”

    乌春只是静静看着窗下,她要了最顶层的房间,就为了高处视野开阔。

    乌春沉默不答,“今夜若是等不到,我们便再侯一夜。”

    玉梨和惊莲对视一眼,到底是什么事情要等在此处等这么久?

    等到半夜三更,两个人都昏昏欲睡,乌春忽然道:“有了!”

    被浓厚的乌云妆点的夜幕之下,帝都街道一片静寂,只零星几户人家点了微弱的烛火,打更人的梆子声一声比一声远,等到那声音彻底淡了,街角才有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走了出来。

    他神情惶恐,时不时四下望望,身上背着一个包袱,有些沉,大抵是把家中价值高些的物件都带了。

    他似乎也很累,瞧见再有一段路就能出帝都,便松懈了下来,坐在包子铺的柜台之后,那柜台恰巧将他整个人都遮住。

    扯下了面巾。

    正是薛守德!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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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薛守德想不到,在他走过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几个轻手轻脚带刀的黑衣人,他们像是他的影子,一路尾随,终于寻到了时机。

    朝着他靠近、靠近……

    越来越近……

    就当薛守德察觉到似有不对劲的时候,他猛地被人捂住了口鼻!

    同时,楼上一直观察的乌春大喝一声,“沈珙!”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窗沿,指甲都在木头上留下了月牙,她本来嗓门小,但这一声用了十足的力气,在寂寥的夜色中传了出去,也让远处的人听见了。

    那几个黑衣人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寻找声源,身形慢了一瞬。

    薛守德本就做贼心虚,反应自然快,当即挣脱,跳出几步开外,尖声道:“果然是沈珙的人!”

    他怕极了,便在路上狂奔起来,大呼:“有人要杀人了——有人要杀人——”

    黑衣人们哪里容得他逃了,便追上去,其中一个人不甘被戏弄,朝后方声音传来的地方寻找,乌春早已关上了窗户和灯,在外瞧不出一点异样。

    乌春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听着,听见那薛守德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突然消失。

    她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今夜直到如今,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薛守德这般沉不住气,这般蠢,肯定挨不过大理寺查案子这么久,恐怕每日都惴惴不安。

    他能做的,便是逃。

    而另一边,沈珙苏醒,肯定能猜到要谋害他的是薛守德。仇家就这么多,如此莽撞敢在生辰宴上陷害的,只有薛守德那个莽夫。

    他不能对外说自己和薛守德有仇,那样他和薛守德在修筑大坝时的龌龊勾当也要被摆在明面上。

    他只能暗地里杀薛守德。

    就是今夜!

    乌春赌的是沈珙会不会亲自来。

    他那种睚眦必报又嚣张跋扈的性子,必然要亲眼看见仇家的死去,才能解心头之恨。乌春前世也听说他喜好虐杀顶撞他的人,所以,他极有可能要看着薛守德被虐杀而死。

    可他体内尚且余毒未清,会冒着险来附近守着吗?

    若是他来了,那黑衣人很快就会察觉她刚刚声音的异常,一边通报沈珙,一边找声音的所在地。

    她若是被发现,就一定会被灭口!

    乌春对两个丫头道:“我出去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们不要出来,将门锁住,听见三长四短再开门。若是等到天亮我都没有回来,你们就说……说我死了。”

    ……

    沈珙坐在一间茶楼顶上,他透过窗子的缝隙,借着手边的烛火和乌云中漏下来的一点月光,自然是将下面的光景一览无余,也听见了那一声“沈珙”。

    可惜等到他锁定声音的方向,斜对角那座客栈的灯火已经熄灭。

    沈珙将一个茶盏摔得粉碎,眼神阴鸷得似乎能生生将活人吃了!

    过了半晌,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黑衣人,“禀告殿下,薛守德已经昏迷,殿下要他如何死?方才上空突然出现一声呼喊,耽误了属下们几息功夫,想必今夜的计划被人知晓,是否要斩草除根?”

    “不杀那人,留着个把柄,要他来要挟我吗?给我搜!就在斜对面那间客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