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灰衣男子特地跑来告诉薛适,他的同窗收到信笺后并未觉得难堪,反倒更加珍惜这段友谊。
“他说,他用了很多勇气才将爱慕的话对我说出口,很怕我会因这样离经叛道的情感断绝情谊,未想我虽拒绝,却完整收下了这份情。”
说完,又多拿了些银两,见薛适要拒绝,赶忙正色道:“薛公子,你就收下吧,不然我心难安。先前你收的那点银子连在扬州城的摊边吃顿早饭都勉勉强强,怎配得上公子为此事所费的思量。”
见他执意如此,薛适只好不再拒绝,笑着接过:“多谢公子。不过,我想你的同窗会有这样的反应,不全是因我代笔之能,而是因公子本身,就是极温柔的人。”
送走灰衣男子后,薛适照例把代笔得来的银子相应分给江措和阿雅。知道薛适的性子,江措没有推脱,只是挥了挥手中银两,笑道:“跟着薛待诏这段时日,我像是吃白饭的。”
“怎么会。没有你们,我一个人难免忙中出错。而且我们三个一起,对于一些特别的代笔之托,也能集思广益。”
天色渐晚,薛适收好摊,几人说笑间别过离开,江措先行回刺史府,薛适将阿雅送回客栈,顺便布置教导的书法课业。
路上,阿雅心情颇好地问道:“我这几日是不是写得好多了?”
“嗯,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出师了。”
“虽然你教得不错,不过——也是因为本姑娘聪明!”阿雅故作骄傲地仰起脸,比起平日多了分可爱。
两人一路欢声,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客栈。
“这是今日的,需每个字誊写五遍,”薛适一边往前走,一边垂头在箱笼中翻找,“明早我再……”
刚要伸手递给站在左边的阿雅时,却忽地被人从右边握住了挥曳的衣袖,冷不丁的动作让她不由趔趄了下,堪堪停住向前的步伐。
迎面一抹阴影罩下,江岑许靠在阿雅房间外的回廊拐角,姿态懒散悠然,像是路过的客人,但面具之下那双熟悉的眼,却像深不见底的幽谷,难以直探。
薛适有些意外:“殿下?你怎么在这呐。”
“来接你。”江岑许看了眼薛适,将她轻轻拉向一旁,视线径直落向身后的阿雅,语气玩味,“顺便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徒弟,要你特意读史书了解。”
薛适心一沉,江岑许却是早猜到她会露出惊诧愕然的神色,先一步挥了挥手中书卷,“我要做些东西,临辞帮我买《开物志》时恰好见你前脚离开。”
“不过,”江岑许脚下一动,直到站在阿雅身边,眼神沉凉落下,开口的话却是继续对着薛适,“你既特地温读了这段历史,应该清楚,大益和关塞的关系吧?”
江岑许果然已经知晓了阿雅的身份。
而大益和关塞之间的关系,薛适怕不够了解,特地通读了几遍这段历史,眼下又怎会不清楚。
上一任关塞王,也就是什雅的祖父,因觉先帝身为女子不堪大任,于是举兵南下直指大益。长安因是都城,防守坚固死伤较微,但其他城池却损伤惨重,尤其富庶繁华的扬州城,首当其冲,甚至惨遭屠城。幸有袁老将军用兵如神,率袁家兵马和朝廷援军出征抗敌,力挽狂澜,才有今日安定平和的大益。
关塞虽因元气大伤退兵休养生息,但暗地里却仍蠢蠢欲动,两国隔着血海深仇,即便经济上有所来往,但仍争休不断。
再加之前任关塞王已逝,现任主张和平的关塞王病弱,大权只得都交于儿子什勒手中,而什勒比起前任关塞王更加嗜血残暴,奉行用绝对的侵略与战争实现关塞一统天下的霸业版图,大益与关塞的关系,便也更加剑拔弩张。
虽然薛适很早就根据阿雅的写字习惯和笔法看出了她是关塞人,也曾在初见时心存戒备,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实在无法将她祖父、她哥哥的错,牵连在她身上。
然而,江岑许只稍顿了顿,不等薛适回答,便朝眼前的人没什么耐心道:“说吧,什雅王女,隐藏身份从关塞远道而来,却接近我的人,所为何事?”
“不说的话,我就禀告父皇,敌国王女便装前来,蓄意接近我大益朝臣,意图不轨。你身份特殊,父皇不便处置,若是把你送回关塞……你说,关塞王子该如何处置你?”
“五公主不用试探我。”
阿雅听出了江岑许话间的锋锐,坦率道:“我是背着家人偷偷出来的。阿兄的铁血统治我实在觉得压抑,父王亦奈何不得。而他连我这个妹妹也信不过,处处监视处处防备,就算有一天他把我杀了,我都不觉意外。
千辛万苦来到这,是因我曾伪造身份在长临书院求学一年,你就当我……想要故地重游吧。至于接近薛待诏……”
阿雅顿了顿,下意识抿紧唇,江岑许却是了然点头,哦了声:“是为清弥法师。”
阿雅一愣:“你……”
江岑许敛了敛目光,虽仍疏离,却不似方才那般充满逼人的敌意。
“你不用意外,薛适身边不过我、二皇子和清弥法师,而你又曾在长临书院求学。因此你为的,只有可能是清弥法师。”
猛然被薛适之外的人知晓了心思,阿雅有些难为情,索性红着脸坦然道:“是,我喜欢他,不可以吗?”
与醉酒时产生的自责与退缩不同,此刻的阿雅大胆说出了自己的喜欢,没有丝毫犹豫。
江岑许却是讥诮地勾了勾唇:“随你。”
“你爱你的清弥法师,关塞百姓继续敬爱他们的王女,与我大益公主何干?不过是重情爱轻权势的王女最终被王子架空,最后爱与国皆不得圆满罢了。”
“你……什么意思……”
闻言,阿雅脸色一白,双唇也微微发颤,心底深处一直被她罩以厚衾刻意忽视的什么,猛地被人挑明掀开,让她再无法视而不见。
“看来是,一定要我说明白。”江岑许扫了眼一旁静静聆听的薛适,眉梢轻挑,“行,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
语调带了分嘲讽,还有丝若隐若现的古怪,听得薛适手心骤凉。
在本就危机四伏的处境下,未能提前告诉江岑许关于阿雅的身份,是她不对,虽然她是出于好意,觉得阿雅虽身份敏感却无异心,便没特地告知江岑许惹她烦思。
但眼下看来,她似乎生气了……
这边江岑许却已开了口,看向阿雅道:“你是关塞王女,我是大益公主,我大益曾因关塞差点面临灭国之恨,隔着血海深仇,我本不该说。但你毕竟无辜,所以作为江岑许,我想问,你爱清弥法师,而你的百姓亦爱你。每份爱都应负起同等的责任,你的百姓给予了对你身为王女的信任与敬仰,那你呢?
以及,你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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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弥法师负什么责任?哪怕是他作为大益人、作为扬州百姓最基本的愿望,保证关塞今后不重现历史侵犯大益,你都做不到。
关塞不比大益对女子处处限制,王女亦可凭借实力继承王位。但你却不去争权,放任你的哥哥什勒施以残暴无比的统治。如此,仅凭扩张暴行与踏骨饮血,换取的繁荣又能维系多久?衰败甚至灭亡,不过大势所趋。”
“……”
阿雅低着头,一时间哑口无言,但起伏的胸膛却无声彰显了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良久,她别扭地仰起脸,但却由衷道:“你确实很像许烟皇后。阿父经常提起和他一同长大、远嫁大益的许皇后,说她若是有了孩子,定是像她一样心思细腻,又伶牙俐齿。”
薛适忽地想起含元殿下、龙尾道那晚,江岑许说起许皇后与关塞王青梅竹马,甚至因此背负叛国的污名时,落寞隐忍的样子。
即便阿雅所言真诚,但毕竟提及许皇后,薛适担心江岑许会难过,忙伸手拉了拉阿雅,顺势将刚才找出的课业递给她:“那个……阿雅,我明早来查验。”
未曾想,江岑许听后很是平静,只是波澜不惊地应道:“那是自然。”
阿雅哼了声:“我倦了,你们请回吧。”
她作势送客,想要掩盖此时慌措混乱的思绪,但在江岑许即将踏出房间外时,阿雅还是蓦地开了口,真心实意道:“五公主的一番话……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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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门时,已是夜晚。冬日晚风稍疾,临桥湖水微皱,低垂倒映的星空倏忽晃动,像是藏了缥缈幻梦的漩涡。
江岑许带着薛适在一处摊前停下,点了两人爱吃的春卷和炒饭作为晚膳,薛适忙知趣地斟好碧螺春,眨了眨眼,试探开口:“殿下是在……拉拢阿雅?”
江岑许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与阿雅不过第一次见,以她的性情绝不会设身处地为仅是初见的人提出那些忠告。
“关塞与大益势同水火,迟早会有再度开战之日。既然现下什雅同你算是亲近,又有清弥法师这层关系在,何不推她一把,认清自己的处境,拾起她该负的责任?
如此,即便那一天到来,有什雅在其中周旋,总比关塞大权皆落于什勒一人手中强,这样对大益的威胁也能弱些。”
薛适微微一怔,不过转瞬就已了然。
热茶在冷风中渐渐升腾起雾气,江岑许垂眸啜饮,隔着氤氲的视线,薛适却觉眼前的人愈加清晰。
这才是真正的江岑许,不是么。
即便乌云蔽日、太阳沉寂,但日晖终究无人能阻。
“他日卧龙终得雨”,江岑许亦不该被束于荒唐公主的伪装下。
应是如鹤冲天,自由且耀眼的模样。
“看什么呢。”
江岑许已放下茶杯,盛了碗炒饭推向薛适面前,指间筷子敲了敲桌面,提醒她趁热吃。
心中似泻过春雨,温暖而潮湿,薛适笑了笑:“只是奇怪,谁把太阳藏在了碗里。”
“你倒是烂漫。”江岑许挑了挑唇,难得很是配合地应道,“那薛待诏尝尝,太阳好不好吃?”
薛适轻轻扒了下其间细碎的金灿,夹入口中,与对面也看向她的眸光蓦然成汇。
——“很好。”
看向江岑许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