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门之外,清缘住持气定神闲地在清弥法师身上涂抹金漆。因左偏殿少有人来,且密室一开大门就会随之紧闭,只能里面的人向外推,外面的人却无法进来,所以他很是安心。
“不过,是我太高兴了么。怎么瞧着,这金色越来越耀眼了呢……”
清缘住持说着,低头又凑近了些,视线还未聚稳,后颈忽地一痛,直接眼前一黑,就要向清弥法师身上栽去,结果被江岑许抢先一步掐着脖颈,扔到了一旁空地。
为保稳妥,江岑许拿着银针又朝清缘住持的百会穴扎了下,想是会昏睡很长一段时间。
薛适从经书柜跑出,推开大门走向外面,比了个江岑许教给她的手势,瞬间,三个侍卫连同先前送信的另一侍卫一起,四人齐刷刷地出现在她面前。
“劳烦几位侍卫大哥立刻去向主殿,将所有参与大祭礼的僧人和信众引到此处。大致内容就说……
左偏殿这里,竟再现了大祭礼第一日大皇子身上的金色佛光。一首一尾如此呼应,是为大吉。”
薛适把能想到的说辞迅速说了一通,几人应声离开。
回到殿内,她和江岑许一起看向已被涂了半身金漆的清弥法师。
“好讽刺啊,殿下。”薛适轻声开口,“我也要和清缘住持做一样的事了。”
“但你不会犹豫,也不会放弃,不是么。”
“是……因为我知晓,清弥法师为了修炼金光咒、为了攻破那些荒谬的言论,付出了多少努力。我不想他遗憾,即便是以这样的方式,将金漆涂在法师身上,来伪造别样的金光,我也想——
让清弥法师这样真正的卫佛之人,被更多人敬仰;让清缘住持虚伪作恶的行径,被所有人看见。”
江岑许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也许,不用我们,清弥法师也会实现自己的想法。”
“什么……”
“你看,”江岑许指了指,“清弥法师腰处附近还没有被金漆涂抹的地方,隐隐缠绕着一圈金色的光。虽然因金漆太过刺目刚开始很难发觉,但仔细看后,这里的金光明显更加柔和,也更自然。”
薛适一怔:“迟何说,法师这几日强加修炼,就是为了让金光持续得更稳定、更久一些。难道……”
“看来,清弥法师在毒发的前一瞬,已催动了金光咒。清缘住持因一门心思都在金漆上,所以一直未反应过来。即便他刚刚察觉出法师身上的金色有异,但也被我打晕了。”
一时间,大殿静寂。
高耸挺立的佛像依旧笑得慈悲;尊尊肃穆的佛骨依旧磅礴大气;昏倒在地闭眼的人面容平和;被涂染金漆渐看不清容貌的人金光灿澈。
无形的界线,将这四方佛殿分出四个世界。
似乎一切都是安宁神圣的。
直到门外传来人群议论纷纷的声音。
所有谎言,将被撕破。
“今年可真是稀奇,平常只存在于经书中,千百年都未必能遇的佛光,竟一下子让咱们见了两次,还都是赶在大祭礼这样热闹吉祥的日子。诶呵,够咱们这代人吹一辈子的了。还有咱们的子孙后代,也能跟着吹‘想当年我老祖宗可是见证过两次佛光现世的人’哈哈哈哈哈……”
另一人有些无语:“你别高兴太早,说不定只是有人故意放出谣言,想要哗众取宠,其实今日左偏殿这儿根本没人现什么金光。”
“去看看又不会怎样,你这么扫兴作甚……”
声音愈来愈近,江岑许听准时机,给清缘住持解了穴,拉着薛适再次藏回了经书柜中。
刚关上柜门,一干人已浩浩荡荡踏入殿内。
只是进来后,众人最先注意的反倒不是所谓的“佛光”,而是眼前实在有些诡异的景象。
中央的金色佛像半侧着身,身上的袈裟竟是门状,显露出幽深的空间,一眼探不见通向的尽头,俨然是个布有机关的密室。
佛前放着蒲团的地上,竟躺着两个人,一个双眼紧闭似是睡着,另一个却是满身金色,灼灿耀眼。
有僧人迟疑开口:“清缘住持和……清弥法师?”
见两人皆未醒来,寺中精通医术的僧人立即上前,“清弥法师……已经圆寂了,似是中了毒。”
“清缘住持——”还未等僧人进一步查看,清缘住持皱着眉,摸着钝痛的后颈,悠悠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却吓了一跳。
怎……怎么回事?
为何殿内一下来了这么多人?
他已开启密室,旁人怎会从外进来?
……
一连串的问题压得他头痛,还不等细细思索,有信众忽地大声道:“你们快看!清缘住持手中拿着的毛刷怎么一片金色?似乎和清弥法师身上的金色一致?”
“所以今日根本没有什么金光?一切都是清缘住持的把戏?”
“可……清弥法师怎会死?”
有懂医术的信众也热心上前帮忙查看了一番,同精通医术的僧人对视后点了点头,开口道:“看清弥法师的症状,应是死于平眠散,所以外表看去很是安宁,与平常无异。从毒发到现在,应还不到一个时辰。”
有人“啊”了声,叹道:“清弥法师出现在这还好,因现在还未到由他领诵经文的时候。但身为住持的清缘法师,为何前不久还在主殿操持大祭礼,眼下竟又突然出现在距主殿并不近的偏殿?还与清弥法师毒发的时间重叠,眼下种种,很难不让人怀疑……”
不等这人说完,清缘住持大呵一声:“佛祖在上,休得胡言!我不知清弥怎会死,但他生前同我说过,希望死后可以以身镀金漆,供信众奉拜!贫僧不过是在实现他的心愿罢了!”
人群中忽地安静了一瞬。
清弥住持毕竟德高望重,一直以来都深得信众敬仰,被他这么一反驳,众人也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江岑许的侍卫掩在人群,此刻身着粗布衣衫甚是普通,完全不见平日的威凛,见此情况,想起薛适先前的话,立马放声打破了寂静。
“不对!诸位快看,清弥法师身上已隐隐缠镀一圈佛光,与先前大皇子身上的一般无二,甚至更加浑然天成,与那劣质刺目的金漆截然不同!既如此,何以还需住持多此一举,平白糟践自己洁净的身体?”
此话一出,不少人立即凑上前,揉了好几下眼以防看错;还有人将深色的衣袖在金漆处和金光处来回比对,辨识两种金色的不同。
“真的!是真的!”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什么的都有。
“这样看来,佛光并不是只有大皇子才能修成,你看,清弥法师即便圆寂,依旧能身现金光,想是生前善举感动佛祖,以此金光庇佑他死后安宁。”
“你还想着佛光的事?清缘住持都毒害清弥法师了,佛光现不现的,还重要吗?”
有人不以为然:“虽说清缘住持确实形迹可疑,但他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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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要毒害清弥法师?既没有确切的证据,也无动机啊。”
“证据暂且不说,届时报官自有官府查验。至于动机……今日就要宣布新住持了,你们没有听说,寺内很多僧人都更敬仰清弥法师吗?嫉妒生恨,为保自己住持之位,这不明晃晃的杀人动机?
还有,即便住持所言为真,那密室因何开启?如此鬼鬼祟祟,难道是想避人耳目?出家人不应讲求行得端坐得正吗?”
“贫僧……”
清缘住持颤颤巍巍起身,即便由坐到站,却也未能多添些底气。
事关人命,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人根本难抵众口,而且连他自己都没想通,事情怎会变成如此田地?
想到仍旧生疼的后颈,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这殿内除他之外,早已进了别人,将他所做一切,全部看在眼里。
顿时,清缘住持浑身寒意瞬席,在人群包围中,更是抖得厉害。
以迟何为首的僧人匆匆报了案,人群这才放心散开。
谁也未曾想到,原本大祭礼的最后一日,竟变成如今的局面。
薛适和江岑许从经书柜中走出时,殿内只剩迟何一人,跪在清弥法师身前,垂头不语。
见薛适过来,迟何以为她是刚刚知晓了消息从外边进来的,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扑在薛适膝边痛哭流涕。
“薛待诏……我没有师傅了……我没有师傅了……”
“我师傅那般好的人,清缘住持为何要杀了他!为何……”
薛适一如平常般,一下一下摸着迟何的头,忍着哭腔,她微微笑着,很轻很轻地说:“因为法师他太好了。清缘住持害怕,怕自己的坏无处遁形。所以,迟何,”薛适看着他,温声道,“你愿意和我一起,为清弥法师讨一个公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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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临书院后,溪山下。
阿雅从午间太阳最盛时,满心欢喜地等待;到现在夜色深凉,她连山川都有些看不清,又怎么见得到,想见的那个人。
她看着手中欲要送人的上好的画扇,自嘲地苦笑了下。
他应该……不会来了吧。
可她依旧会等,直到今日彻底结束。
既已应下今日赴约,无论对方是否会来,她什雅永远会信守承诺。
忽地,身后传来脚步声。极快的次律,伴随着隐约辨听的呼吸,来人俨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阿雅神色一喜,急急回身,站僵的双脚险些令她跌坐在原地,但眼睛仍旧亮莹莹的。
可视线尽头,并不是那个熟悉的人影。
阿雅眸光慢慢黯淡,眼前的人她记得,这是他唯一的小徒弟。
迟何的面容掩在溪山的暗夜里,看不清情绪。出口的声音有些哑,语调也很慢。
“阿雅姑娘,我师傅……让我把这封书信转交于你。”
“他人呢。”
“……我不知。”迟何将书信递到阿雅手上后,只留下一句“姑娘离开时注意安全”,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很快,这里又只剩下了阿雅一人。
她手心冰凉,指尖冻得半天也掀不开信纸。忍着因寒冷而生出的灼烧般的刺痛,才终于慢慢启信。
纸张舒展,熟悉的字迹瞬入视线。
迎着月色,她看到上面的内容:
【一川淡月疏星,红裳刀影娉婷。
三两惠风弄袖,知我此心慕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