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短暂的相逢
    到流月山御风本不需要太久,可两人走的很慢。

    祝泽还是没学会御器而行,至少他是这么告诉明珑的。但明珑有一次在外执行任务时恰好碰见过他与一些连翼峰弟子抢救被魔族袭击的村镇民众时,他当时明明会御风且还能带人一起。

    他那时表情凝重,时刻绷着个脸,与他人不亲近,被他搭救的村民也不敢随意与他搭话。

    全然不像现在这样,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笑意,且像一个正在出远门游玩的小孩。

    看见清澈的小河就要下去游一遭,看见没见过的花,就要采来给明珑看一看。祝泽淡色的眸子总亮晶晶的,每每不经意间撞进他的视线,就很难再移开。

    祝泽就走在前面,时不时会偏过头来问往哪边走。

    这时明珑总会深深地看他一眼,然后抬手为他指一个方向。

    两人也都心知肚明有更快的赶路方式。这样在地面上靠脚走,还时常因为一朵花,一处风景而走偏或停驻,进度实在太慢。

    可两人却都不约而同谁都未提出。

    祝泽以为明珑是在想办法将他撇开;明珑以为祝泽是在想办法将她留下来。

    天色近黑时,走在前的祝泽突然停了脚步,明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傍晚的森林中透露着一股别样的寂静感。整座沉寂着山和林立的树们无条件包裹着一切动作着的生灵。

    远处燃起的火堆在墨绿遍地的山林中很是吸睛。远远便能看出,那火堆旁坐着好几人,有男有女,他们似乎一直在说着什么,时不时还以动作衬托。

    看过去的第一眼,便分辨出了。火堆旁的那些皆是毫无修为的人族。

    有风从那他们边吹向两人,带来一种火焰缠烧木材的味道以及肉香和酒香,还有他们的欢笑声。

    明珑侧目看向祝泽。还记得以前自己陪祝泽下山找干净的水域游玩时他都不喜附近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可此时的他眼眸中正照映着远处跳动着的火苗。

    明珑又重新迈开步伐,路过祝泽时,无言牵过他的手,带着他走向那处火光。

    在两人离那些人够近时,欢笑声骤然消失。所有人看向从暗中走向他们的两人,手皆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身上的武器。

    可当看清两人面容时,又都松了口气。

    几人中走出一女子,动作豪迈,她挑眉问道:“是仙家?”

    祝泽转目看了看明珑,回答道:“算是。”

    话音才落,女子爽朗一笑,继续道:“看也知道嘛,如此不凡之姿,当不是我们样的凡夫……来来来,”她递过一坛飘出清香的烈酒被祝泽接住后,她便转头又回到了那群人中说了句什么,然后那群人再看两人的目光中不再有任何防备之色,欢笑又起。

    两人很是自然地融入了这群人。

    他们一直都围绕在两人周边,在对两人赞美着询问着。

    赞美修仙者的能力和姿容天赋;询问几大宗门对此时局面有何打算。但问的最多的是两人的关系和会哪些仙术,询问愿不愿意在此为他们展示一下,被明珑拒绝了却也未露丧气,换了个话题又是滔滔不绝。

    祝泽十分耐心地解答着他们的疑惑,而明珑应该是被他们归咎于那种高深莫测话少不轻易与生人亲近类型的人,看她的眼神多少带着敬畏感。

    最先与他俩搭话的女子名叫七落,这名字是她会武出来闯荡之后,自己取的名字,说自己原来的名字不利于她扬名。

    这里的一共十二人,有些她也不算特别熟,也是人魔之战再次爆发后所结交到的。

    七落热情低为两人逐一介绍了他们的名字和特长。以及与每个人相遇时的场景。

    这些人在凡间确实也都算得上是武功高强的能人异士了。

    明珑和祝泽也和他们一样手提一坛烈酒,坐在火堆旁,仰头看着站着的七落。她全身被火光映照得十分耀眼,她正在向两人重现这个十二人的队伍所屠的那个两个落单的魔族的场景。

    七落站的笔挺,对明珑两人道:“仙人可别小瞧我们这些不会仙术的武夫,我们一路行至此,也救过好些人了的。什么魔啊妖啊我们全不怕。”她微昂着下巴,颇为自傲道:“人族从来不止你们这些会仙术修者能与妖魔战斗,不是还有我们嘛!此次北行,我们可与那些来寻求仙家庇护的人不同,我们有自己的办法,我们是来帮你们的!且看我一剑穿喉过,两剑斩长空……”

    她逆着火光持剑挥舞,女子独有的那种韧劲和巧感以及少年剑客的英姿在她身上尽显。

    她在说这些话时,这个队伍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骄傲和自信,目光熠熠,竟比大燃着的火焰还刺目。

    可明珑和祝泽都没接话,只是沉默着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越过火堆,明珑看到火堆的另一边坐着的那个身材有些纤瘦的男子坐姿端正,安静儒雅。他视线始终落在七落身上,不曾看过别处。在七落说到夸张处,他就低低地笑着。

    时间到半夜时分。

    大多人到后面也都没在听七落的那些讲了好多次的她自己那些光辉事迹了。或两两搂肩互相较酒,或独自一人睡倒在火堆边,或满腹心事地用树枝拨弄着火堆。

    队伍中看起来年龄最小的那个女孩子站在火堆前吹起了竹笛。笛声悠远,曲调不随大流,自有一番曲调,她吹着的应该是出自她家乡的曲子。

    随着她的笛声,有人开始自己填词而唱。

    笛声歌声一时之间盖过了七落的声音。起落似乎也也终于有些醉了,她将手中提着的早已喝空的酒坛随手抛开,抬眼扫了一圈后,走向那个儒雅男子,而男子也随着她的靠近,将头缓缓仰起。

    她捞起男子放在身旁的小酒坛饮了一口,然后吻了过去。

    起初男子还有些羞涩,接吻的间隙,明显动情了的眸子会时不时扫过正看向这边的明珑两人,他的手死死攥着七落不安分的在他身上游走着的两手。

    可当七落再次加深了这个吻时,他终于再顾及不了那么多,也将眼睛闭上……

    而周围的其他几人对此并未感到惊奇,也并没有多分视线过去。

    他们都是侠客,都是不会仙术的侠客。家乡被毁,所以他们迈出了那一方天地,所以他们相遇。

    他们有剑持刀,这一路以来也都见过很多的魔族,知道魔族力量之可怖。所以他们更难预见,下一刻等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所以他们及时行乐,极尽方式让自己开心;又极尽所能,希望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拯救同族。

    他们也是追寻着魔族的踪迹来到这的,以凡人之躯。

    他们不是不怕死,只是不想那样压抑着内心的怒火而苟活,所以他们来到此。

    祝泽愣了愣,眼神左右晃动着,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两人,然后视线悄然扫过仍是面无表情盯着火堆的明珑。

    一路上都只沉默地看着他的明珑此时却出声了。

    她问道:“祝泽,如果我死了,你会如何?”

    祝泽似乎并不喜欢这个问题,火光将他微皱着的眉照映的清清楚楚,他似乎思索了会,才答道:“你死前最后一眼必须是看着我的,你死后的第一秒,我就会随你而去。”

    明珑仍是盯着火堆,道:“可以不这样吗?你得活着……若我死后还留有尸身,就将我埋在淸渠镇吧,我的身体好像是属于那里。”

    “那明珑灵魂呢?”

    这话却将明珑问住了,她视线有些茫然地扫过周围黑沉望不透的夜,低喃道:“灵魂它该回到的地方,那地方……我忘了,我忘了要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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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形容那个世界,毕竟它离我太远了。”说这话时,明珑的声音很低,不像是在回答祝泽的问题,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后来,在这无事发生的这一晚上,明珑终于为自己想好了灵魂的归处。

    想来想去,灵魂还是留在这个世界上随风游荡吧。唯一的祈愿就是能偶尔抚过自己所熟知的那些人的衣角或发丝也好。也没必要再回去那个自己也难再想起来的模糊世界了,留在这或许还能够随他们一路,就挺好。

    火堆所产生的火焰渐渐变小,最后本来高涨跳动着的火焰一簇比一簇小,然后只剩发红的木炭,再然后木炭也成了灰。

    在此期间有人清醒看着天际从黑转白,睁着眼感受清晨冷湿的凛风;有人沉睡在酣畅的梦里。

    明珑背靠着树干,轻轻唤了声坐靠在大树底下的祝泽,两人便迎着晨雾穿过随意散乱躺睡在地上的几人离开。

    夜晚是无修为的人族最脆弱的时候,何况这些心大的人还大多醉了酒,所以明珑和祝泽便在此停留了此多时间,等朝阳快起,才离开。

    之前那吹笛子的女孩一直未睡,她手握着竹笛眨着眼睛,安静地目送两人离开。

    如果是以前的明珑至少在走之前一定要与她说上几句,告诉她自己有一个师弟,也常一管笛子伴身,可他吹的曲子远远比上姑娘。

    可此时的明珑只是侧目与她对视了几秒,便挪开,看回眼前的路。

    可两人朝着的方向却不再是流月山魔族所在的地方了,明珑突然想回去了,想回山海宗。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这样安静地歇息一晚的原因。有些事,突然就不想再那般执着了。

    不如先回去悄悄溜回洞府里,继续完成闭关,然后出来坐下来好好听祈瑶师姐的话,再然后辅佐师姐保护好山海宗,和山海宗里所有的人……

    可忽然,两人表情骤然变得凝重——他们身后,刚才两人还待着的地方,一朵发自咒式的光芒在两人身后炸开,那光芒当然比昨晚上用木柴搭起的火光要亮的多,几乎要将两人也吞噬进那光芒中。

    强大的灵力波动掀起两人的衣摆猛烈朝前翻飞,然后就是浓烈的血腥味紧随而至……

    一切发生在顷刻间。

    明珑迷惘地转头看去,刚才还躺着十多人的地方被炸出一个深坑。

    不见血肉,但遍地是血肉……

    这一刹那,到底昨晚上自己的所见所感是幻觉,还是此时是幻觉,明珑有些分不清了。

    明明昨晚七落的欢笑声此刻还在自己耳边萦绕。

    她曾带着一身酒意走向明珑,她说明珑看起来很强,她当时是笑着的,但那笑容被醉意浸染也未达眼底,她问:他们十二个人一起向明珑发起攻击的话,能否在明珑手下走过三招?

    明珑当时没答,知道她是醉了,这答案她自己明明知晓。

    明明知道刀剑之招式怎可与仙法相比,却还要来问。明明知道凡肉之躯怎可与魔军为敌,却还是向北而行……

    两人都未出声,看着眼前恢复寂静的山林,祝泽越过明珑将不知哪里寻到的半截竹笛和一片酒坛碎瓦埋进土中。

    做完这些他循着明珑视线看去——连绵不断的黑色大军在远处行军路过,这个队伍的周边总有术法的光辉在闪耀着。

    每闪耀一次,总能从风中捕捉到更新的血腥味从那边传来。

    他们没放过行军路上所发现的每一处人族聚集点。一路以强大的咒式轰炸过去。

    而他们行军而去的方向,是山海宗。

    人的思想转变的能有多快呢,明珑在想,自己昨晚是被烈酒,被笛声和笑语短暂麻痹,才会想起要龟缩回山海宗,在这一刻,她又清醒了。

    复仇是人的本能,也是她此时最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