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悯?
景宁震惊不已。
纪温庭居然说自己怜悯他?
景宁神情迷惘,惶恐不安:“纪先生,您误会了。”
纪温庭静静道:“是吗?”
景宁急于为自己开脱,也急于证明自己对纪温庭的尊敬,终是说出了藏在心底里的话:“我只是……避险。虽然您和外人不说,但其实都知道当初二少爷把我送来纪家是什么用意。然而您和孟小姐有婚约在身,我和您靠的太近……不太好。”
话音落下,在景宁的忐忑不安中,他听到纪温庭轻笑一声,自顾自地问道:“原来是这样吗?”
“嗯。”
纪温庭思索片刻,淡然道:“枕星是我和泊秦看着长大的,我身为她的兄长,她总是习惯多依赖一些,对我并没有别的感情。”
景宁懵然片刻,下意识问:“那……您呢?”
等问出口他才发觉自己僭越,想收回已是来不及,要补救时纪温庭已经开口回答了他的疑虑:“我亦是如此。”
自孟枕星出现开始自己就高高悬挂起来的那颗心,在纪温庭的这一番话里稳稳落地。
景宁以前不是个贪心的人,他也明白自己应该明哲保身,假装置身事外什么也不知道,到时候走也干脆利落,免得纠缠不清。
可又无法否认,面前这个男人是给他最多的人。
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他不知道纪温庭对自己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是存心试探还是起了恻隐之心。
但起码从这一刻开始,景宁明白自己已然又要走那条老路了。
聚餐到后半段家里的主人都去外面游荡了,几个人坐在那里无所事事,打了会儿牌又下了棋喝了不少酒,实在没事做才开始聊些有点没得。
“秉臣,这景宁到底什么来头啊?一个私生子,难不成纪大哥还真上心了?”
红毛余光瞥见景宁推着纪温庭,两人还有说有笑的,实在纳闷。他是看见纪温庭就两股战战。
众人闻言都往两人的方向看了过去。
纪温庭受伤以来,性格比之前沉稳了些,也冷静淡然许多。
即使表面上会说会笑,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对他毫无影响,可在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众人面前,怎么可能掩藏得了他笑容下那令人悚然的冷漠。
不仅是对别人,还有对自己的。
然而就在不远处,在夜幕即将降临的黄昏下,在草场边微渺的灯光下,不知道青年凑下身对纪温庭说了些什么,男人眼中竟浮现起温和的笑。
看到这一幕,众人内心震撼的同时又在他们发觉前不约而同的收回了注视的目光。
纪秉臣不由自主笑起来,拍了下红毛的脑袋,没好气道:“江识泽,你要是在我哥面前提起私生子这回事,我也救不了你!”
红毛“嗷”地捂住脑袋,气愤道:“所以我这不是趁着纪大哥不在才和你说两句嘛,真是!”
孟枕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手肘放在桌面撑着脑袋,含糊道:“反正我不喜欢这个景宁。他的笑容和客气总给人一种雾蒙蒙的感觉,表现的太完美,就像是装出来的。”
“你猜的没错。”纪秉臣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头仰在沙发背上哈哈笑起来,“这家伙,超级会装……”
孟泊秦挑眉道:“寄人篱下,能理解。只要他不做出伤害温庭的事情,他想要的给点又能怎么样。”
孟枕星倒是对这句话很赞同,只是仍然说:“我想要做的还是要继续,你们不要打断。”
“随你。”
景宁本身就没有什么好聊的,他们这些人在这样的圈子里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不少。
让他们忧心只不过是景宁来到纪家的真正目的还有纪温庭的安危。
话题又被扯开,本来他们不再提起这回事,尽量在两人回来前把氛围恢复成寻常的模样。
结果在一众静寂声中,一直一言不发的萧垣又来冷场了。
“纪秉臣。”
带着和他哥一样的威严嗓音让纪秉臣下意识的绷紧了脊背,循着声音来处看去才发现刚才是萧垣喊的他。
“怎么了垣哥?”
萧垣用那种让人摸不清头脑的神情看着他,沉声说:“做个交易吧。”
这莫名其妙的语气让纪秉臣心中疑惑更甚,当他开玩笑:“什么交易?”
“萧垣……”
旁边的萧澜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担忧的拉了拉他的手臂却没能挽回局面。
“把景宁给我,条件你和你哥随便开。”
“……”
要是纪秉臣现在嘴里有口酒,一定当场喷出来了。
萧垣说完,甚至镇定的饮了口酒,然后在旁边人讶异的神情中,缓缓补充道:“我喜欢他。”
景宁和纪温庭回到聚会中的时候,发现场面静寂的可怕,并且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也复杂难懂。
只有萧垣看着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
纪秉臣不知道为何脸色非常臭,看向自己的眼神恨不得要把他撕碎似的。
莫名其妙。
这场聚会办的随意散的也草率,除了声称要祝在纪家的孟枕星外其他人都告辞回去了。
到萧垣和萧澜离开时景宁远远听到萧垣对纪秉臣说了句什么“考虑一下”。纪秉臣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路过景宁的时候不顾纪温庭在场狠狠瞪了他一眼。
景宁一头雾水。
难道是萧垣把自己上次和他在医院的事情都告诉纪秉臣了?
但是那确实只是偶然相见而已,没必要惹得纪秉臣这么生气吧。
景宁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纪秉臣晚上就去纪温庭房间里把萧垣说的话说给纪温庭听了。
如纪秉臣所想,他哥只是愣了下,而后问:“他们之前见过?”
纪秉臣肯定的说:“除了他们两个上次说的医院初见之外,就我目前所知道的信息来说,两个人此前绝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什么机遇见面。”
毕竟一个是不受宠的寄人篱下的私生子,一个是a市四大家族之一地权贵继承者,怎么也联系不到一块。
因为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纪温庭若有所思。
纪秉臣看着他哥的神色,不知道想到什么,试探着道:“如果哥真的没有那么需要景宁的话,我倒是觉得垣哥提出的这笔交易不亏。”
纪温庭轻而易举就知道了他的想法,抬眸看向他淡淡道:“你很缺什么吗?”
纪秉臣摸了摸鼻子:“倒也没有,我只是觉得既然是一笔不亏的买卖,那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能换……”
“滚出去。”
冰冷的嗓音如同钟鸣,纪秉臣的胸腔里的五脏六腑都跟着挤压到了一块。
他哥是真发火还是假生气他还是能分辨清楚的。
纪秉臣没问两句又溜出去了,下楼想要去厨房喝口冷水冷静一下的时候心里一动,故作不经意绕到了景宁的房门外,恰好和同样想要夜间出来觅食探头观察外面的景宁碰了个正着。
景宁:“……”
看到纪秉臣,景宁吓得连忙缩了回去,不料他的门还没关上就被大步迈上前来的纪秉臣给牢牢抵住了。
他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抵得过常常用枪的纪秉臣。
门大开着,纪秉臣就站在门口背对着黑暗的走廊沉沉盯着自己。
景宁不知所措的站在房间门口,解释道:“我、我出去喝口水。”
内心肺腑纪秉臣今天究竟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一下一个样。
纪秉臣就这么死死盯着他,那目光像是要将他灼烧出一个洞。
“小狐狸精!”
留下四个字,把门一甩,就脚步声很大的离开了。
景宁:“?”
他半夜过来吓自己就是为了骂他?
神经病。
*
大三的课程比大二要繁重很多,景宁这一周几乎都是满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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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下来就去医院看了一次唐锦容,好在现在唐锦容有护工阿姨还有那些病友陪着聊天玩乐,景宁也因此得以放心认真计划学业和生活。
周末回到纪家时孟枕星还在,听说景宁会骑马,闹着要和他一起骑,一眼就看中了满月。
满月脾气好,谁骑都不生气,但景宁习惯了满月,其他的马他又不熟悉不敢骑。
本来纪温庭是要和他们一起来的,但临时被愁眉苦脸的纪秉臣绊住了,只好先让他们先过来,特意嘱咐他们不要乱来。
因此马场只有他和孟枕星还有几个饲养员在。
孟枕星骑着满月疯跑了几个来回,又见景宁迟迟不选马匹,傲然道:“你骑得不好我也不会笑你,知道你是刚开始学着骑呢。”
景宁不好和孟枕星说自己不敢骑其他的马,这种话一说就像是景宁特意想抢满月一样,只好问饲养员:“有没有别的脾气好一点的?”
饲养员干笑道:“景先生,您有所不知,这些马儿都是认了主了,除了脾气最好的满月外,其他马匹外人都不轻易让骑的。”
景宁抿了抿唇,犹豫着问:“那……Asta呢?”
饲养员骇然道:“景先生,先不说这是纪先生的马,再说Asta的性格您是知道的,万一您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们担不起,我来担呗!”
孟枕星跳下马,一身利落的骑马紧身套装,显得她整个人端庄高挑,颇有一种名门贵女的大气。
“我听纪秉臣说之前Asta还救过你,说明Asta很喜欢你啊。”孟枕星笑吟吟的说,“说起来Asta也很久没有真正活动过了吧。我给你做这个主,让你试一试,你敢不敢?”
女孩的眼中没有挑衅或者嘲笑,隐隐带着鼓励和好奇的盎然,打消了景宁心底里的那点犹豫不决。
“那就多谢孟小姐了。”
饲养员是拗不过孟枕星的,他们都知道孟枕星身份的含金量。打工人只有听话的份儿,谁也得罪不起,只得欲哭无泪地将Asta牵了出来。
Asta本来还很狂躁,不明白为什么休息时间让他出来散步,看到满月时又静下来,迈着愉悦高傲的步伐缓缓而来。
“景先生,您待会儿一定要小心一点,要是觉得有不对劲不要着急,也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惊扰到Asta的情绪,不要太用力的拉住缰绳,您的力气是肯定没有他大的……景先生,您真想好了吗?”
饲养员不放心的嘱托着,眼神里都带着绝望。
景宁看着眼神清澈的Asta,紧张的同时又有些兴奋,笑说:“Asta是好孩子。”
他这么轻柔的说着,伸手轻轻抚摸着Asta的脑袋,温声说:“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你上次救了我,说明你还是很喜欢我的对不对?”
说到最后反而有点像是自我安慰。
Asta低低哼出一声,用大脑袋轻柔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像是在告诉他不要害怕。
很像某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他景宁的心就莫名静了下来,也不再害怕了。
尽管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在很快就要实施的时候,心脏还是跳的砰砰响。
他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踩着马鞍翻身上马。
长久没有被骑过的Asta还是在人骤然跃上马背的瞬间焦躁不安的嘶鸣了一声,在原地打转了几圈。
见此情景饲养员简直想哭,在场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景宁有个不测,做好了景宁被甩下来的准备。
然而这看似软弱的青年却出乎意料的镇定。他冷静的拉着缰绳,腿紧夹着马背,姿态从容地微微俯身贴近Asta。用手安抚他的同时温声鼓励,又不忘试图拉扯缰绳让Asta平静。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不过短短几分钟,从未被外人驯服过的Asta在青年的轻柔控制下,带着他驰骋向了辽阔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