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一片,寒云低垂,沉沉如铅,寒风穿梭于雕梁画柱间,发出“呜咽”般的低吼。
时已傍晚,日华隐匿,欲落未落。
廊下值守的小太监神情凝重,望着风雪欲来的天色长吁短叹。
宁安宫内众暗卫神情同样肃穆。
本采端来刚煮好的羹汤,盛了一碗递上前去,“小厨房新做的,主子尚未用晚膳,还是要注意身体。”
萧沁澜伸手接过,缓缓搅动着羹汤,袅袅热气缭绕眼睑。
瓷碗微烫,她缩了缩指尖,将碗置于案几上。
见她滴水未进,本采愈发心疼,柔声细语地劝道:“太后娘娘虽有意为主子做主与皇帝成婚,但终究不敢轻易开口。此事若要办成那是万万草率不得的。主子莫要太过忧虑,身体为重啊……”
“在想什么呢?”萧沁澜轻笑出声,身子微倾,点了一下她的脑门,“陛下想让本宫做皇后,他还没这么大福气,也没这个本事。”
得知主子应对自如,一派胸有成竹之态,本采心中稍安,“那主子今晚为何拒食?”
“唉……”萧沁澜抚着胸口侧过身去,待饮下一口助消化的羹汤后,方才挑眉,调侃道:“今日你从晨光初照至夜幕低垂,始终跟在本宫左右,难道不知本宫为何吃不下?”
“主子今日先是于慈宁宫中侍奉,午后淑妃与祥妃又相继前来言谈,莫非是因她二人愚昧无知,被气着了?”
“是,本宫此刻倒是被你气到了了。”
萧沁澜含笑瞥了她一眼,“淑妃确乎愚钝,无论何话都敢接,何话都敢回怼。本宫许久未曾遇到这般愚笨之人了,午后观戏时心中畅快,不觉间多饮了几盏茶水,多食了几块点心,现在腹中胀满,未曾消食,自然无法再进其他。
总不能让御膳房费心烹制一桌佳肴,却又撤去扔掉吧?”
“原来如此。”本采心中登时释然。
她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祥妃还算有些心机,但终究被宠溺过度,在这宫闱之中急于树立权威。依着今日看来,不过皆是些外强中干之辈,纸老虎罢了。”
“你错了。”
萧沁澜语气平和,警醒道:“祥妃在外界的名声虽不显赫,但也并非糟糕透顶。若本宫事先未将她所做的某些恶行公之于众,那么今日你若不知情,你是否还会那样看待她?最多只会觉得祥妃行事正义,不偏不倚,且对陛下情深意重,带着些小女儿的纯真心思。”
确实是这个理,本采望着自家主子,陷入沉思。
“人心险恶,难以捉摸。若能明了人心,提前知晓操控尖刀之人出自谁手,便能洞察一切细微之处,从而抢占先机,赢得最终的胜利。”
碗中的羹汤已散去热气,微微发凉。
萧沁澜端起碗来,几口饮尽,随后将碗递给她,吩咐道:“准备热汤沐浴,除了暗卫之外,其他人不必守夜。”
本采捧着瓷碗,迟疑片刻,终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主子实在不必将自己逼得太过紧迫。
想要成为女帝,并让天下的平民都能婚嫁自由。让文臣武将没有性别之差,甚至让将领在外时可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应变,不必完全受制于君命……这些想法本就如同天方夜谭,前所未有,后人也难以企及。
主子所拥有的一切已经很好,其余的事情还是慢慢来吧。”
成为女帝?
萧沁澜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也不愿承担这样的重任,任由后人随意评说或指摘。
哪怕皆是赞美之词。
她眉眼微弯,“本宫知道了。今日天气寒冷,你也回去休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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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天色晴朗,万里无云。
萧沁澜正埋首于内务府送来的繁复账本之中,忽听下人禀报,说是太后有请。
她抬眼望向窗外那明媚的天色,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太后今日不去乾清宫批阅奏折吗?”
下方的宫娥低垂着眼眸,恭敬地行礼回禀,“听闻是醇亲王今日入宫,特意询问公主殿下的近况,故而太后派遣琉薇姑娘前来传唤。”
“润知来了?”萧沁澜放下手中的账本,垂眸抿了口茶水。
确实有一段时间未见了,他此次贸然进宫,定是有何要事。
宫中的人事往来总是那么几个,账本中也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四四方方,不可出宫,就连御花园里的花儿,都看得有些腻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暖炉,站起身来,“走吧,去慈宁宫。”
说着,便乘上了轿辇,一路兜兜转转,平安抵达了慈宁宫外。
甫一掀开帘子,便看到坐在凳上满脸严肃的润知,以及跪在地上低声呜咽的淑妃。
萧沁澜微微眯起眼睛。
什么情况?
他们二人何时有了联系?
难不成是淑妃告发某人秽乱后宫?
太后坐在书案之后,手中不停地转动着佛珠,听到动静,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贤昭来了”,神情看不出喜怒。
蔫润知瞬间起身,眼神黏在她身上,半点儿都舍不得移开,语气带着明显的雀跃,“沁澜……”
萧沁澜朝他笑了笑,礼数周到,依着长幼尊卑,向太后与淑妃行礼后,这才询问缘由。
“这便要问淑妃娘娘,她到底命令兴安伯做了什么!”蔫润知满脸怒气,指着地上的人义愤填膺。
看来确有正事,并非莫名喊自己前来谈笑。
萧沁澜顺着他再次询问,自淑妃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中得到原委。
本应该好好送回府的南门鸢,竟然跑到了润知府上。
这事说到底,她是知晓的,也默认了。
润知秉性善良,却并非烂好人。
“事后呢?”萧沁澜故作惊愕,“润知今日进宫,具体是为了何事?跟南门姑娘有关?”
明远太后闭目养神,手中佛珠缓慢转动。
“她……”蔫润知抬眸快速看了萧沁澜一眼,嘴唇嗫嚅,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关乎女子名节?”萧沁澜猜测着,想来也无其余事能让他左右为难。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跪着的淑妃倒是率先冷嗤。
“臣妾来到宫中不过短短几日,尽心尽力侍候陛下,哪里有时间能传出口谕,让父亲对妹妹动用家法呢?”
“何种家法能让醇亲王亲自入宫,向太后禀报?”萧沁澜寻了个位置坐下,垂眸俯望着地上那衣着精致的女子……
或者说妇人更为贴切些。
萧墨凌还真是雨露均沾,将两位女子呵护得如此娇嫩。
再怎么厌恶,对待长相美丽的异性也能下得去手。
也不知那些男人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陆承韫若做了此类恶心事,即便长相再符合自己审美,视线亦不会对其多停留半分。
若她与萧墨凌换位而处之,面对太后强行塞人,大不了直接杀了。
这点子小事,双方会各自兜下来。
萧墨凌却选择了接手,未曾放弃外戚势力。
人心不足蛇吞象。
还想要让自己成为皇后,得臣子看重,啧……
淑妃作为长辈,对萧沁澜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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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的询问尤为不满。
今时不同往日,她并非区区郡主。
“太后,臣妾昨夜劳累,能否……”
“起来吧。”明远太后睁开了双眼,抬了抬指尖,示意她起身。
话语落下,慈宁宫内的太监迅速搬来了圈椅。
淑妃顺势娇滴滴地坐了下来,用手帕轻轻擦拭眼角挤出的泪水,嗲着嗓音道:“臣妾实在不知醇亲王为何会突然进宫,没有确凿的证据就这样污蔑臣妾。
臣妾的父亲是个男子,臣妾又怎么可能去干预他的决定呢?
这样的言论好没道理,臣妾恳请太后严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之名。”
这声音直透心脏,让萧沁澜泛起阵阵寒颤。
好家伙,短短几夜,便被调教得这般娇滴滴,萧墨凌的手段果真不可小觑。
明远太后显然也受不了这番语调,及时制止,偏头望向一侧,“贤昭刚来,她如今掌管后宫一切事物。宫人如何行动,册子上皆有记载。润知,你与贤昭说吧。”
“太后,臣……”
“哀家明白!你且先静心。”明远太后不耐道,连神情都懒得掩饰。
萧沁澜唇角微勾,得到应允,回了声“是”。
“南门姑娘特意去寻你,你便因此留下了她?”
听罢此话,蔫润知急忙侧过身体,正对着她,双手端正地搁在膝盖上,眼神中透露出极度的真诚,
“我实在是没办法。她当时带着一身鞭伤,脸上是清晰的巴掌印,肿得厉害。除此之外,还握着一杯几乎未剩多少的毒酒。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醇亲王府,我总不能坐视不管。”
“毒酒?”萧沁澜瞥了眼淑妃,“这般胆大?官员府中即便要赐死婢女,亦会遭到御史弹劾。”
“事后我将司空喊来检查过了,那毒酒并非是要人性命的那种,也并非是给南门姑娘准备的。”
“噢,那便是赏赐给兴安伯侍妾的了。”
“嗯……”
蔫润知懊恼地搓了搓手心,“南门姑娘一直深居闺阁,除了司空与承韫之外,并无其他相识之人。
可谁知她却这般光明正大地进了醇亲王府,沿途还有诸多多百姓看到,我真是有理都说不清。”
这南门鸢是铁了心要嫁给润知啊。
“所以呢?此事与你今日进宫有何联系?你为何会焦急地来寻我?”
见她悄然揭过此事,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蔫润知原本提起来的那份愉悦心情瞬间如重物落地,狠狠地砸在地面上,被反复碾碎研磨。
早该习惯忽视的。
他垂下眼帘,语气低落,欢喜一扫而空,“这几日,南门姑娘一直待在醇亲王府养伤。
兴安伯因着家中有喜事,未曾在意她的行踪。
前天一大早,伯爵府却忽然派人前来请南门姑娘回去。
男女有别,我不好久留她于府中,便让侍女前去劝解。
可她非要闯入后院寻我,跪在地上祈求许久,言辞恳切。我只能派人去请承韫与司空前来见证。
谁知刚刚派下人出去,南门姑娘便瞬间安静下来。整整一日,也不知她与伯爵府下人说了什么。”
“然后呢?”
“然后……南门姑娘说要谢谢我,亲自做了晚膳……”
明白了,下药,中招了。
真是好大的闷亏。
不过看他这幅正气凛然、仿佛能颐指气使的模样,大约是强行忍耐,未曾做出逾矩之事。
“我真的没碰她,什么都没做!”蔫润知并起双指对天发誓,“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