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铮出生起,她就没有见过爷爷。
在奶奶的口中,爷爷长相俊美,为人温柔,什么都好——除了一点不好,就是太短命了。
在陆文康高考前,因为脑瘤离世。
陆文康也因此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最终只有高中学历。
不对啊……不是脑瘤吗?怎么会是冠心病呢?
医生眼见着陆铮红了眼,连忙宽慰道,
“你也别太害怕,虽然这个病是有家族遗传的可能性,但是也不是不能规避的。只要保持良好的生活作息习惯,不抽烟少喝酒,等你到了你爸爸这个年纪,也不一定会出现问题。”
陆铮攥紧了拳头,她重重地吞咽了下口水,“那我爸的这个腿……”
“噢,你是说他现在双腿没知觉对吧?”
医生顿了顿,“其实你爸这个还到不了瘫痪的程度,他的双腿之所以现在动不了,走不了路,跟冠心病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你妈妈和我说,你爸爸在家里从来没有出去走动过,总是躺在床上——这个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再加上他频繁地抽烟,昼夜颠倒的作息习惯,才导致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冠心病的影响加上他的个人习惯,血管才堵住了。”
“那……”陆铮咬着唇犹豫了片刻,“那他现在这样……该怎么治疗?”
……
在陆铮走回病房的路上,她的大脑仍是不受控制地回想着最后的谈话——
“我推荐让你的父亲做心脏搭桥手术,我看了一下各项检查报告,他的身体素质目前还可以,做手术是没问题的。”
“那手术费是多少呢?”
“手术费用加上后续的治疗以及药钱,大概算起来是二十多万吧。”
陆铮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得越发艰难。
她缓慢地走着,突然没来由地轻笑了一声,“怎么这么巧,又是二十万……”
话音未落,陆铮的眼眶就倏地红了。
她终于明白,那通电话象征着的未知是什么——
是——
你啊,别想逃离我们的手掌心。
你啊,想要自由自在地飞翔?想要去追逐自己光明灿烂的未来?别想了,你的翅膀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我折断了。
“凭什么。”
陆铮轻声呢喃道,似在说给自己听。
她伸手扶住了一侧的墙壁,“凭什么?”
陆铮似乎能感知到自己颤抖的牙齿相撞发出的声音,“凭什么啊……”
我该怎么办?
过去的整整一年,陆铮太清楚自己过的是种什么样的日子了。
吃不饱饭,睡不好觉,成天为了那视频平台提现的一两块钱努力。
在坐公交和坐地铁之间纠结——纠结的仅仅是,公交比地铁便宜上那么一两块钱。
这种日子,支持陆铮的不过是——欠债的人是晏霞,以及,她还能负担得起。
可现在生病的人是陆文康,是这个从小就没给过她多少爱的父亲。
陆铮垂下眼眸,“看着他去死吗……”
陆铮走到病房边,听见了里面的谈话——
“妈吃了吗?”
“我饭给她做好了。但是她不愿意吃……我也没办法。”
碗筷相碰的声音之后,是晏霞无奈的叹息声。
陆文康有些生气了,连带着音量都有些大,
“那你就去劝她吃啊,她一个老人饿一顿的能受得了吗?她一个女人带我和我姐这么大,不容易。”
胸腔内轰鸣的是心跳声。
陆文康:“你就不能多孝顺一点吗?!”
陆铮推开半掩着的病房,她发现,除了睡在靠墙这一侧的陆文康,另外的三张病床上的病人都不在。
陆铮缓缓地瞥了陆文康一眼,
“那是你妈。”
“你说什么?”陆文康正准备去拿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头,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那是你妈,是你陆文康和陆淑贞的妈。”
陆铮红着眼,她察觉到自己的声线在颤抖,
“这几十年,你孝心外包的还不够吗?平常你妈没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你操心,怎么?自己双腿瘫痪了,衣食不能自理了,想起你妈来了?”
陆铮一字一顿的话语碾过舌尖,“你早干嘛去了?”
陆铮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冒着热气的白粥从桌上被掀翻。
陆文康目眦欲裂地看着陆铮,但他却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扬起手,给陆铮一巴掌了。
陆文康的嘴皮子在颤抖,“畜生!”
他下巴上的胡茬格外明显,两鬓的头发斑白,脑门的头发因为年老已经稀疏逐渐秃顶。
晏霞面对这突然的剑拔弩张,有些害怕。
她险些被滚烫的白粥烫伤,对陆文康的恐惧刻在了晏霞的骨子里,晏霞来到陆铮的身边,伸手拽了拽陆铮的衣袖,
“铮铮啊,你先回去吧?回去休息一下,赶回来肯定没休息好,医院有我就可以了。”
闻言,陆铮的身形一颤。
她的目光自然下移,落在了晏霞被白粥泼到的裤腿上。
小小的病房内,流窜着陆文康怒不可遏的喘息声,陆铮清了清嗓子,说,“妈,你先回家吧。”
她顿了顿,“回去换个衣服,洗个澡,睡一觉。”
陆铮的声音在与晏霞对视的过程中,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的声音太过平静了,平静到就好像她只是在平凡的一天,说自己要去吃个晚饭一样。
晏霞闪躲的目光在陆文康与陆铮之间游移着,最后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我先回去一趟。”
晏霞走后,陆铮大概地清理了下地面上的白粥,在陆铮拖地清理的过程中,陆文康就保持着刚才打翻白粥的姿势,一动不动。
终于,在陆铮将地面收拾干净后,陆文康突然往后一靠,整个人砸在了晏霞给他立起来的枕头上。
只听陆文康恶狠狠地开口,
“我这一辈子都是被你妈给毁了的,我的人生就是被你妈给毁了的!”
陆铮将拖把和扫帚放进厕所的手一顿,那消散了的怒气,在瞬间又冲向了大脑。
陆铮冷着脸走出来,
“你身上穿的衣服,是我妈每天洗的。你的头发,是我妈帮你剪的,你每天吃的饭,是我妈早晚给你做的。我妈哪里对不起你了?”
陆文康戴着眼镜的双眼,隔着厚厚的镜片看向了陆铮,“就是娶了这个败家的娘们,我才会混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十几万的债啊,要不是这个女人,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着,他愤愤地拍了拍那两条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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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觉且瘦巴巴的腿。
无能的男人的逻辑总是这么好笑。
他们从不谴责自己的无能,却会对一个勤恳努力的女人百般苛责。
就好像,他们踩在女人的脊梁骨上,吸着女人的血活了一辈子,最后还要给自己冠上“被拖累”的名号。
陆铮感到一阵好笑,哈哈地笑出了声,她看向陆文康,
“爸爸。”
陆铮的眼中闪过一丝晶莹的泪珠,“可能是你现在生病了,脑子不太清楚,需要我提醒您吗?妈妈的债,是我还的。您每天在家里的吃喝拉撒睡,包括水电费,都是我和妈妈负担的。”
“不要说现在了,就说之前……”
陆铮露出了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我小的时候,你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一回家就当大爷,当完大爷过年结束了,拍拍屁股走了以后,倒是连钱也给得不痛快。”
“你啊,只记得自己挣得那仨瓜俩枣,就觉得自己特别的厉害。”
陆文康瞪大了双眼,“你……!”
陆铮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而是接着说,“我的妈妈又做错了什么呢?她明明温柔体贴,能干善良,却因为遇人不淑一辈子被困在了漩涡当中。”
“而你,像个米虫一样寄生在我的妈妈身上,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
一滴热泪从陆铮的眼眶滑落。
“你口口放屁!”陆文康的脸涨得通红,他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我这一辈子挣了六十万!都是被你妈给败光了!”
“呵——六十万,很多吗?”
陆铮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她在笑,也在哭,“我妈这一辈子勤勤恳恳的上班,挣的钱远不止六十万。”
她在笑陆文康的厚颜无耻,也在哭晏霞的可怜,更是在为她——为陆铮自己的未来感到可怜。
“……”
屋子内遍布陆文康的喘息声,陆铮想,陆文康现在应该会庆幸吧——庆幸现在病房里,除了她和他,没有外人。
毕竟自己这个爸爸啊,最好面子了。
陆文康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看看你妈,都把你教成什么德行了。”
闻言,陆铮本就苍白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她走到陆文康的床边。
陆铮的个子高,再加上陆文康正半躺在床上,两人之间形成了另一种微妙的居高临下的姿势——
“爸,我觉得你脑子还是没糊涂的。”
陆铮轻笑了一声,“你看啊——明明现在,是我站在这里指责你,你却还是在喋喋不休地诋毁着妈妈。你不是脑袋糊涂,不知道面前站着的人是谁,对吗?”
陆文康在用自己身体力行的行动,告诉陆铮——她渴望的父爱早就烂到了骨子里。
陆铮对上了陆文康满是怒意的眼神,“你就是太清楚了,你太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了。你在害怕,害怕我不赡养你,害怕我不愿意出医药费去救你,但你又不满——不满你作为父亲的、可笑的权威被你的女儿所挑战,你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在你眼中这个家庭食物链最底层的人——也就是我的妈妈,去贬低去埋怨。”
“你真是太可笑了,陆文康。”
陆铮强忍着哽咽,居高临下地睨着病床上的陆文康,
“是你毁了你自己,你不仅毁了你自己还毁了我的妈妈,现在……你还想要毁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