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了尉迟鹄,尉迟嫣还借着少东家的由头,又在醉云楼饱餐了一顿。
李梵来时正好是申时初,不算是失约,可还是在尉迟嫣预计的时间上,慢了一些。
包厢内的血腥味还没彻底清除,尉迟嫣若无其事倚靠在包厢大开的窗户边,吃着一碟成色不错的点心。听见门开的声音也不为所动,只是半倚在窗前,望着底下的热闹。
李梵进门的时候,嗅到屋内的血腥气,下意识轻蹙眉头。但见尉迟嫣一人斜倚在窗前,又忽地舒展眉头,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只是洗洗眼睛。”尉迟嫣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侧目瞥向另一侧的壁板镂空上糊好的窗户纸,细看还有团团辨不清颜色的污渍。
李梵浅笑,“那样贴着,血腥气散不开。”
她无奈地耸耸肩,“没办法,我已经收敛了许多,没料想斩首之后,血水狂飙成那样。”
李梵:“……”
“为什么想着动手了?”他心中还存了疑问,好奇道:“以往,不是能忍则忍吗?”
“人要懂得审时度势。”尉迟嫣轻嗤一声,直白道:“敛藏锋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今还藏着掖着,那我们从榆州赶回来是为了送死吗?”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容易走漏风声。”
“走漏风声?”她不禁哈哈大笑道:“我们又不是什么好人,怕走漏什么风声?都已经掺和进争权之战中了,没有毅然决然赴死的肝胆忠心,那就都不是好人。相比于蠢妇,我更希望后世之人称呼我为有勇有谋,出手果断的毒妇。”
李梵蓦然垂眸,笑而不语。
尉迟嫣看他几眼,转头又去看底下的车水马龙,兀自在心中惆怅起来。
“在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想家了。”
李梵晓得她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思忖片刻之后,才开口问:“嫣儿,你的家乡,与这儿不同吗?”
她摇头,用手肘抵着窗台,脑袋就斜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闷声说:“嗯,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能,同我说说吗?”
她侧眸去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停顿几息,或许是被他的诚挚打动,嗫嚅了半晌才摆弄好心态,只是还没有到松口的地步。
李梵只以为自己言语无状,让她不好开口,当即转换话题,说:“那,你能和我说说,你原本的名字吗?”
尉迟嫣蹙眉,“?”
“我想,你原本应该不是尉迟这个姓氏吧。”他态度谦和地解释着,然后像是受不住自己良心的谴责,兀自笑了笑,“上次,我有些失礼地看了你的手札,发觉你书写的姓名有误,所以就好奇一二。”
她没回话,只是歪着脑袋看他,眨巴着眼睛,直看了有一刻钟左右。
李梵先败下阵来,“抱歉,是我失礼了。我以为……”
“你不觉得我是妖怪吗?”尉迟嫣打断他的话,平静地说着。
李梵因她的话愣怔,却脱口而出,“什么?”
“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我是什么神秘部落的巫女,或是来路不明的妖怪吗?”
她不由得抬手,然后掰扯起了手指头说事,“我预计了你不争权夺利的下场,我为你出谋划策,致使你杀了好多人,我也杀了好多人。李梵,你当真不觉得我的身份有异,其心必异吗?”
“可你没有。”
李梵望着她的眼睛,郑重的又重复了一遍,“嫣儿,可是你没有异心。你说你想救我,我信你。”
尉迟嫣:“……”
这下轮到他喋喋不休了,“你说我品行端正,知礼谦和,适合当一个明智的君主,你也一直带着我一步一步走上明君的道路。你说民贵君轻,要爱民如子。我以前说过,凡男女老少皆有所建树之时,便是家国强大鼎盛之时。可我不知道如何实现它?鼓动华先生广收学子,创办女学的先例,男女老少皆可旁听。兴修水利,防洪治旱,都是你想出的办法。
其实……你先前有坦白的意思,我的心就一直高悬着。你说你不是尉迟嫣的时候,我并没有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而且这些日子,我时时担心,你会不会突然离去,然后原本的尉迟嫣回来了。
所以,我曾在夜里细想过,你是妖怪也好,是神秘部落的巫女也罢。您就是你,你是嫣儿,是上天给我的馈赠,是我所念所想都要珍惜的人。”
语毕,刚刚活络起来的气氛,再次凝滞。
尉迟嫣不言不语,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眸中没有任何深意,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他。
李梵默然敛眸,不敢再轻易试探,正欲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感性全部抽离,恢复那副冷心冷情的模样,尉迟嫣就突兀地开了口。
“迟嫣。”
乍然开口,李梵都觉她说话不大真切,不由疑问道:“什么意思?”
“我的名字,迟嫣。”尉迟嫣双手叠放在窗台,然后就这么枕着自己的脑袋,看向他,“我随母姓迟,名字也是母亲给我起的。”
李梵愕然不语,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让我想想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她故作苦恼地想了又想,眉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道不明的哀伤,“我好像是要死了。”
“……什么?”李梵只觉自己听错,下意识回应。
“阿巳,我好像是要死了。”她说得很是轻描淡写,眨了眨眼,浅笑道:“可是,我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来了这里。我的记忆很混乱,自我记事起,我母亲就已经死于她人毒手。我或许是想要活下去,就每天演一个不谙世事,心思澄澈的孩童。
直到我杀了尉迟鹄从外带回的外室子,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坏孩子。然后,我学会了敛藏锋芒,可眼底的杀意是藏不住的。所以,我回忆我死之前听到或是看到的那个故事,压抑着自己一定要见到一个叫李梵的人,博得他的同情和怜悯,我就能活得更长久。
我将自己小心谨慎地藏了十五年,终于在这一年见到了你。不过,一想到你也是个短命鬼,我突然就觉得,你这样的人或许可以让我救一救,就当是救一救我自己。
我也并非是生来就是大胃好吃的性子,也不是在尉迟府饿疯了,如今看见什么都想吃两口。而是我原先要死的时候,我就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偏生越病,我就越想吃。一直到快死的时候,我就一直想着,要是上天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要好好馈赠自己。”
“……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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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梵怕她费解,解释道:“在你的家乡,你母亲已经仙逝了吗?”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却叫尉迟嫣蓦地发笑,一个人孤零零地笑着。
约摸有半刻钟,她才停下,说:“母亲失踪了。她远游途中,下落不明。以至于我也想不起来,我是如何在她失踪之后,独自活了下来。阿巳,那些记忆于我而言,好像已经很久远了。”
李梵轻叹一口气,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她。
她心中一动,笑问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救你,且坏招百出的一定要救你?”
李梵静看她几息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我快死之前,听说过你的故事。故事里的你风光霁月,出身皇室,受万民供养,可陛下忌惮你母族,连带着讨厌你。故事里,你也娶了尉迟嫣,可她……”
尉迟嫣犹豫了片刻,努努嘴,“她和丽贵妃一样受制于家族荣辱,与你夫妻离心。偷拿你的羽林卫虎符,私传你与绣衣的密信,害死你了。你死于二十二岁,在李濯发动的宫变中被生擒,然后在其登基之日,被推入祭天的火堆,活活烧死。你死后,大聿旱三年,三年之中一众绣衣被绞杀,人头被悬于北城门口。小舅舅病重亡故,长公主携领西北大营与陇南王合谋造反。战乱之年,大聿百姓苦不堪言,直至国破家亡。大聿的史书,就此终结。
而我原先是没有这等的抱负,想着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我杀了人,当反抗之心升起的那一刻,我突然又觉得人起码得努力活一次才好,也算不辜负自己。我目光短浅,在未出京都之前,想的都是,要不我拉着你,就与这京都的权贵们一块死了得了。
可,我跟随你去了榆州之后,我突然又觉得,这天下呀,还有这么多质朴的百姓努力活着。如果,你要是死在宫变里,那天下的百姓可怎么办才好?
李长平,我推着你走上那个位置,始于私心,也终于私心。”
李梵静默许久,才道:“我知道。”
“所以,事到如今,我还是你印象中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嫣儿吗?”她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继续说:“我教你的办法,其实一点儿也不高明。”
李梵:“……”
李梵浅笑,“开始的时候,你确实表现得不谙世事。可是后来初露锋芒,你告诉我,你想为这天下的女子博得一个看得见的位置,就需要一个明君的时候。我在想,尉迟鹄又蠢又瞎,怎么会养出这样品行端正的女儿?”
“后来呢?”尉迟嫣听着饶有兴趣。
他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我就想着,既然他给我送来了天选的谋士,那我就听你。不用动脑子,只一心埋头办事的感觉当真不错。师傅先前总说我妇人之仁,凡事对人都留有三分薄面。可见到你之后,他私下和我说过,说我流年不利,竟也撞了大运,娶了个了不得的夫人。”
尉迟嫣失笑,“他这是损你,你却也乐呵。”
“是啊。”
李梵怅然若失,“嫣儿,我要是失了你,我可怎么办才好?”
她的笑戛然而止,侧脸看着李梵,心中的惶然渐生。
愧疚的藤蔓静静地在心底滋生蔓延而上,慢慢缠绕住她的整颗心,然后倏然收紧,猛的一疼。
“是啊,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