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伍拾
    《[庆余年]惊鸿雨》全本免费阅读

    庆庙里的白衣女子叫林婉儿。

    林相林若甫的女儿,也是他去上京要娶的对象。

    这是范闲后来才知道的事。

    这个白日里躲在庙里祭台下吃鸡腿的奇女子被他发现后,也不和他说什么,急里忙慌扔下吃剩大半的鸡腿就跑了,直至范闲紧跟着离开庆庙的时候,他也不知道那位在庆庙里的贵人究竟是谁。

    那位贵人故意引他来此,既不见他,也不给他找点事,他倒有些不习惯了。

    他思来思去,想不出原因,索性先不想了,入京后他首要要做的事是去范府见范若若。

    “哥!”花季年纪的妹妹,生得清丽漂亮,在夏日中提着藕裙小跑而来,叫人觉得眼前一亮。

    范闲见她精神,脸上的笑容也绽放得没有阴霾,心中的一颗石头便放了下来,他将行囊什么都扔下,在白日中迟疑着问她:“信给她了吗?”

    这话问得小声,像一个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但秘密的并非信本身,范若若仰头,看着低头来看她的人脸上有着与其不符的忐忑。

    她一愣,没想到他一来就问起那事,她虽猜到自家哥哥心仪顾家的那位小姐,但是他的心思这般直白更让她诧异。

    范闲是个颇直的人,倒也并非说他性情率真,而是指为人处事——从小到大,范若若都知道他是个有仇必报、说话也不怕得罪人的人,平日往来的信件中,还是他教会她如何面对柳氏时不时的打压,但是,范若若也隐约知道,范闲的真实比任何人都来得晦涩,他的心中藏着一片她尚且无法窥探的深海,很多时候,对一个人来说,那些于暗处滋生的弯弯绕绕的心思往往才是最令人捉摸不透。

    范若若原以为范闲在这件事上会像平时一般内敛沉默,这种状态对他来说并不难,甚至很常见——就如同他为了应对澹州的冷箭明枪,能够十几年来耐着性子作出与澹州老太太生疏不和的样子,但如今,他却仅仅因为一封信眉头微蹙,显露出一派忐忑的模样。

    范若若莫名感到惆怅,但还是不由带上安慰的笑意,道:“给她了,哥。”

    “那她有说什么吗?”范闲紧接着问她:“你们说了什么吗?”

    “我们一起听了场书。”范若若答。

    由此,漆黑的瞳孔微微紧缩,午后的日光从他黑褐的眼底腾起,他的期待在渐亮的眸光中无所遁形,少年人火急火燎地问:“有提到我吗?”

    “呃,没有……”范若若抬袖掩唇,有些不忍看他瞬间显现的失落之态,她实在不习惯这样的哥哥,赶忙又补充道:“我不好直接提你,不过信她收了,定是知道是你的意思的。”

    闻言,范闲下意识抿唇笑了一下,但笑意并不达眼底,他总习惯用这样的方式掩饰自己的情绪,范若若虽知道他不开心,但是那副少年的身躯里究竟翻涌起怎样的浪潮总是她无法窥见的。

    表面上他只是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转移注意力一般,将目光投向了范若若屋内的陈列品。

    都是些贵重的东西,文学大家的字画,四大宗师用过的剑……哪一样拿出去不得价值连城,这在澹州基本没见过,他左翻翻,右看看,没多大兴趣,但心中却想这京都果然是繁花世界迷人眼。

    范若若在一旁笑,道:“都是京城里的大家闺秀送我的,你平时寄给我信件里陆续夹了些《红楼》的章节,她们偶然来访时无意间看了去,都痴迷得不行,不知不觉中就传了出去,现在全京都待字闺中的小姐都是你的书迷,所以总送些东西来,求更新。”

    范闲一听,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问:“更新这词,你从哪学来的?”

    “你信中写的呀,我就拿来用了。”范若若无辜歪头,范闲又问:“那她们,应该不知道是谁写的吧?”

    “放心,她们不知道这是哥你写的。”范若若笑道。

    还好,事情没发展到最坏的结果,但范闲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下来耐着性子解释道:“若若,说了多少次了,这书不是我写的,是一位姓曹的先生写的,我只是默写下来罢了。”

    可范若若只当他谦虚想要藏锋,索性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决定说点让他开心的:“说起来,朝阳也喜欢看《红楼》,上次还同我抱怨说没有续集呢。”

    这下少年人肉眼可见来了精神。

    范若若觉得自己真是一石二鸟,既让自家哥哥高兴了,又能帮京都的小姐和自己催催更。

    “等哥哥你写出来后,我找个机会邀她来府中给她看,到时你若愿意,我便只告诉她,说书是你写的,她定会十分崇拜你。”范若若脑瓜子转得快,已经在帮自家哥哥筹谋着如何追未来嫂子了,她想,心上人是自己的书迷这件事也算得上是浪漫了,这可是难得的缘分呀。

    但她哥哥好像不这么想,他赶忙摆摆手,说别别别,让她别说。

    范若若困惑眨眼,不太理解他,范闲便耐心道:“她喜欢的是书,是书里的故事,而不是我这个人,她若真喜欢看,我写出来便是,这样她看得开心我也开心,但莫要让她的那份纯粹的喜欢与开心牵扯上书外的事物,若是她对我的喜欢是源于《红楼》,那我只是沾了光罢了,那不是我想要的。”

    这场对话最终被司南伯的回府打断,范若若因此想到了自家哥哥还有一桩棘手的婚约在,她顿觉惆怅,那天的最后,她只记得范闲撑着脸颊,表情淡淡,说,他不想得到的是她爱屋及乌的喜欢。

    说起范府的司南伯,那可是个奇怪的人。

    将自己的私生子扔澹州不管不顾十几年后,一朝接人进京,当天回府后便唤了范闲去书房,旁人都以为这两父子怕是要互诉一下父子情,或是要谈什么天大的事,惹得二房柳氏在闺中坐立难安,愁得来回踱步。

    但实际上,他只是让范闲站自己面前从白天等到天黑,期间也没有一句关心问候,只顾忙着处理政事,直到最后一份奏章写完,他才抬头望向自己的大儿子。

    原以为范闲会按耐不住,但他比自己的老父亲更怪呀,只是笑嘻嘻说没事,在澹州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会。

    范建也不恼,省去多余的嘘寒问暖,直奔主题,问他将来的打算。

    这一来二去,范闲本想靠一点稀奇实用的工艺在京都暴富的目的彻底粉碎,因为他那没见过的娘都给他造出来啦,那些东西澹州他从没见过,听他爹的意思是指在各大城的权贵间流通,他一边觉得自己住的乡下被嫌弃了一把,一边感到无比郁闷。

    片刻后,让他更郁闷的事来了,这桩婚事原来正是他这位老父亲给他争取来的。

    范闲瞬间捂面,一言难尽。

    这娘坑儿也就算了,这爹也来掺一脚。

    但司南伯不这么觉得,还慢条斯理道:“圣上口谕,谁能娶得林婉儿,谁就能从长公主李云睿手中接过天下第一商号内库的执掌权,这是当年你娘做大的商号,是本该属于你的产业,这是夺回它的最好时机。”

    听到这来,范闲听明白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钱。

    若他真娶了林婉儿,那哪还需要什么工艺呢?直接就富甲天下了。

    这是天大的诱惑啊。

    但是,他拒绝。

    可是他还未说,范建便带他先去吃了顿饭,这饭桌上他们直言提到涉及鉴查院密令的澹州刺杀一事,这事依周管事所言,与柳氏有关,惹得柳氏惶恐万分,连连喊冤,坚持声称自己没有想杀他。

    范闲心中存疑,没有完全信她,但他和范若若一致认为若是真她所为,那手段太低级太蠢了,倒也不至于。

    这个结果其实惹得他颇为不快。

    来京都本就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调查这事,本来还想着快些解决,如今线索落空,又涉及到一桩事关内库财权的婚约,嫌疑人一下子从柳氏变成了与皇室利益挂钩的太子和长公主,范闲直觉这战线会越拉越长,心中不觉生厌。

    他表现得明显,几乎是在与司南伯再次单独相处时就不装了,直接脸色冷寂地坐下来,也不说话,倒是范建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提醒道:“这是京都,行事该谨慎些。”

    “我做事一向很谨慎。”范闲的声音不平不淡,充满了一种随意感,语调却没有温度。

    范建听出了他的不满,也不惯他,道:“把‘已死’的鉴查院杀手带回京都叫什么谨慎?接你进京的护卫都是精锐,你以为多出一个人来,他们真的都不知道吗?”

    眼见他终于惊讶地看过来了,范建顿了一下,还道:“还有,顾府的那位,你就收了那心吧,她对你夺回内库没什么益处。”

    这下范闲有些坐不住了,滕梓荆知道也就算了,连他喜欢人家的事这位爹也知道了。

    好在范闲也接受得快,只稍半会,惊讶已经从他脸上褪去了七八分,但他似是警惕,在烛火中挑了挑眉:“您知道?”

    范建道:“澹州就那么大的地,也就消息来回慢得些。”

    “知道您还给我塞了桩婚约?”范闲笑了,并非哭笑不得,而是有种气笑的赶脚:“您都知道了,那当今圣上也知道?”

    回答他的是司南伯的沉默。

    少年人似笑非笑的声音立马就传来了:“知道他还棒打鸳鸯,不怕被驴踢吗?”

    “放肆!”范建赶忙呵道。

    从这些年的密信中,他知道范闲是个心思深沉的聪明人,但他万万没想到范闲在这件事上非旦不像从前那般谨慎,还口无遮拦到这个地步。

    他道:“八字没一撇的事算什么鸳鸯?!我说了,她对你夺回内库没什么益处,此前她身份尴尬,家中又犯了事,如今你最好和她断了联系,之前你在澹州那般行事我也就不追究了,索性现在已经来了京都,有了婚约,便收了那心吧,娶林婉儿的事,我都会安排,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不想娶。”

    范闲淡淡一句话响彻在屋内时,范建侧目去看他,见少年人神色平静,被火光朦胧了面容,连带言语都变得听不真切。

    “你说什么?”他不禁问。

    “我说,我不想娶林婉儿。”范闲一字一顿认真地告诉他。

    范建下意识问:“我刚才说的,你没听明白吗?”

    “听懂了,您希望我娶林婉儿拿到内库的执掌权,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这么说,语气算不上沉重,相反有些轻快,似乎想到什么事,他还弯了弯眼睛笑了出来:“或许没有遇见她,我也不会娶林婉儿……怎么和您说呢?您看,会动的——”

    范闲伸出手,像小孩子展示什么一样,让自己的掌心在范建眼前晃了晃,他依旧在笑,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一边道:“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