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霜放下筷子。
舒璇没看她，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慢慢道，“只是姐姐你常年生活在界壁罅隙中，不清楚这外界的事情。”
界壁罅隙这个词沈微霜已经数次听到，只是也不好问，于是继续静静地听。
燕仇也不知去哪儿了，得找个机会问问他。她想。
“万鬼域，之所以会起这么一个名字，与此地的鬼门有关。”少女声调平静，只是在说起后几个字时，有个不自然的停顿。
“鬼门？”沈微霜蹙眉，这听上去可不是个好词。
“嗯，”舒璇点头，“千年前，仙魔大战，此地与魔界相邻，也曾是一处仙魔战场。”
“姐姐，你知道的，战场么，无非就是那个样子，只是此地死的人多了些，死的人强了些。”舒璇垂眸摆了下筷子，“千年前的仙魔大战，就结束于此域。”
“那时第三任魔君与昆仑五代掌门人一同战死于此，同时战死的还有成千上万仙门子弟与魔兵魔将，浩瀚如海的灵力与魔息相互冲荡，无数人身陨惨死的怨气沉淀累积，最终形成了鬼门。”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战场遗迹中危机四伏，很少有人常年待在那里，直到有天，人们发现进入遗迹的所有修士，一个都没走出来。同年，遗迹附近之人开始集体出现一种奇怪的症状，会有一些邪灵莫名缠上他们，就如同方才那个人一样。”
沈微霜眉梢一挑。
舒璇低着头，继续道：“一开始，那只是些很弱小的邪灵，轻易便可杀死，但是一个死了，就会有更强的来补，当时域内不少人就是因此陨落。”
沈微霜张了张口，舒璇好像猜到她要说什么，微微摇头：“不杀也行不通的，恶灵侵蚀入体，一样是个死字。”
“后来几大世家一同派人前往探索，前进数千里，一直进入战场中心，当年魔君与掌门人同归于尽的地方，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浮现了一道数人高的门，门扉处有黑雾环绕，细听之下有幽幽鬼哭传来，这才取名鬼门。”
“他们有进去么？”沈微霜忍不住问。
既然是门，那应当是可以进去的，虽然一听就是个作死行为。
“进去了，”舒璇勾起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几个金丹和一个元婴，没有一个出来。”
她不等沈微霜反应，很快接下去：“元婴，无论怎样都是个一方之主了，就那么死在那里，连个魂魄碎片都没能逃出来，这件事吓退了很多人，后来过了很多年，我们才略略调查清楚这扇门。”
“鬼门，极大概率是由魔君和掌门人两者陨落时灵力魔息互相爆发碰撞形成的，强者陨落之地，往往诞生奇观。”
“但万鬼域，是个战场遗迹，不单单是强者，数不清的弱者葬身此地，无数亡灵产生的怨气与死气滋养浇灌，这才诞生出鬼门后无数的怨鬼，和纠缠于外界之人的邪灵。”
原来是这样。沈微霜想到那青年脚上扒着的鬼爪。
这艘船上已经出现邪灵，所以他们已经来到万鬼域附近了吗？
对面传来嗡嗡的声响，是舒璇腰间悬挂着的传音玉符在震动，她取下来，低头看了眼，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睁圆了。
这下没等沈微霜发问，少女一扬眉，神色一改方才隐约的沉郁，整个人霎时灵动起来，四下左右瞥了两眼，倾身凑近沈微霜耳边。
沈微霜听到她按捺不住兴奋的声音。
“姐姐，他们说昆仑来了个很好看的人！”
少女脸颊都变得粉扑扑的，沈微霜对于乍然跳跃的话题有些懵然，她诧异地扫了眼前人一眼，怔然一瞬，又忍不住笑了。
“有多好看？”她微微笑问。
舒璇因为她的笑晃了神，连忙缩回脑袋，又捂着嘴，眼睫扑闪着，神神秘秘道：“据说是个很年轻的师弟呢，昆仑今年刚刚招收的新弟子！姐姐你知道的，好看的师兄一般比好看的师姐少，燕师兄算是我们宗门内才貌双绝的佼佼者了，新来的那个传言跟燕师兄不相上下！”
燕仇样貌的确俊美，沈微霜见过的能与他媲美的也只有一个谢辞，她眨眨眼，佯作惊讶道：“有这么好看？”
“据说是！”舒璇严谨道，“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位新来的师弟，似乎要来我们这儿！”
来这儿？沈微霜指尖一顿，这下是真讶异了，她好奇道：“来这儿做什么？”
“援助我们突袭魔军的吧，”舒璇也不顾吃饭了，托着腮眯眼笑道，“也不知新来的师弟是个什么修为，若是还不到筑基后期，我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沈微霜抬眸，眸光在她身上一触即离。
看来眼前人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她暗暗将这个有些陌生的词记在心里。
她思忖中，舒璇搁在木桌上的传音玉符再次一阵，沈微霜一眼扫过去，只看到两个泛着微光的字眼。
天榜。
她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舒璇拿起玉符，然后肉眼可见的一愣，脸颊上的粉晕如同失去养分的花朵，寸寸苍白下来。
她注意到少女指尖不易察觉的颤抖。
“怎么了？”沈微霜握住她的手，出乎意料的冰冷让她拧了眉心，少女的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玉符，那略显呆愣的目光让沈微霜感到轻微的不舒服，她微直起身，双手握住舒璇的肩膀，幅度极小地晃了晃。
“小璇儿？小璇儿？”她轻声唤她。
舒璇回过神来，她看向沈微霜，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谁，动动唇角，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来。
“没什么，”她轻声道，“那个师弟可能不是来帮我们的。”
“什么？”沈微霜凝眉。
“他有自己的事。”舒璇似是不欲多说，指尖颤抖着摸上木筷，轻轻拾了起来。
“我们吃饭吧。”
***
“别吃了！天天吃吃吃，哪天被人宰掉吃了都不知道！”
暮色沉沉，有人匆匆迈过坚硬的甲板，空中流云浮沉，柳絮一般拂过两人面容。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一袭蓝色云纹锦袍，国字脸，浓眉大眼，不怒自威，身后跟着一个青年弟子，此时一面紧跟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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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步伐，一面大口咬着手中的两个包子。
打眼一瞧，还是蔬菜馅的。
“还不是您饭都不吃完就拉我出来，”年轻人叫屈道，“我可没您的修为，眼下还不用担心邪灵侵蚀，我每天维系防御结界就累成狗了，不多用点灵谷补充灵力怎么行。”
“此处的灵谷能补充什么灵力，你就是馋嘴，”中年男人毫不留情拆穿，“让你维持自身的防御结界，没让你维持整艘船的结界！人家燕小友与你同岁，就能维系整个空中游船的防御体系，你呢？”
“爹！”年轻人抬高音调喊了声，撇撇嘴，不说话了。
中年男人也不再说什么，带着他穿过甲板，进入弟子宿舍的一间屋内，阖上房门，扫扫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忧虑地叹口气。
“你也别不服气，”他揉揉额头，看起来颇为头疼，“爹这也是为你好，时常看看前面的人，不要因为自身天赋尚可就沾沾自喜。”
又是这套说辞。年轻人心里翻了个白眼，然而到底还是意识到一丝不妥。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昆仑来人了。”
青年蓦地睁大眼睛。
中年男人轻声道：“本届游船几乎已经到达万鬼域，昆仑此时来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年轻人不语。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此刻赶来的那人天赋极强，昆仑为培养人才，不惜破例增加一个名额，燃烧数万灵石送他前来，同时，昆仑敢赌他不会在鬼门中陨落，那么此人实力手腕必然也不缺。
“据说是本年新入门子弟，”中年男人淡淡道，“如今已伸手可触昆仑天榜。”
屋内空气仿佛停滞一瞬，极度不可置信般，年轻人瞳仁猛地一缩。
“他不日便会到达。”
国字脸的男人抬眸望了眼自己面前的儿子，眼角褶皱深深，目光中沉着叹息，忧愁和丝丝缕缕的期许。
那份期许像是蛇缠绵细长的身躯，缠得人喘不过气来。
“儿啊，”他道，“我不指望你能招揽到他，此人与你年岁相近，打好交道，最好能探听些东西，鬼门内，他是你的对手，也能是你的队友。”
***
“昆仑天榜？”
昏暗屋内，周遭寒气涌动，上好冰泽晶制成的墙面上结着层层冰霜，寒凉刺骨，若是个修为低下的人闯入这里，怕是撑不了多久便能生生冻死。
老人枯瘦的指节寸寸抚过通讯玉符，身旁有人恭然垂首而立。
“若真是如此，招到我门下。”
良久，老人轻声开口，声线嘶哑，无端的令人不适。
身侧那人没有立即应下，踌躇片刻，低声道：“据说他已拜了昆仑那位为师……”
他犹豫着道出一个名讳，声音极轻，轻飘飘散在昏暗空间的沉沉尘絮里。
老人笑了声。
“无碍，”他道，“他宗派老师是谁，与我等无关。”
毕竟万鬼域中，无宗无派，唯有世家。
他身侧侍从清楚明白这个道理，后退一步，躬身应道：“是，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