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霜答得果断，舒柏竟是一愣。
天幕灰暗，巨大的游船上明珠如星，五座擂台好似灯塔，光影明灭不定地投下，又被纵横剑气割断。
青年鼻子微微皱起，目光在她手腕的白玉珠子上扫了几圈，似是有些不敢置信道：“为何？”
“仙君家大业大，宝库充盈，我也是担心发生如今日这般宝物认主之事。”沈微霜道，看见王景焕把玩着手中箭矢，啧啧称奇。
身后被她按住的舒璇轻轻笑出声来。
舒柏脸色顷刻间便阴沉下来。比起沈微霜，他似乎更在意同族的看法。
“仙子，混血体能存活百年已实属不易，还望仙子多多考虑才是。”他凉凉道，“人魔混血修行艰难困阻，昆仑愿意护你一时，不会护你一世，王家更是个薄情寡义的家族，无论如何，请帖已送至你手中，去或不去，舒某不会逼迫。”
“——至于舒璇，我的好表妹，”他笑了，“我所行之事皆是为了家族，而你为了一介外人，不惜与你表哥我当众对峙，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给家主。”
一语言罢，转身就走，沈微霜听得皱眉，就要开口拦下他，被舒璇反握住手，摇了摇头，拉着她往远离擂台的方向快步走去。
周围人头攒动，无数目光若有若无的盯住他们，偶有一两句窃窃私语飘入耳中，舒璇充耳不闻，扯着沈微霜的衣袖，几乎一路小跑，王景焕握着箭矢，大步流星地跟上。
远离擂台，就是远离人群。选拔赛是在船尾的半空举行，等来到了伫立有灵晶的船头区域，已经只剩赶来的三人一狐。
“姐姐，我要给你一样东西。”舒璇缓缓停下脚步，放开沈微霜的衣袖，面色泛着不甚明显的苍白，顿了两秒，又看向王景焕，蹙眉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只准你跟沈姑娘是朋友，不准我跟沈姑娘是朋友？”王景焕像是被刺激到了什么，挺直身板，不服气地反问。
“真的吗？”少女看向沈微霜。
沈微霜头疼，她跟这个青年才认识一个时辰不到，交情怎会深到哪里去，但此刻不好拂人面子，点头道：“真的。”
“但是你有什么不想他知道的，可以只同我说。”她紧接着找补，看出舒璇是想跟自己单独待一会儿，想必是有什么事要交代，被王景焕打了岔子。
王景焕撇撇嘴。
“没什么。”舒璇倒是摇头，她后退几步，整个人靠在船头的灵晶上，隔着点距离远远地望着沈微霜，沈微霜蹙眉，感觉到眼前这人有哪里不太对劲。
“姐姐，你真好看，”她说，“而且是个好人。”
“算不上。”沈微霜说，向前一步，想要把舒璇拉回来。
不知怎么，她不是很喜欢这灵晶，总感觉透着股不祥的气息。
“别过来，”舒璇冲她摇头，又道，“我表哥很坏的，你肯在他面前护着我，是很好的人了。”
“你表哥是冲着我来的，不是因为你，你才是被我连累的那一个。”沈微霜停下步子，拧起眉心。
虽然不知道舒柏接触她的目的是什么，但好歹活了二十几年，看眼神便知晓一个人的目标到底是谁。
舒璇笑了，笑容很淡，一闪而逝。
“我知道，”她说，“我有东西要给你，姐姐。”
王景焕本来静静听她们对话，按在冰凉箭矢上的手忽而微微一顿，他注视着舒璇，渐渐眯起眼睛。
“什么东西？”莫名氛围搅扰得沈微霜有些不安，蹙眉拒绝，“我不要，你自己留着。”
然而舒璇不听她的，转过身去，正对着那枚半人高的灵晶，晶石剔透无暇的外围映出她低垂的眼，卷翘的长睫微微颤动，那轻微的幅度被晶石不规则的表面切割成一块一块。
她将手按在了灵晶上，回头对沈微霜一笑：“姐姐，后退。”
沈微霜没动，王景焕在她身侧，拽住她的袖子，青年力道比她大出不少，愣是将她扯得离灵晶远了些。沈微霜瞪他一眼，没心思与他计较，心里惴惴不安的，灵根种植的疼痛仿佛卷土重来，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额头青筋突突的跳。
“你要做什么？”她问，“不要冲动，小璇儿，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是你家族给你施压了吗？你表哥临走前威胁你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会想办法的。”
舒柏既然对她有所图谋，她去跟他谈谈就是了，虽说那信纸样儿的请帖被她落在原地，此时大可能已经不见踪影，但船上多小一个地方，想要找人，总有办法的。
“谢谢你，姐姐。”舒璇浅笑着摇头，眉目疏淡，是她极少在沈微霜面前显露的模样，那气质竟与她的剑有几分相似了。
说起来，沈微霜与她相识不过也才两日，却已经开始喜欢上她了，是以格外不希望她出什么事。
“但是不用了，我曾经怕他们，现在不怕了。”舒璇说，水灵灵的眼睛与动物一般澄澈，三狐蹭着沈微霜的裙摆，弓起身子，湿漉漉的鼻尖轻轻朝空中嗅了嗅，似乎有些疑惑。
少女回过头去，沈微霜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听她轻声道：“姐姐，其实你可以去王家的。”
沈微霜一怔。
“王家虽说薄情寡义，”舒璇顿了顿，王景焕不爽地喂了一声，她没理他，“但是哪个大家族不薄情不寡义呢，同族之间或许还有亲情可言，但对于外姓之人，你能带来的利益永远是最可靠的感情——而且，远比同族亲情更为可靠。”
王景焕没吭声。
“姐姐，在这里，你必须要投靠一个大家族才行，万鬼域无宗无派，世家为王，舒柏今日不敢动你，是因为镇魔军，可镇魔军也只需要你一时，取完血后，他们还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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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昆仑护不住你。”
舒璇缓缓道：“王家是域内数一数二的世家，比舒家更强，你若去了王家，哪怕是舒家也会忌惮一二，，其他家族也一样。”
“王家的确有能力护住你。”王景焕接话道，视线转至沈微霜身上，一张天真纯然的娃娃脸透出些许难言的复杂。
沈微霜眯起眼。
“这是你接近我的目的吗？”她问身侧青年，王景焕神情一僵，抿住唇不语，沈微霜不再理他，转眸看向舒璇，后者仍背对着她，按在晶石上的手隐隐绽出微光来，她放缓了语气：“你说昆仑护不住我，为什么？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导致昆仑都护不住她，唯有依靠此地实力雄厚的大家族？
她甚至至今连一点修为都没有。
仔细回想起来，她初初醒来时，舒璇的态度并非如此悲观，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她想着，眼神微微一动。
是昨日用膳时，她说这里会新来一位小师弟——
“因为那位小师弟啊，姐姐。”舒璇掌下的光芒愈来愈亮，隐隐有石块崩裂的噼啪声传来，但是仿佛被蒙着一层厚厚的障壁，令人听不真切。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生命力终于消耗殆尽，颓然飘落于湖面的枯叶。
“那位小师弟，王景焕应当与你说过了吧，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关键是，二十岁不到的金丹，所有世家，无论弱小还是强大，只要还在这万鬼域，都会想要得到他。”
“其实放到其他地方，不至于这么夸张，天赋再强大，也只是个金丹罢了，”舒璇道，“但是万鬼域不一样，拼着恶灵侵扰也要驻扎在此的世家，无一例外，都对鬼门里的东西执念非常。”
“鬼门里的东西？”沈微霜拧眉。
“嗯，”舒璇点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说着，转头瞥了王景焕一眼，对方摇头耸肩，显然也是真的不知道。
“鬼门里有很多宝物，灵魔两气对冲，形成无数天材地宝，可他们想要的不是这些。”舒璇本也没指望他，继续道，“我只知道，据说实力越强，生命力越高之人，才越有可能接触到那东西。”
那位即将前来的小师弟，显然将这两个特质发挥到了极致，更别提那些不知真假不明来源的消息，说他本身便与鬼门内的那东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好吧，”这几日听了太多与这小师弟有关的传闻，沈微霜头疼，“但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想要把你献给他呀，姐姐。”
舒璇弯起唇角，眼底不见丝毫笑意，她一手握住什么东西，缓缓转过身来，身后巨大的晶石有一瞬泛起灼热明亮的光，一秒后便黯淡下去，与此同时，空中持续不断的石块爆裂声停下了。
“你那么好看，又是人魔混血，是再好不过的献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