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霜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无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着实也不想说什么，只是突生感慨，幸而谢辞与她失散着，否则此刻定然要炸了毛了。
远离了那五座擂台，天幕的夜色如泼墨般铺洒而下，在恢弘得一望无际的永夜面前，船身上点缀的夜明珠微渺得恍如萤火。
这里的夜空，没有阿辞的眼睛好看。她忽而想到，莫名地想要叹息。
“……好吧，”沈微霜点头，“怎么不送男的？那位小师弟说不定有龙阳之好呢。”
“男女都准备了。”舒璇道。
沈微霜心悦诚服。
“而且他应该没这癖好，”舒璇憋了憋，面上浮起几分古怪之色，到底还是没忍住，“王家之后，又有几个小世家前去试探，送过去的男修没进门就被打出来了，女修倒是都让进门。”
她说这话时，撇了撇唇，看上去有些不屑。
哦，还是位好色之徒。沈微霜有些意外。
“女修也好不了多少，连人都没见着，”王景焕在旁边接话，“见她们的是位个子精瘦的金丹修士，挨个瞅了一眼后便将她们都打发了。”
他说得笃定，沈微霜侧头瞥他，诧异道：“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青年一僵，霎时闭口不言了，抿唇讪笑。
“因为他们王家就是第一个去试探的，”舒璇拆他的台子，“正儿八经的递了请帖，抬了八箱天材地宝登门拜访，结果被赶出门时那叫一个狼狈，可不得多关注关注其他家的成果么。”
王景焕搓了搓手中的箭矢，夜色下一双圆润的眼纠结地眯着，最终还是辩解道：“最开始聊得还挺和气的，后来使者提了句随本家之姓，突然就翻脸了。”
“外人入世家，本质是一场合作，冠本家之姓是一种深度合作的象征，”青年本是向沈微霜解释，话说到一半仍是皱起眉心，看得出来是十足的困惑，“这是自古便有的规矩，可那位看上去很不情愿。”
岂止是不情愿，据使者说，那俊俏得晃眼的少年郎一听这话便站起身来了，直言送客，使者当时不甘，又纠缠了几句，这才落得个被打出门的下场。
“哦对，”王景焕回忆起来，“他还说什么要改姓也不是改你们家的姓……什么的。”
“他要改谁的姓？”舒璇没听说过这些，津津有味地追问。
“好像是什么沈……”王景焕迟疑，无奈道，“那位说得含糊，使者也没听清，后来我们去调查过，他也没跟什么姓沈的有来往啊。”
东部地区也没有姓沈的大家族。
“申吧，”舒璇猜测，“申家跟他有接触？”
“调查过，未曾听闻。”王景焕耸耸肩，“这事由我堂弟一手策划，要不是影响到家族声誉，我都懒得管。”
沈微霜闻言一挑眉。
“我爸兄弟的儿子，”青年向她解释，“如今还未死心呢，偷偷摸摸也不知在谋划什么。”
这些世家一个个的，兄弟姐妹的戏码还挺多。沈微霜问他：“你们就没什么想法？”
“怎么可能没想法，我爹的想法比我堂弟还要多。”青年耷拉下眉目，颇为幽怨地望她一眼，身上蓝色锦袍绣着的云纹在夜明珠的映衬下流过暗色的玄光，三狐好奇地拿爪子挠了挠。
“但好歹也是亲爹，知道他儿子我是个什么德行，我这张破嘴，不得罪人就算好的了。”他举起手，给沈微霜看自己右手中指上佩着的纳虚戒指。
“喏，我爹给我的，他说等进了鬼门，若是遇到了那人，便将这东西给他，换取一个他救我的机会。”
“……你爹还挺看得开。”舒璇倚在灵晶上，少女粉扑扑的面颊失了血色，闻言似是有些怔愣，原先还饶有兴致勾起的唇角突然便平了下去。
沈微霜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她蹙眉瞥了王景焕一眼，青年毫无反应，像是只她一人拥有了嗅觉，于是又顺着去看舒璇，少女双手交握，里头好像藏着个拳头大小的晶体，本应是剔透的外壳，如今却隐隐泛着血色的红光。
那血色还带着润泽的湿意，沈微霜看了会，意识到那是舒璇掌心处留下的血。
“你受伤了。”她没再理王景焕，语气一字一顿说得严肃，手上却没什么动作。
毕竟不是多亲密的关系，哪怕是关心，她还是保持了几分应有的距离。
“没关系的，姐姐。”
舒璇回过神来，唇色浅淡地冲她笑笑：“这是它在反抗我，毕竟被昆仑从舒家带走多年，已经不习惯舒家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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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说话间，她垂首看了看手中的东西，覆在其上的手缓缓松开。
那的确是一枚泛着微光的晶体，除了大小，形状与材质都与船头那块检验魔息的灵晶极为相似。
“血魔晶，”舒璇道，“不算稀有，大多数人用它来检测魔息，但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晶石锋利异常，其中蕴含的魔息可以毫无声息地击穿一名金丹的防御，而这块，十年前被舒家赠与昆仑。”
“所以，这上面烙有舒式本家的印记。”舒璇翻转晶石，给她看自己掌心处淋漓流下的血液瞬间被那石块吸收的景象。
“世家人倘若身着本家道袍，道袍上的防御结界一旦升起，会对周身不含本家气息的法器产生极大的压制，而有本家烙印的则免受影响。”
王景焕替她解释，眸光低垂，晦涩不明的视线也落在舒璇手中的那块晶石上。
“嗯嗯。”舒璇点头，哪怕面色苍白，黑葡萄似的眼睛弯起来笑时仍透着夏日冰荔的甜味。
“所以姐姐，我不是故意偷昆仑的东西的，实在是本家烙印的东西太难找，这烙印得家主亲手刻上，我身上也没有。”她说着，将手中晶石递给沈微霜。
“霜姐姐，你好好藏着它，不要被发现了，到时候若是舒柏找你麻烦，好歹也有个能拼一拼的东西。”
沈微霜蹙着眉心，没有动作，少女拉过她的手掌，将晶石放在她柔软的掌心，抿了抿唇，又道：“其实我若是有些高阶法器，就用不着这东西了，可惜燕师兄说得对，我资质普通，又不用心学，到头来身上也没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其实她大可不用这样。沈微霜看着面前的少女，她较自己矮了小半个头，垂首站在自己身前时，她能看到她头顶的小小发旋。
各个世家的觊觎，是她自身招致的灾祸，她心里叹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蓦然感到哪里不太对劲。
青年低低的咒骂在耳边响起，沈微霜低头，与舒璇腰间不知何时起攀着的一颗头颅互相对视。
准确的说，是与头颅中部生出的一张血盆大口对视。
尖牙污浊而锋利，嘴部血肉蠕动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在这邪祟被王景焕一刀劈成两半前，她感到掌心处少女浅浅搭着的手霎时间失了力道般，软绵绵地瘫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