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屋顶,安静的屋子,一连几天,女鬼都没有再出现,她不会被早早吵醒,却不得不起来出门,看看一夜过去地上有没有躺着一个死人。
他还在。
山下的人不仅不要脸,还很有种。
他应该是知道只要走远点就会被白雾拦住,故而没有再妄图冲破它们,也没有冒然来求她收留,而是找了棵离屋子不远不近的高树。
“你真的很不怕死。”竟然敢睡在树上。
这个季节的寒山不会落雨,但夜里的白雾会像积雨的云,厚厚的,重重的,乘着那些秃鸦,一遍一遍地嘶啃摧残山里仅存的生气。
她仰起头,躺坐在树干上的人脸色比几个时辰前还要白惨。
他还没有醒,想来也是,蠢得直接上门来,还时不时往白雾堆里送的猎物,它们不会放过,也不会一下就玩死他。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出现救了另一个快死的人。
她收起那点善心,多话的鬼不在,她不会主动去关心他。
穿过潜伏迷障的树林,她站在山洞口。
里头缩在角落的一团雾霭看见她,像间隔几个月就会在山下见到的那束目光一样,欣喜,又畏怯。
那小小一团说:“他的烧退了。”
她没说话,走进来的时候带着冷,阿遥被惊醒,脸上的污血结痂限制了他的动作。
他竭力睁开眼睛,想透过血影看清靠在身上的人,用着没什么力气的嗓子说:“遥、遥、遥……”
梦话。
“我知道你叫什么,不用说这么多遍。”
如果她的耐心够足,再仔细听一听,就能听出他说的不是“遥”,而是“逃”。
“逃、逃、逃……”
这样短暂的清醒几乎要了他的全部精力,没有看清人也没有说清话,力竭之后又昏迷过去。
而她只想着今天也没死,命挺硬的。
小瑀站起来,默默地注视着雾霭。今天的女鬼,看起来就不太好了。
女鬼干干地笑了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放心,我不会再……不会再继续缠着你的。”
小瑀心中原本想要放出的台阶立即收了回来,收紧了拳头,她也最会心口不一:“随便你。”
雾霭化作人形,游走到洞口,握着手心面含愧色,柔柔地道歉:“小瑀对不起啊,但这是最好的时候了,这也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你能撑下去,我也一定要撑下去,很快的,相信我,相信娘亲……”
小瑀说不出来有什么地方难受,但又提不起精神,一个人走回到小屋前。
树干空了,少年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喘息。
他的身边萦绕着不容忽视的白雾,它们比前几日更深白了。
他果然是很好的祭品。
她终于软下了心肠,在进屋前好心提醒:“喂,你再不走的话,会被它们吃掉的。”
他只是摇头:“你是在可怜我吗?”
“我在说实话,你很不好。”
他笑了,阴气侵体,他有些不似着凉的难受,笑意经过咽喉,点点痒意让他忍不住闷声咳着:“说实话,你的气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我至少不会比你先死在这里,”小瑀指向越发逼近的白雾,“你知道你这几天出去探路的时候像什么吗,像个抛头露面的待嫁女郎,山里那些白雾郎君全都认识你了。”
她说:“今天多谢你,你这么虚弱,引来了几乎满山的白雾。你要是不死的话,它们不会甘心的。”
他自然也发现了,所以才会下树:“能借我一把火吗?”
他见识过她救他时用的手段,白雾应该是怕火的。但他进山太过匆忙,追踪着血迹还要避人耳目,没有想到要准备火折子。
“你疯了,”她看着他,告诉他,“烧一次是能庇护你躲过白雾,但同样的,白雾会报复,等它们修养好了就会回来。”
“是吗,”他若有所悟,“你有烧过吗?”
“有,我烧一点它们都会像恶狼扑食。那天帮了你,我现在的模样就是他们对我的报复。”
“那我烧把大的。”
“你是真疯了,一点也不怕死?”
“你怕吗?”
“我记事起就和它们打交道,你觉得我会不怕吗?”
他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和白雾对峙了会儿,转头询问:“你这儿有火石吗?”
“……有。”简直对牛弹琴。
她进屋搬起床板,拿来垫床脚的火石:“真要烧吗?”
他反问:“如果我在的话,它们会找你吗?”
“不会,”小瑀很诚恳,“你点燃的,它们只会记恨上你。”
“那我来吧,就当是你救我的回报,等它们报复完,不管有没有找到他,我都会离开。”
这样的条件让她无法拒绝。
“一言为定。”小瑀立即把火石递了过去,生怕慢一点他就反悔了。
柴火堆外围了一圈的石头。
她不好奇他从哪里找来的这些湿乎乎的柴火,火石擦过的火星子落在干瘪的树枝上。
噼里啪啦的响动后,一缕缕黑乎乎的烟气上升,这一方小小的地盘弥散着很苦涩的气味。
不太稳定的焰火时而橙红,时而幽绿,时而暗蓝。
他还有闲情说笑:“原来诡异的山里,火都是怪异的。”
白雾被吓退了些,群聚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难听歹毒的谩骂辱没充斥着薄薄的耳鼓,小瑀习惯了,像从前那样忍着,坐在他的对面。
她盯着他依旧没有血色的脸,突然开口问:“饿吗,不要误会,我知道你很久没吃东西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问我要吃的,我有也不会给你。”
他陷在冰窖中,浑身又冷又暖,渐渐有一种失温的错觉,要依靠说话分散疲乏的注意:“因为你自己也不够是吗,为什么不能自己种?”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你看这样的山里,能有活物吗?”
破败的草屋后曾有过一小块开垦出的土地,她几岁无知的时候曾偷偷翻箱倒柜找出一袋种子,试图在这样的山里养出一点活物的存在。
点点嫩绿的芽头只冒出来一个时辰,就在白雾经过后黑枯死去。
寂寥的双眼也同当初枯萎的嫩芽一般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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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她和他说:“这座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亡,趁你还清醒,你还能出去——”
“找不到他,我出去了也是死。”
小瑀无法理解,眉梢压下来:“难道要你性命的人就在山下等着?”
“不是,在……家里。”如果那也算是家的话。
“哈……”小瑀缩着身子抱住膝盖骨,随口道,“那你不回去不就好了。”
桃花眼睁圆,他诧异问:“什、什么?”
“这位哥哥,你应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吧,没发现吗,你现在就和山外的飞鸟一样,”她说,“不要说什么会被找到,你看起来也不简单,大殷这么大,怎么会没有你的栖身之处,你找的那个人都敢逃,你不敢吗?”
他怔愣着,瞳仁微颤,因她的单纯和直白,甚至无心之论久久不能言语。
她好像总是戴着那顶奇怪的帽子,从黑羽下延展出的鬓发卷曲着,像藤蔓缠枝爬在脸颊,像雪中晕开的暗花,像那条没有尽头的回家路。
他像条狼一样被驯化太久,骨气和尊严都被钉死在铁杵上,忘了该如何挣脱早就不在的囚笼。
无法释然的惆怅化作苦笑从眼角流出。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出去,”他问,“你对这座山这么了解,为什么甘愿与毒雾为伴?”
她撅着嘴:“你从山下来,你问我?”
“正因为从山下来,镇守这座山的难道不是山脚的时府吗?”
“是。”她把脸藏在膝盖上。
“那你……”
她的声调冷下来:“不要多问,你没必要知道这些,知道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好,”他不再问这个,又转而问别的,“我该叫你什么,总不能姑娘姑娘一直喊下去。妹妹?”
“不要,”小瑀变了脸色,“我们不是这种关系,而且,我讨厌别人叫我妹妹。”
“那能告诉你的名字吗?”
“萍水相逢还需要知道名字吗?”
“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遇见的,”他借着火光想看见有着蒲公草光晕的日月,“在山外。”
“承你吉言,”她顿了顿,用很轻的声音说,“小瑀。”
“小玉?”
“嗯?嗯……是。”在不是玉的石头和玉间,她宁愿披上玉的假面。
“小玉姑娘。”
“有来有回,我会告诉你我的。”他挑开火堆,捡起一根烧了一半的树枝,用尖端的木炭在大块的石头上写下一个字。
最后的几笔不凑巧,树枝断裂,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收尾。
太久没有见过这么热烈的火光了,映得小瑀眼睛发疼。
“那么空的石头面干嘛写这么小,”细了细眼睛,她问,“敏,敏吗?”
“嗯?”他低头,石头上一个上下两截的字,不细看的话,的确是个敏。
他的半张脸烫热,忽地望向虚无缥缈的烟气。
静邃无尘地,青荧续焰灯。
他们坐在火的两面,两道陌生瘦弱的影子却依偎在摇曳的火光中。
没有任何的道理,他轻轻应了:“嗯,是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