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又相遇
    会凫水的人才会溺水,生于白雾中的人才会被白雾欺骗。

    曾经被遗弃的记忆遇丘而止,它和它的主人一样,永远都翻不过这座白雾缭绕的禁山。

    是过去的小瑀怕了,还是如今的玉流怕了,说不清。

    玉流的退堂鼓敲着,咚咚咚——

    玉流在浮云搭成的梯子上后退,踏踏踏——

    只差一步,她们就能衔接起彼此失去的过往。

    不知以后会如何的小瑀不再前行,她站在白雾中,睁着尚且明丽的双眼,问:“你不再朝我走了吗?”

    是,她又想逃避了。

    但她面对着自己,却还是要嘴硬地说谎:“不是,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了,断在这里就足够了,你和我,都没有必要再经历一场后知后觉的离别。”

    她知道自己还处在幻境中,可是幻境中的自己也是自己,就此打住,未必不好。

    小瑀未曾经历的日子是她此生都不愿再回想的噩梦,烂黑得就像那夜燃烧的幽火,只是火的两边,只有她和她自己面面相觑而已……

    再后来,她独自一人走下了困了她近十年的孤山,高唱送别的是一如那日的飞雪,未及半空,纷纷融散。

    火熄灭,雪消融的光影中,她忘了很多。

    一个人,一团霭。

    如此荒谬绝伦得失去,又理所必然地记起。

    玉流抱着头,埋起脸,忘了就忘了,她本不该想起这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突然,玉流猛地弓起背,抠着喉咙干呕。身如无底洞,不尽的苦涩从胸,从胃,从心中涌出,太苦了,苦得她想要掉眼泪。

    她吐得嗓子眼都疼了,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小瑀看着长大后的自己,理解地点着脑袋:“如果不继续了,那我们就去别处看看吧。”

    玉流抹了一把嘴角,觉得幻境中的自己也挺好笑的,有种莫名的好客之道:“有什么好看的,呆了快十年的山,我没那么容易忘记,你有这工夫不妨告诉我该怎么离开这虚假的幻象。”

    小瑀啊了声:“原来我以后会变蠢吗,这不是假的啊,只有我是假的而已。”

    下一刻,玉流红湿的双眸骤然抬起:“什么?”

    “如果这不是假的,”玉流直起身子,整个人还似清晨被晒的白露,晶莹薄透,长时间的呕吐为她被林中的风雾吹得青白的脸添了半分的红润,她看了眼周围,“你为什么还会在?”

    回答她的是小瑀点着脚尖的轻踩。

    贴着地面攀爬的白雾散去,眼前恍然出现一缕细长的白线,像极了寺庙中祭拜的佛香。

    玉流的声变冷了:“你是什么。”

    小瑀走过来,玉流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难以解释此刻的心绪:“你到底是什么,怎么会,怎么……”

    她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觉得亲切。

    “就是你刚才所看见的那些,”年幼的自己皱着小脸纠结了好一会儿,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说法,“我是她在彻底消散拼尽所有为你留了下来的记忆,藏在山的缝隙中,等着你回来找到我。”

    “哈……她次次都是这样,说着为我好,次次只会让我觉得她狠心。”玉流颤着唇,刚回溯完那段缺失的过往,字里行间都是难掩的伤。

    玉流信了。

    因为她的母亲做得出这样的蠢事。

    死无葬身之地,入不得轮回,还要为别人考虑。

    玉流抿唇,强忍下眼底的酸楚。在山外呆了太久,她真的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八九岁的自己来的冷漠无情。

    小瑀真是当年的自己,说什么都是冷冷淡淡的:“说真的,她说你会回来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这几年在外面生病了,还病得不清。”

    小瑀圈住她的手指,八九岁同十九岁相比,矮小太多。指端相连着,她静静地说:“你在哭吗,你好像很难过,为什么?”

    玉流沉默了。如果她看见的小瑀只是那段被忘却的记忆,也就是一场易碎的幻影。

    旧事重提,徒增寂寞的只会是玉流。

    “你看错了,我没有难过,找回记忆喜极而泣,”玉流半蹲,盯着小瑀,半是较真半是玩笑道,“所以你不会害我的,是吗?”

    小瑀翻白眼,说不出的不虞还有嫌弃:“说真的,我长大了还是这样的吗?”

    玉流噗嗤,吸着鼻子嗯了声:“走吧,去你要带我去看的地方。”

    小瑀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是很在意,她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行,那你赶紧跟我来吧,我估计也不会存留太久,得赶紧让你找到人,这样你才能顺利地出去。”

    年幼的小瑀像一条银鱼穿梭在黑白的草林中,玉流犹豫了片刻,决心跟上。

    之前入山时的疏离逐渐消失,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眼前的禁山开始像是多年未曾踏足的寒山了。

    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山路,曾经摸过无数遍的树干,还有那块看过无数遍的平地。

    玉流猛地停下脚步,冷着声质问:“你要领着我去哪儿?”

    小瑀看着她,认真地说:“去有人等你的地方。”

    玉流无意识地收紧了拳,嘴半张着,无声了好久才说出点话:“谁?”

    小瑀端详着玉流的脸色,皱着眉想了想,接着笃定道:“你在害怕,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玉流的指甲已经扣进了手心,深深的半月痕刻在掌心中,她却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你既然是我的记忆,你就知晓我的性子,你想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吗!”

    那以小块平地上有什么,谁在等着她,她又会看见谁……

    如果是刚入山时,她会认为有诸多可能:诸几、赵廉、周承昀、无涯贼首。而此刻,她很清楚自己会看见谁。

    玉流想不明白,她进寒山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这个,这样的走向让她倍感无力:“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要你这么做!你真的只是我的记忆吗,为什么要逼着我做一些我并不情愿的事情!”

    汹涌的情绪让玉流的脑子嗡嗡作疼,好似有什么要从身躯的禁锢中脱身而出。

    “因为我不想你只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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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人。”小小的人影叹了口气,化作了小小的一团,像是她很小的时候住在山中的那摩形影不离的雾霭,连自己稚嫩的声音都有了似曾相识的语调。

    熟稔又陌生。

    “正是我因为了解你,所以才知道你必然会走入这样的境地中。我知道这很难,放弃也没关系的,但不要害怕,走不走下去娘亲都不会怪你的,只要记得自己要好好的,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太多了太多了,她的脑子成了浆糊,糊住了耳朵,糊住了嗓子,玉流觉得自己应该是幻听了,宛如病入膏肓的将死之徒发出嘶哑的求救:“你、说什么……”

    “就到了这里了,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林青霭顿了顿,她只是依附在山间阴阳界线中的一缕执念,借着白雾的力量才能在梦境中与她再相遇,“时瑀。”

    ——“就到这里了,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再见了,时瑀。”

    缺的只有那么三个字。

    雾霭不见了。

    脑中一根弦啪地断开,玉流这才如梦初醒,大步朝前跑去:“不……等、等等,别走,说清楚,说清楚啊,你才说我看到的都是真的,怎么、怎么就要我……林青霭,娘亲,娘亲,不要走啊——”

    冰冷的气息落在身上,顺着衣裳游离至全身,玉流多希望她还是没有醒来,依旧徘徊在真假交临的幻境之中。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她要做这样狠毒的事情呢?

    这些都是假的是不是,是不是——“啊哈,啊哈,啊……”

    仿佛窒息的人陡然寻回了呼吸,玉流茫然无措地环顾周遭。

    她怎么会靠在树下?

    所以,那真的是梦吗?

    无声的泪潮如雨帘,重新淋漓了早已湿透的脸颊。

    “这算什么,如果您要让我往前走,为何还要让我想起这一段会困死我的往事呢?一个人……一个人有什么不好的……”

    十多年前的冷秋,我于寒山中遇见两位少年。

    被我捡起救活的那位于无声中消失,留下一帘沾红的白雪——带走了我母亲一半的魂魄。

    另一位,他教会了我什么,又狠心地全部带走,悄然离山之后,像一株无根无头的细草,唯一仅存的念想只有崇州之剑。

    以至于我兜兜转转,终于在最该死的寒山中想通了这万恶的因果。

    玉流抹去泪水,几番挣扎之后,循着儿时碎布般拼凑起的完整记忆,扶着一棵棵熟悉的树木,走上了那条旧路。

    黑树肆意生长着,泛滥的盘根错节占领这片当年仅存的安稳之地,而那座本就破败的小屋如今已经残旧风化,只剩下枯木的柱子尚存一息。

    玉流觉得一切都不复当年,却有什么仍未更改。

    树根之上垒起了石块,燃起半人高的大火,依旧是漆黑的烟,依旧是涩苦的气味,依旧是当年万分诡异焰火,还有那位时隔十几载的春秋才被她认出来的人。

    幽冥之火,雾雪经年,故人仍如,旧梦一场。

    玉流闭上潮湿的双眼,轻声道:“敏郎哥哥,暌违日久,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