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如刀的眼风,一声冷冷的嘲笑,玉流喘着气,盖过湍急的泪流:“我该这么叫你吗,还是说,师兄……小郎君……周公子……宋繁声?”
宋繁声没有说话,幽静地凝视她。
相望的一眼,胜过千言万语。
他还穿着伪装成周承昀时的那身墨竹衣袍,没有戴着周承昀的假面,也不再是小郎君的姿容,站在玉流对面的是真真正正的宋繁声……
三年不曾见,而今在咫尺,不是隔着黄泉奈何桥,只是隔着幽微的诡火。
玉流踢开挡路的木头,踩灭式微的火焰,停在他的身前。
两步之遥,他清瘦得有些过分了。
太久没见过人,太久没照过阳的脸被散乱的黑发衬得失血苍白,宛如缀于无边黑夜的一轮白月,月之下,乌篷似的那双眼眸中,是冬夜着雪的潭水岸漾开了浅浅的涟漪。
挨得已经这么近了,她也只找到丁点旁人的影子。
难怪难怪,她的好师兄,她的好哥哥,练了一身的好本事……
“啪——”
玉流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在寒山中荒废太久,她的力气不如先前,却还是用了八成,震得她掌心发麻,泛起细密的疼,可都不及她的心疼。
“宋繁声!耍我很好玩吗!”每个字都含着泪,玉流几乎是咬着牙骂了出来。
左脸隆起小小的丘陵,刺痛化作滚烫的岩流,丝丝缕缕地熔了半丘的山石。
宋繁声没有理会,而是握住她泛红发烫的手掌,低首问她:“打疼了吗?”
“你管我!放手,放手,放手啊……”他的身上附着令人安神的淡香,玉流心绪却始终难静,挣脱不了的手掌被迫贴上他灼热的心口,热又烫,烫得麻,麻得疼,疼作痒。
难停难止的痒从指端乘上血肉之船,穿透脾肺的阻碍,驶至她的心口。
“放不了的,师妹,”他低头,穿过她的五指紧紧相扣,托着自己的脸侧磋磨着,轻声说,“如果能放下,我们都不会走到今天的局面。”
两道被指甲擦出的血口愈合,留下细长的伤痕,贴着眼下而过,唯二的血色让他终于有了点活人的气息。
这样的认知让玉流掐住了他的下颌:“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走到这里。”
“我知道,”宋繁声受着她早已脱离掌控的神魂,“是我在强求,是我在勉强,原谅我……”
原谅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彻彻底底,不折不扣的混账。
原谅我不能算无遗策,不能为你摆平所有的阻碍。
雾止风栖的寒山禁处,天地寂静,她还恨着他,下一刻他或许就会身首异处,他不该生出闲情,但三年太久了。
宋繁声和玉流的重逢,即使是须臾,也会让他想到长久的地老天荒。
直到指下的骨头发出抗拒的低鸣,玉流发力的指腹才悄然卸下,明显的指印刺痛了眼睛,她找回了点失控的自知,哑着嗓子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骗我。”
宋繁声莞尔,站直身子,抚上她消瘦的脸颊,笑得狡诈,说得刻意:“我好像骗了师妹很多,你在问师兄哪一件呢?”
他又一次用了手段,不去说“为什么”,而是问“怎么骗”。
玉流还生着气,一想到被他“骗”了这么久,一头就接住了。
玉流呵出一口冷笑:“你不知道吗……哈,怎么,我这么敏慧的师兄,也要向我这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师妹请教了吗!”
玉流拍下他的手,扯下他的衣襟,眉眼淬火,怒声道:“宋繁声,说话!”
宋繁声了然,对弈的双方既已心知肚明,便再没有制胜的筹码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他没死,知道敏郎就是他——知道这个似乎除了她之外,近乎于人尽皆知的秘密。
“我醉酒的那个晚上,估计是被敏郎拒绝太难过了,竟然又梦到了你这个死人身上……”玉流说着都想要发笑,“在梦中,我捡起了一点陈年旧事。”
玉流用力将他拽下来,额头贴着额头,空闲的右手捏住他的耳垂,点在他那滴鲜为人知的墨迹上:“师兄,你知道你这儿有颗米粒的痣吗,小小的,我偶然间见到过。什么时候?当年在万丈峰中你不让我看你腰腹之伤的时候……”
“宋繁声,你怎么有脸不让我看的,你怎么有胆这么玩弄我的,连骗带哄,把我耍得跟个傻子一样团团转!你是不是还很得意,长大以后的玉流甚至比小时候的时瑀还要愚蠢!”玉流越说越来气,恨不得扑上去咬烂嚼碎这个骗子。
她不能。
没有为什么……她不能。
玉流磨着虎牙尖,靠着手指的用力捏疼他的耳垂,纾解闷在心头久久不散的怨怒。
宋繁声嘶了一声长气,没有阻拦由着她胡闹:“人在河边走,我也湿了鞋。幸好,只湿了一只。可我想着两只鞋子也是成双成对的好,因此,我主动跳进了河中。”
——我清醒地走进了你设好的陷阱中。
无人明说,两人之间默契地走入了有来有回的博弈。
玉流挑起眼尾,手舍得松开了:“师兄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却还故意装作不知的秘密。
“病中,”宋繁声站直,慢慢道,“那场急病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太久没有睡个安稳的好觉了,沉眠的那几个时辰中,我也想清了一些古怪。”
他走上了一步,他们靠得更近了:“你病好醒来后的那一日,主动到过了头,让我也沉迷其中。可是我的玉流不知道她在师兄面前,根本藏不好心事的,总是有仇当场报。你的那一口,咬得倒轻。”
宋繁声沉沉笑着:“故意不关紧房门,故意要在门口和章囚说话,故意要说得那么清楚,不就是为了让我听见吗,师妹。”
“啊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多好啊,连梦对你我都是仁同一视。成也故梦,败也故梦,”玉流仰面,发颤的眼眸紧紧地盯着他,“所以宋繁声,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宋繁声抬手,抹去从她眼角滑落的泪珠,喉结艰涩地滚过,他扯出笑:“凭我是你的师兄。”
他在岔道前,没有选择那条触手可及的正确之路。
我的玉流今日已经遭了太多的苦,我不能再逼她了。
“呵……哈哈哈哈哈,”听见这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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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流不禁放声大笑,笑得眼泪如珠帘乱落,“你在说什么蠢话,你就这么想要我来承认吗!宋繁声,你怎么能这么的混账!”
她拉下他的手握紧,带下他的肩,走上了最后的一步。
牙齿磕碰到牙齿的瞬间,满嘴发酸,酸得玉流想反悔了。
比她更快,宋繁声在极短的怔愣后扣住她的后脑,交换了漫长的一口气息。
这是一个不太干净的吻。
玉流狠心地咬破他的舌尖,血味又腥又苦,她没有退开。
牙尖研磨着血肉,她在心中驳回他的回答。
不是。
——凭我舍不得,凭我不想一个人。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玉流已经说不清了,到底是宋繁声还是敏郎让她变成这样的,玉流也不想去分辨。
是哪个名字重要吗,都是他而已。
一个病得快疯的人,布出这样的棋局,另一个……另一个也有病。
翘首遥遥,似有归期
不知怦然,心已有动。
病到要拖着救她的病患一起下地狱。
这也是一个没有太多欲念的吻。
宋繁声揉着她的后颈,无声地安抚着。
从当年寒山的瘦弱细草,到万丈峰中拇指粗细的藤蔓,再长到如今和手腕一般,用不了太久,她真的能绞杀了她依附的柏树。
良禽择木而栖,藤蔓也可如此,只是他不愿;也许她不会再另寻他主,因为这样的藤蔓早已可以独当一面,只是他不愿。
于是他殚精竭虑地死去,又于一年春末复生,长出嫩绿的新芽,以一株小树的身份重回她的身侧。
可他有胆量筹谋,却也不敢在她的身上落下一笔会如何待他的考量。
人前成竹在胸,人后……
不敢赌,赌不起。
而在今日,他以宋繁声的身份,抱住了曾如盈盈秋水淡淡春山绮丽的美梦。
不再是痴心妄想。
但还不能偏安于此。
他不知道玉流已经掌握了多少,至少他瞒着的那些秘密还不能开诚布公,但风雪已临城压境,很多的人都已经坐不住了……
满嘴的血被舔去,伤口也不再隐疼,在玉流闭过气之前,宋繁声及时放开了她。
玉流还懵着:“你就这样?”
宋繁声不太好受,嗯了声,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你当这是哪儿?”
“啊,”玉流扭过脸,“抱歉,把你当成敏郎了。”
宋繁声默了默,掰回她的脸,用沙哑的声音问:“能说笑话了,所以不生气了,对不对?”
玉流冷哼:“你觉得可能吗,你当我这么好哄?”
宋繁声失笑,用手指给她擦干净嘴角:“我以为……”
玉流含着舌尖,没察觉出他的细微之变:“你惯会以为的。”
宋繁声垂下眼:“那你还在生气。”
玉流的确还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是。师兄尽快做点什么,不然我只能和你打一场了。”
“那么现在……”宋繁声勾起唇,拉起她的手,放在她的腰侧,领着她握住剑柄,“杀了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