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泱一路小跑过来，停在通往码头的堤岸入口，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
远处的白色游艇像一座小而精美的海上宫殿，温暖明亮的灯光映在浮晃的水面上，如同梦影。
沈时昱逆光站在码头上，只穿了一件的白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风从里灌进去，吹得衣摆猎猎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陈泱感觉身体里奔流叫嚣的情绪在此刻安定下来。
她向他走过去，脚步越来越快，终于难以抑制地奔跑起来。
双臂张开，投入他的怀里。
沈时昱错愕了一瞬，便任由她搂着腰埋在胸口，抬手替她顺着发丝，像在安抚一只迷途的小猫。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味，他感觉心从半空中稳稳落定。心念一动，横在陈泱腰间的手也慢慢收紧。
余光扫到不远处的人影，沈时昱手一顿，贴近陈泱的耳边问道：“泱泱，那是你朋友吗？”
怀里的人僵了僵，紧跟着便是一声清脆的“shit”。沈时昱眼底闪过笑意，很绅士地松开手，让她退了出去。
陈泱既不敢抬头看沈时昱，又不敢回头看晏白玉，盯着脚尖脑袋飞速旋转，拼命回想紧急公关话术。
实在想不出招了。她眼一闭，心一横，也不管有几分可信，硬着头皮胡说：“晏老师，这是我哥。哥，这是晏白玉。”
哥？
沈时昱原本勾着嘴角，存了几分看戏的心思，听见这话时，莫名就没了兴致。明明一个多月前他也用过同样的说辞，如今易地而处，却觉得格外刺耳。
到底还是没有戳破，他冲晏白玉点了点头，表情淡得看不出情绪：“先上船吧，夜里冷。”
说罢，扔下陈泱，干脆利落地转身往船上走。
陈泱愣在原地，看着前方的背影，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她知道他不高兴了，却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晏白玉经过时，看见她这副无措的样子，不禁失笑：“都说你八面玲珑，怎么撒起谎来这么撇脚？别傻站着了，男人嘛，哄一哄就好了呀。”
哄沈时昱？
陈泱本能地觉得这个词组很荒谬。沈时昱何须人哄呢，他看什么都是一眼洞穿，自己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无所遁形的。
甜蜜无用的漂亮话，沈时昱不需要的吧。
况且，她也不知道从何哄起。
经舷梯登船后，并未见到沈时昱，只有一名服务生候在一旁。
“欢迎二位女士。已按沈先生吩咐准备好了房间和晚餐，请问两位是想先休息还是先用餐呢？”
抢在陈泱开口之前，晏白玉笑道：“沈先生有心了。跑了一天确实有些累，我想先去休息了，等到了叫我就行。”
临走前，她冲陈泱眨了眨眼，用口型再次强调了三字箴言——哄一哄。
陈泱被她逗笑，敷衍地点了点头，挥手让她快走。
晏白玉走后，陈泱顺着光线逛到了船头。宽敞明亮的甲板中央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半包围式沙发套组，细腻的白色皮革，像柔软的云朵。
正对着上方由玻璃打造的八角形泳池。水波荡漾，光影流动。
透过微光，她看见了沈时昱。
他坐在二层甲板的吧台旁，沉默地与她对望。在他沉静的黑眸里，陈泱看见了一簇幽幽的蓝色火焰。
她抿起嘴角，开始思考晏白玉的建议。要不还是哄一下好了？
“上来。”声音自上而下带冷意，他将头往甲板右侧偏了偏，给她指明电梯的方向。
陈泱挨近时，嗅到了一缕淡淡的酒味。秀致的眉峰微挑，这是她第一次见沈时昱喝酒。
走过去，果真在他手边放着一只多面切割的古典杯，剔透的冰球被酒染上淡金色的光泽。
“我从没喝过威士忌。”她双肘撑着吧台，单薄的上身俯在大理石台面上。
她好奇地伸出手指，指尖沿着杯身游移，接住滑落下来的水珠子。杯子很快被移开，陈泱不解地抬眼。
“太凉了，别碰。”沈时昱抽了张餐巾，将她手拖过来，细致地揉搓着两根濡湿的指尖。
明明口吻冷淡，但动作却还是温柔。
过电般的酥痒从手指沿经络抵达心脏，陈泱有些难耐，试图抽出手，却被沈时昱整个儿包进手掌，略一用劲，将她胳膊拉到眼底。
修长的手指轻挲着手腕上的青紫，他细细地看了会儿，沉声问：“怎么弄的？”
陈泱挣不动也就由他牵着，胡乱敷衍道：“我不小心……”话未说完，沈时昱一记凌厉的眼刀，她收了声。
“说实话。”像不满她不老实，他指腹微微用力，听见她“嘶”了一声，又迅速卸了劲，安抚似地来回摩挲。
“一个老人，把我认成了她离家多年的孩子，”想起那些事，陈泱神色恹恹，“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糊涂了。”
沈时昱稍作思考，便对前因后果有了大概得猜测：“文心说你去找电影角色的原型了，不顺利吗？”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顺利，”陈泱垂着脸，五官隐在昏黄暧昧的光线里，光滑的台面上映出雾蒙蒙的侧影，“人找到了，故事也听了，可我很后悔。”
沈时昱的手指贴着那处淤青张弛有度地推揉，目光却始终凝定在她脸上，让她继续说下去：“为什么？”
陈泱原本不想讲的，但她知道沈时昱会问，不是因为他对这件事有什么兴趣，全然是想要她把话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苦闷。
他好意关心，她不能不知好歹，于是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
“他们过得很不好。电影改编了很多情节，却为了宣传造势声称是遵循原型摄制，这位老人因此遭受了很多非议，连带着家人也遭殃。我贸然找过去惊扰了他们不说，又勾起别人的伤心事。”
从门缝里望见的那个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绝望孤独的男人拥着他声嘶力竭的爱人，陈泱眼睫颤动，躲开了沈时昱的目光。
在心底隐秘的位置，她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对他复苏的感情，又比如，她复杂的职业环境可能会给他造成的困扰。
沈时昱看不清她这些心思，以为她只是内疚，安慰道：“归根究底，他们的遭遇并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甩了甩头，陈泱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杯子上，略生硬地换了话题：“为什么喝酒？你不是说酒精对身体不好。”
尽管他有一个占地巨大的地下酒窖，存着现世最贵最好的酒，但除非应酬需要，沈时昱轻易不会碰这些东西。
陈泱以为他不碰是因为学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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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多年中医，刻在骨子里的健康意识，但其实沈时昱是不喜所有麻痹神经，吞噬理智的东西。
两人靠得很近，她被他抓着手，宽松的针织罩衫滑落下来，露出玲珑精致的肩头和锁骨，独属于她的玫瑰幽香在空气里萦绕，比酒更醉人。
想起上船前那点插曲，沈时昱勾起唇角，少了往日的清贵，多了几分风流：“管起哥哥的事来了？”
他将哥哥两个字咬得又重又缓，陈泱听得耳朵发烫，总算反应过来他刚才在计较什么。
“你不喜欢，我下次就不这样说了。”
“那怎么说？”他不放过她，追问下去。
陈泱没有头绪，选了个最稳妥的说法，小心商量：“就说是朋友，可以吗？”
话音刚落，沈时昱轻呵了一声。这也不满意？陈泱咬住下唇继续冥思苦想。
沈时昱像是打定主意向她讨要说法，既不催促也不解围，只是抬手替她将散在胸前的头发别到耳后，一言不发地等着。
实在想不出来，陈泱干脆将问题抛还给他：“那依你的意思，怎么说比较合适？”
手指敲击着台面，他笑容散漫：“我以为，实事求是最好。”
陈泱有些傻眼。想起两人的约定，他堆金堆银地送去家里的礼物，还有多次谈及提供资源助力她事业的话，心沉沉地落下去。
指甲陷进手心，她笑着歪头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金主？”
沈时昱怔住，随后敛起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幽深晦暗，像极地的雪夜。
“陈泱，你脑子里装的什么？”
船身破开海浪，夜风微凉。
陈泱畏寒般瑟缩了一下，感觉热气往眼眶上涌，她挣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我脑子笨，没你装的东西多。你怎么想的大可以直接跟我说，我配合就是了，不会给你找麻烦。”
“你觉得我是怕麻烦？”沈时昱站起身，往她面前逼近。他步履缓慢，一步步踏在她心上。
“我如果怕麻烦，为什么要将一周的公务压在三天内解决，连夜从德国飞来香港？又为什么要在得知你被困岛上就立刻安排船过来接人？如果怕麻烦，此时此刻我为什么会站在你面前？”
他将她逼进玻璃护栏的夹角处，双手撑在两侧，把人困在怀里。陈泱退无可退，拿手抵住他的胸膛。
沈时昱微俯下身，热息扑在陈泱耳侧，眼睁睁看着她耳廓转为粉白。长长的一声叹息，他沉声低语：
“泱泱，你讲讲道理，我这是怕麻烦吗？”
他靠得太近，陈泱大脑乱作一团，完全是顺着本能说话：“你做这些，我心里很感激啊。”
“可我不要你感激。”
“那你要什么？”
她仰脸看他，眼波潋滟生辉，看得他一颗心狠狠撞了撞，某处防线几欲崩塌，警铃大作。对啊，他要什么，他不能问她索要任何东西。
忍过心头的波澜，沈时昱松开手，揉乱她的头发，神情恢复如常：“什么也不要。对外的说辞随你方便，我都可以。”
想起那句挑起怒火的话，他又正色补充道：“金主不行，不许这样想。”
她不是他豢养的金丝雀。她应该是一株野玫瑰，心无挂碍，自由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