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天才就天才之
赛娜是个热情的人, 并且对于改善他和沈暮洵的关系有着更多的热情。
江声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勉强认为她是cp粉。
从赛娜口中他了解到很多,比如除了沈暮洵、赛娜和卜绘这三个很有名的高人气选手之外,和他们组队的队友却都是寂寂无名的素人或者新人, 也许这种强与弱的组合才能塑造出观众想看的热点。
赛娜的队友曲明还是个大学生, 音乐系。同时也是个网红, 在音乐上似乎谈不上什么高大上的造诣,但有名气大概也是实力的一种佐证。
江声情况倒是和他类似, 可惜他的名气全是绯闻和一些堪称破铜烂铁的豪门轶事, 更是让人无从判断他的能力, 感觉算得上是场内最外行的外行。甚至他大学还是玩泥巴的,和音乐半点不沾边。
剩下一个林回。
赛娜摸着下巴猜测,“应该是卜绘的朋友?很稀奇,他那破烂性格居然也能交到朋友,而且还是这种一看就是清澈愚蠢男大的类型……该不会是哄骗到的吧。”
江声深以为然,“没错,我也这样想。”
看到林回和卜绘站在一起, 那种冲击感不亚于看到德行兼备的好学生忽然和混混扎堆。
可别把林回带坏了。
江声默默瞪了卜绘一眼。
卜绘对人的视线大概有种野兽般的敏锐直觉, 但因为知道是谁在看,他连转头的意思都没有。眼珠转到眼角带着蔑意瞥了一眼, 然后转过身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
江声:“……”
林回到底怎么和这种货色认识的!
不要怪他发出龙傲天警告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是叫林回对吗,刚刚看你在和他聊天,是朋友吗?”赛娜晃晃江声的胳膊又问, “他水平怎样, 透个底给我?”
沈暮洵,“赛娜。”
赛娜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抓着江声胳膊的手, 大震撼,“这你也要管?”
沈暮洵:“……我没有!”
江声想了想。
其实他没听过林回唱歌,但见到他家里有很多乐器。
林教授是书香门第世家,但不算特别富裕,那些乐器显然也不是收藏品,那么就大概是林回涉猎过的种类。
“还不错。”江声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
事实上,江声觉得他应该是有足够的自信才会来的。
他们又随便聊了聊,主持人才姗姗来迟。
一个寸头西装男,长相很凶,之前参加《你我的歌》很有名的灵气歌手薇薇安,据说就是被他骂哭的。
江声觉得也有可能是被吓哭的,不好说。
“赛娜,坐回你的位置去。”寸头男说。
赛娜对江声耸耸肩,回到自己的队友曲明身边。
寸头男的目光在江声的身上停顿,似乎对他这个人的恶劣名声早有耳闻,表情带着一种很松弛的轻蔑。
只是江声也说了,他这个人上学的时候是很讨老师喜欢的。他就是最乖的学生!
所以寸头盯着他又愣了两秒,表情怪异了一下,缓了会儿才重新开口。
“在下陈游凛,这两天会和你们有不太美妙的相处,明天早上九点我会准时来到这里验收你们的一阶段成果。时间紧迫,就不浪费时间要求你们做自我介绍了,毕竟在这里你们是对手而非朋友,互相了解的事情,等到输赢定论之后再说。”
陈游凛语速非常快,“赛制大家应该都了解吧?待会儿公布主题之后,会有三首demo随机分配到诸位手中,如何处理如何加工是你们的事,你们自由发挥大胆创作,唯一要做的就是为我们带来更精彩的演出。”
他话音一转,强硬的口吻似乎变得亲和起来。
“因为时间短暂,最后无论成品如何,我们都欣然接受并且理解。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作品,希望在离开节目之后也能够好好完善下去。”
江声低着头,“嘴上这么说,要是真拿出个半成品看他不把人骂死。”
【没错,每次寸头哥都是骂的最凶最不讲情面的那个】
【真的谁懂,他好恐怖的,那次我隔着屏幕都觉得在骂我所以腿打哆嗦……】
【但其实寸头哥人还是不错的,他真正欣赏的歌手都会不留余力给予帮助,还是个好人吧】
陈游凛拿出遥控设备打开了大棚中的投影设备。
偌大的红色倒计时浮现在面前。
说是两天时间,其实只有三十五个小时不到。秒数的飞速流逝,分钟的跳动,隐约的“砰砰”跳动和心脏合拍,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紧张高压的氛围。
而这样的氛围对于需要投入的创作而言是巨大的难关。
“从上期节目结束截止目前,观众票选数最高的主题为[声音]。”
荧幕上浮现出一系列不断飞逝的关键词,最后随着陈游凛话音落定而一锤定音。
“这是个很好的主题,看来你们运气不错。”
从开头到现在,只有陈游凛一个人说话的份儿,他不容插嘴,而背后的倒计时也让紧张的氛围加剧,打断他似乎也是有代价的。
接下来他开始播放歌曲小样。
样曲一出基本上已经在给歌曲定基调,两天时间本就紧凑,如果要自己创作、或者大改demo无疑都是伤筋动骨的事情。通常情况下,延续节目组给的路线继续走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江声靠在懒人沙发上,抱着胳膊闭眼听。
demo的调子都比较舒缓,也证明了节目组希望他们的创作往温柔的方向表达。
江声睁开眼,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节目组打着什么算盘。
声音这样的主题和舒缓的demo,当然最好是和一些社会现实问题结合。站在一部分少数群体的角度发生以得到一些群体的共鸣,把立意拔高,进而显得更有内涵更深沉,这样很好出圈,并且价值观非常正确。
沈暮洵在旁边分析,在他的笔记本上已经敲定三首demo的特点和发散性的方向,最后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是一个整体的路径。
“两个方向可走。顺着节目组的思路,往走到人群中去的方向考虑。或者只停留在温柔的表面,加入一些烂俗的千篇一律的意象。”
可想而知后者的得分当然会很低,尤其是在卜绘、赛娜这样两个强力的竞争对手面前。
而随机分配demo后,江声拿到的是较为轻快的调子。
这倒是他擅长的风格,悦动、轻快、浪漫,主要是不怎么需要费脑子。
只是江声倒也不是很想按着节目组给出来的那条路走。他这个人总是在不该有的时候展露那一点反骨。如果他能在该听话的时候听话,其实他的人生会避免很多麻烦。
江声用耳机再仔细听了一遍demo,然后摘下来挂在脖子上,铅笔倒着在本子上点点点,陷入一些矛盾的思绪。
在思考的间隙他抬头四顾。不远处赛娜戴着耳机皱眉,卜绘在纸板上写写画画,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林回不断摇头。留意到江声的目光,林回百忙中转过脸,对他微笑。
沈暮洵敲了敲桌面,“专心。”
“我只是观察一下别人的情况,就像考试的时候也会有人在意有没有人先把卷子翻面。”
江声很快低下头,铅笔头在浓密的发丝里拨动,“我觉得你和我一样,不是很喜欢顺着别人的思路走。”
江声没意识到,在时间紧迫任务紧急的时候,他的口吻会发生一点变化。
不是变得更认真,而是变得更懒散。这种懒散似乎可以被解读为自信与支配欲,他发号施令,并觉得沈暮洵会听他的。
也许因为是难得的独处,身边所有威胁性因素都在没空造成威胁,而他们将在接下来有一段相对紧密的关系,沈暮洵感到困扰他的一切情绪,堵塞他口鼻的煎熬一扫而空,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种轻松让他轻笑一声,胳膊搭在椅子后面,眉峰扬起,语气难得地把嘲讽剔除,竟带着调侃似的。
“天啊,江少爷如果这也不满那也不满,难道我们要在这短短的三十四小时二十分钟里完成构思灵感、编曲作词、磨合演唱、舞台排演这么多的事情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人,而不是二十四小时的工作机器。生产队的驴也得睡觉。”
“我倒不是那么想的。只是如果走第一种方案的话……我。”江声指了指自己,歪了下脑袋,黑漆漆的眼睛有着茫然的认真,“看起来像是那么有内涵、有思想深度的人吗?”
沈暮洵和他对视,笑了声,“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强行要我写那种调子我也写得出来,套路我都明白,苦难与悲痛的叠加,再加一点英雄主义的风味。”江声想了想,“但是硬写出来出来的东西要怎么得到共鸣?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笑话罢了。何况你明知道我本质依然还是个虚伪的浪漫主义,强迫我改变路子只会诞生丑陋的三不像。你也不想我到时候被光头男痛批,骂哭,全网唾弃然后退网吧?”
【笑死,好可怜的口吻】
【强行要他写那种调子他能写得出来?可别吹牛吹大了啊江江,到时候真被骂姐姐救不了你】
【有没有一种可能沈暮洵是恋爱脑不是傻子,他带江声来说明江声其实还是有底子在的】
【啊,不好说呢。现在沈暮洵在我心里的恋爱脑程度实在是有点超标……】
【默默点了】
“说不准,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来就是当我的绿叶陪衬,让你被骂哭退网说不定就是我的诡计?”
沈暮洵原本思路跟着他的话语走,大脑在精密地考量或计算什么,思绪跟到后面,忽然顿了顿。
他说:“哭,谁?你吗?那我得好好等着。”
江声是不喜欢哭的人。
相反,他喜欢看别人哭。看别人在他面前流露软弱的样子取悦他,算是一些恶趣味作祟。
“可以,等着吧,说不定真能看看我的笑话,我允许你拍照纪念。”
毕竟他这张伟大的脸,哭起来应该也还是很好看的。
江声支着下巴,从沙发上坐到了地上。眼睛恹恹地耷拉,“嘴上说着让我们自由创作,却硬是把其他的路都砍掉然后说希望大胆一点。节目组在这方面还真是傲慢。”
沈暮洵不置一词。
紧张的氛围让他没时间思考有的没的,更没时间困囿于他那些繁琐的纠结的心绪。他的脑子里想的是样曲如何改编,如何找到那个标新立异的创新点,当然,无可避免,同时也在想江声。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注地想过他了。
如今大多数时候,他对江声的思念看法,说出来的语句,都带着他情感与理智的拉扯,一面说不要这样不要那样,一面又犯贱想要贴近。
唯独在这时候,他不需要去想不要不要,不需要挣扎思考,竟然久违觉得轻松。
江声是个不易改变的人,迄今为止他依然喜欢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虚无的浪漫主义,脚从来不踩到实地。
他并不是一个没有经受过苦难的人,感受过的人情冷暖不比任何人少。但他向来拒绝感受与接收一切苦难,固执又偏执地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乌托邦。
他要这个世界只有飞鸟与阳光与歌,看不见脚下的泥土败叶,不关心献给他的花有没有永恒的时效,不在乎他们会枯萎糜烂,恶臭的尸体被虫子啃噬。
从一个角度来看,他空虚冷漠。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似乎他对世界怀抱着一种盲目的爱和积极的心态。
沈暮洵说:“所以呢,你想要什么样的表达。”
“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他们的规矩走。”江声的目光看向卜绘和赛娜,他们那边显然也陷入了激烈的讨论。投影上不断跳动的秒数在不断压迫人的心脏,江声没觉得多紧张,但语速还是在环境的影响下加快。
“而且,赛娜和卜绘看起来也不是那种好好守规矩的人啊。你要做那个乖乖男吗,做一个千篇一律没有亮点的人吗,沈暮洵。”
沈暮洵来参加综艺从来都不是为了输。
很多人说他带江声来参加《你我的歌》是愚蠢至极的决定,不仅没办法把江声代入乐坛的视野,连自己的咖位也会连连往后退。事实上,最近逐步削减的商业代言也的确证明了一部分资本的看法。他们认为沈暮洵是愚蠢的,在爱情上昏了头无可救药的,不值得被他们投资的。
沈暮洵承认他们说对了一半,也许他是昏了头,但不全是。
没有人比沈暮洵更了解江声在音乐上的天赋。
他写过一首歌,叫《天才》。因为歌曲里充满强烈的个人情绪,很多人觉得他是写给自己的,因此痛批他世俗傲慢高高在上,说他的造诣技巧灵气也不过如此,怎么敢以天才自居。
沈暮洵从未辩解,所以没人知道那是写给大学时期的江声的。
青涩,但足够闪亮。
傲慢,但理所当然。
天才是很高傲的。
因为他们才华横溢,所以可以放肆可以大胆,可以做一切违逆世俗惊天动地的事情,而所有平庸的凡人会理解。毕竟天赋是一种阶级,灵气是一道天堑,他们向上看,看不到天空,只有无穷尽的云,那就是他们生来就站在的地方,一种无法企及的高度。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暮洵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明明拥有才华却视其为草芥,因为三分钟热度就轻易放弃。为什么拥有让人嫉妒的天赋却从来不会当回事,追求向下的自由然后不断堕落下去。
大多时候江声是一个能够轻言放弃的人,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以至于让人摸不清他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好像从来不是具体的事物或者人,而是一种空空如也的东西,是空虚的,是没意义的。
沈暮洵曾经觉得自己在最爱江声的时候也带着几分恨,那种恨意是嫉妒更多还是愤怒更多,抑或怒其不争的哀怨更多他不知道,毕竟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足够他美化那一段感情。
迄今沈暮洵能记得的,只是他因此和江声吵过架生过气冷过战。明明他要江声和他一起变好,但江声只想在原地当一个废物,当一个没用的人。
当然,后来也没必要吵了。因为他们分手了,以那种可笑的方式。
沈暮洵:“我要不要做乖乖男,一个千篇一律无亮点的人,取决于你。”
江声抬头看他。
他发丝有点长,柔软而散乱地遮住眼。
在这一瞬间的对视里,沈暮洵眉眼微动,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悸动。
像是打铁时溅起来的火花,光是看到就知道,需要用力,需要激情,需要放肆的热烈的表达。
“是要把决定权交给我的意思吗?”江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笑起来,“好奇怪,你对我的信任简直是没道理。”
他一张脸五官深邃,又杂糅着淡淡的柔和。
眼眸中的墨色在光照的影响下让沈暮洵无法判断他的情绪,只觉得是一副晕染很好的水彩画,具备清澈细腻,明润的流动感。
“我讨厌赌局。我讨厌输,特别是输得一干二净。”沈暮洵薄唇翕张,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现在有一场豪赌,我冲动地押注了我的全部。有意思的在于所有人都觉得我会输。”
风声,写字的沙沙声,脚步声,议论争执声,让这里显得非常吵杂。
但是沈暮洵时而觉得,被江声好好注视着的时候,已经置身于另一个被分割开的世界。
“江声,我觉得你会让我赢。”
第032章 紧张就紧张之
剩余时间:三十小时
江声坐在懒人沙发正中央, 闭上眼低头,耳机中demo的调子在反复播放,任由投影上的秒数飞速流逝。
【好急好急,江声你动一动啊!沈暮洵把他带来的目的是给别的小组当陪衬吗?】
【就说江声干什么, 我看卜绘那组也没动啊!不写歌的人真就觉得灵感遍地都是了是吧?之前有人放空十个小时废纸过百张崩溃退赛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 无论是谁希望大家都不要太苛责!】
【投票:你心中的必胜组是?】
【赛娜!赛娜本身实力就很出众很有特点, 那个小网红只要不拖她的后腿就是稳赢】
【不是很看好卜绘组和沈暮洵组,前者带了个风格看起来完全相悖的人, 就算他有实力我也无法想象他们要怎么磨合, 后者是因为我不信任江声。以及不信任和江声在一组的沈暮洵!】
【+1, 他现在在我的印象里已经完全是个没脑子的人了,出轨都能原谅的人,让江声拖后腿他也心甘情愿吧?】
*
剩余时间:二十四小时
节目组的盒饭送到他们手里,大多数都是匆匆刨了两口就放到一边。在高压环境下,人甚至感觉不到饥饿。
第一个崩溃的就是最受看好的赛娜曲明组。
赛娜在电子乐器软件上反复演奏又反复推翻,作为专业歌手她的心理素质极高,这些困难在她眼里都不算问题。而相反曲明从来没面对过这样可怕的高压环境。
紧张的氛围比他面临的任何一场网络暴力还具有宏大的压力。十个小时过去进展几乎为零, 他哭过三次到现在甚至已经流不出眼泪, 精神上却是崩溃到了极致。
“姐!我叫你姐,刚刚那版哪里不行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精益求精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再不把结构定下来我们来不及了啊!”
“有什么来不及的?有人规定了必须带完整的曲子上台的吗?”赛娜大力拍着桌子, “要我拿着垃圾上台不如叫我去死。你最好清醒一点看看你写出来的是什么东西,越写越乱一盘散沙!只交给你一段Bridge的任务都能完成成这样?弟弟你大学能毕业吗?如果现在就受不了你可以退赛!我一个人带着半成品登上舞台,没什么好丢脸的!”
曲明又要开始尖叫。
卜绘扯拉着头发深呼吸,然后猛地把手边的盆栽猛砸了过去, “吵死了, 闭嘴!”
世界回归寂静。
没有任何人向曲明投来视线,所有人都很忙。
但曲明依然觉得头晕眼花, 巨大的羞辱。
他的手颤抖着,一言不发地坐回了位置,带着发泄欲望创作着。
然而。
“你这段音轨是在表达什么?讽刺,嘲笑,挖苦?你知道我们的主题是什么吗大哥。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我以为这是最基本的素养。”
赛娜看向了江声,“人家卜绘的队友还有江声,但凡你能有他们的情绪一半稳定,我都不屑于骂你。”
江声。
没有人不知道江声。
一个破产前就以绯闻和奢侈作风扬名娱乐圈,一个花心的贫穷的无能的家伙——这就是大多数人对江声的定义。
当然,现在他的风评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好转,很多人开始觉得,江声并非一无是处。
曲明崩溃之下口不择言,尖叫着大声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比不上他?”
听到自己的名字,埋头在写东西的江声回过头抬了下下巴。
曲明有一瞬间被他流露出的那种散漫震撼到,呼吸急促起来。江声甚至没说话,他仅仅只是笑了下,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就几乎把他击倒。
他们的进度到哪了。
他们是不是已经领先了一大截?
这样的想法不断地在脑海中盘旋,慌乱之下,曲明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涌出眼泪。
【好恐怖啊,非娱乐性直播给我的观感就是如果不写完他们就会死一样!再加上这个倒计时真的很有那味】
【我当学习直播看的,手机放直播我写作业,真的奋笔疾书】
【本来看他们崩溃我还觉得好爽甚至想笑,但是只剩二十四小时了,三组的demo全都还没改完!!啊啊啊!!江声和卜绘组甚至是完全推翻重写,我好急急急急】
【哇哇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江声认真起来的样子!不得不说认真的人真的最有魅力】
【认真有什么用,我要疯了呜呜,代入感太强真的好急,推翻demo怎么想的!别到时候真的被骂哭了,这次可没有人给你救场啊江声】
【可以说吗我想看,江声这张脸崩溃的时候很好看的。哭起来应该更好看[期待]】
【不是,大家都在玛卡巴卡,你在干什么我请问呢】
【对曲明滤镜碎掉了,虽然我也不喜欢江声,但是他那句话什么意思啊?你比不上江声不是很正常吗,至少江声现在心理素质已经胜过你一大截】
*
剩余时间:二十小时。
渐入佳境的思绪和逐渐支撑不起的身体状态开始打架。
林回进入明显的体力不支的状态,脸色煞白只能到一旁短暂休息。
他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来参加这样的节目是一种非常大的挑战。林回知道自己现在不能睡,一旦睡着了,他可能短时间内根本爬不起来。
他说他要赢的,他说他要江声给他奖励的。
他的目光注视着江声。
与他的疲惫不支截然相反,江声和沈暮洵已经完完全全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
控诉,争吵,但不是指责。是言语与观点与灵魂的碰撞,任何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那种无法被插入的狂热氛围,就像是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个地方根本不应该按照你的想法来。情绪忽高忽低对于音乐来说是一种极端的双刃剑,尤其在这种时候我们根本没法保证——”
在《你我的歌》里,因为在紧张的时间中无法统一观点而大吵弃权的人也根本不在少数。
这样的氛围再慢性子的人也会变成急性子,如果自己的观点一味被反驳被指责,无疑像是逐渐鼓起来的气球终会有涨破的时候——譬如曲明。
【别吵了别吵了!这时候还在吵什么,急死我了都。有时候真的感觉江声有点太过自信】
【江声太过自信?我觉得沈暮洵对他的反驳里面也是带着认可的……不如说,我感觉他特别不自信,怕自己无法呈现出江声想要的效果】
【??楼上你在开什么玩笑,沈暮洵啊,那可是沈暮洵。就算是恋爱脑不代表他没实力】
【难道大家都忘了吗,江声大学时就能自己作曲写安妮了啊??最好还是别觉得沈暮洵和他的差距很大,我觉得江声这组说不定真的会有很亮眼的表现】
【那他也不是自己独自作曲,不还是有沈暮洵的功劳。对他的能力感到存疑。江声要是真的有这个能力,不早就发歌赚钱捞金了,怎么会破产沦落到这个地步】
【点了,感觉是沈暮洵给他的滤镜太大现在扩散到了大家的眼睛里】
“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是双刃剑。这难道不是戏弄听众的完美把戏?”
江声拿起他大学时候定制的吉他,在沈暮洵手里保管的那些年显然被他照顾得很好。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吉他弦上,想了想,试探着按了几个东拼西凑的音符。这调子乱得叫人心急又烦躁,像是小孩无理取闹乱搞一通,搞花了洁白的墙面——
然而沈暮洵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需要往这些音符中注入一点想象力,那些无法被形容的妙不可言的东西,就瞬间充盈了耳朵。甚至无端让人产生臆想,仿佛连视觉嗅觉……一切感官都为之牵动。
一切就像是乍暖还寒,像是一口气吹散了满天的羽毛。
一些很突然的,很震撼的,很漂亮的东西,忽然被揭开了幕布。
江声很久没弹过吉他了,硬挺的琴弦硌得有些手疼。他很快就停了下来,歪着脑袋问,“这段调子怎么样。”
半天,沈暮洵才回过神。他听着震耳欲聋的心跳,舔了下干涸的嘴唇,“好。”
大棚之中所有人一切声音都是敞开的。意味着只要你想听,你甚至可以窃取一切灵感。
江声无所畏惧,因为对他而言这样的调子本就是随手演奏,甚至没有确切的想法准备把他编进曲子里。
赛娜转着笔满脸无奈,“我说呢,沈暮洵那小子急吼吼非要把他带来……原来是真藏了好东西。”
曲明的头发被他抓得一团乱,看着江声的侧脸眼睛一阵发空。
卜绘抽回思绪回过头,扫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林回。
他一张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更显得他丧气满满马上要死了一样,“别看了,再看也是别人的队友。”
江声和沈暮洵,他们之间的状态与其评价为争吵,不如说是相互吸引的表现。
那种密不可分的沟通像是把他们彼此死死地绑在了一起,一种远比同盟亲密的距离……足够比肩爱侣。
要把他们分开,只有令他们输掉。
林回的手指紧紧抓着桌面,深叩的力道让修剪整齐的指尖感到疼痛。他平静地低头,有些不服气,深吸一口气,“这个地方再慢一些,用活板我觉得更合适……”
沈暮洵大脑处于过热的状态,神经紧绷。
就像是长跑过程中不宜停下脚步那样,沈暮洵也感受到那种必须得坚持下去的崩溃,和隐约预知到胜利的兴奋。
江声的才华和空虚绮丽的思潮如同潮水一样奔赴而来将他淹没在海里,无论是思想还是人格抑或精神,在那一瞬间只有空白。
理念被倾倒,思想被颠覆,然后以无法比拟的速度重塑。沈暮洵感受到多年前那种落差与挫败,然后紧跟着来到他心里的是一种强力的重击和轻快的解脱,那样的力道几乎要把他的灵魂从躯壳中震撼出来,引动情绪的又变成另一种激情与狂热。
沈暮洵的呼吸急促,他紧紧看着江声的脸,看他的眼睛,还有他按在琴弦上的手指。
心脏砰砰直跳,血液涌动输送到心脏,供给他那种灵感爆发过于兴奋的躯体更多动力。多巴胺无法从言语表达,沈暮洵无端感受到渴望热吻与撕咬的冲动。
像是回到无忧无虑的大学时期。
不需要痛苦,不需要情绪,和江声待在一起,足够让他体会什么是思如泉涌。
大棚内有电脑和配备好的各种全面的编曲分轨软件,沈暮洵忽然有了满腔想要表达的东西,他坐上椅子,灵感从指尖喷涌。
很久没喝过水了,喉咙干得起火。似乎也觉得很久没眨过眼似的,眼眶酸涩发烫。
沈暮洵脸上红得像是发了烧,一双眼睛明亮异常。他眼睛敏感,他闷声不吭把鼠标和键盘按得噼里啪啦的同时,眼泪也在噼里啪啦地一直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冰凉的东西贴上他的额头。
沈暮洵的手忽然顿住。
江声说:“掉的眼泪都快变成太平洋了,让你的眼睛歇歇吧哥。”
沈暮洵仰倒,手按在额头上冰凉的纸巾上。他忽然闷声开口,“抱一下。”
“……啊?”
沈暮洵没再说话,他用力拉过江声的手腕把他拽进怀里。
江声站得不稳差点摔倒,被他用脚一勾,完完整整地抱住。以几乎要把他杀死、或者与他嵌合的力气用力拥抱了一下。
满足、喟叹,细微的雀跃铸造了丰盈的心情。
沈暮洵根本无从抵抗这样的感觉。他无法再否认那种被吸引,被掌控,被征服的情绪,他无法和自己的灵魂做任何辩论。
江声感觉到他的心跳过于剧烈,几乎隔着衣服成为自己的另一颗心脏。还有深呼吸的声音,像是要从他的身体里汲取一种力量似的。
然后沈暮洵把他放开,瞥了一眼墙上显眼的倒计时投影,继续赶工。
被无端抱了一下的江声:?
弹幕的声音也悄然发生逆转。
【一直以来都以为江声是脑袋空空的海王是我的错,神啊啊啊,你们根本无法想象刚刚听到江声随手谈的那一段调子我眼睛瞪得有多大!】
【他开始随手弹的那几下,我还在想就这?我上我也行,后面的才真的是……我不理解!!】
【感觉那段调子不适合吉他!如果有其他乐器的话真的是绝杀了,希望这首歌后面能好好打磨正式发行,求你了江声我给你磕一个!】
【围观这么久我的状态都有点不正常了。我承认我之前很崩溃,在心里骂江声骂曲明骂不知名蓝衣素人一万遍,感觉三位大咖和他们合作是一种侮辱。没想到崩溃到极致的忽然逆转——简直和快渴死的时候见到绿洲的兴奋没有两样,啊啊啊江声!】
【如果这就是沈暮洵喜欢江声这么久的原因我恐怕可以理解了,我的天。围观他们两个从沟通变成争执,明明他们根本没有在好好说话,但我觉得从眼神的火焰里看到他们比言语更深的交流,有人能懂吗,这才是最牛的糖点啊!灵魂已经在天雷勾动地火了,□□与思想怎么能空空如也没有欲望】
【这个拥抱我才是真的嗑到了,在这一瞬间沈暮洵也很想冰释前嫌吧】
剩余时间:十四小时
大棚中央闪亮的大灯早已熄灭,但角落的三盏落地灯都还亮着。噼里啪啦点鼠标的声音在静夜中不绝于耳。
江声眼下一片青黑,乌黑头发乱糟糟,眯着眼在一片花里胡哨的界面调整让人看不懂的轨道。
【起夜爬起来看了眼,我的乖江声这是熬了个大通宵??】
【赛娜刚睡不久,卜绘也还没睡,不用睡觉吗你们所有人……】
【江声好像还是很厉害的,除了应对前任修罗场之外的一切情况永远情绪稳定,不叫苦不叫累还是个有天赋的人】
【他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觉得他是个无脑的好脸废物是我大错特错,感觉他如果真的要进军乐坛我就是他的第一批韭菜】
剩余时间十小时。
陈游凛踩着皮鞋来到现场进行进度的考核。
因为观看了昨晚的夜间直播,他清楚地知道几乎所有人都熬了个通宵。
卜绘和林回交替上下夜赶工,赛娜和那个他原本有些看扁的江声都只睡了两个小时不到。
他的目光四下一扫,看到晨光透过大棚的窗户落入室内,江声和沈暮洵盖着同一件衣服呼呼大睡。
头发交融,脸孔相贴,沈暮洵的手伸长到另一边和江声的手交握着。在简陋的环境、堆积如山的废纸以及仍然常亮的电脑屏幕之下,他们的亲昵似乎有一种落难相依的温存。
第033章 登台就登台之
【讨论帖:二十四小时风评逆转, 节目解析看谁是最终赢家!】
【陈游凛的态度已经算是结局的一半预告了,在他那里的排序很明显是卜绘>赛娜>江声的吧!早上简直是把后面两组批得体无完肤,说话真的很难听】
【批评是客观的,但我不觉得那是实力的问题。给卜绘最高分完全是因为他们的进展最快完成度最高, 现在距离傍晚七点演唱还有五个小时, 乾坤未定谁又能定论最终赢家?】
【不是实力问题?陈游凛说的话不是很明显了, 沈江组的谱曲简直就是比村里赶集带的货还杂,东拼西凑的一团乱麻根本没有半点获胜的可能, 甚至连退赛吧这种话都说出来……不是实力问题是什么】
【是他没礼貌啊。】
【?语塞了。;好直白哈哈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很明显陈游凛早上来的时候还对江声有所改观, 但走的时候大发一通脾气, 显然觉得江声是那种装努力博名气的人……】
【他本来就是那种人吧?最好是能赢哦,不然到时候舆论把他往努力了但没办法的方向塑造就又变成让人心疼的小可怜了呢】
【少在这里阴阳怪气了,真努力还是作秀,看过直播的人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
【点了,现在我正处在对江声的膨胀好感期,不建议任何人来和我对骂哦[比心]】
……
舆论的方向颠三倒四,四面八方地扩大战场。
昨天的直播已经让江声得到了很大一票路人的围观和好奇。
《你我的歌》和《突然的恋爱》是两个方向绝不接轨的综艺, 前者具备专业性、竞争性, 后者只是谈恋爱看乐子,从后者出发了解前者, 带来的冲击感还是很大的,有种缓缓揭开另一面的惊喜。此时他们没发现他们的关注点已经从“沈暮洵到底为什么要带江声来”,到“江声到底能否得到胜利”。
这本质已经是实力的认可。
一个好人做了一件坏事,足够被人七嘴八舌念叨一辈子。而一个坏心眼的人忽然展示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一面, 就让人止不住的震撼与好奇。
尽管网友嘴上骂得欢, 质疑的声音铺天盖地,营销号都早早写好了江声“假努力”的稿子, 但点进直播间围观的手可是半点没停——后台流量数据是最直观的,《你我的歌》后台人员看着江声的独立直播间节节攀升的柱状数据匪夷所思。
从昨天到今天,江声沈暮洵的直播间点击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亿人次,检测到同id用户反复点击率接近四比一。
这是何等惊人的数据。
无论他们是想看笑话的,看热闹的,真情实感觉得江声能赢的……都是在给江声的人气奉献力量。
江声究竟会交出怎样的答卷。
他的对手可是卜绘、赛娜那样的实力派音乐人。进展也最慢,甚至早上验收成果的时候被最知名的乐评人狠狠骂了一顿……
他能赢吗。
他会怎么赢。
反复的问题像是钓着鱼儿的钩子,明晃晃地戳在眼前也让人想上当。
*
倒计时一小时。
大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被放在滚轮衣架上的衣服被推进来五六排,上百件衣服让他们挑选,化妆师提着包做好准备。
衣服穿不穿可能无所谓,但没化妆师可能是真的不行。
江声看到了化妆师镜子里的自己。
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幽灵一般的肤色苍白,江声觉得自己现在穿个裙子就可以立刻参演吊死的女鬼。
他掰着自己的眼睛看了看,“天啊,好像个兔子。”
全是红血丝。
沈暮洵的脚步声在旁边响起,“确实。”
江声扭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呢,你眼睛又红又肿,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哭了三天三夜?”
沈暮洵僵了下,“江声!”
在一旁等候的化妆师忍不住笑出声,然后说,“好了好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我马上开始。”
江声闭眼前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心中评估了一下胜利的概率。
赛娜、曲明组的氛围降至冰点,他们的不合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赛娜绝非独断专行的人,但在带一个实力远远低于自己的人且要拿到最后的胜利的时候,只好强硬地要求对方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但曲明认为自己是有思想的人,他的灵感甚至更胜赛娜一筹。
因为这种极致的矛盾,他们协商失败,直接分了风格差异巨大的上下半歌曲。这也是今天早上被陈游凛痛批到体无完肤的原因。
不过江声觉得,赛娜是歌剧出身,这样的问题对她而言应该不大。歌剧的核心除了唱还有演,如果能把上下半的曲风分割为歌剧表演的一二三幕,也许并非不能逆转局面。
卜绘林回组闷声干大事。早上的样曲江声听完的第一反应就是——林回在其中居然融合得非常恰当。
真奇怪啊,他那样干净剔透的人,和卜绘那种狂妄不羁的曲风竟然能奇怪地拼接上。江声有点颠覆印象的惊艳。
啊,至于他们自己。
虽然被骂得最惨最凶,但是江声不觉得自己要改。
还是那句老话,不懂的人真的很没品!
*
倒计时半小时。
与此同时百人团观众开始陆续入场,评委嘉宾也来到大棚中和他们打招呼。
江声躺在懒人沙发上继续改歌词。
陈游凛从通道口走进来,视线在江声身上一扫而过。
其他嘉宾见他到场,也迎了上来,言笑晏晏地开始问起一些拥有评审权的人才会提及的话题,“陈老师有更看好的选手吗?”
陈游凛:“更看好的没有,更看不好的倒是有一个。”
江声把歌词本遮在脸上,对沈暮洵撇嘴,“又在说我!”
沈暮洵看着他,没有说话,思绪好像因为江声这样的亲昵而陷入某种恍惚。
倒计时十分钟。
后台投影出舞台的景象,百人团观众吵杂的议论暴露在眼前,直观地让人感受到被期待的情绪,一些词与句被剪碎拼接揉进耳朵里。
陈游凛已经登台,在上面赘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就是第一组赛娜与曲明登场。
编曲做得有些粗糙,后半段和前半段的分割显得尤其明显,但赛娜改了歌词以歌剧般的表演形式呈现,成品的割裂感有所缓解,但依然瞒不过乐评人嘉宾毒辣的耳朵。
“赶工之作,粗鄙不堪,浅显难明。”一号嘉宾说,“赛娜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你的水平,在前天我的孩子正为你五年前的歌曲神魂颠倒,我不敢想他看到你如今的水平会有多么失望。”
说完之后,曲明的眼睛当场涌现了泪光,赛娜深吸一口气。
当然眼泪不会让嘉宾觉得心软,更多批判雪花一样涌来。
也许因为看过太多崩溃,所以评委只注重结果而非过程,已经开始觉得崩溃、不合、矛盾,是令人厌烦的没有必要的东西。
他们不惮于用最吝啬的言语最残酷的情绪来抨击他们的努力——哪怕对方明知道两天的仓促时间要诞生什么绝世珍宝是几乎不可能的,但他们还是要将其视为常态化,而达不到常态化要求的人统统被骂得体无完肤。
江声轻笑了一声。
沈暮洵低声问,“怎么了。”
江声抬眸看他。黑发被扎起一个小揪,一张脸的全部眉眼被袒露出来,令人觉得异常惊艳。
他扒拉眼皮吐了一下舌头,“觉不觉得我这样像个小丑。”
“没关系。”沈暮洵拽了一下江声的辫子,他的脸低下来,在偶尔闪烁的灯光底下望着江声,“小丑也有搭档。”
卜绘组也很快登场。
他们的核心论点是“社会的声音”。
争吵,辩论,对立。编曲非常抓耳,作词也不错,在江声心里起码可以打上八分。
然而评委嘉宾给出来的答案,近乎一种对他们能力与品位的直接抨击——骂得比赛娜组还要狠一些。这对于任何音乐人来说大概都无法接受。
从编曲骂到作词,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恨不得把卜绘写字丑都骂上去。极端的言语像是锋利的刀剑一样让听者感到不可思议。
站在乐评人的角度上好像能指摘的地方不多,何况《你我的歌》这样的节目,本就是用“不留情面”“犀利刻薄”这样批评性术语引爆关注的。只不过发展到今日,专业性似乎逐渐消退,他们好像觉得骂人才是重心。
江声预感到自己上场的时候大概会被骂得更狠,但是那些声音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而在乎他人评价的人……
他看着屏幕中林回的脸,皱了下眉毛,有些担心林回会被这些带刺的言论刺伤。
但没有,林回情绪稳定,只是有些不适,隐隐站立不稳。
倒是卜绘一脚踢翻了舞台布景,面无表情挑眉,姿态不屑地转身下台,根本没有把这群人的批判放在眼里。
观众席哗然一片,弹幕也满是感叹号。嘉宾瞬间被激怒,拍案而起让他回来。
江声看到卜绘一路没有停留,回到大棚区拿起背包背在背上就往外走,脚踩在两天时间写的废稿上面,在那些反复钻研过的纸张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和江声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倒是有意停顿了一下,往外走的步伐忽然直线倒退,折返回来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翘起二郎腿托着脸看江声。
江声被他盯得感觉自己像一块会让狼垂涎三尺的血淋淋的肉,不得不开口。
“不走了?看你刚刚那个不可一世的样子,我以为你出去之后一架直升飞机哗啦啦地降落来接你,然后你站在爬梯上call到嘉宾席邪魅冷笑:炸弹还有三秒爆炸,尽情享受带给我羞辱的快乐吧!”
卜绘的眉毛挑起,被抓出凌乱感的头发散在眉眼,“我看起来是傻子还是疯子。”
江声:“不仅是傻子,还是疯子。”
沈暮洵的视线冷酷,开口打断他们的话,“不离开的原因是?”
卜绘嘴角勾起笑。这好像是江声第一次看他露出笑容,因此他唇边的尖利的虎牙显得格外明显。
“你们不是还没走吗。”他慢吞吞地说,眉眼中带着一种恹恹的戾气,“我倒是想看看,我都被骂成这样,你们写的烂货,不会让江声被嘉宾骂哭吧。”
江声:“我才不会直接走人,我会留在那里和他们对骂。”
卜绘笑了一声,“……那我很期待。”
前两组的表现在江声看来都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但依然被导师骂得体无完肤,对此网上的舆情也愈演愈烈。
这当然是《你我的歌》一贯的做法。不管再好的歌首先就是骂,不骂怎么会有热度呢。骂了还可以甩锅给审美,给仓促的时间造成的粗制滥造,无论怎么都有后手。
【气死了气死了赛娜那组明明就唱得很好听!!你要说曲明唱的不行我认可,赛娜前面那个低音炮听得我直打颤啊,嘉宾到底有没有眼光啊?】
【虽然知道乐评大多数都是骂声更多,但是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吧,你们既要求他们在两天达成高完整度,又要求他们有极端的质量,真的匪夷所思了!】
【你我的歌风格就是这样,不懂的人大可以滚。没有人逼着你们哥哥姐姐来参加,他们来了,不就是想要第一,想要背后的顶级资源吗?既然如此当然要有亮眼的地方、有极致的付出!】
【个人观点,前面两组其实都已经很棒了,无论结果怎样努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什么样的立意能胜过历史的厚重和社会为核心的立意啊……这期节目真的属于是龙争虎斗了没一个拉胯的!】
【真不好说,说实话我很担心江声这组……哎,真的,明明我对江声的印象都算不上好,但还是从头操心到尾是为什么啊啊啊啊!】
*
江声和沈暮洵并肩走上台,从后台走向舞台的这短短的一段路是很黑的,沈暮洵拉着江声的手,他掌心有些发热。两个人都在沉默。
脚步的声音踢踢踏踏,带着一点霉味阴冷的风吹起头发,江声思绪放空。
他没有紧张。
沉默是因为想起了大学时候他们曾并肩上台许多次的主持,和元旦晚会表演,不知道沈暮洵现在和他所想到的是不是同一副情景?
他们曾经并肩走过无数次,可如今分开的时间已经比并肩的时间还要久。
这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真正等上台,看到台下的观众和一旁嘉宾席位刺眼的目光的时候,江声还是没有紧张。
当他站在舞台上的时候,觉得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渺小,不值一提。
他是个天生不会怯场的人。很早以前他就无师自通地把别人都列为他人生的观众,脚底的花草。对他人视线的敏感和对旁人情感的淡漠已经形成习惯。
刺眼的目光来自陈游凛,他丝毫不收敛自己的不屑和冷漠。
他惯来是那样一个尖酸刻薄的人。这样的情感除了对江声本人的厌恶、对他做戏的愤怒之外,还有对他对艺术玩弄态度的憎恨。
他拍拍手说:“期待你们会为我们带来一场无与伦比的演出。”
这当然是客套话。
只要不是糟糕到无与伦比,他就谢天谢地了。
全场暗下几秒。
陈游凛和身边的嘉宾说,“你们之前不是说赛娜和曲明一组是暴殄天物?其实这组给我的感觉才更明显。东不东西不西的东西一顿乱拼乱凑,给我的感觉很像是脑海中无序的东西随便缝合,然后摆出来糊弄人的东西。”
一旁的嘉宾笑着说,“别这样,万一待会儿的亮相非常精彩呢?”
另一边的嘉宾则翻了翻桌面上江声的履历,“美院毕业,雕塑系。会钢琴吉他架子鼓——会的倒是挺多,还真不是个专一的人啊……”
话音未落,前奏已然奏响。
雨点的声音降落。
江声虽然不喜欢雨,但却十分偏爱雨的意象。演奏雨,也需要轻快的乐器和轻快的心情。
然而舒缓温和的前奏只保留了两秒,在观众刚适应这样的节奏的时候,炸裂抓耳的音乐声冲破云霄,几乎点燃现场。
几乎像是一场细雨中爆发的战斗。
类似吉他弦的声音似乎又穿插了火焰的哔啵作响,旋律紧致又松弛有度,耳朵发麻头皮像被抓紧——很难相信这是两天时间内推翻样曲重新编写的曲目。
而所有人都知道——江声就是编曲的主要负责人!
嘉宾翻履历的手猛然顿住,她抬起头的时候,江声的声音顺着电容麦扩大。
与其说是演唱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激烈的情绪对撞。在盛大的舞台五彩斑斓的灯光下他们只是在无所畏惧地表达——而从来不在乎听众的想法。
因为他们的主题不是历史也绝非社会,而是“自我”。
这是早上七零八碎的demo的扩写,但正如江声一直以来的风格,他擅长在废墟的角落塞满鲜花,以想象填补丑陋的裂痕。
高潮迭起。
像是溺水的人挣扎出水面,那一瞬间所有的感官反而断裂。一种极致的空白冗长地回响,几乎连呼吸都快要忘掉。
江声好像特别喜欢玩这种把戏。
——把情绪高高抛起到高空凌霄上面去然后戛然而止,如同把鼓到极致的热气球扎破,抑或过山车最顶点的忽然停滞、高空跳楼机转瞬的卡顿。
那种无法控制的危险感引动肾上腺素带来心脏的收缩神经的颤鸣,恐惧与尖叫从口中喷薄而出,然而比恐惧更清晰的是暂未感受但有所预感的极致快感。坠落,无止境的坠落,没有底线的坠落——
把他们都带人江声的国土。
那一片茂盛的花园,无底的深渊。
赛娜的歌是厚重的声音文化的底蕴,卜绘的歌是反抗的声音桀骜的意气,那么江声的歌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不为任何人发声,因为他无法理解任何人。
但有什么关系呢。他可以做到让别人来理解他,爱他,渴求他的视线,仰望他的天赋。
他也成功了。
观众捂住嘴,百人团的场馆不大不小,在此刻却似乎沦为了寂静的废墟。陈游凛开始发怔。他衣服上的飘带,像是被几十米远之外的舞台音浪振飞,与之同样飘忽起来的还有人的灵魂。
思想情绪都被灌满,以至于仅剩的精力只能用来呼吸,全部的目光都被攫取。
在奏响最强音的那一刻,像是猛然呼吸到一口珍贵的空气,人这时候才能后知后觉,感到一阵茫然……原来自己之前一直屏住呼吸。
江声是奇怪的人。
独裁,空虚,浪漫。是反复无常的,极端的令人困惑的,明知是深渊依然不断沉溺进去的,那一滩池沼。他的情绪泛滥到足够把人填满,然后溢出,直到全世界都变成他的色彩,沦为他的附庸,成就他的冠冕。
第034章 质疑就质疑之
在江声上台之前, 热搜在赛娜和卜绘身上集中,网友们激烈讨论的重心在于嘉宾是否在为了热度而失去乐评人公正的态度。
而当江声上台之后,时间八点整,热搜#谁是最终赢家#开始从末尾开始缓慢上爬。随着时间的推进, 在音乐的最高.潮, 江声的名字如同疯长的魔豆根茎一样冲破了禁锢布满广场, 是今晚当之无愧的屠版!
【封神现场!我尖锐爆鸣了家人们,今晚之后谁再说江声是废物我第一个反对!】
【李涛一下:我好震撼, 谁来告诉一下这是不是江声的双胞胎兄弟??】
【啊啊啊根本就被玩了吧!江声拿的是什么莫欺少年穷剧本还是龙王归位剧本你直说@江声, 不就是想玩扮猪吃老虎打脸那套把观众当你play的一环?我告诉你你成功了!!】
【上班族加班中一脸茫然, 是水军吗请问,铺天盖地江声的名字有点让我震惊了】
【不是水军,只是人的慕强本色暴露出来罢了!】
【江声的风格真的好特色!一整个神魂颠倒……我隔着屏幕都听呆了,完全不敢想现场的人会被他玩成什么样子!只能说如果沈暮洵当年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江声,那他沉迷进去是正确的中肯的无解的!!】
【之前一直觉得傲慢的人是沈暮洵,现在感觉最傲慢的恐怕是江声。他那种不自知的高傲,什么都不管他只要自己尽兴, 有多少人爱他为他欢呼他都不在意, 明明特别厉害但看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怎么说呢好任性啊可是我超爱呜呜!此刻我就是沈暮洵!】
【是的是的!特别理所当然,觉得自己有天赋是理所当然, 世界围着他转是理所当然,全场欢呼尖叫无形的鲜花礼炮属于他全都理所当然,这就是被爱的人生吗我好羡慕啊】
可怕的讨论度还在层层叠叠地往上攀,江声和沈暮洵的名字在热搜上占据起码十个词条。爆字在最近几天接二连三根本不要钱。
一开始对江声的印象为爱谈恋爱的废物富二代、并且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江声的前任为何为情所困的网友, 恐怕现在才是发疯得最凶的人。
完全逆转的形象, 不亚于从谷底一下子飞升天际。本来从高空之中跌入污泥的人重新站到那么高的山峰,才让人后知后觉也许他从未跌倒过!
在舞台上被灯光照耀的江声看起来实在是耀眼过头了, 这一次哪怕沈暮洵就站在他的身边,也根本就被他的光芒笼罩了下去。他充斥狂热爱恋几乎神魂颠倒的视线凝固在江声的侧脸,却第一次被人忽视而没有迎来嘲讽。
网络热度的好处在于其广泛传播性。江声的逆转翻盘以及展露出的锋芒显然优异到超出人们的想象,引爆的讨论度和黑粉的可怕转化率无法被忽视,几乎瞬间攫取了资本的视线,察觉到可乘之机的公司第一时间向严落白抛去橄榄枝。
严落白挂断数不清第多少通的电话,给第不知道多少封邮件写了婉拒。在这一天也许有不少人惊讶于自己发现了新升的太阳,但也有等量的人数会察觉到太阳的遥不可及。
严落白把一切关于乐坛的通告邀约都拒绝掉,不是因为他独断专行,而是他有足够了解江声的底气。
获得荣耀是应该的。
被荣耀约束在某个圈子却是不可能的。
有网友在江声亮眼表现之前提出质疑,充满疑问地问,如果江声真的拥有媲美沈暮洵的才能天赋,不是早就该入圈赚钱声名鹊起了吗。
答案很简单,因为江声不想。
“不想”就是唯一的理由。他拥有天赋,他对音乐有过燃情的热烈,可他如今对此兴趣缺缺。
正如江声不会完整地爱上某个人一样,尽管他的天赋和灵气足够他大放光彩,可他的三分钟热度不足以支撑他在任何一条道路上走下去。
偶尔严落白会想,他会因此觉得遗憾吗?
无法理解。
江声是一个无法理解的人。
严落白视线凝固在屏幕上的江声脸上。
与网络上尖锐爆鸣的疯狂嘉许不同,嘉宾席上一片冷场,他们面面相觑似乎根本无从说起。而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好好休息的江声,恹恹的神情却挡不住,一张脸依然漂亮得令人心慌。
这样子让严落白想起那次在群租房和江声的见面——
苍白的,可怜的,脆弱又顽固如一盏精美的瓷器。四面被寒风裹挟却连暖气都开不起,像是小广告里亟需被氪金拯救的男主角。
严落白手指戳上屏幕,把江声的侧脸戳出一个白色的压痕。
广场上的讨论还在源源不断以超高频的速度刷新着。
【这一波我不信对着江声他们还能骂出来!真骂了的话我先骂他们!】
【+1,对赛娜他们说风格分裂完成度低,卜绘已经算是相对完美的还能被他们找到理由说三道四,说实话我的气已经压很久了,江声这组在我看来真的是最完美最完美的状态!敢发誓《你我的歌》录制以来就没有这么好的配合、这么高的完整度……再骂真的说不过去!】
【只有一句话好说,骂江声就是骂我的审美,不能忍!!姐直接一个踢踢踢!】
的确。
江声组的表现大大出乎了嘉宾的意料——特别是陈游凛。
他在不久前还在和其他嘉宾说,这次的选手他并没有特别看好的,但特别不看好的倒是有一个——那就是江声。
而也许是因为期待值过低,甚至觉得江声会带来一场史无前例的糟糕演出,所以在江声表现如此惊艳的时候,陈游凛感觉到的是成百上千倍的震撼。
一个被他亲自否定的人爬上他无法预料的至高点,对他来说无异于一个瘸子登上了珠穆朗玛峰。
他还在沉默的时候,身边的女嘉宾率先开口。
“记得之前某人还说,你是他最不看好的嘉宾。”
她瞥了一眼陈游凛,得到一个凶狠的瞪视,耸肩微笑。
“中肯地说出我的感觉:没有立意却饱含故事感,没有炫技但却如此惊险。填词也没有内涵可言,看得出来为了押韵你什么都干,哈哈,不过我没有指责的意思,因为这些都无伤大雅。更吸引我的始终是你的曲子,你的亮点远胜缺陷。我看到的是你本人,带给我震撼的也是你本人。你的曲子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带有一片你的灵魂。”
冒险,危机,刺激。
似乎象征着江声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三分钟热度,短促的爱恋,顽劣喜欢逗弄他人的恶趣味……
但他实实在在,能把人带向过往生活中无法想象的彼端。
她笑了一下,余光看到陈游凛点了点头,而另一边的男嘉宾不着痕迹地皱起眉毛。
“你的天赋超过我见过的百分之九十的歌手——在歌手这样的行业里,天赋比努力重要一百倍。哪怕是沈暮洵如此鬼才的歌手,也是经过不少挫折磨难才走到今天。你知道吗江声,你唱歌之前我还在想,啊美院雕塑系的人也敢来唱歌和我们抢饭碗?”她开了个玩笑,“现在我想,非常欢迎你来抢走我的饭碗。”
温和的态度让江声眨眨眼,他说,“不骂我?”
女嘉宾:“能在高压短时间内超标准完成,我已经非常钦佩。虽然我站在嘉宾席的位置,却没有把握做得比你更好。要知道在《你我的歌》历届选手中,完整谱曲的不超过十位,能演唱到如此完美的地步的,你还是第一个。实话说,倒是想骂你,实在说不出来。”
江声觉得怪惊喜的。
他以为来到这站着只有被无头无脑骂一通的份,最后搞得他大发脾气,像卜绘那样。
“倒是你,沈暮洵。”女嘉宾转向江声一旁站着的沈暮洵,口吻顿时严厉许多。
“你的光芒完全被掩盖住了,怎么回事。你如果再更出力一些,舞台不是不能达到更完美的地步!在我的印象中你可是非常强势的角色,是没有磨合好,还是说……”
想起歌里好几段堪称完美的垫音,她又皱起眉毛。
很快江声听到特别响亮“笃——”的一声。这声音似乎一种预告,昭示他对方马上要开骂了。
江声的视线随之转移,看到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男人。
那个人整理了一下手里的资料,开口,“陈哥,你是亲自考核过早上的demo的。难道不觉得这进展堪称神速了?在这短短十几个小时能扩展成现在这样是不是特别离谱?完成度过高,我中肯理性地说,这是一件可疑的事情。我们的参赛时间只有两天不到,仅仅三十四个小时,在这样的条件和互相干扰的环境下从0开始创作——我的意思是……算了,我没有构陷的意思,只是——”
他没说完,耳返里就传来导演气急败坏的尖锐叫喊。
“你在做什么,徐衣!江声现在网上热度高涨,再说下去你也捞不到好。就到此为止!”
作为热播综艺的导演,他对“点到即止”这个词有自己的把控,《你我的歌》能走到现在,他最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而江声从头到尾给节目带来多少热度,他无疑是最清楚的人。
一开始对沈暮洵要带江声参赛颇有怨言的导演,现在已经完全把江声奉为发财树。甚至暗暗猜想,不知道江声还有没有想参加下一期的意思——在往期节目中虽然还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未必不可以为江声开创先河啊!有实力,自带热度……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得罪江声!
据他对江声最近的热搜了解,他身边的那个萧意是萧家的人吧,提到萧意,豪门圈的人讳莫如深的样子似乎也证明了他的地位。
更别说楚漆,这位江声的竹马,科技公司龙头的继承人。
这两家都是和娱乐圈紧密接触,可以控制甚至操纵一些东西的存在……无论如何都还是不要得罪江声为好。就算江家垮台,他也绝非没有后台的人。
显然已经来不及,徐衣颠三倒四欲言又止的话一出口,全场哗然。
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他的意思是江声早就提前准备好了曲子,在节目中的一切行为都是一种刻意为之的表演!
女嘉宾愕然睁大眼睛,“徐衣!你——”
徐衣冷笑一声,手指敲了敲桌板,义正言辞的样子,“我才不像某些人,被一张好脸就能迷了心智。我是站在最理智的角度思考和判断!”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女嘉宾愤怒道,“你是理智吗,还是嫉妒心作祟,你自己清楚吧?”
赛娜在后台瞠目结舌,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指着那个嘉宾猛拍卜绘的背,“你看,你看啊!我以为我俩够惨的了,原来到江声这儿才算惨的!”
还有什么比当着无数观众直播做出来的歌曲被指控作弊更离谱的事情吗!没有了吧?
卜绘摸着下巴,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起来,“那男的叫……徐衣是吧。和沈暮洵有仇吗?”
“没有,”赛娜摇头,翘起腿坐在沙发上送着肩膀感慨,“不过据我所知,这个人上一首成名曲还在五年前呢。大家都说他江郎才尽再也写不出好歌。所以现在这不,只能靠着前辈的身份各大音乐综艺混混捞点钱……”
这样的人并不少见。
因为嫉妒所以迁怒,见不得别人好。特别是见不得年轻人好。
他的算盘打在别人身上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赛娜倒是想让他在江声这狠狠吃个教训。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刚刚她被这个人骂得最恨罢了,想解解气。
【这个骂人的刁钻角度是我无法想象的!甚至有点丑陋了吧???】
【拜托,你真以为这么说姐的节奏就会被你带着走?姐又不是个傻子,只觉得某人嫉妒的嘴脸让人想笑】
【行行行好好好,选手有矛盾嘉宾说他们割裂,选手没矛盾嘉宾说他们完成度低,现在好了,完成度高,没矛盾,所以就是作弊?什么话都给你们说了,证据呢!证据拿出来!!不然我要生气了!】
【不是啊你们没考虑过江声万一是真的作弊呢?】
【因为这是特别好证明的事情啊??首先主题的选择是网友内网投票、到场后现场公布的!截止时间就在公布那一秒!找人谱曲不需要时间?就算提前知道主题都没用,这玩意儿主打一个千变万化】
【而且大棚内全场监控无死角,只是有一部分没有被直播镜头放出而已。要想知道江声有没有作弊,看监控就能知道他的创作全流程……包括他的废稿。只能说大家都有脑子,除了这个傻逼嘉宾!!】
【无缘无故的脏水,我宝什么都没做错!!最好别告诉我还要他重新创作一首才算澄清哈,那我直接冲爆这个破综艺!!(偏激致歉但我真的生气!代入了初入职场的我自己】
【不,我不关心怎么澄清,只想知道他怎么道歉!!总不可能轻飘飘地揭过了吧?】
因为江声刚刚的出彩表现,或者背地里有人故意引导方向,导致舆论完全一窝蜂地倒向江声这边。
徐衣显然不知道。
他大概觉得自己煽动情绪应该会有不少人跟着他的思路走,因此一脸冷嗤信誓旦旦的样子。
沈暮洵的眼眶因为熬夜有些发红,他气笑了,口吻却凝着寒意,“你信誓旦旦说这些的理由是什么?你既然敢说就应该有证据吧。证据呢?拿出——”
他的话被江声一勾脖子就拦了下来,戛然而止的话音和疑惑的视线都投向了江声。
“为什么要我来证明我没作弊,而不是你来向我证明我的确作了弊?”
江声扎着个小揪,头发散乱。一张脸被屏幕放大也依然毫无瑕疵。他坦然,真诚,带一点迷惑,样子苍白而干净。
“你现在站在台上,你嘴边就是麦克风,你知道你说的话会被在场百位观众,以及我数不清楚的线上直播观众看到的不是吗?你说你对我绝对没有构陷的意思,可我认为你这样已经对我的名誉造成了损伤。”
沈暮洵隐约明白了,和他打起配合,嘴角带笑,讥讽的声音几乎没有片刻迟疑。
“徐先生耳边别着耳返,那我也可以妄加推测,你背后那个人是不是有人指使,看我不爽多久了?这样为难我的队友我是否也能阴谋论一下?别误会,虽然我说了这么多,可我绝对没有构陷的意思。”
导演眼看局势越发混乱激烈,捂住头。
他这个综艺可不是为了抓马而生,和《突然的恋爱》不一样啊!专业性音综,要的是专业而不是争执!
啊啊啊。
徐衣!!
“你——”
眼看徐衣要开口辩解,沈暮洵硬是把声音强硬地塞入他的话音里,“沉默这么久是因为我说对了吗?还是想控诉我无缘无故转移话题,以此确定江声确实心虚因为做了弊?事实上我们问心无愧,只是在用你对我们的方式对待你。”
“我——”
江声再次打断。
“不用威胁我什么。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知道在这里和你呛声会失去什么,但我不在意。甚至可以更坦诚地说,我参加节目并不是为了资源,也不觉得乐坛的那一份蛋糕有什么好分。”
女嘉宾在这时候满脸惊诧地插了嘴,“你的意思……”
陈游凛也抬起眼,皱起眉毛,“为什么?因为争这一口气吗。你完全没必要!”
江声摇头。
他穿着花里胡哨的漂亮西装,但身上的光彩压不住他的气度。他的目光转向沈暮洵,眼眸对上,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光亮。
在多年之前他们也在台上这样对视着。
“只是因为是沈暮洵邀请,所以我来了。这一场合作对我来说像我们之前合作的无数次那样。区别在于,这次也许是最后一次。没有区别的在于,依然非常尽兴。”
沈暮洵没料到江声忽然说这个。他陷入一种茫然的震颤,眉毛紧皱,他张开嘴,像是竭力呼吸那样,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就算有什么要说,也不该在这时候说的。
【没错他们是最好的知音最佳的伴侣,他们的灵魂怎么会没有关联!我cp就是最真的!】
【等下先别嗑了,你们没注意到吗?江声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他虽然应邀来参加《你我的歌》但其实根本没有进军乐坛的意思?啊啊啊??】
【??也就是说他们唱的那首歌没有售后……没有打磨后的完整版?】
【我的天啊不要不要我求你了江声!你不是没钱吗,你不进娱乐圈捞捞钱吗,呜呜!我的钱很好捞的你试试嘛!!此生第一次希望一个人说话不算话!】
【看沈暮洵的表情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痴心错付了属于】
【至少得到过!知足吧……哎又幸福到了哥】
【我隔着屏幕也要为江声这句话心动了,对于江声来说他在乎的不是背后无量的前途也不是钱,他在乎的是沈暮洵本人啊呜呜】
【似无情又多情……喜欢上江声甚至是反复喜欢上江声都是一件特别轻易的事情吧?】
徐衣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你这句话不是更证明了你的心虚?你如果当真有这个才华这样的实力,怎么会心甘情愿不作出任何一点成就——”
“好了,徐老师。”陈游凛用力按了按耳返,拍了下桌子,“江声的演出超出我的预料,说是巨大的惊喜也不为过。”
他作为主持人也是节目最有权威的人,一开口,旁边两个因为徐衣发难而有些惴惴不安的嘉宾都松了口气。
上天啊,快来终结这场闹剧!!
寸头男人表情凶猛冷漠,两手交叉看起来非常专业,“早上你的demo是三组中最让我很失望的,这是事实,我至今依然不认为我当初对你的判断有任何错误。”
他停顿两秒。
“但我承认我用自己的经验做了错误的判断,看到你在夜晚的努力并擅自与你交出的答卷做对比,很草率地判定你为一个投机取巧的人。我想我必须在这样公开的环境对你说一声抱歉,也希望观众……包括嘉宾,不要因为我之前的态度对江声有任何偏见。”
徐衣震撼道 :“陈哥——!”
江声唱完歌就有些反弹上来的困倦让他频繁地眨眼保持清醒。他眨了眨眼,觉得陈游凛是个聪明人。
在江声刚遭受徐衣的质疑的情况下,陈游凛站出来说话,一是无形帮他洗脱嫌疑,二是希望以此博得江声好感。
江声想,不出意料的话,接下来他就要开始抛出橄榄枝了。
果不其然。
“在这种情况下我很难中肯地说些什么。因为我已经在无意识偏向你,因此很难做到客观的评价。所以本次评委投票权我选择放弃。当然,徐衣的个人情绪过剩,他的投票权也暂不保留。”
陈游凛对他点头,“除此之外,我的工作室会向你发送邀请,既然有天赋为何不试着大展身手呢。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收音良好的电容麦把他的声音扩散到整个场地,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肯定、他的邀约。
徐衣更震撼,“陈哥??他根本没有提供任何有效的证明……”
【!!那可是陈游凛的工作室啊!陈游凛虽然凶但是地位还是很高的,天上掉馅饼了江声你还不吃吃吃!】
【对陈游凛来说江声才是那个掉下来的馅饼吧?!可惜江声根本没进圈的意思】
【干得漂亮,感谢陈哥给我们江声撑场子呜呜!】
“什么能叫有效的证明。”江声接话,“虽然我很讨厌自证这件事,但轻飘飘的几句话似乎无法洗清我的嫌疑。这样好了,这位嘉宾先生现场出题,我即兴创作给你听。一次不够两次,两次不够三次,三次不够一百次,听到你满意为之,听到我手断了为止。怎么样。”
多人的场地一时间寂静到只能听到江声的回音。
沈暮洵紧皱眉毛拉了下江声的衣角。
“虽然我付出了这么多,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要是我成功了,你给我磕一个。”
沈暮洵微微扬起眉,把拉江声衣角的手又收了回去。
“你什么意思!”徐衣猛地拍桌站起来,一张脸铁青着。
江声和他远远对峙。
作为被平白诬陷的一方,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点难过的微笑,“这样就觉得屈辱了吗,可我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真让你这样做的话,我成什么人啦。”
徐衣:“你根本——”
“可你对我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你轻飘飘一句话,我要用多少行动才能再次得到信任。如果我真的有进入乐坛的想法,你控诉我的这一段,无疑会被反反复复拿出来当一份假证明……”
话音未落,从前排站出一个魁梧男,然后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远远从观众席抛掷了过来。
江声的声音戛然而止,诧异的视线追随过去。
当它砸在站起来的焦点徐衣的身上,蛋壳破裂的声音通过耳麦传遍全场,江声才意识到那是一颗鸡蛋。
如同一声“肃静!”或者“威——武——”,导致全场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那摊绿中带黑、黑中带黄的液体溅在徐衣的脸上,顺着青年那张在隐忍、愤怒、震惊、屈辱各种神色中来回切换的侧脸缓慢滑下。
【……???】
【哪里来的鸡蛋?】
【啊??这又是什么戏码?】
【好家伙,还是个臭鸡蛋,很难说不是有备而来啊】
坐在青年身边的陈游凛不着痕迹地往外挪了挪,女嘉宾不动声色地遮住了口鼻。
魁梧男的声音特别有中气,硬汉两眼微红,似乎见不得一个有才华的好人被人强迫到这种地步。
“听听。为了让徐衣满意,他甚至不惜弹唱到手断为止。虽然是夸张的说法,但我这样的局外人都为之难过!为什么非要证明自己呢,明明没有错。明明一身清白我们都看在眼里,但却被逼着一退再退,这都是为什么。冤枉一个诚实的、努力的、只是有一点点微不足道花心的人还不够,到底还要把他逼到什么地步!”
余音绕梁。
江声愕然地望着他。
不是兄弟,你是谁派来的,好像有点太假了!!
他大喊,“够了,徐衣!我来当百人团已经好几期,早就看你他妈的不顺眼了。除了骂人挑刺你会干什么?多少年了你就知道混日子,混混混!还有脸评论江声?我看最应该自证的人不是江声,是你!你到底有没有站在这里评价别人的资格?下去!”
话音刚落,立马有一道欢呼的声音响起,“下去——”
在两道率先站起来的声音的鼓动下,观众席的情绪很快被引爆,似乎这一句话狠狠戳中了他们的心窝。
“下去!下去!下去!”
声音连成一片。
“下去!!”
徐衣慌乱的脸映在屏幕中。
场面一片混乱,当声浪几乎冲破云霄的时候,魁梧男作为一切争端的始作俑者被保安带了出去。
他弯腰背对所有人打字、发送消息。像工作汇报一样飞快把情况简述、危机处理,江声的表现、身体情况,和较为良好的现场观众舆论走向浓缩成一条短信发送。
片刻后,备注为总裁助理的人回复:【辛苦。】
而后短信弹窗亮起,赫然是一条二十万进账的银行短信。
而在百人团中,第一个跟着呼喊的人也受到了相同的短信。
同一时间,导演的手机屏幕亮起。
他忙于监管舆论,百忙之中扫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停下手里的工作,拽过身边几个助理,深呼吸大叫起来。
“你,去调监控!把江声有关的片段巨细无遗地拷下来!”
“你,现在立刻马上去大棚,把江声的废稿整理起来,全部!进了垃圾桶的也要翻!一张都不许漏!”
“你去拷贝江声的音轨文件,或者截图也行。”
“还有什么……啊,你去采访其他嘉宾对江声的看法!整理完毕发给运营!快快快,三十分钟内解决!快!!”
几个助理在他越来越急促的怒吼声中茫然地飞奔离开。
一旁的工作人员惊讶于他的急躁,问,“导演……怎么了?”
“哈哈。”导演咧开难看的笑,“江声当然没有作弊,作为一个人道主义为核心的节目,我们当然,必须,一定,有必要为无辜的纯良的嘉宾作出澄清。”
工作人员疑惑:“但是现在热度正是高涨的时候,网友对江声也很信任。其实再过一两个小时做澄清应该才到人流量顶峰,收益转化更明显。”
“这是什么话?”导演拍他的肩膀,非常用力地把字从牙关挤出,“不让无辜的、纯良的嘉宾蒙受冤屈被人唾骂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当然要以最快的速度第一时间澄清!决不允许纯白的茉莉花沾染一星半点的污点啊!”
“……是……这样,吗?”
“没错,绝对没有人威胁,我也绝对不是被迫,我心甘情愿!”导演义正言辞,“哦,还忘了你,你去找法务,让他把徐衣给我解约掉,多少钱我都解!”
半小时后,由《你我的歌》官方微博发布的详实澄清消息,再次收割热度。
包含其余选手对江声的正面肯定性评价,和超过百张的密密麻麻的手稿,记录下他创作之后接连推翻的三四个构思,音轨demo也作为佐证,证明江声在今早验收demo之前已经淘汰数个样曲。
临时争取到江声同意后,节目组额外放出音轨原音。江声大刀阔斧的修改以至于每一个版本都有明显的变化,令人惋惜的是它们单拎出来都可以成为优秀的样曲。基于江声的能力甚至完全可以畅想,如果这些样曲全都能像这次演唱的歌曲一样编曲作曲成功并发表,能引发怎样的狂热浪潮。
惋惜之余就是震撼。
这次的澄清无法作为公关典范,但其彻头彻尾,快准狠丝毫不留余地的样子属实是雷霆手段!没有给徐衣方半点反驳和反应的机会,就已经大获全胜。
随着网友围绕各种话题激烈热情的发疯宣泄,热搜#谁是最终赢家#讨论度在半年内全榜登顶。
尽管最终结果尚未出炉,但谁会是赢家,这个答案已经没有争论的必要。
第035章 热吻就热吻之
观众被保安疏散有序离场, 射灯五彩缤纷的光四处乱扫,现场一片喧哗。
二楼露台,凋零到只剩下枝干的盆景起不到遮挡的作用。时不时有工作人员抬起头,就能看到陈游凛百变的表情。
很明显他游说江声再次失败, 表情铁青, 无奈又失望地深吸一口气, “……好吧,尊重你的决定。”
沈暮洵面无表情地倚在栏杆上, 手指在耳垂上的耳钉上不断摩挲, 等得有点不耐烦。
台下工作人员一边清理舞台布置, 一边在麻利的动作里八卦。
“陈游凛是真的很看好江声?他在那劝了起码一刻钟了。”
“这不是很明显?我刚观察过了。他那张死人脸什么时候笑过,对江声起码笑了两次。”
“你们看微博了没,徐衣那边连发三条道歉声明!在他人还在台上的时候,工作室道歉公文就已经发出去了。这波被背刺得真的惨,徐衣的脸真是丢完了……”
“江声有后台吧,这种处理速度快到不可思议。感觉随便他选哪条路,都会被保驾护航一路起飞。为什么会拒绝?”
“说到这个, 我在网上看了个解析!说是被沈暮洵缠得很烦啦, 想到进乐坛和他朝夕相处就——”
沈暮洵摸着耳钉的手倏然一顿。
背后陈游凛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拉开门又关掉的声响遮掩掉了沈暮洵没听到的话语。
他回过头。
露台上的布景简单, 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其他的都是被丢弃的废箱,灰扑扑的散落堆积在前面。
江声累极了, 尽管通了个宵, 但神经被充分调动起来之后现在倒是很精神。
他倒在椅子上,木质椅子嘎吱嘎吱发出岌岌可危的声音, 一只脚抬起来踩在箱子上,干燥的灰尘顿时振飞起来。
沈暮洵从栏杆边走到桌边,被灰尘呛到皱起眉,面露不耐地把扬起来的灰驱散开,视线瞥向江声的方向。
他正摸出手机不知道在和谁聊天。唇边的白雾不断地在干冷的空气中弥散,关节被冻得泛红。黑发如墨皮肤冷白,头顶摇摇欲坠的小皇冠更让他有了两分矜贵。
皇冠是最终胜者的奖品之一。
尽管是银镀金材质,粗制滥造,连玻璃宝石都镶嵌得不那么到位,但配在江声的脸上,一切都是显得恰当而合度。
江声屏幕上的消息就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跳出来,他自动过滤掉一些无关紧要的问候。
萧意在他手机里被拉黑的号码一个又一个,但这个蠢货似乎把这当情趣了,看着可恶得很。江声拉黑都嫌麻烦,干脆忍了。
然后是严落白。
他十分钟前发消息说他有些堵车,让江声再等他一会儿。
江声慢吞吞地打字:【快点吧,我等得花儿都谢啦。】
严落白回复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给他。
再后是林回:【江江,你现在在哪?要和我一起回去吗[狗狗撒欢]】
江声正打算回复他,面前的光亮忽然被一道阴影挡住。
他抬头就看到沈暮洵站在面前,宽阔的肩膀把背后彩色灯束挡住,颀长影子显出一种阴森和倨傲来。
风把他肩上流苏吹动得飞舞起来,头发丝也在发光,眼神带着不可言说的炙热感。
江声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差点坐在瘸腿椅子上人仰马翻。慌乱中听到一声很轻的笑,随后被沈暮洵提着后领带起来,轻松腾到了另外一个位置上,顺便很是无语地挖苦了两句,似乎觉得有人坐着都能摔跤很不可思议。
他直接恼羞成怒,“是我的错吗,是你把我吓到了!有想问的你直接说,不要老是偷看我好不好?我又不是瞎子!”
沈暮洵漆黑的视线胶着在江声的脸颊一寸寸开拓逡巡,弯下腰,脸凑了过来。
江声有些茫然,“你干什么?”
“看你是真瞎还是假瞎。”沈暮洵直起腰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手掌按在江声手背,连带他的手机一起扣倒在桌子上。
“啪——”
一声轻响。
他的手滚烫,连带江声有些冰冷的手也开始发热。江声脑袋完全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盯着他的手看。
沈暮洵口吻带着轻嘲,“我站在这里这么久你都看不到我,不是瞎子是什么?”
江声的指骨被带着些微寒意又十分灼热的手攥紧,他忍不住皱了下眉毛,抬起头,漆黑的眼珠定定望着沈暮洵的脸,道,“你喝酒了?”
“没有。”
沈暮洵说。
只是因为猜想得到和江声聊天的另一边会是一些什么人,所以觉得无法忍受而已。
不该出现的占有欲让他有些眼红。尽管如此,现在他的状态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这份理智足够让他审判和衡量自己的过失。
如果他真的想就此了断,那么根本不应该带江声来。
他亲自带江声来,也许根本就说明他从没有想就此了断过。
他明知道这样只会引来更多藕断丝连的牵扯,他明知道一切都是基于理智的欺骗,清醒中的遮羞布,隐瞒真心的谎言,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傲慢让他轻视自己的感情。过往年少最炙热的回忆,和当下被征服被吸引的沉沦,思维灵魂的沟通无需言语的高度契合,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亲眼见证他的闪耀……
这一切都不算超出意料,但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抵抗。
能让一个人上瘾的往往是他深知其罪恶的东西,沈暮洵越是清楚江声的顽劣,越是在如海浪倾轧的迷恋中深陷。
沈暮洵想,也许一开始他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说不定,还为此隐隐期待和亢奋着。
江声和他大眼瞪小眼好半天,谁都没先开口。直到江声忍无可忍,伸出手扯着沈暮洵的脸,“你该去照照镜子,你脸上的表情像是快饿死的狼盯上了我这个肉包子。”
想到什么,他语气变得恶狠狠,“你上次咬的痕迹到现在都还没消!”
沈暮洵的眸光颤动一下,笑起来,“我看看。”
江声:“啊?不是,等等,我是在控诉你!”
江声的外套是改良西装,麻烦的扣子和奇怪的裁剪到处都是。
沈暮洵很有耐心,一点点解开扣子拨开他的领口。江声死死按住他的手指,慌张道,“沈暮洵!”
沈暮洵的手指还是如愿轻飘飘地按在皮肤上,感知到了创口贴的痕迹,轻飘飘地蹭了一下。
羽毛一样,带着酥麻的电流。
江声往后缩,轻嘶一声抓住他的手。
原本脖子上一左一右的创口贴现在只剩一个。他揭开那枚碍事的布料,在江声苍白脆弱的颈侧看到了他的齿痕,淡粉色,将消未消。
沈暮洵的手指按在上面,感觉到细微的烫意,眼神幽邃。
“有什么好看的,我咬你一口不也是一样的痕迹。”江声拍开他的手,把创口贴重新贴了回去。
看着痕迹被彻底遮掩住,沈暮洵有一瞬间的沉默。
如果真是江声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就好了。
江声很少主动地对待他。亲吻也好,留下痕迹也好,江声都不是主动的那个,态度总很游离。
他的手掌按上江声颈窝,垂下眼,散乱的发丝遮挡表情。
心里好像有一团火越烧越烈,把他的脏器和肺部的空气都燃烧殆尽,无形的烟熏得他口干舌燥。
江声。
他把这个名字含在舌尖,在心里轻轻地念。
露台被杂物堆满。隔着各种箱子往下看,看到舞台上忙碌的工作人员,不断消失的人群,一切喧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潮水般褪去。
……江声。
凉透的晚风灌入露台,月光隔着棚顶的间隙落入一隙,流淌在江声的后颈。
皇冠金属的边沿反着细闪的光。高傲的王子坐在他的面前,头发不再整齐,衣衫刚被他挑开。散乱的碎发落在后颈,微凸的骨头上落着一撇月光,像是引人触碰那样显眼。
江声。
江声。
江声。
在他没有开口的时候,心里重复江声的名字已万万遍。
沈暮洵垂着眼看着那一点好像在流动的光芒,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再也不要往前走。
夜风凉爽,霓虹色彩的射灯被总控台一盏盏关掉。
江声的手机在桌面上嗡嗡振动起来,是严落白打来的电话。
江声接听,年轻男人沉稳的声音隔着屏幕有些失真。他说还有五分钟就能到,江声应声之后,推开沈暮洵站起来。
他整理着被沈暮洵弄乱的衣服,抱怨待会即将到来的拷问,然后推开门准备离开。
但时间是留不住的,江声也是。
沈暮洵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栏杆上,却见江声忽然停了下脚步。
沈暮洵插着口袋,“忘记什么东西了吗?”
“不是。”江声把门关掉。
脑袋上的小皇冠是用发卡固定的,他伸手摘了下来,捏着皇冠的尖儿旋转着打量了一下,然后递给了沈暮洵。
沈暮洵怔愣。低眸看向他的手,再看那枚皇冠,然后到江声的眼睛,“什么意思。”
“送给你。”
江声笑着,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四散,他和学生时代的样子没有什么改变。
漂亮昳丽俊美,眼睛弯弯地撒着碎金,耸耸肩,扬起眉毛,“这可是冠军的荣誉,还不快快感恩戴德一下。”
沈暮洵的思维有一瞬间变得极为迟钝。
他皱起眉,猜测江声的意图,构想他的情感,但最后全部回归最本源的反应——他手指情不自禁地蜷紧,“……送给我?”
江声睫毛浓密的影子落在眼睑,神情看起来很懒散,但嘴角柔软笑弧和眼睛的光彩又让他显得十分专注。
“是啊。”他认真地竖起手指,讲得一本正经。
“还记不记得,以前有个比赛的奖牌设计得非常好看,你非要去参加,说要把金牌送给我。结果那个一二三名全都内定啦!你连一个奖牌都没拿到!回来气得吃不下饭又哭又闹,蹲在阳台哭了一整晚……把吊兰都掐成脏辫了,还跟我说是虫子啃的。”
沈暮洵眼角痉挛了一下。
他揉了揉太阳穴,冷不防的笑了下,“……少在这里做莫名其妙的篡改!”
“——你哭的时候,我就在阳台里面笑话你。感觉好可笑又好可怜,我觉得你应该不想让我看,所以我没有安慰你,但是,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江声黑眸狡黠地眨了眨,那张漂亮的脸在黑暗中带着一点得意,“你之后难道没听说那个主办方猪头男特别倒霉吗?”
沈暮洵怔松了一下。
思绪的触角蔓延出去,仿佛以第三人的视角看到了那样的场景。
在他兀自整理自己的烦躁和狂怒泄愤、屈辱愤怒委屈的眼泪掉得能把吊兰淹死的时候,江声就靠在他的背后静静地听。
月光避开他的影子,他缄默的施舍与怜悯并没有任何人发现。
好残忍。
沈暮洵控制不住渐渐加速的心跳,却又忍不住想。
为什么可以这么残忍,又这样温柔。
给他保存了一点尊严和体面,甚至会因为他输掉那个微不足道的比赛而为他鸣不平。
可是偏偏后来背叛的人是他,分手的时候那么不留情面的也是他。
一个人的好和他的坏竟然能够做到并不互通吗,为什么。
舞台灯光被关掉了大半,光线和视野一下子变得十分昏暗。
沈暮洵想笑,但不知道怎么笑不出来。嘴角僵硬地勾起,耳廓和眼睛的燥热又像无形的绳索让它垮了下来。
“根本没有这回事。”他说。
江声不管他的嘴硬,“当时我想过,我如果能拿到下一个奖杯,我也会送给你。”
沈暮洵抿着嘴唇看他,呼吸急促起来。
发丝被寒风缭乱吹起,把他紧皱的眉毛、发愣的眼睛暴露得一干二净。
“虽然这个约定你并不知情,但我还是决定这样做。就当弥补那一次的遗憾吧。”
月光落在江声的脸上。
这光怪陆离的人间是当真拥有这么多的色彩,还是他困顿混乱的大脑与强烈到失序的心跳编造的幻境、萌生的幻觉,沈暮洵根本分不清。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挖苦的,讥讽的,尖酸刻薄一点也不客气的……那些话是他的武器,但在伤害江声之前总会先刺痛自己。
如果江声没有看着他。
如果江声没有在这时候对他笑。
如果江声没有把皇冠交到他的手心,他的动摇会不会少一点。
好多好多话都没能说出口,他沉默很久,在紊乱的思绪中终于找到一句自己会说的话。
“是想弥补过去的遗憾,还是觉得这皇冠太丑你没脸带回去,所以找我做那个冤大头?”
“我是这种人吗?”
“……”
“真的假的,你居然这么想我?”
“……”
“好吧!这都被你发现了!”江声惊讶地笑了声,故作为难,“为表诚意,我只好临时换个礼物了。还好我早有准备。”
江声走回来几步,把攥着皇冠的手合拢翻下去,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唯一的观众,要不要试试在心里默数一下三二一?”
沈暮洵看着他,“你要玩什么把戏。”
“快照做!”江声不爽,命令他。
他散乱的额发遮住眉眼,绑起来的小揪也有些散开,让他看起来有种狼狈又靡丽的好看。
像是匆忙从家里逃窜出来的小少爷,从窗户滚落进灌木丛,一路来到他面前才想起整理衣冠。摘掉碎叶掸掉灰尘,尽量打整干净之后,就会是这样既清爽又凌乱的样子。
别这样。
沈暮洵的目光注视他,在江声抬起下巴催促他的时候,深呼吸在心里默默地叫喊。
别这样,让我觉得你好像很爱我的样子。
可另一道声音又在细雨中狂吼。
让我再看看,哪怕是虚假的也让我看看吧。
他垂下眼,轻声说,“好。”
尽管对江声的把戏不感兴趣,但沈暮洵还是如约在心中默数。
三。
江声的手在手背上一拍,摊开手掌,掌心的皇冠消失不见。
沈暮洵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只是江声转移他注意力的方法而已。
二。
江声打了个响指。
一。
“啪——”
巧合的是最亮的舞台光也被关掉,露台陷入一片极致的昏暗中。
江声手掌一收一放。在透过顶棚间隙落入视野的一线月光中,细微的灰尘都如此显眼。
那道光落在江声手心。
一朵开得正艳,并且永远都不会衰败的假花绽放在他白皙的手指间。
江声显然非常自得,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声音都飞扬了好几个调,“铛铛!”
面对这样的眼神,沈暮洵咽下一切可能伤害他这种目光的言语,随即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干涸。
为什么要这样做。被他揭露之后就该把皇冠扔掉不是吗,气急败坏骂他不知好人心然后走掉不就好了。
为什么要变魔术给他看,为什么要送他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里和他说这些话。
会有人对前男友这么好吗。
沈暮洵恍惚着想。
……其实,他之于江声而言也是不同的吧。
所以江声才会容忍他在他的脖颈留下深刻的咬痕,在他很丢脸地掉眼泪的时候顾虑他的面子为他出头,把象征胜利和爱慕的皇冠和玫瑰送给他。
其实江声对他是很好很好的。
不是吗?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犯过错误呢,何况那归根到底本来就是萧意在从中作梗。
这样的想法像是干燥秋天落在草垛的一点火星,不受控制地烧起了满天火光。
像是咽了一整把滚烫的沙子,沈暮洵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低哑起来,“哪里来的。”
“顺来的。”江声捏着假花杆晃晃,那朵花就在薄纱似的月光里泛着细闪的微光,“卜绘那一脚不是把造景踹翻了吗,我摸了一朵……问过道具姐姐的。她说送给我。”
沈暮洵看着那朵花,最后默默接了过来。
好廉价的花。
质感糟糕又粗糙,毫无质感可言。
可是沈暮洵说不出话,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江声的偏爱,好像总是处于被他忽视的边缘。在看楚熄和他双人约会直播的时候,嫉妒就已经如藤蔓般疯狂蔓延。
他想隔着屏幕怒吼,叫楚熄别露出那样恶心人的表情,江声对谁都可以做到这样,他根本没什么特别的!
尽管他自诩清醒觉得最了解江声的恶劣,但归根结底他也是其中之一。他知道,他是那样渴望江声施舍的偏爱。
一样的偏爱如果可以发很多份,为什么不能给他呢。
如果江声唯独漏掉他一个人,他也会不甘心,会嫉妒,会怨恨,会滋生多余的情绪。
一扇又一扇的门被哐哐关掉,巨响在空荡的棚中回荡。沈暮洵几乎觉得这是一下又一下在他的心口撞击。
“你怎么不说话?”江声说,“我——”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江声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低头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有点无奈地耸肩,“严落白在催我了,我先——”
话音未落,他的脚步正打算挪动,手腕就被沈暮洵拉住。
身形颀长的青年缓步靠近,未知的压迫感把江声逼到墙边。
“你以为这样的把戏就可以诱哄我上当吗?江声……可我已经不是十七八的小孩了。”
他死死捏着手里的假花,用力到指尖都好像被花的汁液染得绯红。
他紧盯着江声的嘴唇看,话音轻得像是羽毛,“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谁教的你,你又向多少人玩过这样的花招,我会是其中的第几个。”
江声推着他的肩膀,眉眼有些无奈的怨气,“喂,你要不要这么扫兴。”
“……以上都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沈暮洵的手按住了江声的手腕,虎口和中指的薄茧在他的皮肤上摩挲,“我只想知道。江声。你是一开始就打算给我,还是原本要给别人。”
江声眨眨眼,“当然是本来就打算给你的。”
沈暮洵的下颌骨微动,似乎咬紧了后槽牙。他弓背低下头,发丝触到江声的脸颊,酥痒地发麻。
“江声。”他的话音几乎带着些微颤抖,“没有人会送前男友花的。”
他靠得太近,鼻息交融,嘴唇之间的距离都好像下一次说话的时候,张张嘴就能碰到。
在这瞬间,江声才彻底明白沈暮洵视线低垂是在看哪里。
……什么啊。
他不是说他不是十七八小男孩,不吃这一套吗。
江声怎么觉得他很吃!
他往后退了一点,把过于危险的距离拉回正轨,“但是……”
“没有但是。”沈暮洵斩钉截铁。
他用力握住江声的腰把他扶上桌,让江声以俯视的姿态看着他。他的手掌宽大滚烫,隔着硬挺廉价的衣料贴在江声的大腿上,几乎是会在身上留下印记的烙铁。
“你送了我花,不是吗。”
江声看到黑暗中他肆无忌惮热烈得像是一捧火的眼神,灼热深邃,连带那枚泪痣都似乎带着热意。
他现在非常危险。
无论是他扣着江声滚烫的手,他的眼神,他滚动的喉结还是他的话语,无一不在昭示这个事实。
江声想辩解,但又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
有时候行为的背后就是没有原因。就是突然兴起,非常草率,没有深思熟虑过的灵光一闪而已。
何况这次音综之行,对江声来说是一种对遗憾的补缺。
他认为,他和沈暮洵之间的结局充满缺憾。所以,这一次江声亲自动手补齐。
江声的背抵着冰冷的墙体,咫尺远近。沈暮洵能看到他细碎微闪的眼睛,带着些紧绷的茫然,手臂死死抵住他的肩膀。
沈暮洵一靠近,就闻到江声身上的味道。
一点点清爽的葡萄味,好浅好浅,常让人觉得,是不是必须贴近皮肤才可以闻得更清晰。
江声勉强推着他的肩膀,抓着那点粗糙布料像良家妇男一样坚持着,“可是你虽然是前男友,也是我的搭档。”
“这个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几分。”沈暮洵笑了一声。手臂收紧,胸口起伏得厉害,“这次的平衡是你自己选择打破的,是不是。”
江声哀叫:“冤枉……”
不等他叫屈完,沈暮洵拉住他的领口往下扯。
那双微红的眼睛和他对上。他的眼睫翕动着,嘴唇微张,声音微弱下来,说着什么江声已经听不清了。
江声下意识按着桌板低下头,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沈暮洵的目光怔愣地闪烁一下,这么近的距离,哪怕一片漆黑也足够江声看清他复杂的表情。
他以为江声要亲他呢。
可江声没有!
江声看清了那种隐晦的雀跃、犹豫、纠结和认输的挫败,交织着闪现,像是ppt一样清晰。
最后他闭上眼睛。
江声:“……”
不是,兄弟,你这样让我很难办!
何况,周围时不时的脚步声无法辨别方向,让他们在黑暗中依然有随时暴露的风险。
江声捏着沈暮洵的脸拉了一下,看到他抿了一下嘴唇,又皱了一下眉毛。
隐约有点色欲熏心的江声及时止损。
“其实我感觉这样不太好。”他的大拇指顺着沈暮洵的侧脸按到他的嘴唇。
江声也抿了下唇,轻声说,“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是最好的,再深入下去谁都不会——”
是啊,谁都不会得到解脱。
这些道理,沈暮洵怎么会不清楚。他已经听自己说过无数遍了。
他伸出手,挪开江声抵住嘴唇的那根手指。在江声诧异的眸光中靠得更近,潮湿的热意一阵阵扑上来。
他半阖着眸子,眼神因此显得极其晦暗,稍微转了头,在江声嘴角吻了一下。
江声被他亲得忍不住深呼吸。
他几乎听到亲吻的时候发出的轻响,后背一阵阵发麻。嘴唇张了张,试图继续坚守约等于零的底线,“可是严落白——”
落在他嘴角的嘴唇再度挪动了一下,正正吻到他的嘴唇。
江声下意识地偏移开。
为了舞台上的表现力,江声吐了口红。
这偏移的一下,不小心从沈暮洵的唇边到脸颊,擦出一道极淡又不可忽视的,靡艳的暧昧的红痕。
而沈暮洵显然没有意识到。他手掌抚上江声的侧脸,帮他纠正位置。
嘴唇紧贴,交织的热流汇聚。
在这一瞬间沈暮洵感觉到内心的凹槽被填满,充盈到几乎要溢出。无法言喻的满足感牵动雀跃的心跳,勃发的快感像是攫取了他的灵魂,四肢百骸酥麻地通了电,爽得他几乎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仅仅是接吻而已。
为什么能带来这种程度的快乐。
沈暮洵的气息带着轻颤,半眯着眼,看到江声的眼睛几乎溢出水雾似的漂亮,他甚至还有些惊讶地想躲开,被他牢牢禁锢住。
没错,就该这样的。
沈暮洵眼中涌动着浓重的情绪,爱欲如同海浪一般侵蚀他的心防。
没必要克制,没必要欺骗自己。
他大脑几乎宕机,有些入神地眯了眯眼,清晰地感觉到心脏不断下坠带来的快感,情不自禁地靠得更近。
“江声……”
在呼吸的间隙,他不断地轻喊这个可憎可恨,一遍遍把他拖入深渊的名字。
江声抽空掐了一把他的肩膀,勒令他不准再叫。
沈暮洵呼吸急促,心跳几乎被江声听了个一清二楚。近乎呜咽的吞咽,喘息,嘴唇间吐息的白雾交融沾湿他的睫毛,眼眸里带着一种要往下坠的幽邃。
他在唇齿间含糊地念着江声的名字,舌尖轻卷,手臂有力地撑住他的腰背,滚烫的手指钻入他的指缝死死抵住。
奇怪。
现在身边的噪音很多,但江声觉得沈暮洵的喘息和黏糊亲密的轻响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这样的声音带着一种巨大的羞耻,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暴露出来,被发现。
恍惚中,他真的听到一道脚步声从远至近,一步一步走到被他们关好的门前。
江声睁开眼。
那两扇大玻璃窗户外出现一道看不清色彩的影子。
江声的心脏骤然紧缩一下,从心脏到指尖打了个颤。
第036章 藏匿就藏匿之
21:35
严落白:【语音通话:对方已拒绝】
严落白:【你人呢。】
21:38
严落白:【江声?】
21:43
严落白:【遇到陈游凛了, 他说你在二楼露台。我现在赶过来。你最好别是睡死过去,还要等我给你收尸。】
一连发好多条消息,江声都没有回复。
严落白皱着眉,和陈游凛告别之后, 顺着他指的方向继续往前, 进入被塑料帘子遮挡的通道。
镜片在进入通道之后弥漫白雾, 他停了下脚步,摘下眼镜, 别在领口。
密闭空间带着泥土和塑料建材的混合气味。模糊的视野中, 灯泡映下来的光如同纸一样苍白。
严落白穿着黑色的呢大衣, 头发在前行中起伏。一张英俊的脸光影斑驳带着无机质的冷酷,拿着手机的右手,还提着一只透明的,装着蛋糕的小盒子。
江声今晚的表现实在精彩。
舆论的逆转除了背后掌控操盘的手之外,江声亮眼的表现无疑是最重要,最无可或缺的一环。
严落白是个赏罚分明的人。江声做了错事,他会指出。与之相对, 优异的表现值得嘉奖。
喧哗都被分割了出去, 显得非常遥远。在这里只有他匆匆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严落白再看了一眼手机。
江声仍然没有回复消息。
两天的高强度精神损耗让局外人都看得心惊,如果是在等他的时候睡着, 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今晚南城的体感温度只有几度,后半夜也许会下雨,风刮得很大。
假如江声在露台那种地方睡着,需要尽快叫醒。否则他感冒的话, 会给严落白平添很多麻烦。
基地的构造简单, 路线直来直去。一路往前再上楼梯,严落白一眼就看到了二楼尽头的露台。
走廊的灯随着脚步声亮起, 不远处陈旧的玻璃门反射出严落白疾步走来的样子。他稍微停顿,保持沉稳的步伐和表情再继续往前。
窗外的景色更加漆黑,看不分明。
露台的门半开,严落白走近后听到模糊的人声,他推开门。
嘎吱——
“江声。”
走廊的声控灯晃进了露台,站在栏杆处的那道人影也侧眸看了过来。
两秒之后,光熄灭。
人影走动两步,沉闷的脚步声重新唤醒走廊的灯光。
卜绘咬着未点燃的烟,在光束中脸的轮廓被雕刻出深邃的影子。
他提了下嘴角,灰白发色拓下深灰的影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认错人了。
严落白了然,对他歉意地颔首。
走入露台后,他的视线在这狭窄漆黑的地方扫视一圈,而后目光隔着冷硬的镜片在卜绘脸上打量了一下,“请问……”
卜绘挑眉。
他眼皮很薄,上面有一颗小痣。在抬起眼的时候,那枚不起眼的痣就会被敛进细长的褶里,他指了指耳朵里的蓝牙耳机,示意自己正在打电话。
他和电话对面轻声说着什么,似乎不是需要避讳的话题。
严落白就近坐到了茶会桌边的椅子上,指尖在桌面叩动着。
有一瞬间,他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
严落白一顿,皱了下眉毛。正想仔细辨认时,却感觉手机振动一下,是江声发来的信息。
江声:【不要动不动咒我死,现在的年轻人都很脆弱的知不知道[哭]】
严落白眼睫垂着,【?】
走廊的灯熄灭,露台的黑暗裹挟整个世界。
也许是错觉,严落白总觉得这里的空气有些闷热。在卜绘细密的通话声和呼啸的寒风里,他好像还听到了其他声音。
这种未知催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严落白的目光看向放在桌面上的蛋糕,手机屏幕的光线让透明塑料变形出一个他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严落白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把发丝梳到脑后:【你在哪里。】
一秒。
两秒。
……
江声:【你去地下车库等我一会儿。卜绘在大棚吗,叫一下他,我有话要跟他说】
严落白的目光放在腕表一格格跳动的指针上。
十秒钟。
这比江声平时打字的速度慢了很多。
严落白揉了揉额角,反复平复呼吸,手指才终于落到屏幕上,重重敲出几个字:【知道了。】
卜绘已经挂断电话,转身看到严落白还在坐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面轻敲。
“什么事。”
他问。
“没什么。”
严落白回神,手指下意识地想扶一下眼镜,却忘了已经被自己提前摘了下来,因此摸了个空。
“卜先生待会有时间吗?”
他的声音像是被设定好的子程序,在某种条件下正常运行,只是听不出情绪。
“那得看你什么事。”卜绘眉峰高挑。
奇怪的是他尽管做着这样带着攻击性的表情,神情依然没什么精气神,恹恹的好像恨不得马上死掉。
“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严落白提着蛋糕站起身。
椅子往后推拉发出刺耳响动,外面走廊的声控灯亮起,他颀长的影子拉得很长。严落白眼睫垂着,表情似乎带着两分不可言说的阴森感。
“下楼聊聊吗?刚刚听到您住在筏西河那边,顺路可以载您一程。”
卜绘微微仰起头。
他穿刺的眉钉带有金属光泽,在灯下细闪地晃了下严落白的眼睛。小片攀附在额角的纹身随着他面部表情的动作仿佛有灵魂般动了下。
卜绘牙齿嵌合,咬了一下入口的烟丝,目光瞥向角落里的阴影。
月光倾泻在那一片空间,流淌似的从箱子上滑落。
在地板上,灰扑扑的皇冠早已停止滚动,红色的玻璃宝石反射着月亮的光线,几乎有些刺眼。
卜绘的眼睛微动。
他看到的不仅是皇冠,还有贴在地面的手。
月光的一角沾湿他泛白的指尖,和像玫瑰色般挤压变色的指甲。
一片更深的阴影笼罩在他的手边,不属于同一个人的手,穿过缝隙,勾连他的手指。
“哒——”
卜绘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了金属制的火机盖子。
他发丝挡住眉眼,拢着火苗点起烟,视线在缥缈的雾里半眯起来。
因为察觉不到他视线的焦距和落点,这种目光总让人觉得有些危险。
半晌,严落白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
江声一直在想该怎么出去。
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和沈暮洵已经下意识翻过身躲到了桌子下面。
刚接过吻尚未平息的呼吸,还有些暧昧的氛围,全部都从宽阔的露台被压缩进狭窄的地方,无论是心跳还是呼吸,都杂乱无章地交汇在一起。
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
江声忍不住了,小声问,“我们在躲什么啊??”
现在还怎么出去,又要怎么解释!!
沈暮洵伸出一只手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耳廓绯红。
茶会桌坠着脏兮兮的布料,垒起来的箱子足够遮挡两个男人蜷缩起来的影子。
因为进来得太急,姿势没来得及调整就以别扭的样子定格,本就狭窄的地方他们靠得更近。秘密的呼吸喷洒着,隐忍的喘息听起来让人心痒痒。
江声耳朵被热气灼得发烫,忍了忍,正想躲开,忽然看到打开的们后,一双鞋慢悠悠地踱步,从面前经过。
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到底是谁,不知道对方的视线到底在看哪里,不知道对方能否察觉到他的呼吸……
江声抿起嘴唇,尽力把呼吸的声音调节到最小。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想如果被发现怎么办。
可恶。
都怪沈暮洵。
是他硬要把他拽下来的,不然直接分开不亲了又能怎样,坦然走出去说我是刚好和沈暮洵遇到的又怎样?!
越想越崩溃了。
现在他还要在这里躲多久?
对方到不远处的栏杆处站着,江声听到他的手弹动栏杆,然后是说话的声音。
江声模糊辨认出是卜绘的声音。
他憋住呼吸调整姿势,小心揭开一点茶会桌的布料看了一眼。
视野昏暗,江声眯起眼,通过卜绘手机的光亮判断他这时候的姿势是背对他们的。
怎么办?
如果有人能把他叫出去就好了。
江声感觉自己初见面对他的评价真的非常直观。假寐的野狼,不好招惹的凶兽。他习惯做出这样的姿态,但实际上对人的视线有种直觉性的敏锐。
在江声看他不超过两秒的时候,他就转头望来。
江声掀开布料的手迅速放下!
他的目光如同具备形体,像冰冷的刀锋一样剜在江声被遮挡着隐约露出半截的手背。也许还有半张脸,半截眼眸。
无法推断的,充满不确定性和危机的未来,就是当下唯一确定的事情。
好烦。
可恶,看什么!
江声垂下眼眸咬紧牙齿,干脆一动不动装木头,假装茶会桌的造型就是这样。
卜绘和电话那边说,“等下。”
江声听到一些饰品叮当碰撞的声音,然后听到他一步步走近,鞋面出现在江声的视野中。
江声嘴唇紧紧抿住不吭气。大冷天的热汗淋漓,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脑子啊脑子,你快点想想现在要是被发现了要怎么解释躲起来这件事!
不对,这本来就该是沈暮洵要解释的。
啊啊啊啊,可是他被莫名牵连进去也很不清白。
江声有点崩溃。
虽然他不信神,但是现在可以短暂地信一下,毕竟需要祈祷命运之神的眷顾。
时间在耳边的流逝很清晰。
江声感觉到卜绘的手握住他手指旁边的桌布。
但大概命运之神真的眷顾了他。
在这只手准备把桌布掀起的后一秒,江声忽然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他立马竖起耳朵,听到嘎吱一声门被推开,熟悉的声音响起:
“江声。”
严落白。
是救星!是命运之神的眷顾!!
江声目光紧盯着卜绘缩回去的手,在心里大松一口气,松开布料往回退,碰到了沈暮洵的肩膀。
他在后面安静得像是不存在,像个乖巧的大型娃娃一样不说话。
他的安分让江声感到很安心。
如果是萧意待在这里,大概会趁他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乱亲乱摸。萧意可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发现。
还好沈暮洵不是这样的变态。
江声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衣服窸窣的响动在小空间里被放大,叠加衣服铆钉和手机碰撞发出的轻响,让江声紧张地僵硬一瞬。
停顿两秒,等确定没有人发现,他松口气。尽量用正常的平稳的语气打字对话,不让严落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直到最后才补上重点:【卜绘在大棚吗,叫一下他,我有话要跟他说】
只要能把卜绘支出去就好。
他想。
心还是悬着,生怕严落白追问一句为什么。
在平时,他的这位经纪人先生总是一个十分缜密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还会累,会疲惫的话,已经完全是一具高精度的仪器了。
假如严落白问为什么的话,江声很难回答。他完全找不到约见卜绘的理由,而现在这种情形他的思维已经迟钝到只能想出一些小孩过家家似的借口,而那些东西显然过不了关……
在这种担心忧虑的情况下,江声感觉到沈暮洵在靠近。只是他没有什么防范。
在他心里,沈暮洵是一个非常正派的人。
正如他曾经的判断,在一个正常家庭,经过正常的人生经历后长大的人,价值观金钱观爱情观,都很正常。沈暮洵是很难得的正常人。
先是热气。
然后是抵在他肩膀上的紧绷肌肉。
江声愣神回过头,沈暮洵一偏头就吻上他的眼角,无声的吻顺着脸颊落到嘴唇。
江声有些茫然地反应了片刻,然后猛一激灵,迅速捂着沈暮洵的嘴把他推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下一秒就听到了头顶桌板咚咚咚的敲击声。
心脏跟着敲击的节奏紧缩。
也许是做贼心虚,江声觉得这是一种警告。他仰起头,几乎觉得能够隔着这层桌板和严落白的目光对上。
那双隔着镜片的冰冷目光会审视他的一举一动,予以批判吗?
他们这么近,严落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吗?
并不存在的虚幻注视,让江声隐隐有些头皮发麻。
尾椎骨不受控地窜起酥麻的电流,让江声的手指轻轻抖动一下。
沈暮洵伸手抓住他的指尖,紧紧叩住,在他模糊的注视下张开嘴。
他有略尖的虎牙,咬住江声下唇的时候厮磨一下,会有些发疼。
江声压抑呼吸更加辛苦,不敢用力,只能推着沈暮洵的胸口,用气音说,“你疯了?”
“我在好奇。”
这个答案让江声不解。
沈暮洵依然在吻他。江声怕动静太大,没怎么敢动。
他的吻迟疑,似乎是试探,也可能是游移不定的挣扎,但最终带来的是具备细微惩罚意味的疼痛,又隐约带着自甘堕落般的着迷。
他的声音沙哑冷静。
“你和萧意当初也这样过吗?”
江声头皮一麻,“什么?”
每一次轻微的舔吻吮吸,江声几乎都听到心跳的共鸣和喟叹的声音。
一点细微的水响淹没在严落白和卜绘对话的声音里,可是在江声耳朵里却是被无限放大,几乎在他的整个世界回响。
他紧绷着神经,听到沈暮洵的声音如气流传入耳朵。
“在我着急寻找你的时候,其实悄悄躲在我看不到的角落,用相似的手段给我发消息?”
他的吻上瘾似的胶着。
江声慌乱后退,又要注意不能碰到周围的箱子发出响动,最后到避无可避的地步。
他呼吸急促起来,感觉小声说话已经无法表达他的情绪,于是在手机上狂敲字展示给他看:【没有!!】
沈暮洵扫了一眼屏幕,可有可无地笑了下。
有没有又能怎样。
难道他现在还能回到过去见证?
沈暮洵的灵魂思绪被剧烈地拉扯。一会儿他蜷缩在桌子底下和江声接吻,一会儿又好像变成了站在外面的严落白,高高在上地审视着隐秘发生着的一切。
他怎能这么做。
他怎能这么对待江声?
在这样的场合……
沈暮洵热汗淋漓,心脏重重地跳。过度疲惫和过度兴奋撕扯,让他感觉现在就要死掉。
他满不在乎,滚烫的嘴唇亲过江声的眼角,耳朵,转到脖颈,目光抬起,在黑暗中看着江声的表情。
晕红的眼角,雾蒙蒙的眼睛,恍惚空洞的表情,望着他的时候没有焦点的目光。皱着眉毛,不太情愿地咬牙切齿。若有若无地、带着一点漂亮怨气。
似乎不明白沈暮洵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有着责怪,却只会让沈暮洵不受控制地呼吸一紧。
江声是快感阈值很低的人。
喜欢亲密的行为,喜欢接吻,自制力好低,被吻得很舒服的时候就完全丢盔弃甲。
对谁都可以吗?
他不是特别的那个吗?
沈暮洵喉结攒动笑起来,他低头咬住江声的脖子,尖利的牙齿让江声觉得有细微的疼。
呼吸像羽毛,滚烫的手心熨着他的腰,隔着硬挺粗糙的面料被江声感知到。
他是故意的吗。
江声恍惚。
故意在这种危险的场合亲密,故意要江声紧张、崩溃,让江声吃到教训,让他以后都不敢再这样做。
危险和刺激是可以混淆的概念。
江声过度疲劳的神经在活跃甚至可以说发狂,头皮一阵阵发麻,喘息的声音越发克制不住。
沈暮洵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口吻破天荒地,带着一点恶劣的发泄似的,近乎堕落的温柔,“好狼狈,江声。这么害怕吗?”
隔着一片桌板、一层岌岌可危半透光的桌布,江声抓着沈暮洵的手指仰起头,被亲的时候还要担心有没有声音发出来。
他鬓角已经有涔涔的汗意,茫然的视野中看到严落白站起来,混乱的思维听到他和卜绘的对话。
那些声音挤入耳膜,被拆解成字和短句,可是他已经无法分析,不能理解,挤进大脑的声音都混乱。
不对,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明明只是好好躲起来,等他们离开就可以的局面,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变得这么奇怪。
主要是沈暮洵……
他。
搞什么!!
江声手指无力,抓着手机在键盘上竭力按字:【停下】
沈暮洵接过手机。
黑暗包容了沈暮洵的一切割裂的情绪。
隐秘的爱如果只隐藏在暗色里,等他回到阳光和聚光灯下,也许还能勉强做回以前的样子。
只是暂时的失控。
只是短暂的放纵。
无所谓的。
他一边以或轻或重羽毛与雨点的吻引导他,一边在他的屏幕留下痕迹。
【:)】
江声看了一眼,瞪大眼睛,瞬间破防。
笑笑笑,笑什么啊!
你是真的不怕被发现吗,行行行,好好好!那我也不怕,我现在就掀开桌子站起来!发疯谁还不会了!
……
好吧呜呜呜呜江声还是不敢。
大脑因为缺氧一阵阵发空,耳鸣得厉害。很想用力地呼吸,但不可以,声音会被听到。他不知道这样下去应该怎么收场。
事实证明,色字头上一把刀。
如果从一开始不接受那个吻,也许后面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一开始在沈暮洵带着他滚到桌子底下的时候就站出来,起码不会如此无能为力地应对这样的局面。
再忍忍,忍到严落白把卜绘带出去就好。
江声湿乱的发丝被拨开,带热气的嘴唇贴在脖颈往下,替他引导着快感的流向。
他想,再忍忍,很快的。
“嘎吱——”
是开门的声音吗。
他们要离开了?
江声的心里扬起期待。
然而没有人离开。
反倒是一道年轻的脚步声靠近。
江声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看来命运之神的偏爱就像投骰子,有时候会给他惨痛一击。
“打扰了,你们进来的时候看到江声了吗?”
甚至还是林回!!
江声想哭了。
这什么,接二连三的。
这个露台是什么npc打卡景点吗?!景点也该有救援人员吧,没有人能来救救他吗!真的要发疯了。
林回走近的时候,江声被沈暮洵拥在怀里,目光落在狭小视野范围内的那双鞋。
他在和严落白对话,问起一些关于江声的问题。比如和《突然的恋爱》签约了几期,又比如江声现在住在哪里,种种。
被他关切询问的江声其实就在他的脚边。
这种羞愧和良心的不安让江声想起林回的消息他还没有回复——仔细想想,这大概就是林回找到这里的原因。
江声恍然大悟悔不当初,他稍微用力挣开沈暮洵的束缚,掏出手机回复林回的消息。
江声:【和陈游凛聊了一会儿,现在在散步。】
他的目光紧张地看着面前的鞋面。
嗡嗡的两声手机振动,林回点开江声的消息。
江声继续:【你这几天太辛苦了,早点回去吧不用等我。我到时候会和经纪人一起走的。】
林回打字也慢吞吞的。
江声看着那段[正在输入中]亮了好久,才终于看到林回的消息弹出来。
林回:【你在哪?】
沈暮洵的视线隐隐变得更加低气压。
江声神经紧绷,苦涩地回复:【我在楼下花坛】
楼下有花坛吗。
不管了,不管有没有,反正现在都应该有一个。
林回很快乐地回复,连打字的速度都快了好多:【我来找你】
江声狼狈地捂住脸,觉得良心隐隐作痛。
他听到林回和卜绘、严落白告别,脚步比起来时的拖沓轻快了不少。
沈暮洵贴在他的耳边,口吻听不出情绪。
“真是熟练。”
江声:“……”
别破防了哥,如果现在桌子底下只能有一个人破防,那只能是我。呜呜。
“呲——”
耳旁忽然想起刺耳的声响,吓了江声一跳。
椅子被拉开,眼前的黑暗短暂地被微弱的亮光照亮,然后一道影子侧坐在江声的面前。
江声往后缩了缩。
看到卜绘烟上明灭的火星,尾指的骷髅头戒指,距离近到甚至可以数清他清瘦的手背上线性的纹身,和几颗小痣。
卜绘弹了弹烟灰,话音沙哑,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了,站着聊不费劲吗?坐坐?”
他翘起腿,膝盖把茶会桌的布料顶了起来。
江声的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心口猛地紧了一下。尽管卜绘对桌下的情况似乎完全不感兴趣,但这样加剧了那种随时可能会被发现的不安……还是让江声觉得啊啊啊想动手把那块布扯回来!
对面就是严落白,林回如果回来也会一眼就看到。想想该怎么办,江声你可以的!
好,林回已经离开了,现在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只需要把卜绘这尊大佛送走!
严落白是自己人,就算发现了也无所谓。大不了被骂一顿,严落白难道还能把他打死吗!
没错,就是这样!
色字头上一把刀。江声啊江声,这次一定要记好。
下次再乱搞男男关系,他的名字直接倒过来写。
江声一咬牙,继续给严落白发消息。
江声:【你们下来了吗】
江声:【快点啊,我等得花儿都谢啦!!】
严落白的手机震动着。
他扫了眼信息,后槽牙咬紧,深吸一口气。
似乎压抑着极为深刻的浓烈情绪,等平复下来,他用冷静沉稳的语气对卜绘说,“抱歉,我有些私事,想在这里打个电话。能麻烦卜先生回避一下吗?”
其实如果他需要打电话,应该自己离开而非驱逐他人的。
严落白知道这个致命的漏洞,但无所谓了。
“哦……”
卜绘懒洋洋地直起腰背站起身,被膝盖掀起的一片布料软踏踏地垂下,他伸手扯了扯。
指尖就在江声眼前晃过,几乎碰到他的鼻尖。
江声无法判断卜绘有没有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和他的呼吸,只是听到卜绘懒散沙哑的声音,“行,你慢慢打,我下楼了。”
他离开。
严落白坐到了桌边,手中提着的蛋糕再次在桌面上放下,静静等他的脚步声走远。
这段时间短暂又漫长,他一时间觉得无事可做。拿起挂在衣领的眼镜,用衬布擦了擦,戴上。
除了把无家可归的落难小王子接进家里之外。严落白自认他身为经纪人,一直都有很好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绝无半点逾矩。
可是。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闭上眼紧皱起眉毛,胃里一阵阵痉挛,感到有些反胃。
在听到卜绘的脚步声下楼之后,再等了两三秒,确定脚步声已经远去。他垂下头,踢开堆在地面的道具箱。
金黄色的皇冠咕噜噜地转圈,藏匿在堆起来的箱子后的两个人瞬间暴露出来。
严落白想,是不是他的注意力过于集中,才导致那样的声音格外明显,无法忽视。
又或者根本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他丑恶的臆想,无端的推测。
还是说,本来就是他对江声抱有太多期待。
他垂着眸。
月光倾泻在江声的脸颊,湿漉漉的,狼狈的。他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半眯着,神情有些惊慌。像一朵盛开到快糜烂的花,漂亮,混乱至极,呼吸杂乱而颤抖。
严落白坐在椅子上,脖颈青筋暴起,手指死死掐在掌心。
声控灯把他的影子塑造得极其伟岸。镜片反光后的眸子透出一种高高在上且不近人情的冷漠,他刻薄地评价。
“动静太大了。”
“不管是呼吸还是……”
他安静下来,声控灯的光线熄灭。
严落白晦暗的视线轻扫过被憋得面红耳赤、到现在才敢大声呼吸的江声,喉咙微紧。
再看向沈暮洵。
那张脸上的丑陋表情,让他心中的厌恶喷涌而出。
严落白无法控制眼角的痉挛,他的的声音带着冷静的讽意。
“……别的声音。”
第037章 失态就失态之
呼呼的寒风让江声打了个冷战, 他终于回过神。
严落白冷视他,在微弱的光线里观察着。
江声黑发黏连在白皙的脸颊,一张脸上唯有嘴唇不自然的的红是唯一惊人亮眼的色彩。几乎割裂般打破他眼眸的清透,光被碾碎撒成碎星, 晕染出两分模糊又漂亮的潋滟。
严落白在那瞬间感觉极致的不适, 连目光都变得紧绷。
江声一阵恍惚。
缺氧好久的头脑在缓慢平复下来, 快感也在活跃的神经跳动着平息。
他回过味来。
想到卜绘走之前差一点碰到他的那只手,惊魂未定。
他那个人, 他根本就是……已经发现了吧?!
所有行迹明明都非常可疑, 一步步让人觉得紧迫, 几乎像一种暗示又或者什么明目张胆的挑衅——我知道你在这,但是又怎样。要乖乖藏好,别被发现。
江声心态有点炸裂。
林回到底是怎么和这样的人认识的?!
江声深呼吸。
……算了,还是不要凭着刻板印象无端推测别人好。
可是可是,一旦发觉这个可能,思绪就再也收不住。
对方如果真的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却一直不挑破,就完全是一种猫抓老鼠般恶劣的戏弄, 等着让江声给他上演一出好戏。
假如抱着这种心态, 他怎么可能主动离开!
不是严落白在这里的话,他甚至真的会一点点搞人心态和江声耗到避不可避的地步, 然后假装之前什么都没发现一样低下身拉开桌帘:“啊——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好装一男的!
啊啊啊!
他是变态吗??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是应该觉得惊慌崩溃甚至恶心,然后赶快跑得远远的才对?
哦,忘了,更变态的好像是他们。
江声狼狈地捂住脸。
“江声。”
思绪被骤然打断, 江声怔了怔, 抬起头看向严落白。
他的声音唤起光亮,眼神依然显得晦涩不清, 侧脸绷得很紧,“整理一下,别用这种样子出现在我面前。”
江声自己搓搓脸,把乱糟糟的衣服整理好,扶着椅子坐起来,然后低头,看到依然坐在地上的沈暮洵。
风吹开他的头发,他仰脸望着他。眼神被极致的暗色渲染,对视中好像有无形的漩涡拧转。泪痣点缀在眼角,漆黑浓稠的情绪裹覆他,和江声对视后,他红润的嘴角似有似无地拉扯一下,是一个叫江声有些毛骨悚然的微笑。
寒风让江声清醒了很多,他总感觉应该说什么,但是无论什么都说不出来。
震撼和迷茫两种心情在心头反复撕扯。
太离谱了,这种事情居然真的会发生在他的生活。
到现在,那种刺激和心有余悸的感觉都还残存在江声砰砰直跳的心脏……
最主要的是,这根本不是沈暮洵会做的事情。如果是萧意这么干,江声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可偏偏是沈暮洵。
江声捂了捂发汗后冷风一吹变得冰冷的额头。
严落白开口,“都是成年人,不懂做事之前考虑后果?”
江声手指扣着桌板不吭声。
他也不懂,事态怎么发展到后面的地步的。一开始就不该躲的,直接走掉不就好了,还得之后发生这么多事江声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好烦。
都是沈暮洵突然发疯的错。
江声回头横了沈暮洵一眼,咬牙切齿。
江声又抿着嘴唇看严落白的脸,从他的微表情里分析他的心情,“你在生气吗?”
“我不该生气?”严落白都要气笑了。
“没有人能永远为你兜底。如果不是我在这里,你要怎么办,你想过没有。被卜绘抓个现行,还是被林回发现!又或者是路过的工作人员,哪个可能性对你来说不是一桩天大的麻烦?到时候你要怎么办,莫名其妙地躲在桌子下面,又是这样的神态表情,别人会怎么想,江声?你要被人贴上那种恶心的标签过一辈子吗?江声!”
察觉到失控的情绪,严落白及时切断。
他仰起头深呼吸,脖颈的筋随着他的动作清晰浮现一下,然后把更多话吞进肚子里。
“我真是……上辈子犯了天条,这辈子才来管你。”
他狼狈地揉了揉直跳的太阳穴,看向江声,视线顺带瞥了一眼沈暮洵。
这里的空气太闷了。燥热并不来源于气流,而是别的东西。不是味道,而是情绪。
几乎像标记领地的信息素。
严落白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人的情绪能错觉到让空气升温。他忍了又忍,忍到掌心都被修剪得体的剪硬指甲掐的生疼,终于已经无法忍受下去,他猛地起身,拉过江声,“走。”
沈暮洵却在这时候抬手扣住江声的手腕。
相反的力道让江声要离开的脚步又停下。他茫然地左右看看,拽拽左手,严落白攥得死紧。拽拽右手,沈暮洵也在和他较劲。
江声感觉自己在被拔河。
他:“干什么啊!”
沈暮洵隐藏在黑暗中显得沙哑磁性的声音,飘忽着响起,“我不会让这些成为江声的麻烦。”
严落白视线冷冷地扫过他,他推了下眼镜,镜片的反光遮住他眸中大半情绪。
“沈先生,你说的话要让我如何相信。恕我直言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誉可言。”
沈暮洵支着腿靠坐在地上。墨发散乱,从唇边到脸颊一道暧昧的红痕衬在脸上显得刺眼。留意到严落白冰刀子的视线,他修长的手指似有所感般在脸上摸了摸,“就算有麻烦,也只会是我一个人的麻烦。我不会蠢到把江声卷进去。”
严落白觉得自己大概在他们眼里非常可笑。
他坐在这里,旁观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像是被区域探索限制的npc只能充当他们爱情失控的证明者吗。那也未免太愚蠢,也太恶心。
沈暮洵调整了一下姿势,膝盖动了动。地面的皇冠滚动起来,在滚到严落白脚边之前被沈暮洵伸手拾起。
严落白把江声的直播从头看到尾,再清楚不过那是属于谁的。
他的视线轻飘飘地在皇冠上瞥了下,然后落到沈暮洵的脸上,翘起唇角,话音冷漠至极,“你觉得自己很伟大,还是很深情,你觉得你的所谓牺牲你的自我奉献很了不起?这种与全世界对抗的叛逆快感让你自我升华了是吗?”
空气瞬间落入寂静里。
沈暮洵指腹在皇冠冰冷的金属上摩挲了下,目光在严落白的脸上逡巡。
他笑出声,口吻尖刻,“刚刚那些我勉强当做你对江声的关心或职责所在。现在你在用什么立场说这种话?你在评价谁,你在评价什么,你想表达的是什么?”
你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公私分明。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直白的目光却把未尽之言都表达了出来。
严落白再次陷入沉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气流在胸膛流淌,翻涌的情绪被理智强压下去。
再开口的时候,他话音平淡,甚至带了两分诚恳。
“抱歉,是我口不择言。希望沈先生能够体谅。我作为江声的经纪人,实在无法眼睁睁看他在风评刚转圜仍未稳定的时候,就面对新的未知的风险。”
沈暮洵笑了一声:“你其实——”
“哗啦——”
严落白的膝盖狠狠撞了一下椅子。
“接下来我有些事情需要和江声单独谈谈,”椅子碰撞到箱子上发出刺耳的连环巨响,严落白一刻也无法容忍下去。
他另一只手拿起桌面上的蛋糕,口吻沉稳冷静,彬彬有礼,甚至对沈暮洵流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公式化微笑。
“我们先走了,沈先生,请自便。”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转过头往外走,黑发顺着风扬了弧度,笑容也随着垮了下去。
他扯开露台的门,带着江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江声。”
沈暮洵从后面喊了一声。
在江声回头的时候,他还是坐在地上。高大而瘦削的影子从走廊透过来的光被杂物挡住一半,他伸出手晃了晃,“明天见。”
明天见。
江声恍惚了下,明天好像就是恋综第二期的录制时间。
圈住手腕的力道猛地收紧,严落白稍微用力把他拽走。
江声只好把目光正回来,看到严落白的侧脸绷紧,在冰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等走到楼梯间,严落白才突兀开口,嗓音冷沉,“离他远点。”
江声:“可是你不是还在和沈暮洵的工作室沟通……”
“工作是工作。”严落白侧过脸,冰冷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我说的是私生活里。那种人,你离他远一点。”
江声:“……哦。”
“你以为他的不求回报是真的不求回报吗,但凡你动脑子想想?”
江声真的动了动脑子,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等等!”
他们已经走到了楼梯拐角,严落白的脚步倏然顿住,“怎么,还要回去再温存一下。那你今晚干脆和他一起过算了,正好明天还能一起去综艺报道。你觉得呢,是不是个好办法?”
江声把手从他的手心抽出来。
严落白空空的手心很快感受到一阵冰冷的风。他低垂着头目光落在掌心,睫毛的投影落在眼睑,胸膛起伏了下。
“我回个消息。”
严落白抬眸看他。
江声从口袋里把手机摸出来,“卜绘最好别真的在底下车库等我们,不然我见到他,总感觉要跟那个假狗演戏……”
严落白的目光漆黑又灼灼地看着他。
江声被他看得心里发麻,“刚刚把林回喊出去等我了。他这个人特别较真,见不到我的话真的会一直等,在这种天气,他身体又不好。”
严落白的掌心蜷缩起来,插进大衣口袋,“我在阻止你发消息吗?和我解释这么多。”
江声默默闭上嘴。
可是他的语气明明好了很多。
“真体贴啊,江声,你是大情圣吧。”严落白嘴角掀着一点弧度,冷酷地点评,“就是不知道大情圣有没有想过,你的经纪人在这样的天气这么晚的时间,还要留在基地给你收拾烂摊子的心情。”
江声:“……”
严落白看到江声不说话,乖乖垂着眼,眼皮和睫毛细微地颤动像是蝴蝶脆弱的振翅。好像是心虚,又好像知错了。
他闭眼深呼吸,认命,把手里提着的蛋糕盒和车钥匙递给他,“去车里等我。”
江声抱着蛋糕对着光一照,才注意到刚刚严落白手里一直拿着的居然是这个。
“给我的?”
严落白在往前走,黑色的呢大衣飞扬。回头瞥了他一眼,目光极轻极冷淡,“表现很好,是给你的嘉奖。”
江声眼睛亮起来。
严落白:“但考虑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只准吃一半。”
江声:“……”
色字头上那把刀原来拿来切了蛋糕。
可恶啊!
*
顾虑到江声还在车里等他,严落白处理事情非常迅速。致电导演询问了监控的问题,紧跟着找值班的监控员申请介入。
首先确定露台没有监控,其次分析各个角度可能会拍摄到露台画面的监控位置,逐一察看。尽管都没拍到什么,但以防万一,严落白都剪辑删除,连云端平台上的备份也没忘记放过。
这还没完,他还要看路过的工作人员是否注意到了露台的动静。反复拖拽进度条观察他们的视线步伐和表情,直到确定当时的事情的确无人注意才罢休。
一切处理结束,他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原本没必要这么麻烦,原本这个时间他和江声已经到家了。
家。
那个字眼显得格外突兀,像是闷热夏季里的冰饮,忽然让严落白满心的狂躁镇定了一下。
从灯火通明的基地走出,一路来到地下车库,严落白的情绪已经稳定很多。
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江声抱着手机玩游戏,“你可算回来了!”
严落白安全带一扣,眼镜又开始起雾。他摘下眼镜缓了一会儿,“你是夜猫子转世吗?通宵之后还有精力在这里打游戏。”
“就是因为太久没睡,所以现在睡不着了。”江声抱怨。
很好,严落白想,刚刚那段惹人厌烦的插曲已经过去,以后没有人会提起,那么干脆就当它不存在。
严落白的近视有四百度,模糊的视线中他依然能看到副驾驶前面的平台。
拆开的蛋糕盒子里空空如也,显然他带来的那个蛋糕已经被吃干净,一点不剩。
他手指有些发痒,捻动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从来就不听话,江声。
他默不作声地侧眸看了眼他。
江声已经从舞台装换回了常服。
被扎了个小揪的头发也散落下来,舞台妆已经被卸下,看起来真的很乖巧很纯良,任何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大概都会觉得他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怎么会做坏事。一定是被人带坏的。
严落白最清楚他有多糟糕,但思维还是忍不住晃了一下错了轨。
留意到江声嘴角一撇没擦干净的奶油,严落白抽出纸巾递给他。
江声两手抱着手机,习以为常地侧过来撇了下嘴。
然后他察觉到什么不对,松开手机正想伸手想接过纸巾的时候,严落白顿了顿,错开他的手指,顺着他侧脸的动作碰到他的嘴角。
地下车库空空荡荡,连风声都没有。极致的安静中,好像连心跳声都会被放大。
江声眉眼被诧异和怔愣的情绪拉扯,微微睁大,变得极其好看而生动。
严落白没有和他对视。
江声在短暂的疑惑之后,抬起下巴将就严落白的动作,眼角垂着看他。
严落白的眼睛是非常典型的凤眼,微微上翘,带着惊人的气场。
眼皮薄,线条流畅干净像是钢笔简单勾勒而成,一点赘余都没有。因着这种流畅,他的眼睛总是冷漠而锐利,十分强干不容置喙的样子。摘下眼镜之后,睫毛看得更清晰,反倒柔软了一些。
严落白指腹托着江声的下颌抬起,拇指按在嘴唇上擦拭。
软热微韧的触感,隔着纸巾微微下陷。
张口呼吸的时候,严落白看到他的一点牙齿,红润的舌尖也暴露出来。
思绪有些发散。
但因为过于紊乱,实际上严落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只是皱起眉毛,用某种考量的的目光观察江声微张的嘴唇。
“好了吗?”江声像是早就习惯了被这样伺候,所以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动作,他在短暂的疑惑之后开始催促,“该走了该走了!”
“知道了。”
严落白的目光淡淡收回,从善如流的收回手,把纸巾叠起来,和蛋糕的垃圾放在一起。然后另外抽了张纸巾,仔细擦拭过指腹停留下来的温热触感。
第038章 做梦就做梦之
后半夜下起淅沥小雨。
客厅的门窗紧闭, 雨点落在屋檐与地面发出的轻响被静谧地隔绝在外。室内温暖,窗帘的白色轻纱柔软地被空调暖风吹起。落地灯散发柔软的光,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
男人鼻梁架着金丝边框的眼镜,视线专注在屏幕上扫动。
明天严落白会亲自送江声去恋综小屋。小屋也在南城, 但因为位置在较为偏远的郊区, 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 明天的工作便需要被提前处理。
——当然,这些都不是他在深夜工作的主要原因。
处理完工作之后, 严落白还是避无可避, 新建页面准备开始撰写周报。
这也是他作为江声的经纪人, 需要向某上级额外提交的一份特殊报告。
只是要写的东西……
严落白手指一顿,在深夜依然秩序运行的思绪仿佛骤然断轨。
这种无所适从让他感到烦躁,心跳又开始失衡。
脑海中闪回一些画面,心情变得极其糟糕。
他的暴躁和对沈暮洵的厌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在朝着一个奇怪……并且危险至极的地方狂奔。
空白的文档上,光标不断闪烁。
逻辑久久无法理顺,工作的焦虑又使他必须将手停留在键盘上。
严落白用力抓着头发深呼吸, 良久, 长久的思维宕机牵引他做出改变,他动动手指, 轻敲出两个字。
江声。
视线在这两个简单的字上停滞。
如同一种魔咒,在那瞬间,静谧的夜里无数声音杂乱无章地涌动起来,疯狂汇入耳膜。
严落白心脏狂跳, 眼睛在发热, 他沉默而冷静地注视着屏幕,几乎看到面前幻化出他擅自遗忘的一切画面。
幽暗的露台, 无人的走廊。
月光,堆积起来的废弃箱子,背靠在沈暮洵怀里的江声。
……好,到此为止。
不应该往下想了。
严落白实在是太过于了解江声。
他知道江声在他所有恋爱关系里都处于优势,他从未体会过向人低头的滋味,他总是站在原地,等已经跑远的人找回来,等落在后面的人疯狂追赶。
所以如果要在这样的秘密环境有触碰,一定是另一个人的主动造成的。
而那样的情况,沈暮洵强硬起来,江声的确不好挣扎。
毕竟一旦挣扎就需要承担被发现的风险,所以江声隐忍下去是很正常的做法。
但是……
严落白的手在键盘上紧扣,无意识的力道敲出一长串乱码。
他的双眼隔着一层镜片严谨端正地注视前方,却在全然放空中凝固着。
他木讷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注视着弥漫灯光下波动的水纹,他却隐约在倒影中看到江声的头发在细微的汗意中濡湿,如同在脸颊攀附的黑蛇。
“……”
严落白皱眉抿了下嘴角,迅速转移视线落到一旁,又想起江声紧抓着沈暮洵的手背,指甲泛着玫瑰般的淡红,口中呼出的热气模糊表情。
因为憋着呼吸太久,他嘴唇狼狈地翕张,熟透似的红润,舌头水润眼睛泛着雾,像个妖怪。漂亮的妖怪恶劣的妖怪,要攀附在人的身上掠夺血肉与性命的妖怪。
那种表情,那种眼神,那种颜色。
严落白捂住额头。
怎么会……他怎么那样……怎会是那种表情。
而且……莫名其妙,怎么会到现在都那么清晰。
这太奇怪了。
不,最奇怪的在于严落白不明白为什么他总在想这个!
严落白希望自己停止这些狂想,他抓住头发以痛觉强迫自己清醒,站起身走来走去。
脚步在转身的时候猛然顿住。
视野中江声的房门没关。
虚掩着,一线光的亮度从门缝中透了出来。
虚幻的视线好像能够穿透坚硬的房门,看到里面江声的影子。
有一瞬间,严落白错觉自己听到了江声呼吸的声音。
又有一瞬间,他想,江声的唇色平时其实没有那么红。
要用什么样的力道,才促使他发生那样的改变。像是熟红的樱桃,被捏在手心碾烂的玫瑰花。
严落白心脏猛地一悸。
大脑一片嗡鸣,穿刺入耳膜唤起警醒的痛觉。
不,这也很正常。
虽然很红,但是真的很正常,但凡有生理常识的人都不会觉得这样奇怪。
严落白往后退了一步,两手抓着沙发靠背使劲用力,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电脑面前继续工作。
墙面挂钟指针转动的声音提醒严落白时间在不断流逝。
三十分钟过去了,他一字未动,甚至找不到其他工作来做。
意识到他在浪费时间后,严落白心烦得想杀人。
他把电脑屏幕扣按下去,眼神阴暗地盯着钟表平复了一下心绪,像按住一锅煮沸的粥狂扑出来的泡沫那样,把心情压制下去。
他也没有很在意。
其实任何人无端看到这种画面,难以接受不是都很正常吗,正常人都会这样。
忍不住去想也只是因为江声长得有点那个而已。很合理,没什么可奇怪的。
只是因为要写周报所以才让那种画面反复在脑海中回荡,再平凡不过了。等明天他把周报写完就好了。
他冷静地站起身,冷静地路过江声凌晨一点未关的灯和房门,冷静地去洗了一把冷水脸,冷静地坐回沙发,冷静地打开微博,查看最新的关键词和风向。
然后就在热搜上看到了沈暮洵的名字。
他冷静地点进去。
沈暮洵的头像换成一朵看起来很有些俗气的假花。
纱质感,鲜艳的红色花瓣微卷。
严落白点进头像看了看,没察觉出什么端倪。但能让他更改头像,起码这朵花的确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寓意。
沈暮洵v:【[皇冠.jpg]】
无配文。
但看过今晚演唱直播的人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尽管已至深夜,但评论区仍然一片狂欢。
【这不是《你我的歌》冠军奖品??江声这就送给沈暮洵啦?我不用说谁是我们江江最偏爱的人,想必大家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是不是复合官宣,是不是!啊啊啊!】
【他们破防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全款买入漆声竹马组的我破防了,沈暮洵你是真该死啊!!你收到礼物也就算了,你还贴出来炫耀是几个意思?!】
【区区皇冠而已……真的有人能嗑到吗,这么粗糙劣质不是显而易见是江江不想要才随手扔给他,然后就被某人当宝供起来了】
【我说有的人别太嘴硬了,承认洵声而来是真的真的有这么困难吗[开朗]】
【去超话看了眼,音综一出所有人都嗑到了,超话好多饭!!洵声而来已经进阶cp超话No.1了大家加油啊!!】
【我的心头爱!![分享链接:洵声而来超话/be/《抓不住》:你吻他的时候他没有挣扎,失焦的目光让你错以为他在爱你。说恨他是真的,说忘了都是假的,你快在回忆里烂掉了。]】
【给我搞崩溃了,我说你们洵声粉是不是有点问题??今天大喜日子你们搞什么be啊?】
【呜呜其实他们是不知道he要怎么写吧,这么可怜让让他们[可怜]】
【一键查了楼上粉籍,笑得,你要是嗑别的cp也就算了,意声平安在这里叫什么。你们超话铺天盖地的萧意当三酸涩文学爬床文学我请问呢?今晚破大防还写《假如和江声一起去音综的是萧意》这种代餐的恶心东西,,好意思说洵声只会写be?】
【默默围观,默默补充,江声和大楚cp超话里几乎每一个都带小楚ntr,小楚同理……有些东西,一个人吃是怪癖,大家都吃就不是了!】
以往严落白看这些评论的眼光,是从上而下的。
他会分析网友一句话里表达的情感和倾向,构思那些东西能够为他带来哪些价值,如何操控、如何改变,如何才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而几乎从不代入他们的角度去看。
但今天不一样。
他越看越烦,越烦越看,最后扣下手机,客厅瞬间只剩下台灯的光亮。
往好的方面想,这次音综完全是沈暮洵的免费宣传。
严落白仰倒在沙发的靠垫,手摘掉眼镜,捂住眼睛休息了一下。
关键在于他不觉得沈暮洵是一个愚蠢的奉献人格圣父。
这世界上不存在无私奉献的人,那种圣人只会出现在童话或者社会故事,而不存在于现实。当一个人表现出无私的态度,他索求的东西一定无法以常理的价值衡量。
但说到底这是江声的事情不是吗,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沈暮洵私下不管索求什么,明面上他的资源都在对江声倾斜。
严落白喝了口水,站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发现江声的房间灯还依然亮着。
他漠不关心地走到沙发上躺下,把被子拉起来,翻身睡觉。
一闭上眼,那种样子又出现在他面前。红色,黑色,白色,交织在黑暗的图景中。
严落白缓缓睁眼,表情冷淡,眼神涣散。
虽然的确很正常。
可是江声为什么,就是,他,怎么。他怎么那么那个。
十分钟后,严落白皱着眉把客厅的钟表拆下来扣掉电池。
滴答的时针声音实在是太吵了。
二十分钟后,他面无表情检查了一下房门和窗户有没有关紧。
因为雨声实在是太大了。
三十分钟后,他把空调调低了几度。
因为实在是太热了。
四十分钟后,他沉默着掀开被子起身去敲门:“你的灯太亮了,我睡不着。关一下灯,江声。”
严落白站在原地等待了好久,但房间内并无回声。
这时候其实他应该走开,默默忍耐。但严落白的手抵在门上,稍微把门推开一个缝隙。
他没戴眼镜,看得不是很清晰。
只能看到一团人影倒趴在床上,手机掉到一旁,甚至没有盖被子。
雨声好像变大了些。
严落白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一粒雨点砸在窗台的间隙发出更大的回音,他才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室内。
脚步停滞,但未知的驱动力在推他往前,站到江声的身边。
阴影笼罩住江声的脸,他对这样的情况一无所知。屏幕里的画面还在运转,睡着之前显然还在玩游戏。
严落白跪了一条腿在床上,把他的屏幕按灭,拿起来的时候手机已经非常烫手。
他扫了一眼江声。
微弱光线下他睡得很安稳,窝在被子上,头发散乱,眉眼静谧。
严落白的目光无声逡巡,而后轻哂,轻推了下江声的肩膀,“醒醒,换个姿势睡。”
江声没有反应。
严落白皱起眉毛,一时间不知道声音是该更大些还是更小些。
出于本能,他轻声喊,“江声。”
江声晃了晃脑袋,闷头埋在被子里继续睡。
严落白沉默一会儿。
空调风运转着,加湿器吐着湿雾,一切声音都平稳安定地运转着,世界在此刻有种让人安心的静谧。
片刻后,严落白跪在床上,捞起江声的腿弯把他抱起来。
江声像是软面条一样的手臂在半空晃荡,脑袋也晃来晃去,在严落白往前走的步伐里砸进他的颈窝。平稳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面,带着洗漱后葡萄味牙膏的味道。
严落白手指微微收紧,面无表情按部就班地把江声塞进被子里,把被子重新扯上去盖好,掖了掖被角,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然后站起身,把手机放到床头柜充好电。紧跟着开始一件件拾起地面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桌面码整齐。
江声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他完成工作就很好了,他还把江声带回来,让他睡自己的床,他已经够负责够仁慈够菩萨心肠。再多的他不会做,他不是会给自己平添麻烦的性格。
严落白转身离开之前,脚步微顿,目光不受控地落在江声的嘴唇上。
他摘下了眼镜,视野中只有模糊的色块,但依然能看到,那里到现在都还红肿着。
沈暮洵。
真是……不可理喻。
严落白捻动了一下手指,关掉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
淅沥沥的雨声越下越大,燥热的空气都好像隐约变得潮湿。
还是那一隙引人探索的光亮,格外朦胧,光线都显得异常怪异。
严落白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
这一切,有一种已经发生过的模糊感。
他拧起眉毛,却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如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醒醒。”
“换个姿势睡,江声。”
他推了推江声的肩膀,江声没有反应。
这样下去会感冒的,第二天还有综艺录制。
严落白皱起眉,凑近了些。
“呼——”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风,在严落白还没反应过来的怔愣视线里,江声猛地扯开被子,把他一整个蒙了进来。
严落白惊愕到说不出话,身形歪倒一下,很快撑在江声脸侧稳住。
眼镜在他的动作中歪斜一下,被他重新扶正。
严落白愣了下,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不是刚洗完澡,已经把眼镜摘掉了吗?
短暂的思绪从头脑中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严落白很快听到江声笑哼哼的声音,“我根本没睡着,是骗你的。”
光线被厚实的被子遮了个彻底。
漆黑的视野中他看不到江声的脸,只是感觉到带着葡萄味的潮湿热流吹过他的睫毛。
距离近到不合适,严落白不太适应地躲了躲,语气很有些无语的沉凝,“幼稚死了,大半夜在玩什么?”
江声在一片黑暗里拉过他的领口,“说得对,我是找你玩游戏的。”
严落白两臂微弯,在江声用力下被迫贴近他的脸。
他倒吸一口气,“……江声!”
江声脸颊贴贴他的侧脸,毛茸茸的头发温热的脸颊挤开他的碍事的眼镜。黑暗中严落白一颗心猛跳不已,他想往后退,却不知道为什么全然没有力气。
被子里的空间比幽暗的茶会桌下更加狭窄……不对,这时候为什么他会想到茶会桌?
呼吸的余地被压缩到极致,严落白忍耐住不去看江声,却感觉到江声在他脸上重重咬了一口。
“嘶——江声,你到底要干什么?!”
痛觉让严落白眯起眼。
很快柔软的嘴唇补偿般印在他脸上的痛处,江声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疑惑,“怎么了,不是你在问我问题吗?”
脸颊上轻巧的吻来得太过自然,严落白完全没有防范。震撼和迷茫在脑海中炸开,轰的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我在问……什么。
严落白胸口被莫名的情绪激荡着,呼吸不上来。
嘴唇的触感柔韧温热,和他在车里隔着纸巾感受到的一样,却更加清晰。
江声把被子拉了下来。
一片亮光撒下,严落白不适地眯了眯眼,低下头看到江声的样子。
他头发已经有些潮热的濡湿,眼睛的线条单薄,眼尾在笑起来的时候微微往上扬,睫毛很长。鼻梁挺拔,嘴唇红润。
张口呼吸的时候,严落白看到他的一点牙齿。说话的时候,一点舌尖也暴露出来。
注意力几乎被他的嘴唇吸引了个彻底,严落白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江声在说什么。
身边的一切陈设都好像消失了,视野里只剩下江声。
他脸上带着一点干净纯良的笑,眼睛弯弯好像在冒黑水。两只手捧住严落白的脸,似乎在恶劣地端详他的表情,而后才一字一顿地回答。
“不是你在问我,为什么被沈暮洵亲的时候要露出那种表情吗?”他歪着头,故作疑惑,轻轻地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严落白无法去猜测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子,他抗拒去想。
“……不要用这种轻佻的态度对我。不要把我和你的前任混为一谈。”
话一出口,严落白就知道自己的气息紊乱成什么样子。本来该冷硬的命令式话语已经完全失去可信度。
心跳声几乎刺穿耳膜,整具身体都在发热,连缜密理智的头脑晕成一片浆糊。
江声:“你当然和他们不一样。”
他把手盖在严落白的脸上,“闻闻。”
严落白挺拔的鼻梁下意识往下蹭,睫毛眼皮都在江声指尖下轻微颤抖。
他嘴唇贴在江声的掌心,不自然地抿了下,却像是不小心亲了下。
严落白心弦紧绷,抬起眼皮看向江声。
江声歪着脑袋看他,抬抬下巴像在催促。
热,恍惚。
闻到好闻的味道。
清淡微苦,又好像带着很淡的甜。
然后江声把脑袋塞向严落白的鼻尖,“这里也要闻。”
严落白迷茫地跟随他的指令,垂首埋在江声的颈窝的发丝嗅闻。
回过神,严落白觉得自己好像是狗一样,或者是个奇怪的变态。
他尽量平静地呼吸,声音却还是有些沙哑,“所以?你要证明什么?”
江声弯起眼睛张开嘴,在严落白的嘴角吹了口气,“还有这里。”
严落白有种已经被吻到的错觉,尽管没有,但他仍然有些心乱地按住嘴。
江声身上的味道让严落白有些失神,他知道江声说的“不一样”是什么了。
……葡萄味的牙膏,鼠尾草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那是他买的牙膏,是他用的洗浴品。
他和江声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几乎融为一体。
他看向江声。
江声的手摸着他的脸,让他低头。
严落白喉结滚动,视线无法从江声的脸上偏移哪怕一秒。手指也好,眼睫也好,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声音开口后一路下跌,“江声……别。”
鼻梁一轻,眼镜被摘了下来。严落白闭了下眼,再睁开。
江声已经把眼镜放在一边,眨眨眼,笑眯眯地捏着他的下巴拿腔拿调,“经纪人先生。你如果要拒绝,应该现在把我推开,让我快点滚,而不是在这里欲拒还迎,说‘江声别’。”
严落白无言以对,狼狈地低下头,感觉到江声拽了拽他的睫毛。
“好长。”江声的眼睛眯起来,“戴着眼镜,都看不出来。”
眼镜被摘下后,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可江声是这样清晰,让严落白脑袋空空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算是符合他的身份他的定位。
“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吗?”
江声问,“如果把我推开或者叫我滚都会让你觉得为难的话,那这次我亲你的时候,你只需要再说一次‘江声别’就好。已经说过的话,再说一次,不难的吧?”
严落白心脏几乎骤停。
为即将到来的事情,还是无法开口的推拒。
这一切的发生都超过他的想象。导致他的理智在高呼“这不应该”,情感却无法做出反应,无法被判断的情绪一路狂飙。
江声的手压着他的后颈把他拉低,他的动作很慢,眼睛望着严落白,似乎在观察什么。正如他说的,他给足了严落白拒绝的时间。
严落白的嘴张着,拒绝的话像是被无形的阻力拦了回去,手按在床边,手指用力收紧,几乎颤抖。
“好。”等距离只剩一线,江声笑着说,“是你不拒绝的。”
他呼出的气流喷薄在严落白的唇上,葡萄味的。气流散尽又会变得很冷。
严落白的眼睫剧烈颤抖,眉宇皱得很深。为什么江声一直在说话,却没有付出行动。
他忍不住低下头。
感受最后一丝空气被挤走,亲密无间的接触让他手臂的青筋都开始显露。尾椎的过电感弥漫上四肢百骸,清晰到太过……真实。
严落白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他的周报又该在烦恼的基础上更添一笔了吗,到那时候他又要怎么跟上司解释,他和他的弟弟发生了这样的关系。
像是吻了一团轻盈燃烧的烈火,从呼吸融入唇齿,火热的温度渡过心肺淌遍全身,剧烈地、猛烈地让他浑身上下发烫沸腾起来。连灵魂都要燃烧殆尽,只剩下装满快感的躯壳。
严落白僵硬的身体渐渐融化,学会在江声抽离的时候循着回吻,急切地索取。舔舐,轻咬或者吮吸,做尽一切他能做的事去取悦江声,他星星点点短促的呼吸被严落白捕捉到的时候,就有异样的情绪满足而雀跃地充盈胸膛。
偶尔的退却看到江声红肿的嘴唇的时候,严落白才意识到他不该说沈暮洵过分的。他好像做了更过分的事。
“严落白……”江声的声音放轻,手掌抱着他的脸,睫毛湿漉漉地垂下,“我还想舒服一点。好不好,你帮帮我。”他甚至很有礼貌,“谢谢。”
“严落白。”
江声的声音。
严落白有些恍惚地看着他,微微俯低身体,垂首在江声的侧脸和脖颈轻嗅。
那种很淡的味道被热气蒸出来,需要深呼吸才能闻得清楚。
手指颤栗着按在他的皮肤往下滑,指尖擦过他的腹部往下。
严落白不明白他为什么在做这种事情,他无法理解。只是感觉心跳声轰轰烈烈地回荡在大脑中。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下江声的表情。
江声手指穿插在他的发丝里。
黑发如墨水般流淌,眼睛半眯着,睫毛濡湿往下垂,嘴唇勾起一点笑,带着一种怪异的哼吟喊他,“严落白。”
好漂亮的表情。
那瞬间的感觉无法被描述。有股热气突然膨胀起来在身体里游荡,思考成为最艰难的事情。喉咙收紧,脑袋发热。
沈暮洵,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江声吗。
真是太……
“严落白。”
“严落白!!”
严落白猛然惊醒,呼吸声很重。
梦境破灭的瞬间,他竟然真的看到江声的面孔。
距离太近,哪怕不用戴眼镜他都可以把江声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给他时间,睫毛似乎都能数清。
他怔怔,未散的梦境和现实交叠,他分不清楚。
他伸出手,想碰一下江声的脸颊。
“你简直像死了一样难醒。”江声奇怪地看一眼他伸出来的手,蹲在旁边,“我好饿啊,早上吃什么。”
严落白终于回过神,与此同时,意识到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哑然片刻,痛苦地按了按额角。他坐起身,僵硬地弓起腿,呼吸急促地把江声推远,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凌晨五点……你就是为了这个把我喊起来。”
“因为没找到吃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不会点外卖?”
严落白摸过放在一旁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手指上明明还残留着两分炙热的温度,有些颤抖。
一双过于锐利的眸子在镜片后趋近平和沉稳的冷漠,忽视他咬牙切齿的口吻和躲闪的眼神,大概确实如此,“我在你看来是保姆吗?”
江声眨眨眼睛。
“够了。”严落白本来也没想着他会回答,冷着脸叹了口气,“走开,我要换衣服。”
江声诧异:“你做饭什么时候还要换衣服了?”
严落白只是重复,“走开。”
江声满头雾水地站起来往外走,严落白刚想掀开被子坐起来,就看到江声忽然回过头。
他面不改色地把被子掖在身上,听到江声问,“昨晚上是你把我抱到床上去的吗?”
“不是我。”严落白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皮笑肉不笑,“大概是好心的鬼吧。”
“谢谢好心的鬼。”江声说,“严落白大概可以给好心的鬼的室友多煎一个鸡蛋作为奖励。”
“……我,知,道,了。”严落白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你快点走。”
江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玩手机。
通宵之后还能起这么早,人的作息大概真的很奇怪。不过都起这么早了,当然要昭告给全世界知道。
江声对着窗外漆黑的景色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并配文:【认真工作到凌晨五点[奋斗]好累,但是为了未来,一切都是值得的![坚强]】
发完之后江声立刻看到红点亮起,几个起得早但也可能是通宵没睡的狐朋狗友开始在评论装相,一个比一个能装。
在手机上东刷刷西刷刷,江声觉得没劲。
浴室里的水声响得比以往都久。
江声歪着头看了眼,大概能猜出他在干什么。他不关心,但他只是觉得如果再等不到严落白出来做饭的话,自己就要被活活饿死了。
好一会儿,严落白终于披着一身水汽从浴室走出来。
他乌黑的发丝有些湿润,眼镜片弥漫着雾气,脸颊上的水珠顺着下颌滑下来。
江声和他隔着错开房门对视一眼,严落白不知道隔着起雾的眼镜是怎么捕捉到他的视线的。总之当即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走得飞快。
江声觉得有些奇怪,目送他走进厨房,打开抽油烟机,滋滋煎蛋的声音冒起。
十分钟后,严落白端出两碗番茄面,浓郁的汤汁红红的非常漂亮,煎得圆滚滚的蛋放在最表面,边缘微焦。江声有两个。
江声对于大早上把人叫起来给自己做饭抱有一点愧疚,于是很有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严落白不知道想到什么,拿着筷子的手猛地缩紧一下。
然后欲盖弥彰般放开,神情被敛在镜片底下看不分明,“……不用谢。”
吃饭中,严落白说到下午的恋综。
“手机不用交上去。”
江声眨眨眼,“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参加一个恋综就要切断所有人际关系未免不合理。本来节目组也只是说出来给观众做个样子而已。”
严落白吃面的时候没戴眼镜。在感觉面的热气扑到眼睛上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扶一下眼镜,落了个空。
“只有你这样的傻子,才真的交上去。”
江声:“……那不是萧意当时让我交吗!”
“他让你交,你不会拒绝?”严落白看着他,神情平静,眼眸眯起,“他让你做什么……你都能照做?”
江声莫名从他话音里感受到了一种暗流涌动,立刻头疼地打叉,“好好好,我知道,你不用再点我!”
严落白手指敲了桌面,不再看他,“和我保持联系,任何突发情况都可以和我说。”
江声胡乱点头,慢吞吞吃完之后,擦了嘴洗了手,就近倒在沙发上躺下。
严落白的眉梢一跳:“你干什么?”
“离房间还有好远啊我不想走路。”江声把严落白的被子扯到身上,恹恹地眯眼打了个哈欠,“五点钟,为什么不睡个回笼觉?”
严落白:“……你睡这里,我睡哪里。”
江声:“睡我这里。”
严落白的脑海中乱七八糟浮现出一些画面。他眼眸轻颤着,几乎掐断筷子,“不行!”
江声诧异的看他一眼,“你今天反应好大,该不会做了什么怪梦,在找我撒气吧。”
严落白沉默地深吸一口气。
第039章 回归就回归之
江声的回笼觉睡了一整个上午, 下午才被忍无可忍的严落白拉起床。
因为睡得太久,他的脑袋处于一种茫然的空空的状态,直到坐进车里,看到侧窗的景色往后退的时候, 才忽然清醒了一点。
意识到这是去拍综艺的路, 但江声其实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沈暮洵。
这种“没想好”并不是说羞赧或者害怕, 而是江声在那个黑夜中直观而敏感地面对着沈暮洵的改变。
对方的行为开始变得难以预料。
原本沿着轨道前行的列车骤然脱了轨,事后想起来难免觉得惊险。
被那种惊险影响得太厉害, 导致江声当时的注意力放在外界, 也就是随时会打破局势的局外人卜绘身上。
他想过卜绘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猜测过如果没有严落白在场,卜绘会等待到什么时候才选择揭发。但因为和卜绘已经不会再见面,江声其实没有很在乎他带来的危险。
而当他全然放空再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江声忽然发现,当时那个场面唯一可控的只有严落白,沈暮洵明明也是危险的人。
如果缺少严落白的干扰,沈暮洵最后会做到哪种地步, 江声觉得很难猜。
沈暮洵的底线似乎在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往下滑, 连那种事都做得出来,更过分一点好像也不奇怪。
江声的睫毛垂着,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把各种思绪交汇在一起。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放在玻璃上,把水雾擦出一道道痕迹,等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写了一个沈字。
细小的水珠慢慢凝聚成股, 顺着重力作用往下扭曲地蜿蜒。
到最后, 他写的字模糊成一个只能隐约看出形状的怪东西。
*
最近一路降温,南城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些。下过雨后地面能铲起一层薄而软透明的冰。
严落白停下车, 把江声的围巾手套都递给他,叮嘱,“要记得我说的话。”
江声的手伸进车窗里接过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疑惑问,“你说了什么?”
“我在车里和你说了那么久,原来你是完全当做耳旁风?”
严落白凝噎片刻。他骨节分明的手扶着方向盘,整齐的袖口往下滑了一小节,简洁款的腕表卡在微凸的尺骨下。
“我说,沈暮洵,你离他远一点。”
江声回忆起来了,“可是镜头底下无所谓的吧。”
“无所谓?你们在镜头底下做过多少事情需要我再提醒一遍吗,你们这些人,有哪怕一个真的把镜头放在眼里过的吗?”
严落白指尖在方向盘上轻点。神情很平稳,凤眸却在镜片底下眯起,“虽然的确是参加恋综,但你要清楚你不是真的在里面谈恋爱。江声,你不要把自己卷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江声点头。
黑发散乱在浅咖色围巾上,浓墨般的黑眸看着他,乖巧得好像他说什么都会听。
严落白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严肃冷硬的面孔看起来不近人情,像是石膏雕像一样轮廓分明。然而江声对望的那瞬间,他脑海中的脏东西正在无声地疯狂上涌。
心跳失衡,脊背的酥麻顺着骨头、血液和脉络在全身奔涌。
严落白的胸口无声起伏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避开江声的目光,手抓紧方向盘,青筋在微妙地起伏,“保持联系。”
“知道了知道了!”江声已经听得有点烦了,“走了。”跑出去两步又回来扒住窗,“这次结束的时候你能来接我吗?”
严落白的视线落到他的手指,口吻轻嘲,“你是小学生吗?还要家长接?”
“你也太大言不惭了,你怎么敢做我家长的?”江声的眉宇扬起,然后眨眨眼开始拙劣地装可怜,“可是这里离家好远好远,我一个人坐公交要坐很久。”
严落白的心脏因为他话里的某个字眼像被攥紧似的猛缩一下。
是的,现在和江声住在一起的是他。那个地方可以被称为家。
他们正在……同居。
严落白的目光在江声的眼睛上定了定。
他的眼睛被风吹得眯起来,眼眶有些泛红。
也许是因为睡觉之前反反复复忘不掉那样的画面,才导致梦里出现了那样的一幕。
在那种时候,他的眼角真的会像是被水晕开的颜料一样铺开淡淡的薄红。
眼睛弯弯地眯起,盛满了让人无法拒绝的碎光,喊他的名字的时候音调会有点恶劣性质的扬起。
很奇怪,现实中他从未听过江声那种语调,但在梦境里,他就是会无端地那样联想。
严落白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皱起眉毛,喉结微微攒动,“知道了。”
江声放下心,对他挥了下手转身离开。
寒冽的风擦过脸颊,短短一段路,江声觉得脸颊都被冻得有点麻木了,把围巾捂紧了些加快步伐。
拉开门,温暖的热流扑上面门。
江声赶紧把门关掉防止热气跑掉。换鞋子一转身,正好撞进一对幽暗的绿眸中。
楚漆走过来,光影切割落在他的躯体上。混血的身高优势,深邃的面部轮廓,让他看起来有点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江声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楚漆眉宇动了动,笑了声。
头顶的小射灯驱散他身上过于鸷冷的气场,他的表情又回归到江声最熟悉的样子,带着懒散的调侃意味低声问,“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这么怕我?”
江声眨眨眼,“没有啊。”
房间内很寂静,热风装置发出细微的噪音。
楚漆凑近,身上有股火热熟悉的味道游荡。他没说话,江声却注意到他的视线静悄悄平静而冷漠地在他嘴唇上定住视线。
江声被他看得不自在,准确来说是头皮发麻。
他努力扭开脸,往后退了半步推住楚漆的胸口,“太近了,好热,走开走开!”
楚漆被他推搡一把,反倒又笑了声。他无所谓地站直,抬手贴着江声脸颊感受了下,“还说热?你手和脸都是冷的。”
“是外面太冷。”江声托着他的手把脸放在他手心滚了滚,冷冰冰的手开始慢慢回温,他有一点心虚,闷闷地低头,“我缓缓就好。”
楚漆垂着眼皮,看着他。像是手心种了一个小盆栽,凉沁的发丝如同枝叶般落在他的手腕流淌下指缝。
他对江声的了解在日积月累中堆砌成一座巨山。他了解江声,他关心江声,江声任何一点异常在他眼里都会无止境地放大。
很久以前,江声还呆在海城的时候,楚漆有空会去看他。
在海边无尽的咸湿海风里,在连绵潮湿雨季,江声被坏小子勾引早恋。
压力大的时候尝鲜体验,楚漆不是不能理解。江声会和顾清晖接吻,那个年纪,对这种事情充满好奇,楚漆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江声态度太坦然。
好像对于楚漆,他根本无需遮掩,江声对他有百分百信任。他甚至都不会担心楚漆告状。
楚漆注视江声已经太久,他从那时到现在,都是这样,用洞悉而沉默的视线看他。
楚漆自己知道,这样的视线出现得有多频繁。
在江声谈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之后,盯着他看,他能感觉到江声身上哪些地方有了轻微的变化,凭直觉他能感觉到江声哪里被吻过,然后这样自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和他见面。
但仅仅只是朋友的话,根本没有资格去管。
楚漆心口扩开一片酸麻,他深邃的绿眼睛直勾勾盯着江声,“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江声的面孔在昏暗光线下好看得让人眼晕。
他抬起脸,把楚漆的手松开。睫毛落下点沉晦的影子,眼睛却还是闪烁细碎光亮的,迟疑道,“还好?”
楚漆笑了声,收回手插进口袋。
男人面容深邃英俊,被切割的光线衬得有些半明半昧的阴暗,他随便说,“玩得开心就好。”
他说话的重音有些奇怪。
江声一时间不知道他说话的重点在于“玩”还是“开心”。
楚漆带着江声往里走,江声的视线开始四处张望。
顾清晖坐在最角落的单人沙发上,穿着一件高领的衬衣,金色纽扣一丝不苟扣到喉结下方。肩膀平阔,颀长的腿交叠着,扭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
依然戴着手套,只是这次换成了白色。刺绣的花纹繁复多变。
他抬起眼珠轻飘飘地在江声身上一扫,口吻也是淡漠而疏离的,“直播已经开了,你们收敛一点。”
【懂不懂规矩啊顾清晖!我就不爱看收敛的,谁让收敛我跟谁急】
【这综艺没江声是真不行啊,江声没来的时候气氛那叫一个空白僵硬……】
【空白总比打起来好】
【宁可看他们打起来!大人,时代变了,现在豪门继承人,影帝,歌手,导演也要在大屏幕上演争宠戏码给我看了!】
【能说吗,大楚话里的酸味都快溢出来了还强撑着呢】
【竹马正宫的大度气场还是要端着的,,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正宫,哎,朋友啊,永远的朋友】
江声脚步一顿,看到顾清晖就开始警惕。
那个在他最后进到他房间的人到底是不是顾清晖?江声承认自己是有点以貌取人,他看着顾清晖这章清高禁欲高岭之花的脸,怀疑到他的身上都又释然。
可如果真的是他呢?
江声眉毛拧着,盯着他看,怪异心理围绕他。
他最好是真的禁欲。
脸颊忽然贴上一点暖烫的东西。
有人在他旁边耳语,“他好看吗。”
江声转过头,看到楚熄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唇红齿白一张英气少年脸,耳骨一串闪亮的耳链。一隙疤痕落在眼皮到脸颊的位置,平添两分不学无术的混混痞气。
他接过楚熄贴在他脸上的热水,怀疑的目光没有收敛,“还行。”
楚熄坐到他身边,肩膀挨得紧密。幽绿的目光瞥了一眼顾清晖,发出一声啧的声响。
“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嘛。”他摇摇江声的手。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声立刻想起了那个非常令人窒息的公关文案。
江声头皮发麻,把楚熄巴巴往前凑的毛茸茸脑袋推开,“听不懂,听不到,快点滚。”
楚熄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我又不是犯了天条!”
江声继续用力推他的脸,咬牙切齿,“走开啊,你贴脸嘲笑我的时候,在我心里你已经和死了没有区别了!”
【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
【建议搜索关键词‘聊聊我和沈暮洵、江声当同学的那些事’,看完不尴尬到抠出三室一厅的人我甘拜下风】
【我太懂了!!当时看到那个词条的时候我直接爆笑,好想看江声的直播repo,他肯定又轻而易举地碎掉了】
【如果能一直都直播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分期!就要江江一直被摄像头盯盯】
【没人说吗?我一直在看江声的嘴巴,我截图我放大我猛猛看,嘶,就是,那个。那个啊!我感觉是那个了!】
【打个啵被你们说得好像搞了一样,白激动一场】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搞!他们背着咱已经搞来搞去了!!】
【我就知道,当初半小时不直播就够发生那么多事情,这么久没直播我已经错过了太多精彩(含泪)】
楚熄说,“我本来想给你发这个的。”
他眯眼张开嘴,露出特别尖的虎牙尖。伸出一点红色的舌尖,让江声看他的舌心。
他语气放低的时候,好像带了一点别有意味的感觉,“我把舌钉摘掉了。”
江声原本以为摘掉舌钉后会是一个很明显的小坑,但好像也没有很明显。他盯着楚熄的舌头看了两秒,只看到舌心中间有一小片深红的痕迹。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始想,眉钉和舌钉不知道哪个更疼。
江声当然知道楚熄的意思。
无非就是上次影院被刺激了一下。只是打了舌钉接吻很奇怪,他顾虑到江声的感觉所以把它摘掉。
但是江声掰着楚熄的脸左右看了看,“可是你的舌头看起来很适合戴那个。”
楚熄乖乖任由他摆弄。一张帅气的脸上带着细长的疤痕,江声的手指按在上面蹭了蹭,又说,“只是发这个吗?”
楚熄眨眨眼,笑眯眯地把脸往江声的手上贴,扯着促狭的调子懒洋洋地延长,“也可以不只发这个,你想看哪个?”
“我是说,我都看到你本人了,只是为了给我发这个更没有必要把你拉出来!”江声无语地耷拉眼皮把他推开,“不是我想让你发奇怪的东西的意思。”
【为什么不可以发奇怪的东西,我觉得可以,vip爱听爱看,小楚多说点!】
【我上辈子积德行善,这辈子熄声do给我看(双手合十)】
【大小楚老在超话互相ntr不是没道理的,刚刚大楚和江江互动的时候小楚趴在沙发靠背上死命盯着,现在轮到小楚和江声亲亲热热,大楚靠在书柜也在盯】
【不愧是亲兄弟,习性都一样】
【楼上说得对,这两个人都带着一股狗味,,大楚是成熟稳重可靠帅气的杜宾!小楚是吵死人的吉娃娃】
【?不是,楼上你的偏向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
【小楚的犬种不太好定义,感觉是杂毛串串,脏兮兮地流浪,,看到江声就开始嗷嗷叫,死皮赖脸地咬着江声裤腿要和他一起回家】
【回家就发现江声家里已经有狗了,就是大楚】
【omg,味这不就对了!】
“咔嚓——”
房门被拧开。
江声抬起头,看到了萧意。他进门第一眼就和江声对视上,然后弯着眼说,“我来晚了。”
他今天穿着正装,看起来像是刚从什么大型宴会中下来。发丝打理得精细,腕表非常奢侈,整个人气质和煦,但依然有种钱堆出来的贵气疏离感。
他走到沙发旁边,江声闻到他身上用的并非常用的木质香,而是一种闻起来更为端庄的熏香。带着火焰与灰烬交织的味道。
萧意解释:“在路上和沈先生的车不小心发生了一些剐蹭,处理这些事情浪费了一些时间。”
江声到这里已经觉得有些可疑。他端着水杯喝了口水,在微烫的水流浸入口中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觉察到了哪里不对。
看萧意这样的打扮,大概是刚从祖宅处理完什么要事赶回来。
萧家祖宅位于在盛华园那一片,在半山腰,是十分宏伟的建筑群。
沈暮洵的住所江声没有特意打听过,但在录综艺那两天的相处中也了解到,他刚回国还没有置办新的房产,住在以前的地方。
而那里和盛华园来到这的途径并不相交。
他们怎么会在半路遇上?
萧意有一些令人胆寒的另一面从未刻意展露在江声面前,但是江声总能无形中感觉到那些特质的存在。
江声的手在玻璃水杯上摩挲一下,“沈暮洵没事吧?”
萧意正在解开大衣的链扣,同时摘下围巾放在衣物架,听到江声的问话后无奈地笑了下。
“真是,你好关心他。明明我才是你的朋友啊。”
“你都在我眼前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吗。”江声说。
萧意的侧脸和沈暮洵有两分相似,泪痣坠在眼角和阴影模糊地交融,看起来有些从容。
“放心,他没关系。”在江声的注视下,他整理好大衣,扯掉领带解开领口,“也许受了点小伤?但我想应该不影响拍摄。”
江声的视线还在盯着他。
萧意转过头时和他恰好对上视线,有些疑惑,嘴角还带一点春风和煦的微笑,漆黑的眼眸像是浓郁的墨水或者深潭。
“怎么了吗?”
声音轻轻的。
第040章 印象就印象之
“伤口尽量不要碰水。忌烟忌酒, 忌辛辣高糖,清淡饮食一段时间。”
医生看着包扎完毕后的沈暮洵,男人戴着口罩,仍能看出眉眼挺拔, 表情冷淡的样子有些阴沉。
“其实我们还是建议住院观察两天的, 沈先生。”医生继续说, “您说出现了头晕眼花,耳鸣的症状, 虽然拍片没有异常, 但也不排除……”
“不用。”沈暮洵看了一眼时间,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哥,我们还是住院观察一下吧。”
身边的助理受伤还没沈暮洵严重,可他是真吓得不轻。寻常的社会秩序下,怎么可能会有人想到有人的手段这么极端。
萧意。
想起这个人在娱乐圈的好名声,助理都感到一阵恶寒。
他说:“这两天哥干脆别去了,别和萧意再有什么矛盾了……”
空荡安静的私立医院,窗外的雨落在窗户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沈暮洵抬起眼看他, 瞳孔在惨白灯光映照下有些让人心悸。
“他不敢再做什么。”
不是萧意不敢对沈暮洵下手, 而是萧意不敢让江声知道。
他能做的程度,最大也就到这。
一场雨后, 气温逼近零度。在南城这是少有的寒冷,地面湿滑与冷空气相撞结了薄冰,行车就需要格外小心,但他们的车祸并非路段湿滑造成的。
恋综小屋地处郊区, 罕有人迹, 沈暮洵的车却在半道被另一辆银灰色的私家车截停、相撞侧翻,摔进了公路一旁的树林。
安全气囊及时保护了胸骨, 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带来了疼痛。
玻璃窗在巨大的力度下被地面的石子打碎,碎玻璃和坚硬的灌木擦过额头,火辣的剧痛和流经眼眶的血液让沈暮洵紧闭双眼。
助理惊声尖叫,沈暮洵也半天没能回过神。
车身还在不稳定地摇晃,鼻尖闻到了一些混乱的味道。他伸手用力按开安全带,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那辆肇事的银灰色车辆骤然打开了刺眼的远光灯。
沈暮洵的眼睛眯起。
光束下的小雨如同银针,驾驶座的人下车撑开伞,为后排的男人拉开车门。
穿着长款黑风衣的男人走出来。昂贵的古董表,价值不菲的合衬西装,锃亮的皮鞋,无一不在昭示对方的身价。
他站在伞中看着狼狈的沈暮洵,那双和他有零星相似的眸子浅弯起来,泪痣晃眼,带着担忧和他致歉。
“没想到是你,沈先生。实在抱歉,这里的路段弯道太多,路面又结冰,司机一时没能控制好。”
他挥挥手,几个身材紧实的保镖就靠近,帮忙拉开被砸烂的车门。
他说,“赔偿事宜我会全权负责的,请不必担心。”
骤然拉开的车门外,冰冷的风雨席卷而来。
肾上腺素飙升,沈暮洵一时间感觉不到任何冰冷和疼痛。他死死盯着萧意,胸口剧烈起伏着。
萧意不正常他一直都知道。
他缺乏正常的道德感,但是唯独这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萧意今天的打扮非常正式,西装挺括,风度翩翩。
他胸口别着一朵丧葬用的白花,却不知为何并没有把它留给漆黑的墓碑。
他一路走过来,把那朵花从胸前摘下来,扔进车里。砸到了沈暮洵的脸上,染上刺眼的鲜血后滚落在他的大腿。
绢丝的白花看起来很名贵,也很晦气。
助理被这一幕吓得完全说不出话。
沈暮洵近乎阴鸷地盯着他看,失血和寒冷让失温加剧。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这两天,你过得很开心不是吗。”
萧意轻叹,如水亦如春风般的脸孔带着微笑着看他,薄红的嘴唇翕动着喃喃,“开心到连基地的监控都缺失了一段。沈先生,小心乐极生悲。”
沈暮洵盯着他,思绪终于开始转动,声音沙哑地嗤笑了声,“原来是为了这个。”
萧意都当替身了,向来很会代入。他显然觉得,如果是他自己和江声同处一室的话,只是接吻并不会严重到需要删掉监控的地步。
他觉得江声和他做了别的。
还是在那种场合。
是给他的教训,警告他对江声放尊重点;也是嫉妒的怒火,告诉沈暮洵他少因此得意。
萧意身边为他撑伞的人一言不发,而他也只是在雨丝下低垂眸子看他,“沈先生的伤看起来真吓人,还是尽快去医院处理一下,免得吓到阿声。”
他黑色湿润的眼眸充满担忧,轻声询问,“需要帮你叫个救护车吗?”
沈暮洵扯着嘴角冷笑,他无所畏惧,他心中野火纷乱燃烧。这荒诞又极端的一切没能让他恐惧。
“杂种……有本事你下次撞死我。”
“我已经解释过了,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意外。沈先生还如此固执,让我真的很苦恼。”萧意对他颔首,与温柔眼眸不同,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有些冰冷的冷漠,“不过,意外如果多来几次,烦恼的也许就该是沈先生了。”
萧意说他“一时没能控制好”。
沈暮洵却觉得他控制得很好。
让他在危险边缘徘徊一圈,收到那种致命的警告,但又不至于留下严重的伤痕落下话柄,且没有给沈暮洵机会博人同情。
呼啸的寒风拍打在窗户上。
沈暮洵的眼睛明灭闪烁,额角的伤贴着纱布包好,他盯着手背的擦伤看了两秒,“给我打个石膏。”
*
窗外时不时飘着小雨。
江声靠在窗前,萧意已经上楼换下了那套过于正式的西装。他走下楼,众目睽睽之下,把手里提着的纸袋子放在江声面前。
江声提起来,疑惑地问:“嗯?这是什么。”
纸袋子里的东西很轻,似乎是一个小盒子。江声拿起来晃了晃,然后直接倒了出来。
在看到红丝绒的戒指盒的一瞬间,江声立刻后背一麻。
他立刻把萧意的用意在脑子里转了个来回,渐渐感到烫手,假装没看到赶紧塞回去。
萧意的手赶在江声把戒指盒塞进纸袋之前握住他的手。
萧意的体质不好,手在冬天有些刺骨的冷,只有指腹残留些暖意。
江声一激灵,迅速抽手,干巴巴地紧张起来:“干什么!”
周围的视线聚焦在江声的身上,空气中的热气干燥,静默无声。
楚漆最先动,他按着一旁的台沿站在江声的背后,体型高大,肩膀宽阔。绿眸垂下,具备压迫感的身体无声给江声莫大的支持。
【啊哈哈哈哈忍不住了,大楚你是什么召唤兽!】
【等下???我没反应过来,萧意送戒指给江声什么意思??】
【很震撼就是说,是和沈暮洵竞争上岗吗,上一期沈暮洵求复合,这期萧意就直接求婚?下一期是不是就有人要度蜜月了!】
萧意对环境和氛围的改变视若无睹,他温声说,“看看吧。”
如果现在沈暮洵在场,一定感到无比割裂和可笑。
半小时前,萧意能坐在车里简单轻松地吩咐司机撞向沈暮洵的车,在冰冷大雨中把丧葬的白花砸到沈暮洵的脸上。对他极尽潮湿冷酷的恶意,怎么好意思在江声面前摆出这幅温良恭俭让好好先生的样子。
江声茫然地看着他,不懂萧意现在是要干什么。
萧意低头把戒指盒打开,注视江声的眼眸反着窗外的光而微微发亮,“喜欢吗?”
在沈暮洵在医院中消毒包扎的时候,萧意在温暖的房间向一无所知的江声献上这枚戒指。
江声低下头去看,戒指很漂亮,流光溢彩。
看着看着,江声忽然觉得很有些眼熟,再抬起头看萧意,萧意黑眸和煦,看着他的表情很认真。
“救赎、胜利,花园、月亮,与永恒的冲动。”萧意轻轻说,“这枚戒指的名字,是[永恒]。”
有时候要想回忆起一些东西,需要一种记忆中的船锚。
他认识这枚戒指,似乎其实最早是在高中的历史课本上、它被关在玻璃展台的照片。
江声那时候就指着这枚戒指,说很好看。
那时候萧意无权无势,只是江声身边的小跟班,给江声捶捶肩捏捏背跑跑腿,挨挨江声欺负什么的。对于江声随口一提的夸奖,他只是静静扫过一眼。
“[永恒]?”他那时候只是复述了戒指的名字。
江声说:“比起戒指,我更喜欢这个名字。我喜欢永恒,虽然永恒并不存在。”
江声不是什么记性很好的人,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片段,不值得让他记到现在。他随口的称赞,不代表真的有惊艳到刻骨铭心的程度。
他记得这枚戒指,是因为前几年萧意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有次出国应酬喝得酩酊大醉,萧意醉醺醺地推开江声的房间,西装都没有脱,跪在他的床边,火热嘴唇亲吻他的手指。他湿润的眉眼类似沈暮洵的泪痣,靠在他的手背上,声音沙哑地说,“我找到了。”
江声不知道他找到了什么。
还是旁边的助理急急忙忙把萧意扯开,顺便和江声解释,萧意一直在找一枚戒指,这次是特意到国外去和那位收藏家见面。
救赎、胜利,花园、月亮,与永恒的冲动,[永恒]。这枚戒指,在很早以前就以一亿美金的拍卖价交手,等轮转到萧意手里,身价已经不知道涨了多少倍。如果能看到为它花费的金额,大概属于是江声懒得去数零的程度。
从江声高中开始,到他大学临近毕业和萧意在一起、再到大学毕业两年后的现在,八年的时间,萧意终于得到了这一枚[永恒]。
窗外的天气阴暗,灯光落在戒指的切面上璀璨夺目。
江声在这一刻忽然不太懂萧意。
身后楚熄气得大叫。
楚漆站在江声身后如同一堵围墙,楚熄就抓住他的手像之乱叫的小狗,“你别答应他别答应他!”
楚熄不是个正人君子,楚漆有高道德他没有。他真的想过要把江声偷走,像小狗藏骨头那样把江声藏起来。他也想过他可以包容大度,只要江声能安安稳稳和他在一起,他可以带来江声喜欢的一切,包括人。只要那个人不是楚漆,他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现在这个被他暗自排除在外的人选又多了一个。
油嘴滑舌,装模作样,恶心至极!
大庭广众之下送江声戒指到底要搞什么,不就是想绑架一下江声,非得让他收下吗!
确实,萧意就是这样想的。
他看着楚熄,而楚熄被江声无语地堵着嘴巴扯下去。
漂亮男生有着深邃又柔和的眉眼,眼尾勾翘却显得很纯情,这会儿认真思考的样子好正经。
“别吵!我在思考。”
萧意一言不发。
他了解江声,他知道江声现在会想什么。如果说江声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是楚漆,那么最怀疑的人就会是萧意。
私下里送,江声会想,萧意啊萧意,他是不是背地里有什么算计?他是不是马上要我给出什么我支付不起的东西。
机灵,警惕,江声一直有着一种小动物似的警觉。
所以才要光明正大地送,在所有人的见证下送。
直到现在,萧意也没有问江声记不记得他发的微博,记不记得这枚戒指,没有重复这枚戒指的价值又或者来之不易的经历,没有任何强迫性的言语和行为。
他只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喜欢吗?”
江声看着他,又看看戒指。时间是雨水的声音,滴答滴答的冷。
江声:“喜欢。”
萧意注视着江声,他的眼睛其实和沈暮洵不像的。就这样久久地看着他,“喜欢就好。”
【我的天呢……我说不上来这一瞬间的氛围感】
【透过屏幕传达到我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黏腻潮湿,有一种命运交织又分离,最后只剩下轻轻叹息的遗憾】
【给我一种感觉,这枚天价戒指对萧意来说唯一的意义就是被江声喜欢,如果江声不喜欢不接受,这天价的戒指就会从这一刻开始失去它全部价值】
【……什么有钱人的游戏,泪目了,不想要能不能给我,我要啊!!】
淅淅沥沥的雨夹在风里,在窗户上落下斜飞的痕迹。
江声最后还是收下了戒指,因为这枚戒指真的很贵,要是江声再破产一次,这个戒指立刻就能帮他白手起家!
好吧,硬要说的话,真正让他无法拒绝的原因不是这个。
江声坐在沙发上,落地灯光亮映照他单薄的侧脸轮廓。他耷拉睫毛的样子看起来会恹恹的,带着一种失落的苍白与脆弱。
他会想什么呢。
他需要帮助吗?
他对萧意的感情,和对沈暮洵的感情,究竟哪一方更加浓厚?他动过真心的人,究竟是哪一个;会让他牵挂、不舍的人,究竟会是谁?
这些问题,会围绕在观察着江声的人的心里。
江声一直觉得,一个人的面具如果戴得太久了,会遗忘自己本来的样子。
细数和萧意认识以来的这么多年,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从未变过。一个太会隐藏自己的人,不能怪江声对他抱有警惕。他究竟是爱江声,还是希望借由江声得到什么证明什么,江声一向不能确定。
他对萧意的认知分为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的印象最开始来自道听途说。
豪门圈子里的秘闻哪有什么能真的密不透风,据说萧意在一场罪恶的不伦中出生,没有人期待他的降临。
权利就是最高级的暴力,萧意无疑处于鄙视链的最低端。为了摆脱这样的处境,他必须在有野望的同时学会弯下腰和屈起膝盖,必须像菟丝子或者寄生虫一样,攀附别的东西为自己谋取利益。
他给校内知名的坏蛋当过跟班,江声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他。
萧意已经开始进入娱乐圈。光鲜亮丽的明星在他们这个圈子却是底层中的底层,这大概能满足一些人虐强的心理。跑腿的是他,被人在身上按灭烟头一言不发的是他,作弊打架进橘子背黑锅的是他。
江声对他的印象就是温驯,顺从,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的气质让人有些不舒服。
但也仅此而已了。知道他有伪装但是有什么所谓,不是每个人都有做自己的权利,江声觉得他还怪可怜的。
后来萧意做了江声的跟班。
他毫无尊严,卑微、低劣,会像个忠实的仆人一样跪在脚边给他穿鞋。
总是温顺缄默,江声发脾气的时候,他也只是默默地抓住他的脚腕,抬着眼眸温柔而恳切地低声问他:“是我惹江少爷生气了吗?”
或者说,“请不要丢掉我,除了这里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尽管很可怜,但有时候觉得他真的很该死,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非常会装。
第二个时期的印象转变,是在江声高中的时候。
萧意比他大一些,江声被流放到偏远小城的那段时间和他完全切割了关系,但回来之后,立刻听说了震惊圈子的奇闻。
萧意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盛华大股东,突遭车祸重伤残疾,被抢救回来之后失去了自主能力,话都说不清楚。
律师为他紧急拟了各种协议,而他亲口下令转移股权到他刚成年的萧意手里。
期间萧意是否用过什么手段,无人得知。
是否这位大股东的车祸也是萧意一手促成,无人得知。
但被所有人看到的是,萧意从此青云直上,握着那手股权在萧家斡旋经营,占据一席之地,这也是他逐步拥有话语权的开端。
江声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做跟班的时候大概在偷师别人的才能和知识。从真正的豪门继承人指头缝里漏出来的砂砾,日积月累地堆积打磨,也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似乎唯独在和他一起的时候,除了拳打脚踢和偶尔的温柔以外什么都没得到。
不少欺负过他的人都曾惴惴不安,但后来发现萧意好像比他们想的大度,他甚至和他们都维持了良好的关系。
可惜报复只是来得晚,而不是不来。
在萧意彻底拥有实权之后,他才开始像巨大的猛兽看地上的虫豸般慢慢下手,蚕食他们的势力如一点点撕开他们的血肉作为消遣。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把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都百倍偿还。
豪门圈对萧意的讳莫如深,就是这么来的。
没人会去招惹一个这么能忍,并且手段冷酷的人。
江声那段时间还庆幸过,他只是踹了萧意几脚,没有被他找上门。
最后,是他来酒吧找他的那个晚上。
暗昧的光线下,江声迷蒙的视线里。有一个人模仿沈暮洵的习惯、穿着和姿势走到他的面前,像沈暮洵那样喊他的名字,语气,微笑,都和他的男友别无二致。
虽然认错了人,但是某种事情发生的时候,江声依然能察觉到不对。
他用力睁眼,恍惚中只看到对方眼尾和沈暮洵别无二致的泪痣。他的手指用力擦拭,都不见晕开。
他故意为之的引诱,也是早有预谋。
如果这是萧意对他的报复,那也许真的算是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