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打架就打架之
江声一开始还是希望用朴实无华的方法劝架的, 比如:“你们别吵了!”
然后会得到沈暮洵这样的回答:“我没有和他吵架。”
卜绘:“他还不至于让我动脾气。”
江声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劝架的方法,有时候还是要极端一点。
他低头看了眼屏幕。
冷少:【所以具体要怎么做?】
屏幕另一边,楚熄嘴角顿时咧开。
吵得好哇, 多吵吵, 情绪这么不稳定还想争番。尤其是沈暮洵!他也吃太多了!真的好贪心, 太不公平了。
楚熄:【对A说B更好,对B说A更好, 然后说其实你们在我这都是一样的好朋友。紧跟着他们就会开始打得不可开交!】
【到时候哥哥今天上午就不用工作了。我带你出去兜风怎样?】
【哎, 真是的, 劝架也很累的好不好?他们也太不懂事了,识相点吵得差不多就该停了[可怜]】
【是我的话,就不会舍得哥哥这么累的[可怜]】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挑拨意图和目的性似乎有点太过明显,楚熄警觉地挺起了背,咧开的笑顿时又收了回去。
少年捏着下巴想了想,慎重找补。
【其实我都是书上看的。哥哥你是知道我的, 我不爱看书, 所以也不太懂这个[乖巧]】
江声咕咚咕咚把一整杯水灌进嘴里,然后把杯子往桌面一放。清脆的声音立刻吸引了其他两个人的视线, 他立刻活学活用道,“沈暮洵,其实卜绘是我很欣赏的一个歌手。”
此言一出,沈暮洵的话音顿时停了下来, 空旷的房间陷入一片死寂。两个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
两个人的视线都相当锋利和直白, 沈暮洵笑出声来,“你和他认识几天?你欣赏他?”
江声甚至都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 他欣赏沈暮洵这样的话。
他的拳头都攥了起来,青筋跳动着。
江声想了想,“你们两个风格也有相似的地方,可能这就是赛娜姐让卜绘来帮忙的原因吧?其实也不奇怪,没什么可疑的。”
这句话倒是实话。
他和卜绘之间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关系。
沈暮洵脸色几经变化,最后脸色铁青地望着他。
卜绘抵着下巴笑了声,“听到没?只有你自己心脏才会把别人也想得脏。”
江声再看向卜绘,“你别看我还来沈暮洵这里玩,其实我们已经不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先撇清关系。
“当然,哪怕不作为恋人也不作为朋友,我看沈暮洵都是充满欣赏的。客观来说,他真的是一个很出众、很优秀的人。”
然后夸夸沈暮洵。
沈暮洵肉眼可见地怔了下。
“见到你的时候,我其实就隐约觉得你们风格这么像,只是表达的方式有所不同。你们两个或许会很合得来。”
再给一记闷棍!
卜绘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回去。
“合得来?”
别开玩笑了。
沈暮洵和卜绘的关系,客观说是关系一般的圈内人,可是从商业角度来看却是对家。两家的粉丝常常吵得不可开交,就连卜绘前不久发的那些微博,都有沈暮洵的粉丝来他微博底下跳脚。
很奇怪,明明沈暮洵粉丝对江声一直都抱有怨气,但这时候却又着急忙慌地跳出来,说卜绘特别坏,在知三当三。
当然,他们口中的原配不是林回,而是沈暮洵。
很好笑不是吗。都是前任了,在一部分人看来江声却迟早会和沈暮洵复合,因此才来声讨他,认为他抢走了本该属于沈暮洵的“恋人”。
这些事情在卜绘心中短暂地闪过一瞬间,都无法攫取他的注意。
他不懂江声的意思,耳朵孔里挤着破碎的字句。
江声说这些话是要表达什么?
为什么要在沈暮洵面前称赞他,又为什么要在他面前称赞沈暮洵?上一次卜绘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影视剧里最低级的离间术。
而且。
“你们”“很像”,江声反复强调的这些字眼,是什么意思?
他想。
作为圈内人,他早就听说江声有收集替身的癖好,连那个影帝都为了江声沦为替身自甘堕落。该不会……
卜绘拧起眉毛,心脏重重跳动了下。
碰巧在这时,他的手机响动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解锁屏幕一看,发现是林回给他发送的消息。
那瞬间,有难言的清醒和后怕袭来。
好像要为明明没有发生的事情担上责任,而引动的罪恶感和抗拒,以及侥幸的辩驳,全都在这一瞬间卷土重来。
表弟:【看到江江了吗?】
卜绘屏幕被光线照得发黑,他眯起眼睛用力地看着屏幕。
要说什么?
耳边是江声和沈暮洵的声音,交错交织交融,像是混合在一起的糖浆,他无法分辨。
事实上这不应该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他和林回是亲人、家人,从小一起长大,林之姮对他有诸多帮助。而林回只是在问他有没有看到江声,他没有理由不去诚实地回答。
哪怕林回要他帮忙把江声追回来,卜绘都应该帮忙才对。他的立场天然就该站在林回这边。
但是。
卜绘的手掌动了动,从手腕一路攀爬蜿蜒到手指上的纹身也轻微抖动了下。
【没有。】
只是因为如果回答:看到了。会需要解释很多,很麻烦而已。
如果林回追问下去,卜绘又要接连回答很多。他要对林回说江声和沈暮洵之间的亲密吗,那样林回会很难过。
倒不如一开始就用谎言,拦住尚未发生的一切。
卜绘紧盯着这简单的两个字看了许久,仿佛上面被灌注了巨大的魔力。
可是好像也有什么洪流在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敏锐的直觉让他感到烦躁、反感,和一种轻微的战栗。
他深邃的脸上笼罩了阴影,那转瞬而逝的想法,在认真思考之前就已经实施的行为,在思考之后开始找补的延后决定,让他察觉到自己无形中暴露出的丑态。
暴躁。
干涸。
陌生又熟悉的鼓噪。
卜绘轻啧了声,眉眼间的颓意便像是某种灰白的烟雾,越发凝实成了灰烬。
他抿直唇线,手指一动,撤回了上一条消息。
卜绘:【看到了。】
卜绘:【气色很好,还在向我问你的近况。】
林回回得很快,也许根本就看到了他第一次发送的那条消息,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道。
【他人真好啊。】
卜绘看着这句话半晌,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袋很空,又好像塞满了东西。既觉得沉重,又感到莫名的轻松。
表弟:【这样说会不会让你为难?请代我向江江问个好。】
卜绘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点上键盘。
就这一两秒他迟疑的时间里,表弟:【还是算了】
还是算了。
卜绘笑了声,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人作为一种智慧生物,却常常无法摸清楚自己的想法,还真是古怪。
他把手机息屏,关掉,塞进口袋。抬起头的时候,江声正在说,“大家都是来工作的,为什么不坐下来好好谈谈。”
卜绘耷拉着眼皮看他,睫毛的影子让视野中灯光出现了拖影,江声的身影影绰起来。
他一向觉得江声长得很有欺骗性。这样的欺骗性凌驾于语言,凌驾于表情,从而让人无法判断——他表达的诚恳,是真的诚恳吗?他表现的真诚,是真的真诚吗?他嘴里说的话,是实话吗?他看着我的眼睛,是真的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在凝望着谁吗吗?
越是让人摸不清楚,越是让人觉得讨厌。
可是讨厌中,是否也带了两分探究,两分好奇,两分期许。
“江声。”沈暮洵蓦地开口,手指在胳膊上又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你三句话里面两句话都在让我好好认清楚,我们已经……”
话音一顿。
沈暮洵目光极快速地瞥过一眼卜绘,然后抿直唇线,把未尽之言全都咽了回去。
显然他很快意识到,有些话题并不适合在“外人”,也就是卜绘面前提起。
于是他也在说:“算了。”
林回也在说“算了”,沈暮洵也在说“算了”。
到底什么算了,怎么叫做算了。
卜绘说不出自己在因为什么而觉得不爽。他覆着眼笑了声,手指夹着笔转来转去,然后才抬起眼睛。
“你也太敏感了。”他说,“江声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三句话有两句都在夸你,我还觉得烦。”
沈暮洵越听卜绘的话越觉得刺耳。
表现出这么了解的样子,他到底算什么东西。
他和江声才认识多久,才见过几次面?
站在江声的角度替他说话,到底抱着什么心思。
沈暮洵心中的暴躁已经压抑又压抑。如果不是因为不愿意在江声面前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疑心病疯子,如果不是因为没有一个切实的证据,沈暮洵当下就会像对待萧意那样扯着他的领口掐着他的脖子叫他滚。
沈暮洵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心情。
他的性格一直都不好,从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
情绪敏感,个性固执。
很久以前被江声捏着歌词单讥笑的时候他还觉得无所谓,第一次签公司,把作品给专业人士看的时候,被骂得体无完肤,从作品攻击到人格、家庭、恋人的时候才最难过。
沈暮洵记得那天。
他关掉灯抱着江声,不让他看到自己红着眼睛的废物样子。一边不爽不甘地骂人,一边说让他们都等着吧,以后他会有很了不起的成就让他们刮目相看的。
江声一边打着游戏头也不抬,一边撸狗一样摸他的头,哼哼着取笑他,“就跟小孩子置气一样。”
一周之后,就有出品人找到沈暮洵。
沈暮洵不是傻子。
他知道以他当时的人脉,一个贫瘠的学生,一个尚未展露天赋的普通人,是谁动动手指就能帮他。
沈暮洵看向窗外投影到桌面上的阳光。手指在光的窗棱上抚摸了下,凌厉俊美的脸上有些阴郁的缄默。
现在的江声不会再撸他的头发,说他像小孩子置气了。
他的手永远搭在他的胸口,或者肩膀,偶尔扯着他的头发。
呈现的永远是拒绝的姿态,要把他推远拉远,要和他保持着一两分钟在情欲之外的清醒距离。
那时候对他那么那么好的江声;取笑他又包容他的江声,不着调、很懒散、很温柔又那么耀眼的江声;他悄然仰望,在最爱的时候都带着两分嫉妒的江声。
他很喜欢,也同时恨着的江声。
他一边恨着,一边无奈着;一边茫然无措着,一边一次次反复心动、冲动的江声。
已经离他远去了。
沈暮洵无法接受,和他之间的缘分,因为江声的三两句话就斩断。无法接受,江声一句“我希望你过得好”,就从此退出他的生活。
他现在真的有了过往无法想象的金钱、地位,实力。但已经不再在意他了不起的成就会不会被过去骂他的人看到,他也不在乎那些人有没有对他刮目相看。哪怕重逢时,看到对方恭维逢迎的姿态,沈暮洵的心里都已经不会再有波动。
不觉得可笑,也不觉得解气。
他想要的,原来不是站到高处、被人仰望,万丈星光的感觉。他要的是那个人的目光、注视,属于那个人的认可。
沈暮洵看向江声。
江声也回过头来看他。
这一瞬间短暂的视线交汇,让沈暮洵的心体会到了片刻轻松的安定。
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
大街上到处都是这样的颜色,可唯独出现在江声的身上,让沈暮洵会觉得移不开眼。
“江声说得对,既然大家都是来工作的,也就别浪费这么多时间。”
早点解决,早点让卜绘滚蛋。
留在这里碍什么眼,看他一次沈暮洵在心里都要咬碎牙,反感一波又一波如同潮水起伏推涌。
真的很想让他滚,干脆一脚把他踹下去算了。
江声悄悄低下头。
冷少:【有用,五星好评[大拇指]】
虽然江声感觉沈暮洵事后就要进行一个促膝长谈的样子。
但是当下有用就行,江声从来都是一个当下爽爽不顾以后的人。
楚熄:【哥哥,我是不是很有用】
冷少:【什么?】
楚熄:【在他们还在让你觉得很烦的时候,我已经在替你出谋划策帮你分忧了。我已胜过他们太多!】
江声笑了一声,正想回复,听到沈暮洵说:“江声,走了。”
江声抬起头。
沈暮洵和卜绘都已经走到了门口。卜绘顿了两步,就走了出去,沈暮洵靠在门框边等着他,眉眼俊美,有些不耐地捻着那颗红宝石的耳钉。
江声:“好。”
他顺便把手机收回去,于是也就没看到楚熄的下一句话。
【我来接你。工作结束后,我们去悄悄兜风吧?】
事情已经不会继续糟糕下去了!
江声很乐观地想。
*
听说沈暮洵和江声有新歌合作,大多数人都是异常兴奋的。
要知道他们当时在音综《你我的歌》里面共同创作的那首半成品,到现在已经全网过亿播放,都没有售后的消息流出。江声真的好残忍,又真的好没有责任心,他是真的觉得把记忆和那首歌一并留在当时就是最好的!
所以有沈暮洵和江声的合体消息流出,cp粉喜大普奔,事业粉也嚎啕大哭。
【洵子哥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出新歌了,不管怎样还是感动,江声我真的有点恨你,但看在你让我哥出新歌的份上先不那么恨了,浅爱一下好了(抽噎)】
【别急着爱,你哥的风格一向是让江声白嫖来着,大家都忘了吗】
【笑得,写做《合作》,读作《为江声写的歌》,别告诉我是这样的吧?】
【沉默。别告诉我是小情歌(惊慌)】
【沈哥为爱创作,沈哥又幸福到了,羡慕沈哥】
【沈:一款罕见的,可以因为够恋爱脑所以搞事业的恋爱脑】
【好愁,洵子哥未来到底要怎么办啊??不会就和江声耗着了吧。江声真的是很会让人沦陷的一个地狱,一个轮回,一个掠夺爱意汲取生命的恶魔!!】
【够了……别人想和江江耗着都没机会(啪拍上萧意照片)(啪再拍上顾清晖照片)(啪再拍一张卜绘照片)】
【卜绘,你小子升咖了?竟然也能上桌了!】
因为这一波热度,沈暮洵早期的歌曲也被重新翻了出来。
早期的歌还是相当为人津津乐道的。
还不具备后期成型的强烈个人风格,并不高高在上、不傲慢,不讥讽,甚至有些千篇一律。就是普通的小情歌。
不喜欢的人觉得烂俗,但受众还是会很喜欢。那样温和的、暖融融的情感,像是金秋时节硕果累累的丰收感满足感,沉甸甸又好幸福地萦绕在心间。
大洋彼岸的小绿在随机日推里听到了这首歌,根本没办法想想这首歌竟然是沈暮洵创作出来的。
和现在相比,差别真大。
耳机里,还有些青涩的男声在轻声唱。
【你要如何夺取我的自由?】
时区不同,S国刚刚步入秋天,金色的落叶在街角翩飞着。
窗外的路灯像是嵌在夜空中的小月亮,小绿伸出手去碰,然后听见歌词也这样唱:
【当我把橘子看成你回家那天路灯的时候/
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起你的时候/】
吉他弦拨动越发缓慢,像是临到面前忽而慢下来的一阵风。要慢慢地、慢慢地擦过脸颊。如一次慢动作的回眸,唱着歌的人、讲故事的人,他无形的目光,在看着谁。
然后轻声笑,唱。
【没错/当我爱上你的时候.】
简单的曲调,轻快的吉他音,沈暮洵在唱歌的时候,很清晰地叫人品味到他嘴角的笑意。毕竟他唱歌的声音这么地,温柔。
而这样的唱法,只存在于这些不被在乎的小情歌里。
在之后,沈暮洵创作出来的,无数获奖作品、无数叫人惊艳的作品、无数狂赚骂声和眼泪的作品,无数引导潮流的作品里,都不再有了。
他的爱无人问津,他的恨举世皆知。
不知道沈暮洵是否会觉得可笑,觉得荒诞,觉得这一切都是在昭示他和江声最后的结局?
她沉默好一会儿,转过头,戴着耳机和朋友说。
“他那时候一定很幸福。”
小绿说,“幸福到已经没有办法说话,写进歌里都让人想笑起来。”
不过现在不是了。
*
干枯的树叶凋零,残破地飞扬在风里。
音乐开始在空旷的房间里萦绕起来,是沈暮洵一开始就和江声约定好的,吸血鬼的故事。
创作这首歌,沈暮洵耗费了极大的精力。
绝望、阴暗,不断地抨击;到软化、哀求,无望里和解。
曲调全程充满狂猎的尖锐感,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让人想到血液、火焰,残缺的肢体。
血一直在流,火一直在烧。键入的水滴音贯穿整首歌曲,滴答滴答,和心跳同频,扣人心弦。
音符的飘动,宏大殿堂的崩塌,大提琴的乐音厚重。一切结束,最后醒来发现是一场空虚的梦境。这种空虚非常尖锐。几乎是抓着人的耳朵咆哮,指着某个地方本该存在的痕迹质问。
听众会被引导,去听演奏者、演唱者的心声。
——噢,原来是这样。
爱难道是不忠贞的,爱难道是不永恒的,爱难道是叫人痛苦又叫人反复怀疑的吗?
还是脆弱的,易碎的,是低贱的,是高高在上的人低头,让滚烫的真心破碎的吗?
或者是短暂的快乐,是长久的折磨,是缠绵的热吻,是一旦松开手撕皮扯骨的烫伤吗。
是臣服,是认输,是退让。是不断不止的退后,是控制不住的心动吗。
爱就是不自由吗。
沈暮洵在创作的时候一度畏惧,畏惧之余又异常亢奋,他想躲避什么,他似乎不敢让江声这么清晰地看到他,又因此产生扭曲的、报复性的快感。
看看吧,看看面无全非的我吧。
他担忧被江声看轻,憎恶自己太过在意,又忍不住想,如果能博得两分同情?
这种心情,是岩浆的浪潮,是倾覆的海浪。
和江声有关的创作让他灵感爆发,因为他总能有千百种表达自己的方式,诉诸言语都吝啬,由音符传达还嫌逼仄,那些情绪,爱恨也好,怨憎也罢,都强烈到掀起巨浪。
沈暮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更改、打磨,延伸一条又一条的分支。等灵感爆发的巅峰过去,他停笔的手都在颤抖。他既觉得满足,又感到空虚。看着自己留下的笔记,微小的情火已变成灰烬。热烈被焚烧后,他开始质疑。
他为江声写过很多首歌,好的、坏的;爱他的、恨他的。
可他成名以来,就再没有听到江声的评价。
江声会喜欢,这首曲子吗。
沈暮洵拉开窗帘,打开窗,看到窗外枯叶振响。
曾几何时,他看到的还是一片纷飞的,细小的,带着淡香的樱桃花。
冬天啊,什么时候过去。
他想看到的花,什么时候才能再开。
*
江声会喜欢吗?
这个疑问,在见到本人面前永远无法被回答。
沈暮洵越是得不到答案,越是囿于自我的审判。以至于他原本已经觉得最完善的一个版本,呈现在江声面前的一瞬间像是海市蜃楼的褪去,他看到一望无际空荡沙漠,感到干涸、枯燥,感到索然、平淡。
这种不安来得很突然。
沈暮洵不断地拧着戒指,看向江声,目光凝在他的侧脸。
青年已经有比曾经更清晰的轮廓。碎发落在颊边,阳光恰到好处地覆下阴影,眼皮很薄,透着一点红。睫毛下眼睛很黑,认真在听,手里的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面上。
江声认真起来的表情和平时并不太一样。
其实只是一些细微的变化,比如眼神正经一点,嘴角抿起来一点,神态认真一点。
平时是懒洋洋恹恹的样子像一只小猫一只小狗,一只摊开肚皮的刺猬,有浓墨重彩的样貌也毫无攻击性。
但现在会截然不同。
从可以触碰的人变得极为遥远。眉眼体现出细微的淋漓的冷感,那种冷都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松针尖清澈的雪水。
他的漠然是一种很自然的忽视,就像风从不留意他穿行的途中会经过谁。一种既定的规律,一种闪亮的令人向往的,伸出手却无法触摸的星群和风。
沈暮洵看着江声,手按在桌面上,轻轻地攥紧。
而在他背后,卜绘懒散地翘起二郎腿,一个极不端正的坐姿,似笑非笑地审视他的眼神。
一首歌曲常常有团队参与制作,所以房间里除了江声、沈暮洵和卜绘之外,还围坐了零星几个骨干工作人员。
在江声认真听歌的时候,他们这些早就熟悉了歌曲的人在参与激烈的讨论。
“这一段我说过要用中弱音更合适!我从业二十多年了!你不信替换一下?保证是我说的更合适!”
“行了吧,你在这大喊大叫老板又听不到!他就是个犟驴,怎么说都不听,我还说那段副歌适合降调——”
“够了,都够了,别吵了!这首歌老板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合唱,现在只有独唱,当然不对味了。有些地方他根本不是给自己设计的……你们都不懂!哎呦。”
话音一出,热火朝天的讨论顿时凝滞了两三秒。
噢。一瞬间所有人都迟钝想起了,他们的老板有个属意很久的前任,貌似现在只能凭借工作产生一点微不足道的交集。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看向不远处那个戴着鸭舌帽的青年。
混音顾问还在垂死挣扎,“但就算合唱分part这一部分也……”
沈暮洵蓦地开口:“有不满意的地方?”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沈暮洵的背影上。
江声也因为他忽然说话而抬起头。
沈暮洵往后靠在椅背上,单手打着靠背,“你的表情不太对。副歌部分有问题?”
江声眨眨眼,“我还什么都没说……”
沈暮洵是相当特立独行的歌手。他不喜欢听别人的建议,固执己见,执拗得叫人头疼,除非你能找到足够强劲的理由打败他——没错,那甚至不能叫说服——否则他就是喜欢一条路走到黑。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索求他人的认可?
他们的目光顿时再刷刷地看向了江声。
江声脑门上扣着鸭舌帽,半长的头发从帽檐底下耷拉下来,让人能看到他一截雪白的鼻梁骨,墨镜底下的眼睛隐约也能看到,只是并不清晰。
虽然早早听闻自己老板是个恋爱脑,甚至公关部为此加班拿了很丰厚的一笔加班费。但到底沈暮洵在他们面前展现的样子还是特立独行、桀骜不驯,果敢坚定的。
对他们来说,参加恋综的沈暮洵和老板沈暮洵根本就是完全割裂开的。他们还是无法想象沈暮洵会听谁的话、改动自己的心血的样子啊!
江声手指在笔杆上敲了敲,灵巧地绕了下。
“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首歌。”他想了想,认真地说,“从商业角度上看,无疑是一首出众的歌,是你过去一贯的风格,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一经发表必定屠榜。”
沈暮洵能有今天的地位,离不开他的实力。
他有高超的编曲技巧,音符的嵌入恰到好处。他的嗓音也擅长表达如此强烈的情感,也适合在萎靡到快凋零死去的时候发出绝望的悲鸣。
沈暮洵聆听着,他抬了下头。
“但是,你不喜欢?”
话音刚落,空气中一片寂静。
卜绘甚至听到了窗外的风一阵有一阵地吹撞到玻璃上的声音,阳光很好,风也很大,卷起枯枝哗啦啦地作响。
“我当然很喜欢!”江声笑起来。
他笑起来的那瞬间,沈暮洵眉宇绽开,始终凝固着、煎熬着的心情像是蒙尘的窗户被骤然擦亮。
那种轻松,那种明朗,让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原来始终提着一口气。
但是——
江声说实话。
这样绝望的,无力的,漆黑的基调实在不是江声的口味。
音乐是心与心之间的桥梁,他也能够轻松地从沈暮洵奠定的曲调、他的声音,那些交错的重演的旋律中,听到沈暮洵想说的话。
那是一种挣扎。
江声有时候会觉得迷茫,还有些无奈。
他像是无意中抓住了一只扑向灯火的飞蛾,感受着那样微小的生命在手指头间不断地挣扎。
什么声音都不会有,不会有尖叫、呼喊,不会有血液迸溅的声音,不会听到它的心跳。
可还是会让人心生不忍的。
哪怕那只是一只飞蛾。
他掌控着它,在某一瞬间,主宰着、决断着什么。
江声手里的笔在纸面上敲了敲,忽然问起,“电脑呢?”
卜绘的目光顿时望了过来。
沈暮洵抬抬手,后面的助理顿时小跑着把电脑放到了江声的面前。
江声看着一片密密麻麻的绿色矩形,“已经做了备份吧?”
沈暮洵只是眼也不眨地望着他。他听着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感受着血液不断压泵着近乎刺痛的闷动,微微咬了下牙,在那样的怔忪下,轻笑了声,“随便。”
江声对这些软件都很熟悉,手里噼里啪啦地拖动着,跟随思路切换一些乐器的频段。
他的侧脸很认真。
沈暮洵看着他的目光也很认真。
因为还在修改中,沈暮洵只能间或听到频段播放出来的短音。
但他对这首歌太熟悉了,他一瞬间就能捕捉到江声到底在修改一些什么部分。
沈暮洵的目光从江声的侧脸移开,他看向了窗外的阳光,呼吸有些不稳定。
人看天才的目光,像是珊瑚在看一只鲸鱼。
那是怎样一种庞大的,不可名状的,充满神秘感的生命力呢。
沈暮洵总是搞不明白江声的态度为什么能够如此轻松又如此惬意,却又轻松地让废墟的余隙装点上盛放的鲜花。把一首歌改动寥寥几个音符,就把激进的情绪引领到另一条道路上。
永远辉煌,永远盛大,一场破灭的史诗触碰旧琴弦发出的残响,他的每一步都踩碎梦境迤逦斑斓的池水。
他要唱的歌,从来都不会走绝路。
他走的路,在阳光下。
江声。
没有人知道,沈暮洵在心里,是如何轻轻地、缓慢地用叹息吐出这个名字。
*
楚熄开车到沈暮洵工作室底下的时候,特意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用碎发把额角的疤痕遮盖了一点。
他没有预约。
但是他可以刷脸!
作为沈暮洵工作室的员工,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老板的同期嘉宾是谁。
当然,楚熄也无疑为难打工人。所以他还是很诚恳地说:“我只是在外面等我哥哥下班啦……不会打扰你们的,拜托拜托。”
他这种社会底层人,最会的就是厚脸皮和耍赖了好不好。
当江声推开门走出来的一瞬间,楚熄就开始挥手。
江声:“!你怎么来了!”
楚熄的目光漫不经意地从他旁边的沈暮洵、还有他后面的卜绘身上扫过,然后无辜道:“哥哥,我给你发了消息,我说来接你兜风。”
趁着江声愕然低头翻找手机的时候,他略勾了下嘴角,露出略有些讥诮的微笑来,“他们两个看起来都好会打架啊,总感觉相处不会很愉快的样子。哥哥你工作真是辛苦。”
约等于白嫖沈暮洵劳动力的江声眨眨眼睛,忍不住扯了扯头发,“……也、也还好啦。”
沈暮洵看楚熄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和尖锐的刻薄,“小孩子一样粘着人不放,江声现在已经很忙——”
“所以才需要带他去转换心情。”楚熄打断他说,“而不是这么自私地找着工作的理由把他绑在身边。”
沈暮洵的手插在口袋里,皮笑肉不笑,“你怎么敢说我自私的啊。要我强调吗?事实上他根本没有答应你是不是。完全是你自作主张的决定。要说自私,要做自我,我看你才是更胜一筹。”
卜绘和静若鹌鹑的江声对视一眼。
他挑了下眉,表情多有些凉薄的讽刺说:“后院起火咯。”
江声深吸一口气:“你再说呢?”
卜绘:“不说了。”
江声:“有病吧……所以你就非得犯这两句嘴贱是不是……”
卜绘耸肩,懒散嗤笑着,眉骨钉闪着细碎的光,“我已经一上午没怎么说话了。生怕你某个炸药桶前任一个不爽把我炸死,这不是闲的吗。”
江声:“……”
“小回让我代他问好。”卜绘顿了顿,“有时间还是联系下他吧,啧。”
他说着就皱起眉毛。
江声猜他觉得很不爽。明明江声根本不是那个良配,却还要为了表弟的心情着,想要这个混球去和表弟接触。
心里已经不爽得要死了吧。
江声正想回答,忽然听到楚熄一句——
“你别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替身之后到处都是你的替身好不好!”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楚熄还不想因为自己的个人情绪给江声添什么麻烦。
当然,江声还是听到了,他猛地转过头。
啊?不是?
他不是就和卜绘说两句话的功夫吗?话题为什么一下子跳转到了这里??
沈暮洵俨然一副冷嘲热讽的样子,“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旧事重提一下,好奇他当初为什么对你弹我们的定情曲。”
“我不是,我哪有?”江声一时语塞,顿了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哦哦,你还没有忘记这回事!”
沈暮洵锐利的桃花眼乜斜他一眼,“如果你真的觉得你当时的解释做得毫无破绽的话。”
江声:“……”
对不起,哑口无言了。
楚熄抱着胳膊咬牙,显然要被沈暮洵一句话气死。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和楚漆站一边的时候,他就变楚漆的替身啦!
和沈暮洵站一边的时候,他就又变沈暮洵的替身啦。
他是什么百变替身吗?萧意都没他会替行了吧。
脸上的疤痕为他增添戾气,偏偏模样少年劲儿十足,并不显得多么可怖。
楚熄咧嘴露出虎牙,笑弯了眼睛,“你如果觉得这样的逻辑能说服你自己,那么随意。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只在乎哥哥的看法。哥哥也知道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
江声无力劝阻:“喂,叔叔阿姨活得好好的呢……”
“他们跟死了也没区别。”楚熄百忙之中抽空回复江声,然后扭头继续露出尖利的虎牙和沈暮洵鏖战,眉眼之中的可怜也有着尖锐的挑衅意味,“你其实是觉得我很碍眼吧?”
江声对着左边张口,又放弃,对着右边抬手,又放弃。
卜绘在后面发出冷笑声。
啊。为什么!他这一生积德行善(没有),乐善好施(也没有),勤勤恳恳(还是没有),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总不会是他活该吧,呜呜。
沈暮洵蓦地道:“江声。”
江声好累:“……什么?”
沈暮洵拉着江声的胳膊把他往回带,“有东西忘记给你了。”
江声还在疑问中,就听沈暮洵低下头覆在耳边轻声说,“录像。”
江声顿时了然:“哦哦!”
他和沈暮洵往回走,卜绘和楚熄一路跟上来。
楚熄:“哥哥他给你的我也能给!”
不,这个你真的给不了。
卜绘照猫画虎,“哥哥,你不会只有他一个弟弟吧。我为了你可是名声都不要了。”
江声:“你闭嘴!”
楚熄:“呜呜哥哥你不会真的不和我出去玩了吧?沈暮洵你这个狐狸精!负心汉!你能不能滚啊!”
卜绘再次照猫画虎,“哥哥,你不会真的这么喜欢沈暮洵吧。不可以的,弟弟们还等着你宠幸呢。”
江声崩溃道:“啊啊啊都说了你闭嘴!”
楚熄:“就是,你闭嘴!”
江声:“你也闭嘴!!”
楚熄萎靡下来,悻悻地道,“犯贱的明明是他!”
沈暮洵把江声一路拽到了办公室门口,忽然停下脚步。
“你也觉得他们很烦吧?”
江声抬着眼睛看他,黑眸很亮,有些茫然,鼻尖都沁出汗水来了,“怎么了?”
沈暮洵蓦地一伸手一弯腰,把江声抵在门口嵌入怀里。
楚熄紧跟的步伐顿了下,江声肉眼可见地看到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耳钉闪烁着。然后他放轻脚步,继续跟了上来。
沈暮洵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你看,这样他们就安静下来了,对不对。”
“下次也可以用这样的办法。”他说,“真的很简单。”
他察觉到江声的紧绷,却完全不知道江声这边看到的是怎样一副惊人的图景。
楚熄。
面对着江声的连,隔着沈暮洵弯腰凑过来。
比起沈暮洵的拥抱,他更明目张胆地亲了下江声的眼睛,柔软的嘴唇吻他的脸颊。
江声真的真的真的已经吓到不敢说话,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所有言语都被那双眼睛表达出来——你疯了吧!!!
楚熄的卷毛耷拉在眼皮上,恹恹的又乖张痞气的样子像是个坏家伙。他眯着一双墨绿眼睛,咧开笑,虎牙尖抵着唇边。嘴唇张合,用口型说:他不会发现的。
江声抓着沈暮洵的袖子,紧张到像是尸体。
“……”
啊啊啊啊!
不会发现才怪!
楚熄身上像狗一样热烘烘的,一座火山一样总带着蓬勃的热度。他低头去吻江声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到,残余的热气会扑到沈暮洵的背上。
沈暮洵表情显露出一种带着错愕的恶心感。他猛地回头,楚熄顿时往后闪,后腰撞到桌子发出一声闷哼。沈暮洵死死盯着他,再扭头盯着江声。
江声有话说不出,手颤巍巍抬起来按在沈暮洵的肩膀上。
“我、其实——”
有没有人教教他?
眼下这个情况,他,他要怎么解释??
卜绘还在添油加醋,“沈暮洵。我真有点嗑他俩了,你怎么看?”
沈暮洵只能怎么看。
他气得要死了。
就算他绞尽脑汁,也跟不上楚熄的脑回路。
楚熄在后面直起腰来,和江声僵硬的视线对上,连忙说,“你别误会,我们是纯情的友谊之吻。”
沈暮洵咬着牙,发出一声冷笑,“朋友。”
他这辈子最恶心的旧事拿朋友当挡箭牌的说辞!
江声离他很近,因此看到他眼里迸发熊熊的火焰,像是点燃了枯萎的玫瑰一般燃烧起来,用力把字眼从牙齿里挤出来:“楚熄!”
江声抿住嘴巴静若鹌鹑,老实得像是块不会说话的石头。
沈暮洵用指腹用力地碾着他的嘴唇,眼眸黑得像是浓沉的墨水,一转头盯着楚熄笑脸傻狗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杀人。
“这本来是很好的一天。”他的声音低沉,“为什么他会出现?”
我哪知道!
江声喉咙滞涩,嘴皮被沈暮洵摩挲地发热发疼又泛着麻意,不自在地躲了躲。
我怎么会想到楚熄会过来啊啊啊!
沈暮洵修长的手指扣住他的下颌。
他说,“少和脏狗玩,被碰得一身狗味。”
楚熄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羞辱似的,“哈哈……”
哈音未落,就见沈暮洵抬着江声的下巴,目光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两秒,似乎很想亲。但最后,他靠近,轻飘飘的吻只是落在了脸颊上。
柔软的,温热的触感,轻轻地在脸颊烙了一下。江声大脑里面空空的。
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倒垃圾一样掉得稀里哗啦。
他呆呆地错开沈暮洵的发丝往后看。楚熄脸上的所有表情顿时消失殆尽,一种阴沉的暴戾从他额角跳动的青筋中暴露出来。
卜绘在后面,表情也有些阴郁,他扯开嘴角,咬着一根烟说,“好精彩啊,江声,真的好精彩。你的生活总是这么精彩的么?”
江声:“不是……我们……就是……啊啊啊!”
沈暮洵被楚熄拎着后脖子的衣领拽开,沈暮洵不甘示弱地扭头和他打了起来。
江声连连后退,眼下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超出他大脑cpu的运转负荷了!
他退退退,退到背抵着墙,然后拿墙砰砰撞头,抓头发,捂耳朵,无声尖叫啊啊啊啊,连一句你们别打啦都说不出来!
楚熄一边打一边质问,眼睛都有了红血丝,“我是背着你亲的!你他妈当着我的面亲?你当我是个死人吗??”
“你在我抱着江声的时候亲他打着什么算盘?觉得他不敢声张也不敢拒绝,只能张开嘴巴被你亲?你考虑过他的想法没有,还是只觉得刺激就这么做?脏死了!”沈暮洵的表情彻底被怒火点燃,他指关节被攥得嘎嘣作响,用力挥拳,“滚出去!!”
楚熄狼狈地退了两步,碰倒一片桌上的摆件,弓腰弯下来又被沈暮洵踹了一脚,“我哪有这么想!你少在我哥哥面前污蔑我了,我是看你没空亲他才帮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啊?不是。
江声瞳孔都震惊到缩小。
沈暮洵气得头晕,他喘着气,这辈子没听过这种话,于是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冷笑声,“我……没空亲??”
“不然呢,你觉得我和哥哥这么好的朋友,没事亲他干什么?”楚熄眼睛亮得像野狼,俨然也被激怒,一边说贱话一边卖力打架,“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江声听不下去了。
救命,救命。救命,这根本不是他应该面对的一切。
他想把耳朵堵住,想把眼睛戳瞎,甚至有点想死。
他像是一截软白菜蔫蔫地从靠着的墙上滑下来,无力的手指头扯过旁边的衣服盖在脸上,面色灰白地躺在了地上。
死了。这次真的死了。别叫我!啊啊啊啊!
第112章 怪你就怪你局
沈暮洵和楚熄还在你一拳我一脚, 像是互相撕扯的陀螺一样到处乱转,大风过境一样把室内弄得乱七八糟。
卜绘蹲在江声的身边,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趣味,“你觉得他们谁能打赢?”
江声觉得这才真的是个活阎王, 别人打架就属他看得最开心了!吵架吵到他身上的时候不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垮着脸跟谁都欠他三百万一样。
当初他和沈暮洵在桌子底下东躲西藏的时候该不会也是他看乐子的一环吧。
江声被勾起了惊心动魄的尴尬回忆, 为此心梗了片刻。
卜绘久久没得到江声的回答,伸手扯下江声盖在脸上的衣服, “哑巴了?”
江声一张脸被浓黑的头发衬出苍白, 撩开眼皮瞥他一眼, 烦得用力皱了下眉。卜绘漫不经心的目光怔了下,然后慢慢地,移开眼睛。
余光瞥见江声把衣服扯上头顶,两手砸在地上,手指修长,青筋都像是薄雪下的青枝。
他自暴自弃,“是, 我聋了, 我也哑了,我听不到, 我也说不了话!别问我!我死了!”
卜绘啧了声,又笑了声。他蹲在那,再次把江声的衣服扯下来,“你烦什么?我以为你应付这种局面应该得心应手才对。”
是啦。
江声是谈恋爱很多次!
但是他又没有一次谈两个三个, 他每次都是1v1啊, 怎么会对这种局面得心应手!
江声再次用力把衣服扯上去盖住脸,并更用力踹了卜绘一脚, “少在这多管闲事。喜欢管小回也就算了,什么事你都要管!我如果应付得来你就要说我渣说我混球。我应付不来你就说我没用是吧?”
卜绘被他踹了一脚,只觉得莫名其妙。他烦得嘶了声,拧起眉毛冷笑,“有病吧?我什么时候说你没用——”
江声的眼睛从衣服底下露出一点去看卜绘漆黑裤子上的脚印,然后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
“你没这么说,难道你不是就是这么想的吗。”江声说,“我太懂你了。表面上:江声你唱得真好听;江声你真厉害。背地里其实我说一个字你追着我骂我一百句。”
卜绘要气笑了:“?”
是真冤。
搞不懂。实在搞不懂。和江声谈恋爱的人的到底怎么想的?他这种脾气到底谁在忍,怎么忍?
卜绘真的被他三两句话激起火气,现在有点想凑过去给沈暮洵和楚熄一人一拳。
“我从来不搞两面三刀这套好不好?”卜绘就差发誓,“我有话都是当面骂。哪怕半夜三更想到你觉得不爽,我都直接打电话把你吵起来骂了行不行!”
当然,只是说说。
卜绘到现在都没有江声的联系方式。
他下三白的眼睛瞥了江声一眼,微咬着牙啧了声。
“你是不是有病?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江声有些小崩溃,怔怔喃喃:“我还觉得我需要安慰呢。我做错了什么,这个世界上就不能多点情绪稳定又长得好看的蠢货给我谈吗。”
卜绘不耐烦地拍着裤子上的灰,心里装着古怪的怨气。一会儿觉得江声真的有病,一会儿又觉得对有病的江声动了点歪心思的自己才是真的有病。
行了。他想,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沈暮洵和楚熄不是病得更重吗。
顿了下,他才挑起眉毛接上江声的话,“情绪稳定又长得好看的蠢货。你这说的不是林回吗。”
江声稍有些无语,抬头看他,“好哇。我这就告诉小回,你背地里骂他是蠢货。”
而且江声觉得林回只是迟钝了些,其实很剔透很聪明。江声很喜欢林回的性格,和萧意那种阴暗假温柔不一样,林回是真的很温柔,和他相处也总是很舒服。可以躺在沙发上,感受林回一下又一下地用手指梳他的头发,可以什么都不用说,只是这么安静地、沉默着相处。
卜绘张开嘴本来要说话,蓦地一顿,回头看去。
江声也在某个瞬间发现打斗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滞住了。风里的气息是凝固的、死寂的,只剩下一些粗重的喘息,像是野兽在暗处彰显着存在感似的。
江声顿了顿,从地上坐起来,转过头。
楚熄绿眼睛弯弯的,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哥哥,你们聊得好开心啊,我都不忍心打扰了。”
好烦,好需要知道人为什么不能长六只手?光顾着打沈暮洵,忘了揍卜绘了。真该死啊。
沈暮洵盯着卜绘看了半天,松手放开了楚熄的领子,把他一把扔到墙上,撞出一声闷响。
沈暮洵感觉到一种湿漉漉的茫然。他感觉到恨,又因为反复造访的恨意感到烦躁,更因为接连不断无法缓解的烦躁而感到可笑。于是他嗤笑了声,薄唇勾扯出讥讽的微笑,“……没劲。”
卜绘才是真的觉得没劲。
他蹲在地上,感到一种百口莫辩的烦闷。
他感觉现在他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但又觉得根本没必要,他和江声只是在普通地聊天而已,任何一点奇怪的话题都没有讲。他根本没必要对谁肆意散发的嫉妒心做解释。
这种烦催化一种恶趣味。
不是嫉妒吗。
那干脆给你们的嫉妒安排一个合理的借口好不好?
他回过头对江声说,“行啊,你要见林回的话,就这周末好了。他最近在家玩泥巴,时间多得很。”
江声愕然地瞪大眼睛。
他周末很忙的!
要去参加那个什么运动会。然后他还要去见楚漆呢!见一次不得休息两天。
“等等、你听错了,我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一只手就伸到江声面前。
江声看着摆在他面前的手,白皙,修长,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沈暮洵居高临下望着他。湿润的发丝黏连在额角,被他一把捋到头顶,一双锋利的眼睛垂下,眼尾的泪痣陷入细微的痉挛。胸口起伏得厉害。
江声总感觉他对他伸手是要把他拽起来打的。但感觉沈暮洵应该还没有那么暴力,于是犹豫了下,还是拽着沈暮洵的手爬起来。
“我还有话要单独和你说。”沈暮洵的声音有了些陌生的沙哑,沈暮洵说,“叫他们滚。”
江声想到录像还没拿到,当即转过头,“先滚一下。”
楚熄:“哈哈,好的。”
卜绘耸肩,“你们玩吧,我还有安排,不奉陪了。”
门很快关上。楚熄在门合上之前的最后间隙,轻飘飘地望了江声一眼。
看到门关好,江声道:“你要说什么?”
沈暮洵松开江声的手,来到办公桌面前,拿出钥匙打开了某个上锁的抽屉。眼熟的相机被他拿在手里。沈暮洵盯着相机看了半秒,忽然垂着头笑了声,轻声道,“我好累。”
江声坐上沙发,咕哝道,“你如果想不这么累,其实也是很简单的事情。退出综艺,然后回到国外。你都在外面发展那么久了……”
沈暮洵枉顾他的建议,他的声音平静而镇定,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有数不清的嫉妒心,对着所有人发散着。我总是担心,总是恐惧,总是厌烦所有人的存在。他们的存在都好吵闹,让我感到恶心。恶心恨不得把他们全都从阳台一脚踹下去,得到永久的清静。”
哪怕是卜绘。
实际上,他们两个之间的交际都少得可怜。说的话也好,距离也罢,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在恨什么呢,他在嫉妒什么?他在因为没有发生的一切忌惮什么呢。
沈暮洵说这些话并不需要回答。他绕开办公桌,握着相机来到江声的身边,江声要伸手去接,沈暮洵却把相机摆到了一边。
“楚熄在等你。”他轻声说。
上次也是这样等着的吗?沈暮洵带着恶意想着。
江声没有听清,茫然地说:“什么?”
沈暮洵膝盖跪在沙发,黑发耷拉在眼皮上,眼眸越发有了些不可见底的深黑色。
那就让他这一次也等着好了。
在这个想法羽毛一样轻飘飘地坠落的一瞬间,沈暮洵忽然感到扭曲的快乐。
啊,原来如此。
原来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乐得去见别人的痛苦,他要把别人也拉入不安嫉恨的深渊,来让他短暂解脱。
这是错的。可是又怎样。
他太痛苦了,他真的太累了。
他得不到江声的爱,得不到江声的注视。有时候感到一种深刻的怨尤,他到底怎么会把他的人生过到现在的地步?他任由一段错误的不健康的情感占据了他的全部,他放纵被支配的关系主宰他的人生。
沈暮洵眸光闪动着。他的手滚烫,顺着江声的脸颊摩挲。
他看着他数年来的梦魇,看着年少的不可得,看着他已分不清是执念还是挚爱的存在,胸腔涌动的情绪充满单调的孤独。
他是这样的一张面孔。
脆弱的,苍白的,冷静的。
沈暮洵俯下身的时候,江声当即义正言辞地伸手按住他的手,“不可以。”
“……是因为我已经没用了吗。”顿了顿,沈暮洵说。
“因为我已经把我能给的,全都给你了。所以我已经没用了,不再有资格吻你了吗。”
“不是。”江声急忙说,“我从没有要求你给我什么,你少来道德绑架这套。明明是你自己上次说的最后一次!你要履行你的承诺!”
沈暮洵的思路显然和江声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我当时邀请你的时候,我想过:没错,我只需要 一次。这一次我要把所有杂念都斩断。我可以粗暴到让你觉得自己在被惩罚,我可以让你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我可以让你知道后悔的滋味,我可以让你知道滥情花心的人都有什么下场。”
“我可以残酷地狠心地一遍遍地逼问你,直到你说出我满意的答案为止。让你到时候只能哭着到处乱爬,然后……哈。我会抓着你的脚腕按住你的肚子把你拖回来……”
比沈暮洵说的话更可怕的是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他一边说,一边手指从江声的胸口往下滑,在他的腹部意味不明地点了下。
那点力度太轻微,江声却登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往后缩,像是要陷进柔软的沙发靠背。心跳毫无规律地砰砰乱跳,更用力地推着沈暮洵的下巴,“你、你……”
啊啊啊啊??
吓死了,怎么会是这种走向。
沈暮洵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沈暮洵:“你在怕我吗?”
他轻声说,“你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我说的这一切,最后都完全没有发生?”
他的手拂到江声的侧脸,手背上落着江声柔软的发丝。温热的肌肤让他的眉眼落了些怔忪。他笑了声,“帮你咬,随你摆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拍就让你拍,你要我不准动不就真的一动不动。这些难道不是最后我做的事情?这就是我说着讨厌你、说着恨你,最后做的事情啊。江声。”
江声慢慢眨了下眼睛,迟疑地问,“这不是在怪我的意思吧?”
沈暮洵注视着他,往下低了低头。碎发摆动了下,耳垂上的耳钉熠熠生辉,仍像是烈焰一般耀眼。
“就是在怪你。”沈暮洵头颅越发低下,蹭吻着江声的脖颈并冷笑着,“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的一切决定都彻底崩塌!你不能再对我好了,哪怕只是数不清的糟糕里面的一点点,你不能再让我爱你了。”
江声完全无法判断沈暮洵这到底是在怪他、恨他还是在对他说情话,只能尴尬地推拒着他的肩膀。
“哦哦,好的好的。”他说。
“但是你能不能先别亲了。那样让你说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啊?起来!!”
第113章 可怜就可怜之
时间的颜色是什么?
楚熄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 他望着那片惨白的时候就在这样想。
年轻男生面无表情,一张轮廓还带着零星稚气的面孔有淡淡的冷。耳骨清晰,挂着闪闪的耳骨链。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冰冷的短链条,靠在墙上支着腿等待。
江声会和沈暮洵在门里做什么?
他盯着门看, 望眼欲穿。
好烦, 想冲上去把门打穿把沈暮洵一脚踹飞, 然后咬着玫瑰说哥我来了,哥你也不想的吧, 你放心我都知道。
楚熄幽怨地叹口气。
服了。他到现在都没和哥哥亲过几次。沈暮洵这蠢货亲几次了还不知道知足吗?懂不懂什么叫均匀分配?这种独占宠爱的人放古代得被阴谋诡计算计死!
想到沈暮洵的凄惨结局, 楚熄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旁边的工作室员工小心探头, “那个人我记得是老板同事?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旁边的朋友一边狂打字一边敷衍回答。
“你管呢,他们恋爱脑不都是这样的。”
老板在恋综还不是又哭又笑,又发脾气又无能狂怒的。
现在就流行这样!
楚熄本来有相当敏锐的直觉,对于这些视线和议论都相当警觉。但这会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时间关注这些。
他盯着旁边小桌子上的柠檬薄荷糖,拾起一颗,盯着看。
沈暮洵会怎么和江声亲啊。
他忽然想到这个, 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散。
江声会抓着沈暮洵的头发吗。
楚熄还记得他的手指凉凉的, 稍稍用力扯着头发,有点疼, 更多的是一种激昂中逐渐酥麻的生理反应。
楚熄想起他被江声扯着头发抬起头来,看到的漂亮表情。画一样的眉眼笼罩潮湿雾气,微微失神,睫毛抖动着。好明显的想要拒绝却又恍惚到拒绝不了的样子。只要手里用力重一点, 后背就会在他怀里痉挛绷紧, 加重又隐忍的呼吸,表情空白, 瞳孔都无法聚焦。
他想好好地认真地看江声那样的表情,就不能在这时候和他接吻。
所以楚熄之后呆在那个沙发上,都总是会忍不住想……那里应该摆个镜子。
可是摆镜子的话会有点太那个了。
楚熄一时间呼吸有点不通畅,后背都在发热,从墙上滑下去蹲着,一只手狼狈地捂住了通红的脸。
沈暮洵和江声也会这么做吗,会这么亲吗。
楚熄真有点恍惚。
他为什么会想江声和别人怎么亲,好恶心。
他一边恶心地想象着,一边烦躁着,一边愤怒地把沈暮洵的脸替换成自己的,然后稍微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楚熄盯着门看,目光几乎要把那扇雪白的厚重的门直接盯穿。
还没结束吗?亲到哪一步了?
他脑内都已经和江声亲过两轮了。
胸口好像有蚂蚁在咬。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东西,偏偏一口接一口地咬着。根本分不清是麻还是痒,等回过神感到胸腔空洞,才能发现那原来是痛。
蓦地一声撞响。
楚熄还以为是江声要出来了,立刻立定站好。两秒之后发现只是风把杂物间的门吹得关上,他只好又靠了回去,撕开糖纸,麻木地嚼着糖。
说真的,沈暮洵也没什么特别的,千篇一律的待遇罢了!他最好识趣一点,别因此有多得意。
要知道他现在的待遇全都仰仗江声的宠爱,没有江声他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歌手罢了。没有爱他还算是个什么东西!他离了江声难道还会写歌吗?一开始就是靠骂江声39首歌营销的热度,他的名气从一开始就和江声挂着钩。没有江声就没有他的今天,还一天天的摆脸色给哥哥看。
很客观很理性地说——不是楚熄对他有什么意见,但是,江声也太宽容了。
江声人真的很好,又温柔又宽容又才华横溢,是在阳光和宝石的光辉下堆砌起来的天才。他应该吃点好的!沈暮洵这种骂他的他也吃,是真的不挑。可恶。
时间像是一种黄色的麦芽糖被不断拉长,又像是默片电影黑白色的闪烁一帧又一帧地闪烁。
楚熄无法确定时间,更不想伸出手拿出手机来看。他感觉他站在这里已经等了好久。他怕时间其实没有这么长,怕存在什么客观的事实来证明他宽容和决心的匮乏,怕江声觉得他一点也没有耐心。不就是和沈暮洵在房间里独处一室吗,难道等等都不行?一点都比不上楚漆。
哪怕是在这种根本没必要攀比的事情上,楚熄也根本不想输给他。
忍耐。
没关系,他超擅长忍耐。
可他又怕时间真的很长,长到足够发生一切,长到让他被一圈又一圈地束缚起来,长到超出他的极限。
楚熄看着半空中不断飞舞的灰尘,在阳光底下像是细砂般的金子,光透过窗户的投影在地面已经移动了很长一截。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歪着脑袋耷拉眼睛看了看。
他想。
来吧,猜猜看。
正面是沈暮洵和楚漆都该死,反面是我能上位。
楚熄盯着硬币看了两秒,捏在拇指食指之间,伸手一弹。
他的目光追上去,看硬币在阳光下闪着光,翻转着。
他不信命的,真的不信。
如果他信了,那无数个夜晚愤怒又带着恨意的少年望着天空的目光要怎么解释。他当初是如此希望撕扯开命运的路线,走向另外的轨迹,到达其他终点。
困住楚熄的从来也不是他和江声的‘缘分’,他只是想用缘分这两个字来绑架他的感情。
啊。我们是有缘分的,我们是命中注定的,所以我不用急,总会轮到我的。
可是总会是什么时候会?
硬币落进楚熄的手心。微微凉的,硌人的触感,像是透过筋骨蜿蜒进血液里。
他攥着拳握住,指骨起伏了下。他没有打开。
*
江声下巴还能蹭到沈暮洵毛茸茸的黑发,湿润的热意一阵阵地扫过脖颈,一种怪异的瘙痒像是羽毛、又像是某种细细密密的网。
“不行。”江声愣住一瞬,头皮发麻地用力提着沈暮洵的头发把他从身上用力摘起来,“不行!”
真的不行!!
外面就是楚熄,江声傻了才会和沈暮洵亲呢。等亲出痕迹他出去要怎么解释!
何况他来之前严落白还对他耳提面命。虽然江声一般也不是很想听严落白的话。
他惶然地吐了几口气,把沈暮洵拉扯更远了些。柔软的头发被他死死攥在指缝,除非是傻子才会感觉不到疼。沈暮洵立刻就皱起眉毛轻嘶了声,撩开眼皮看向他。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没做错。”江声当然很笃定,他直视沈暮洵,“你觉得累我还觉得累呢。每次和你见面都是应付这样的情况!没错,我不是什么很坏的人,但我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人啊?你明明很清楚——”
沈暮洵抬起手。
江声话音戛然而止,下意识往后躲。
男人戴着戒指的手在半空中一顿。
空气中安静着,只留下电脑主机在运转轻微的响声。江声嘴唇张了张,还没说话,看到沈暮洵的指腹轻而又轻地擦过他的脸颊,拂过他的头发。
沈暮洵低眸看着江声柔软的发丝在手指间流动,他狭长的眼眸黝黑,“你要指责我的口不对心,质问我的叛逆和我并不坚定的决心?然后嘲笑我、挖苦我、讥讽我吗?”
沈暮洵说话的语气平静。
带着一种对自我的讥讽,无可奈何的茫然,他的指腹温热甚至可以称之为滚烫,覆在江声的脸上,会让江声觉得有种诡异到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温柔。
江声犹豫了下,扯住沈暮洵的手腕,“我还没往下说……我就是先拒绝一下。”
“那你说。”
江声其实还没想好说什么,呃呃一阵子,转着眼珠看向他,乌黑漂亮的眼睛像是透亮的玻璃球,“你要我对你坏,其实我感觉我已经够坏了。”
沈暮洵抬起眼看他,眉梢挑了下。
“你想啊,在那种时候拍视频,真的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吧?”江声说,“一般人都会拒绝吧?毕竟这种东西很有泄露的风险,稍不注意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沈暮洵听完,“……你真的懂吗?”
江声:“?”
沈暮洵抓着江声的后颈,把相机塞进他怀里,挑了下眉,言简意赅地道,“看。”
江声茫然地望他一眼,隐隐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三两下按开了电源。
沈暮洵的相机进水、sd卡取不出来只是说辞。江声其实早就有猜到。
屏幕亮起,微微照亮了江声的脸。他垂着睫毛,翻找着上一次的录像,然后点开。
浴室的光线很温暖,录像里的沈暮洵被绑住了眼睛,湿透的衬衫黏在身上,被江声解开扣子往下摸。
在不算长的折磨之后,江声看到他把相机随手扔开。
然后画面的主角就从沈暮洵变成了他。
江声:“……”
救命。
不堪入目。
不堪入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
他崩溃了,“这什么东西!”
怎么会这样!他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到吗??见鬼了。见鬼了见鬼了!
呜呜呜这份要是留出去身败名裂的就是他啊!
虽然江声也不在乎身败名裂。
他就是感觉有点丢人。对不起甚至不是有点……好丢人啊……受不了了……
他捂住头扯头发,把整个人往沙发上砸,崩溃地把相机塞进口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沈暮洵一只胳膊倚在沙发上,烦闷的心情在江声的阴暗扭曲中诡异地得到了缓解。
他伸出手指,拨了拨江声后脑勺的头发。
“我有个办法。”
他说。
“再录一次,永远有新瓜,就没有人在意前面那个拍得怎样。”
江声埋头扎在沙发上,幽怨地回过头一点。
“你在开玩笑吧?”
沈暮洵轻笑了声,他抚着江声的后颈凑过去,一个吻轻巧地落在他的耳廓。
热气一扑,江声捂住耳朵往后躲,顿时头皮发麻,“都说了别亲了!!滚啊啊啊!”
崩溃。
开始恨所有人!
江声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抓住沈暮洵的两根手指,可怜兮兮地抬着眼睛看着他。
漂亮流畅的眼弧,纯黑的眼睛。看起来好单纯。紧张、心虚都不作伪,眼睛乱眨,带着不怎么诚恳的恳求。
“沈暮洵,呜呜。”他紧紧抓住沈暮洵的手指,“这件事,你发誓,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沈暮洵好久没看到他这幅表情,恍惚了下,下意识反握住江声的手。
他的第一反应是,江声的手有点冷。
第二反应是,江声确实很擅长、也很适合装可怜。
那种视频放在手里真的会让人觉得不安心,何况是明星这种行业。沈暮洵起码加了十多层的锁,最后都仍然焦虑到睡不着,带着一种烦躁的诡异不舍选择删掉。甚至疑心病发作担心有专门的技术可以恢复,反复核查了好几遍。
留下来的只有江声手里这份,只要他想销毁,随时都可以无影无踪。
但是。
或许、他其实应该更恶毒一点的,吓唬一下江声。因为他和江声的关系核心点、主动权始终凝聚在江声的身上。
他没办法讨厌江声。
但是江声可以讨厌他。
假装还存有备份,知道他会用这个来威胁他的话,是不是就会讨厌他了。
沈暮洵目光动了动,“我……”
没错。
如果江声讨厌他,这一段不正常的、不健康的关系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终止。
……是吗。
沈暮洵垂下眼,手指紧了紧。他的目光看向江声,轻声说。
“只和我一个人这么玩过吗?”
江声可怜地点头。
“知道很危险了吧,下次不会和别人玩了是不是?”
江声可怜地连连点头。
沈暮洵拇指擦过他的脸颊,漆黑的眼眸晦暗无情,眼尾带着讥讽,“装可怜。”
他这么说着,手却托着江声的脸,倾身俯低了一点。
江声似乎想躲,但犹豫了下,还是没动。
沈暮洵呼吸急促起来,紧盯着江声的目光闪烁着,和耀眼的耳钉交相辉映。
江声抓着他肩膀的衣服,给那一块抓得皱巴巴。然后小声说,“不能亲太重,会被看出来。”
会被谁看出来。
楚熄吗?
还是严落白。
他又凭什么要听江声的?
倘若他非要亲得很重,亲到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地步呢,江声又能拿他怎么办?
沈暮洵的手抚着他的背,低头吻他,发丝轻飘飘地落在江声的脸颊。眉毛似乎皱着一点,轻声说,“烦不烦。”
“……知道了。”
*
“嘎吱——”
门被推开,楚熄还没反应过来,慢半拍地才转过脸。看到江声走出来。他的头发有点乱,外套的口袋很浅,塞着一只相机。
楚熄立刻就从墙边站直了身体,“哥哥!”
江声吓了一跳,迅速捂住口袋,然后发现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又佯装若无其事地在口袋里掏了掏,翻出两颗糖、一片纸、一只耳机,又全塞了回去。
沈暮洵:“……”
完全,更明显了。
所幸楚熄的注意力完全没放在他的手上。他专心致志地打量着江声的脸。
嘴巴不红。
好像没亲!
太好了!
虽然说不清哪里太好了,但是真的太好了。
其实沈暮洵亲不亲他也无所谓,当谁没亲过呢?谁在乎,不就是亲一下两下的吗,他又不是没有这个机会。
至于亲别的地方,那更无所谓。
楚熄早就说过,他是一个很擅长忽视的人!饭里有虫子,他可以挑出来扔掉接着吃。江声被狗亲了,只要他没看到就是没发生。
楚熄抱怨,“我等你好久啊!”
“我、呃。”江声抿了下嘴巴,手指在口袋里攥成拳。
怎么说呢,怎么说呢。
就是……会觉得很心虚啊!为什么!
他表情有些小小的不自然,“没、没事。走吧走吧。”
楚熄绿色的眼睛被映入阳光底下显得明朗许多。他拉过江声的肩膀,目光不经意地刮过了沈暮洵的脸。
害他等了这么久。
真的很烦……他的时间不是时间吗。
蓦地,一个平淡如水的想法划过心脏留下痕迹。
楚熄下意识地抚摸上眼皮上的疤痕。这一道疤很长。从眉骨上贯穿眼睛,连眼睑下都还有锐利的一节。
旧伤已经痊愈很久,却仍然在此刻有了一种流动的灼痛。
楚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才放下来。他笑起来,黏黏糊糊地把江声搂得更紧,用自己身上的味道驱散江声身上的复古香调玫瑰花味。
好难闻啊,恶心到有点想吐了。
他一边想,一边笑眯眯很快乐地说,“好,我们走吧!”
就算同样很能忍,楚熄也很清楚,他和楚漆不同。
楚漆的忍耐是一个接受正直教育的正常人在克制自己的恶意。楚熄的忍是他作为一个无赖混子恶毒甚至低道德的人在模仿他人的道德。
楚漆太正直了,而楚熄的底色其实是黑色。说他恶毒可以,说他无赖也可以,说他神经病更没问题。
他会用致命伤栽赃亲兄弟,会伤害自己吸引江声的注意,也会有千奇百怪的不端想法。
比如。
如果沈暮洵的脸上也有了伤口,他还能这样一遍遍一次次地打扰江声的生活吗。
楚熄的手按在江声的肩膀,隔着布料稍稍用力就能感受到江声骨头的宽窄。他眼皮覆下,嘴角带着开朗男生的笑,在心里悄悄辩驳。他只是好奇一下,他可没想这么做。
被江声发现的话,下场可是很糟糕的。
*
正午的阳光很灿烂。
楚熄笑得更灿烂。
“他不就是个四绿茶。就是看出哥哥你会心疼他,所以故意表演给你看的,全都被我看穿了。你不要上他的当啊!”
小狗眼充满了担心和忧虑。
“十全十美的办法当然有了,把他一脚踹飞让他滚远点,他滚回来一次就踹一次。”
他甚至说得很诚恳。
就这么说了一路,直到车前,楚熄给江声拉开门。
江声坐进车里后,他没有急着走,手肘靠在车窗上低着头。耳钉闪烁着隐藏在微微卷的黑发底下,就是这样很突兀地开口。
“哥哥。”
他这么喊,江声就转头看他。
“如果让你在沈暮洵和楚漆里面挑一个复合……”他笑了声,“好怪,我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江声的手下意识摸了下嘴唇。
没、没发现吧?
他扭头,“你应该知道我没有这种想法。”
“是啊,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很了解哥哥嘛。”可是江声一次又一次和他们往来。楚熄望着他的动作,也会觉得不确定。
难道江声在动摇吗?
因为那些家伙在卖可怜就心软了是吗?
楚熄歪了下头,“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和哥哥在一起。”
风吹动楚熄的头发。他隔着发丝间隙看着江声,单薄的外套被地下的风灌得鼓鼓囊囊。
他认真分析过江声的交往对象,似乎只有长得好看这一个要求。别的,比如家境权利,这些似乎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交往过一无所有的穷学生,譬如顾清晖、沈暮洵;也交往过有能力有资本的成年人,譬如萧意、楚漆。
“我们是不是真的不可能?我其实不一定非要个名分的。我说过了,我很好哄的。”楚熄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额发被吹起,脸颊的疤痕从眼皮上刻下,给他俊朗的面孔添了些随性的痞气。
少年话音很轻,“你真的这么在意楚漆的想法吗?你们既然都不可能复合,真的要因为他的存在、顾虑他的想法、不想伤害他,所以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地忽视我吗。”
江声怔了下,拉着安全带的手顿了顿,才伸手按进了卡扣里,“你怎么忽然说到这个?”
楚熄:“啊,其实也不是突然。”
他笑了下,小声补充,“我上次也有说。这次看到沈暮洵,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说。”
楚熄嘴角拉扯出一点微笑,他的手伸进车窗挑了下江声的额发,“我发誓,我再想和楚漆炫耀都能好好忍住的。真的不会被楚漆发现的。”
就算他这么说,可是江声真的,一想到要在楚漆眼皮子底下悄悄谈恋爱,还是和他亲弟弟,就感觉脊椎上窜起一阵酸麻的电流。
太恐怖了。
他应付不来这个啊啊啊!
他连连摇头,“不不不!”
楚熄依然在很卖力地毛遂自荐!
“你如果要和楚漆一起玩,可以提前和我说,我保证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他发现不了。”
江声:“……不是,你?啊??”
楚熄的指腹划过发丝落在他的眼角,很粗糙。
江声错开眼睛,看到他指腹上一道浅浅的伤口。
他看完伤口,又看向楚熄的眼睛。
他和楚漆之间,或许别的地方不像,唯独这双眼睛,见过的人都无法忽视其独特性。而这样的独特性,有两份。
楚熄很敏锐。他留意到江声注视他的目光,咧开嘴角说,“或者,把我当楚漆的替身也可以啊。接吻要我戴面具都可以啊!都可以!”
江声:“啊??等等!我难道谈一段恋爱就要找一个替身——”
楚熄表情认真地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接吻戴面具会不舒服吧。”
“不是,我的意思——”
“不过那种距离,也只能看到眼睛。戴不戴面具的也已经没什么——”
江声忍无可忍地伸出手去抓住楚熄的头发,把他的脑袋直接抓进了车窗里。
楚熄头皮酥痒了一瞬,几乎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何况他还离江声这么近。
他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声,心脏重重一跳。一种无法形容的亢奋把他的耳廓烧得发烫,连江声给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疼都成了燃料。
他完全忘记自己之前要说什么了,嘴唇张合,“我、我……”
“先听我说完!”江声松开手,别过头去,只留下轮廓分明漂亮的侧脸,“首先我不找替身。”
沈暮洵和萧意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何况萧意也不是江声主动找的替身啊!是他自己主动点了痣、喷了沈暮洵的香水、穿着沈暮洵风格的衣服送上门的!
地下车库的风带着一种阴凉发霉的味道。不远处的车辆发动发出闪烁的亮光和车轮轧过地面的闷响。
“其次,我很讨厌麻烦……”
“我不会给哥哥添麻烦!”楚熄呼吸急促,立刻抱住江声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我只会帮哥哥解决麻烦。”
和江声呆在一起,又这么近,又只有他们两个人。
楚熄把脸埋进他的手心,鼻梁抵着他的手心滑到指缝,嘴唇吻在掌心。
这只手好脆弱。有着清晰的骨骼感,隔着一层皮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的脉络,然后是血肉,是骨头。所以只能轻轻地握着。
他好像能够听到江声的心跳,听到他血管中血流奔涌的声音。和自己紊乱无章的心跳混杂,像是发生化学反应一样升温。
不断地、不断地升温,停不下来。
是这样吗。
是因为先和楚漆谈过恋爱,所以和楚熄谈恋爱就变成一桩麻烦了吗。
那么如果先和楚熄谈恋爱呢,楚漆也是江声的麻烦吗?
还是说……
楚熄脑袋真的有点发白,他感觉到一种和澎湃的、狂热的、亲密的爱同等重量的阴郁感袭来,手紧了紧。
他想说,我真的很听话的,你别管楚漆了,你看看我吧。
可一张口。
“双开门有什么好的,这么壮,和他一起睡都会把你挤下床!和他一起洗澡都淋不到水!”
江声:“……喂。不至于!”
楚熄脑袋已经被热腾腾的水汽蒸得短路了,呜呜地:“你跟他一起睡过了?你跟他一起洗过澡了?不然你怎么知道不至于。我怎么什么都没有。都是兄弟,嫂子你怎么这样!”
第114章 毒唯就毒唯之
江声脑袋嗡嗡作响。
好好好!
自从参加这档可恨的恋综一来, 他脑袋嗡嗡作响的频率呈直线升高,可见脑震荡已经在对他招手。
他头疼起来,也许偏头痛也离他不远。
脸还有点烧。
哦哦。看来离他把脑袋烧坏的日子也不剩几天。
参加恋综得了一身的病,哈哈, 江声顿觉绝望。
他叹着气用力把楚熄的脸推开, 无力地辩解:“那, 那谈恋爱嘛,不就是这样!”
虽然和楚漆的恋爱开始有点出乎江声的意料, 但是不得不说, 恋爱中的体验并不糟糕。无论哪方面江声都很满意, 如果不是楚漆过早暴露出自己恋爱中稍显极端的的掌控欲、占有欲,江声其实不会那么快提分手,毕竟比起朋友身份带来的局限性,江声是完全的享乐主义。
楚熄被推开后定定看了江声两眼。
哦哦。
他转过身往驾驶位走。
所以真的做过那些事。
他扯开安全带拴在身上,脑袋里有两道声音在不断对冲着。
楚熄A抱着头痛哭,提着刀到处乱砍:好想杀了楚漆……杀了杀了!服了,他到底凭什么。
楚熄B一脚把他给踢飞, 叫骂道:蠢货。你根本没有懂这句话的要点。
楚熄A:啊啊啊?
楚熄B:要点是江声和楚漆发生过什么吗?楚漆都是过去式了, 江声亲口认证的不会复合。都没有名正言顺的关系,做□□算得了什么?给哥哥当玩具罢了!哥哥录综艺这么累, 玩玩男人怎么了。要点明明是哥哥在说:“谈恋爱都这样!”啊。你不懂吗。你不懂吗!你这个蠢货你完全不懂这句话的含金量吗!!活该你谈不上恋爱!去死吧。
楚熄心脏乱跳,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关。他点上火,握紧方向盘,绿眼睛在极度的兴奋中瞳孔收缩, 总在江声面前有意表现得可怜的眼眸显出野兽般的轻微颤动来。他紧巴巴地盯着车库外面的一片阳光, 凸起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爬山虎的茎叶在风里剧烈地摇晃着, 他的心中也在一片狂热的动摇。
对。对啊。
天啊。江声,真是一款好宽容,好大度,好奉献的哥哥啊。
江声看着楚熄突然陷入沉默,直觉让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带着狐疑地开口,“你怎么了?”
楚熄的眼珠慢半拍地转过来望着他。
绿眼睛发亮,像宝石、像丛林,像野狼的眼睛,像粼粼的鬼火。
没怎么啊,他好得很。
他的人生找到了目标,他的前途有了希望!
血液在躯体里横冲直撞,心脏如同闷鼓似的狂跳。
脑袋里像是ppt一样播放了无数张图片。然后楚熄把楚漆的脸换成了自己。
顿时!一种热气腾腾地蒸腾上大脑,臆想带来的电流电让他浑身发麻。
楚熄却蔫蔫地垂着俊朗的眉眼。带着少年气的脸上有着疤痕,却更添出随性自在的意气感。
他说,“嫂子你对他真好。他是你的白月光你的朱砂痣,是你的planA,只有我是泥巴堆里的可怜虫,下水道里的臭老鼠,烂掉的酸苹果。”
江声又要受不了了,“你装什么呢!!”
楚熄脑袋一阵阵发昏,脸上一阵阵发热,他舔了舔嘴唇,闷闷地笑出声。
他忽然感觉好新奇。
当初楚漆和江声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把楚熄打死他都不肯这么喊。更别提喊这么多次。
他绝对不会承认江声和楚漆在一起这个事实,他绝对不认可楚漆的身份,他绝对没有半点可能做出让步。他背地里都要骂死楚漆了。这个世界如果是一个巨大的全息游戏,那么睁眼第一件事是咒楚漆去死都能算作一件每日打卡任务。
没错。就算是亲兄弟又怎样,楚熄就是有这么讨厌他,讨厌到连他活着、仅仅呼吸,都觉得自己在忍受着折磨。
当时他没想过除了自己之外,江声也对这个称呼的反应会这么大。不敢想,他都不敢想。如果他真的在楚漆和江声谈恋爱的时候不顾江声的阻拦就是要做小三,在那种楚漆不在家的雨天里去安抚他。
然后这么爬到江声的床脚,掀开被子悄悄钻进去。那样潮湿温热的雨夜,江声难道会推开他吗,还是浑身发抖按着他的肩膀说他真的是疯子。他甚至不知道他这种骂法会把楚熄骂爽。
楚漆受不受得了谁在乎啊!
要是心理脆弱到连这个都受不了,那还是尽快和江声分手好了。
楚熄的思绪像是毛线团一样到处乱飞,他一边开车一边想。
要是江声是他亲哥就好了,就没楚漆什么事了。
想到这,他又开始想。
他会和江声一起长大吗,还是他依然会流落在外?
那不是很好!受苦的是他,江声只需要好好地坐在象牙塔做一个偶尔冒险充满热情的小王子就很好了!
楚漆是该死的,江声是不可以吃苦的。这就是楚熄的世界观。
楚熄冲浪非常积极,有时候刷到江声毒唯粉丝的评论譬如:
一张综艺截图,江声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被坑输了崩溃到骂人,打字秒速五十。
毒唯:【好心疼,江江宝宝总给我一种脆弱感。抱抱,感觉他要碎了】
路人:【?】
楚熄:【我真服了。游戏厂商不能给我哥哥开发一个全胜通道吗,乱排的路人乱七八糟会带坏我哥的。懂不懂怎么赚钱!】
江声热度居高不下,喜欢他的人和讨厌他的人都很多。很容易被骂,完全的腥风血雨体质。
毒唯崩溃:【你们别骂我哥了,他肯定是被那些男的勾引的!他那么老实又纯情的人都被带坏了难道不是这个世界的错吗?什么前任,全都是毒瘤!没一个好东西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杀杀杀!滚啊啊啊啊我要疯掉了……】
路人:【……好好好……】
楚熄:【我哥真的是很单纯的一老实人,其实他一直因为每一段分手经历痛苦着。前任如果识趣就该自刎谢罪,怎么敢让我哥哥这么难受的】
江声被造谣一晚上玩五个。
毒唯:【哥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谈谈恋爱发泄一下怎么了你们有病吧连这也管】
路人:【好好好好好……】
楚熄:【不能加我一个吗,其实也不算多。】
好吧。
总之意识到他说的这些话竟然会被定义为毒唯,楚熄还是很震惊的。
难道不是全世界的人都这么想吗。好奇怪,这个世界上不正常的人也太多了点,有点杀不完了。
*
和楚熄兜风回来已经是傍晚,江声拿到了楚熄顺路带过来的萧意的那只礼物盒子。
回到家里,严落白正在电脑面前开视频会议,镜片后的目光瞥过来,抬了下下巴示意。江声没有打扰他,自顾自地换上拖鞋把自己砸到沙发上。
有什么东西用力地硌了下腰。
江声一摸,是那只罪大恶极的相机。
他把相机砸到角落去,然后动手打开了盒子,拆开之后,重新打开了暗格,果然又看到了上次他看完后随手塞回来的那封信。他重新拆开,顺着当时因为楚漆的敲门打断而没有看完的部分继续往下看。
【这封信写于你和我第二次提分手当晚。】
江声仰头看天花板。
他和萧意一共提了三次分手。怎么都分不掉,萧意那个人像是湿乎乎的水母、下雨之后的藤蔓、会从地面爬起来把人缠住的扭曲影子,总之相当的狗皮膏药。
江声之前的恋爱经历中,暂且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人。真的很崩溃,一度困扰,因为冷暴力也好热暴力也罢,怎么发疯都分不掉。
【现在我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用餐巾纸写下这封信的草稿,声声,你在十分钟前对我发了一场可怕至极的脾气,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摔上门。在你离开后,这里陷入了漫长的寂静。那些人打量我的目光,像极了两个月前我们参加宴会、你喝醉了,对着我喊出沈暮洵的名字的那天。】
江声:“……”
这能怪他吗!
谁让萧意有的角度确实和沈暮洵长得很像。
【第一次你对我说分手,我拒绝,于是你负气直接离开,无论我怎么恳求你,呼唤你,向你求饶,你都决计不开口对我说一句话。】
【为了躲我,你逃跑、并留下假地址防止我突然追随,这是你第一次在恋爱中用上这样的计谋,但对我来说找到你并不是什么难事。兴奋到我第二天早上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把你叫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以为你会喜欢。但总之,你确实生气了,踹了我一脚,骂我是彻头彻尾的变态,说一定要和我分手不可……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江声:“…………”
救命,会把这种东西写进信里的不是变态还能是什么??他对萧意的评估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一点错!他就是变态!!
【你不断寻找小题大做的机会,十分辛苦。终于在我们的恋爱纪念日,你找到了致命的机会。你因为我那天穿了黑西装而觉得不吉利,不顾那一天的重要性,撕毁了我的玫瑰,扔掉了我精心准备的戒指,大吵大闹一通,非要和我分手不可。】
江声:“………………”
怎么了。
黑西装本来就不吉利!有问题吗。
【可当我后半夜在雨夜的草丛寻找那枚戒指,你又悄无声息地打着伞来到我的身边,拿着一只电筒,拿脚别扭地不断蹭着草皮,低着头,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向我说对不起。】
江声:“…………”
好吧。江声虽然坏到破坏萧意期待已久的恋爱纪念日,但是竟然没坏到能对他大半夜还在下雨的草地上到处摸索,蹭得一裤脚都是泥,头发也被淋湿的样子无动于衷。
他站在二楼的窗户边,手抓着窗帘,感觉自己真是个好坏的人啊。
何况那枚戒指真的很贵呢。
萧意可能有错,戒指真的没错。玫瑰也没有。
【出于维系感情的原因,我在这段时间非常努力。你明明也很满意,对分手的决心却依然坚定。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你望着我趾高气昂的眼神带着急切,你恐怕迫不及待。等着我宣布受到了屈辱、无法忍受、决心要和你分手的消息,你并不知道,有些事情在读高中做你的跟班的时候,我就在如此幻想着。】
江声头皮发麻,像是有条蛇滑不拉几地在他的脑袋里到处乱窜,忍不住尖叫起来:“……呃啊啊啊!”
严落白刚好结束了回忆,被吵到皱起眉毛,随手把抱枕扔在了江声的胸口,“发什么疯!”
江声被一击击倒,脆弱地倒在了沙发上,腿还挂着在沙发边沿晃。他深吸一口气,用信纸盖住了脸,哆嗦着手,连带着纸张也在哆哆嗦嗦,“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你完全不懂。”
一股轻轻浅浅的香薰味裹着墨香钻入鼻腔,可见写信的人一定十分用心。
江声立刻把信纸扯开扔掉!
脏东西!
滚啊!
严落白作为经纪人,当然对江声手里的礼盒有印象。他镜片后的锐利目光在飘落地面的信纸上轻轻一扫,推开椅子走过来,低下头去捡。
苍白如同纸片人的江声惊慌地瞪大眼睛,蓦地又伸手,抢在他之前把信纸掏了回去!
严落白悬在半空的手一顿,指尖轻收了下。
到目前为止,江声对他都十分坦诚,还从没有对他隐瞒过什么。
江声对他而言是没有秘密的——尽管这完全仰仗经纪人这一职位的便利。
他望向江声,英朗的眉梢挑起,“见不得人?”
江声痛苦捂脸:“都说了你不懂。”
救命啊……他根本没有勇气把这封信看完……萧意真的是什么被淹死在井里的男鬼吧……一封信而已,遗留的阴湿感让江声到现在都还陷在轻微的心悸里。
何况、何况。
江声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宣泄,用力猛砸怀里的抱枕。
何况——萧意那时候的表情真的很隐忍好吗,真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暴起打人了好吗??!!
谁知道他当时脑子里在想这个。
江声真的服了。
当时怎么不说!当时要是说了他绝对不会那样做的!谁知道那个变态会被爽到啊!
好崩溃,受不了了,真的好崩溃。这个世界上的正常人在哪里?在哪里!
江声一转头看到了严落白。
严落白莫名其妙地拧了下眉毛:“?”
江声从严落白的镜片反射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摸摸自己的脸,释然了。
哦,原来在这里。
第115章 交易就交易之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江声的耳畔响起, 一道声音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很久很久以前,在黑色的森林,有一群野兽进化成为人类的样子,组建了自己的王国。子民们举起手臂欢呼:从今天开始, 我们将视幸福、美满、和平为奠定我们家园的基石。”
江声费力地掀开眼皮。
他好困。他只能看到暖色的灯光下有一道影子在墙壁上晃动着。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落到后颈的时候, 有轻微的凉意顺着接触的肌肤蔓延。
像是蛇。像是章鱼水母的触手,像是没有温度也没有心跳的生物。
与之相反的是, 那人的声音低沉温和, 如同夏月间的流水, 娓娓道来的语调不疾不徐。
“国王励精图治、温柔善良,他一生只有过一次不堪的意外。在酒后,他误闯进了远道而来的表妹的房间。”
江声的睡意顿时清醒了些。
他抬起头,萧意的侧脸轮廓分明,睫毛分明,眼眸黝黑。
“……十个月以后,女人的孩子出生了。他生下来就长着一张兽人的脸, 他望着井里的倒影, 问:母亲啊,为什么唯独我是这幅样子?母亲啊, 你爱我吗?”
“母亲说:你是罪恶的象征,你是点醒我梦境的荆棘。你是我最恨的人的化身,这世界上,决计不存在比我更恨你的人!”
“他十分难过。于是问:父亲啊, 为什么唯独我是这幅样子?父亲啊, 你爱我吗?”
“仁慈的国王,他当然不忍刺伤一个孩童的真心。他说:我当然爱你, 我的孩子!我的荣华富贵、权柄荣耀,我的王国、我的威严,都注定与你共享。”
“天真的孩子以为找到了依靠。然而不久后,他透过紧闭的城堡大门,听到国王同近卫说:我不愿他如此离去,他毕竟也是我的孩子。请为他安排一份差事,就在我的王堡中作为仆人。我怜惜他身世离奇,请务必叫旁人对他多加关照……”
江声抓着萧意的手指,被萧意轻轻地握住。
萧意的故事总是流传在很多人的口中,被传出了无数个版本。
他在学生时代听别人提起过无数次萧意的来历,污秽、肮脏、不值一提。他最初以为是豪门世家的那些屡见不鲜的隐秘,后来才发现不是,萧意是□□的荒唐中诞生的孩子,他不见光的身世其实不算什么秘辛,只是随着萧意的逐步掌权,敢于提起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他轻声问,“然后呢?”
萧意的手指带着一种玉石般温润的凉意,轻轻地拂过他的面颊,落到眼睛。长而直的睫毛垂敛下来,标致英挺的五官总带着温驯的宽和。
“一天、一天、又一天。然后孩子长大了呀。”
青年笑着说。
“他没有因为扭曲的身世、国王的多变而抱着怨恨、扭曲,无时无刻的嫉妒,他成长为一个善良、温柔,大度的人。他对人世间抱有着清纯的爱,他永远相信、永远付出。”
“终于有了和父亲再次见面的一天,他郑重地说:我最敬重的父亲啊;给了我生命的父亲啊;我永生难忘您给予我的关怀。”
萧意漆黑的眼眸眨动了下。睫毛在瞳孔布下的阴翳,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他的嘴角带着和煦的笑意,轻缓地开口,“我决定将您给我的爱,一一地还给您、加倍地还给您,我对您的侍奉与孝敬,将直到您死去为止……”
夜色昏暗,窗外是绵延不断的漆黑的雨水。
让人头皮发麻的痒开始顺着后颈的血管一路往头顶蔓延,催生出刺骨的寒冷。
江声往被子里缩了缩,“他妈妈呢?”
萧意合上故事书,靠坐在床头看向江声。细碎干净的黑发落在眼皮,目光低垂下来,沉静而温和。
他确实长得足够好看,骨相十分优越,具备一切登上大荧幕让人仰慕的先决条件。如果说沈暮洵适合一切夸张的、浓烈的情绪化的表达,那么萧意这个“替身”就刚好和他相反。
萧意想了想,微笑起来。眼尾的泪痣在灯光晃动下带着缱绻的温柔,“我想,离开得足够早,算是幸运的事情吧?”
江声恍惚地往前靠,把额头靠上萧意的手背。
萧意怔了下,手指拨开江声的头发,描摹他眉骨的轮廓,“今天好粘人。”
江声隐隐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他经历过的,却又全都找不到头绪。只是感觉眼睛酸胀发着烫,像是困得不行。他把眼睛也贴上萧意的手背,借用他稍显冰冷的体温降下温度。
萧意停顿的时间更久了。半晌,江声才听到他轻叹着笑了声。
江声闭着眼睛,只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响声。
萧意随手把故事书放在了一旁,关掉了小夜灯。这下,清冷的雨声更加清晰地淋在了江声的耳廓。伴随而来的还有萧意的温度、呼吸,缠绵阴暗地和雨声一起,把江声裹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手按着江声的背,然后慢慢搂紧江声的腰,另一只手插入指缝和他十指相扣。戒圈相抵,有些冰冷的硌人。
江声睁开眼睛,才发现他的手上戴着戒指。
萧意把戒指找到了吗?
他迷茫地想。
什么时候,又找了多久?
胸口抵住萧意的胸膛,下巴也搭上萧意的肩膀。
一定要密不可分的姿态,仿佛融为一体的亲密,要紧紧的,用力的,才能让萧意感觉到某处怪异的空缺被勉强填满。
他抵着江声的额头,微笑的嘴角亲吻他的脸颊,又轻又湿,低低的呢喃带着绵密的温热。
“阿声,你会爱我的,是吗?”
他在寻找什么呢?他在索求什么呢?他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江声感到困惑。
他把萧意的脸推开,注视他的面孔。在这张脸上,依然能找寻到沈暮洵的痕迹。这一颗泪痣的位置,和沈暮洵更是分毫不差。
江声曾经很不明白,他到底做过什么,值得萧意抱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勾引他。
后来他觉得也许他什么都没做,萧意本来就是这种扭曲的、追求刺激的,喜欢铤而走险从冒犯别人这件事情上得到快感的人。
再后来他感觉不是。
他觉得萧意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又很矛盾地感到无法确定。
所以他把萧意的脸推开,轻声问,“你都不见得有多爱我,为什么一定要索求我的爱呢。如果你是商人,应该最起码知道什么叫做等价交换。”
萧意漆黑的眼睛望着他,轻声重复:“等价交换。”
他的手指在解江声的扣子,温度偏低,让江声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萧意埋在他的胸口笑了下,温柔的吻轻吮着,“阿声,你知道什么是等价交换吗。”
雨声、细密的雨声、连绵不绝的雨声。
伴着风声一起,毫无温度地浸入骨头里。
江声被冷得打哆嗦,猛地睁开眼,晃了晃脑袋,那雨声就从他的耳边摆脱掉了。
没有雨。
也没有萧意。
风隔着窗户一阵阵地吹动着窗帘,江声从沙发上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毯子,是因为从肩膀滑落了一截,才把他给冷醒。
室内已经陷入一片漆黑,江声举目四望,只有严落白的电脑在不远处闪烁着细微的光。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动静,严落白回过头来:“怎么了?”
江声眨眨眼睛,重新靠在抱枕上躺下来,手遮住眼睛揉了揉,抬起手对着光线看了一眼。
原本这只手上有一只戒指的。
“做了个梦。”他轻声说。
被他扔掉,被萧意找回来,只短暂地戴了一小段时间的戒指。
位于无名指的戒指。
早就不在了。
好吧。
这么一说,他忽然就知道那枚礼盒里的钥匙属于哪里,能转动哪扇门的锁孔了。
江声刚睡醒迟钝的思维刚刚开始运转,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准备去冰箱找点吃的,一扭头顿时发现严落白的桌子上摆着一直眼熟的相机,严落白的手正往相机上伸!
什么意思!
江声顿时警觉起来,脑海里的弦紧紧绷起,他大叫:“严落白!”
严落白烦躁地拧过头回来,“做什么!”
江声三两步扑过去用力抱住他的手,“我,我、我我我!”
他想了半天,抿着嘴鼻尖都沁出汗来。
想想办法,怎么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
救命!想不出来!
脑袋短路了,他现在脑袋里还塞着萧意的事情呢。
哦哦那个钥匙……啊他到底要不要去呢。真的有点好奇,可是去了之后感觉更藕断丝连了好麻烦啊。江声真的好讨厌麻烦。
啊不对现在不是想那个的时候!
严落白不耐地挣了挣手。虽然一副暴躁的样子,力度却简直微不可计,“你到底要说什么?别拉拉扯扯的。”
“我饿了。”江声呜呜地说,“我好饿啊,我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
严落白:“少装,楚熄难道会不给你吃的?”
江声把严落白的手放在肚子上,“我是年轻人,我消化快。你摸摸就知道了,真的饿扁了。”
隔着一层睡衣的布料,严落白的手能感知到一种缓慢蔓延的温度。他在江声的手心哆嗦了一下,冷静了好久才终于从那个该死的梦里解脱出来的严落白再次回忆起了什么,深吸一口气。
他有些狼狈地摘下眼镜捂了下眼睛,然后用力抽开手。
江声诧异地抬起头,看到他一把推开椅子,一边往厨房走,一边深呼吸,一边骂骂咧咧,“你一天天的除了五点把我叫起来做饭还会做什么?我严落白是被聘来给你当保姆的吗?”
江声看着他走远,一转身迅速把相机揣进口袋里,肩膀上却蓦地搭上重量。
心里咯噔一下。
江声迟钝地回过头,果然看到严落白狭长冷厉的凤眼眯着,他什么话都没说,静静地放下了手,只是眉毛拧起,带着一种很淡的质问。
“我想很多事项在我们签约之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江声。”他隔了一会儿,才说,“你现在隐瞒的这一切,都有可能在今后成为你一次毁灭性——”
江声和严落白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眼看着严落白的表情阴沉下来,他迅速伸手抓住严落白的手,打断他的话,“好吧我承认里面确实有秘密!但是诚实地说,其实我不介意你看!”
很好,两句话让严落白阴转晴。
但是想想如果真的要让严落白看的话,江声还是会有点头皮发麻。
好可怕啊。
最好还是在后面想想怎么糊弄过去!
江声呼吸一口气,再接再厉:“你想想,这世界上难道有比我们更亲密的关系吗?我的秘密你知道多少!但凡你抖落出去,再添油加醋一下,我直接被挂论坛骂死了好不好。”
严落白呼吸滞了滞,轻轻拍开江声的手,拧着眉毛说:“所以?”
江声脑筋转得飞快,抬起眼睛,“所以我怕的不是被你看。”
严落白:“?”
“你看了之后还要和江明潮汇报,我才会觉得生气。”
严落白定定地望着他。
“你在挑拨离间吗?”
江声是不是有这种天赋,知道怎么样说一句话,可以让人被他左右。
上一次江声就在他和江明潮里面选了严落白。
这一次依然。
他其实很清楚吧。他知道严落白对他的在意,他知道严落白不会对这样的差别待遇无动于衷,他知道严落白会生出多少私心。
他在利用他。
严落白很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江声甚至没有遮掩的意思。
严落白并不觉得这样讨厌。
心里有根弦被骤然拨动了下,他沉默,镜片后的眸子微微闪烁。男人在江声的目光中抬起头,细碎的短发晃动了下,英挺深邃稍显苍白的脸总是有种不近人情的精干。
哪怕到现在,他也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江先生给我支付了高额的工资、奖金。”
“而你。”
男人低沉的嗓音带了些轻微的、怪异的,叫人觉得不好评价的某种奚落。
“你要给我什么?”
第116章 亲亲就亲亲之
在江声睡去的两个小时里, 严落白盯着他熟睡中毫无防备的眉眼反复思考过,他到底是怎么一点点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外因是什么。
内因又是什么?
而他寻求这个答案,是要证明什么?
他的思绪向来冷静并且清晰,可是现在应对这样简单的问题都会让他感到滞涩。
他倒了一点酒。
然后回到沙发, 把毛毯给江声盖上。
他一边冷漠地想给他冻死算了, 真的是很麻烦的一个人;一边又把毛毯拉到了脖颈, 在身边掖好。指节抵蹭了下江声的脸颊,被他毫无知觉地贴了贴靠过来。
漆黑的头发滑落到严落白的手指上。
严落白一口又一口地喝酒, 他没有动, 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他作为经纪人, 似乎只能隔着荧幕观瞻江声的耀眼、他无与伦比的天赋,他被仰望、被钦慕的那一面离他最远。离他最近的是他的散漫、恶劣、用情不专。
他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添麻烦,然后用一张纯情无辜的脸乖乖低头认错,乌黑的发丝耷拉下来,睫毛眨着,手指紧张地扣着座椅,好真挚好羞愧地对他说“呜呜下次再也不会了”。
然后严落白会迎来永无止境的下一次。
也许江声每一次的诚恳都是真的, 可是他下一次的优柔寡断也是真的。
太虚假了、太虚伪了, 太不可理喻了。严落白全都看在眼里,他全都看得清晰。所以他才这样不明白。
这些明明是无法忽视的缺点, 但是严落白却在一步步地后退、忍让。
严落白盯着江声睡觉的样子,思考着江声拒绝他的态度、紧张地从他手里抢走的那封信。
江声好像什么都没做。他仅仅只是信任他而已,现在收回了一点信任,对于严落白而言就已经是一种呼啸的冲击。
他好像无法接受江声对他的不坦诚了。
他的胃口好大。
是江声无声的放纵, 养大了他的胃口。是江声让严落白分不清, 他的怒火到底来自对他的占有欲,还是对别人的嫉妒。
风声呼呼地拍打着窗户。
江声刚睡醒还有些迟钝的脑子, 到现在才嗅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酒味。
他看向严落白桌面的另一边,一只透明的酒杯摆放在那里。
严落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喝醉。
他的思路清晰,清晰到他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其实并不应该。
“——江先生给我支付了高额的工资、奖金,而你……你要给我什么?”
他说话的动机是什么,又想从江声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他为什么在听到江声的诉求之后,甚至连半点背叛和隐瞒江明潮的后果都没有考虑,如此粗鲁地、莽撞的、愚蠢地说出这些话。
是梦境影响了太多。
他只能草率地寻求到这个答案。
可同时他感到一种隐约的波动。
不是要利用他吗,那么江声肯为了他的利用付出多大的价码?
严落白抬起头看向江声。
瘦削的青年后背已经因为往后退靠在了椅子上,房间内的灯光实在太暗沉,严落白感到一种逼仄的热意,他看不清江声的眼睛。
在这样的沉默下,江声干巴巴地说:“我听不懂。”
“你听懂了。”严落白往前走,英挺的面孔坠入阴影中,“上一次你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江声在江明潮和严落白中选择了严落白。
故意冷落他,故意叫他惊慌,然后毫不在意地把他放在一边,甚至在下一次出现问题的时候依然惊慌失措地给严落白发消息让他救场。
严落白在心里盘算着江声的错处和残忍,他和这张脸截然不同的狠心。他根本从来没有把严落白放在心上,否则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徒添麻烦。、
严落白的手按在江声的肩膀上。
江声下意识地紧绷起来,严落白的掌心合拢,他低着头说,“你不用说我也很清楚,让你如此提防的被收录在相机里的,难道不就是……”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那件事情,“那种视频吗。”
江声瞪大眼睛,他张开嘴试图辩解,又觉得好吧,根本没有辩解的必要。他自暴自弃地说,“好吧,没错,就是啊。你都知道那还一个劲儿地问什么!”
严落白抿了下唇,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
嗡嗡作响不断发热的神经被强制降温,他在以心跳的快速搏动为计时单位的时间中感到一种长久的凝滞。
很久,他终于找回了平时工作的状态。把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严落白抬起眼睛,英俊苍白的面孔上有些平静地看着他,“我也不是事无巨细地和江明潮做工作汇报的。”
江声:“……所以?”
“所以,”严落白对他伸出手。
江声低下头看。
摊开摆在他面前的手掌宽大苍白,骨节清晰。在微弱的光线下有着蜿蜒的阴影。
再往上,江声和严落白镜片后的寡淡眼睛对上了视线。
江声望着他,而严落白的视线平静地滑落到江声右手压住的那只口袋。
“不是说不介意我看吗?”他对江声招了招手,表情寡淡得可以,“来吧,那就让我看看。”
“……”江声张开嘴巴,瞪大眼睛,完全失声。
啊?不是?啊??
好好好……好样的江声,你真厉害。经过你的斗智斗勇,已经成功做到自己跳进自己挖的坑里,这世界上绝没有第二个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江声沉默了下,大脑里面的齿轮狂转,差点就要转得冒烟。他开口,嘴唇张合了两下,想尽量冷静地和严落白说话,但还是忍不住崩溃道,“等下!你喝了多少啊?这是醉到了什么程度?你怎么会说这种话?!我不懂,我不懂你的意思。”
严落白:“哪里不懂?”
“你都知道是什么了还要看??”
“对。”
“严落白你是什么变态吗啊啊啊??”江声急得在原地乱走,“算了我懒得和酒鬼计较!”
毕竟江声自己也有过喝醉了稀里糊涂的时候。
但是。
“不不不,可是我还是不懂,我、这个、我?我和别人?这个,你、我???”
好崩溃。
江声抱住了头。
他已经完全语无伦次,完全数不清这短短一天他崩溃了多少次!
算了算了算了……没关系……江声……你可以调整好的!区区小难关,关关难过关关过,轻舟已过万重山!
是不是这么说的来着。忘了,完全忘了,脑袋好乱,乱得他好想暴起给严落白一脚然后叫他滚啊!
呜呜。
别这样。冷静一下江声。
其实严落白知不知道真的没什么要紧,他知道的已经够多了,甚至不差这一件两件……
呃呃啊啊啊但是什么人才会愿意心甘情愿地把这个视频给别人看啊?
没错江声不在意。
但是不在意和喜闻乐见之间还是有一道鸿沟的。
江声抬起头,“你既然知道是什么,那也应该知道我给你看是需要承担额外的风险的。”
严落白:“什么意思?”
江声往前走,一把拽住他的睡衣领子把他拉下来和自己对视。他抿了下嘴唇,脑袋在混乱中反而越发清晰了起来!“没错,我信任你,但你不可以让我的信任落空。你要给我别的东西,我要保证你的忠诚。”
“忠诚。”严落白顺着他的力度弓着腰背。距离太近了,他的思绪越发恍惚,他的眼睛开始失焦,他注视着江声,忍不住靠得更紧了一点。呼吸中薄荷味的酒气轻缓地洒下来,他说,“你搞错了什么吧,江声。江少爷。就算说到忠诚,我们之间的关系也绝对谈不上这两个字。”
江声又崩溃了,他发现自己除了擅长释然,其实也很擅长破罐子破摔,“那我直接发给江明潮看好了!”
说到底,一个视频而已,有什么发不了的?江声讨厌的是被人看吗,好吧,或许有一点。但是最讨厌的还是仅仅因为区区一个视频就要被人拿捏的感觉。
凭什么要威胁他?
以为他真的很怕江明潮吗?
可笑!哪怕把视频放在国际大厦lcd屏幕上放一天他都……
江声猛地激灵了一下。
不不这个太地狱了,江声再怎么厚脸皮都还是会怕的。
严落白:“你——”
“对,我比起江明潮又算得了什么。他才是你的老板你的上司,我就是他委托给你的大麻烦!反正你对他忠心耿耿,我和谁上床□□,我和谁亲个嘴你都要和他说,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做他的乖弟弟?”
江声抓着他的头发宣泄自己的怒气和困惑,他的表情带着一种苍白的脆弱,他漆黑的眼眸像是有着火焰,又像是笼着雾水。他矛盾得让人迷茫,可如果向他寻求答案,却只能发现江声自己的表情就带着那种失落的无措。
“我不是非要你在中间做个中间人,我不缺你一个啊?我又不听话又到处惹麻烦,又要你收拾烂摊子,很累吧?我很奇怪,你总对我一脸厌烦很看不上我的样子,那你还留在我这里干什么?你真的好努力啊,做打工人做到你这种地步我好佩服你啊。求求你啦,你直接走好不好?你跟江明潮说你讨厌我,他能杀了你吗还是怎样?”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严落白的酒意都彻底清醒了。
“我没有——”
江声松开严落白的衣领把他推开,“可以了!你走开,我不想和你说话。”
严落白的眉眼怔忪了下,他拉住江声的手腕,急急地叫,“江声!”
江声把他用力一甩,踩着拖鞋就离开,相机也扔给他,漂亮的眉眼带着怒气也极为清透干净。他推开一而再再而三跟上来的严落白,蹲下来直接开始翻箱倒柜找行李,“你看吧!你发吧!你最好发到微博让所有人都看看,我就是这种人!分手之后还会和前任□□,还会拍视频,我在乎他们怎么想吗?我——”
严落白不懂这件事怎么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他拽住江声的手,呼吸急促,匆忙说:“别这样,别这样好不好。我不看了,江声。”
江声的指责,怒气,一瞬间按了暂停键。
空气中一下子陷入了安静,他眨了下眼睛,说,“真的吗,严落白。”
“砰——”
江声刚打开的柜子被一只苍白有力的手按了回去,木头和滑轨碰撞发出来的响声明显。
严落白在诡异的安静中静默半晌,喝了一点酒,他连逻辑性都已经丧失了许多,声音干涩道,“我一开始就没有和他说。”
江声:“?”
“上次你和沈暮洵在基地的露台接吻或者做了别的什么,我去删监控的事情被他察觉到了。这和我的汇报已经相悖,因为我的报告里,从头到尾没有提起这件事。”
不止如此。
他在写报告的时候被那个梦境困住,他满脑子都是江声被沈暮洵圈在怀里露出那种表情的样子。
江声抱着胳膊眨眼睛,不搭腔。
“我已经不被他信任了,也不想急着表达什么忠心。”
严落白感觉他的人生一塌糊涂。
他确信自己有足够的理智,思绪在正常的运转,可偏偏他在每一个岔路口都走向了错误的选择。他不应该替江声遮掩的。他甚至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江声搬到他的家里来……
就算把他丢在街头巷尾,来接他的人也不会少吧。
哪怕到了现在,他又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他的目的是为了威胁吗?不是。不是的。
严落白顿了顿。他蹲下来,半跪在地上,硬朗的轮廓深邃到被光影雕刻除了俊美锐利的线条,“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江声:“我什么意思?”
“因为我是江明潮的属下,所以你在我身边缺乏安全感。”他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不,不对,他不该这么说。
他应该说:
刚刚对我发的那通脾气也是你的诡计吗,那你真的做得很成功。像上次一样把我的心情玩弄在你的手心,拿捏我的感情,是不是很轻易,是不是很愉快?
他要用嘲讽的理智的口吻去做尖锐的质问。他明明看穿了江声话语中那么多的漏洞。
可是他的嘴不愿遵循他理智的支配,严落白镜片后的目光闪动着,“你不是很讨厌我把你的事情讲给江明潮吗?”
他又说,“你也很讨厌我对你的威胁?”
江声面无表情,“哦,所以你要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吗。”
“如果你来威胁我,掌控主动权的人就是你。”严落白望着他,眼眸闪烁着。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迟钝得可以,他总是要在话语说出去半秒才能回味自己的丑陋意图。
他又靠近了些,手指滚烫,在江声的嘴唇上摩挲了下。轻微的痒意,“明白吗。”
江声往后仰,“不明白。”
严落白跪在地上往前倾,在柜子面前和江声抵着额头。呼吸交织起来,若有若无的酒气热乎乎地扑在江声的脸颊。
江声感觉到一阵细微的电流开始窜动,忍不住说,“你别这么近!你……”
“江明潮很在乎你。一旦我们之间有什么,你向他告密,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作为江明潮的手下,甚至一度是他的左膀右臂,严落白很了解江明潮的手段有多狠辣。
“我的生杀予夺,就完全掌握在你的手里。”他的手按在江声的腰上,有些僵硬地,生涩地扶着。嗓音冷静,镜片起了雾,他因看不清江声的表情而拧起了眉毛,表情因此显得更加严肃,“而你只需要付出一点点,你并不在乎的东西,你随便都能施舍给别人的东西。”
怎么说呢。
谁会不喜欢占便宜啊。
江声真的有一瞬间被说得有点点心动,“谁知道你会不会背刺我,我要更确切的证据。”
严落白眯着眼:“什么?”
江声转过头,看向被严落白接过之后随手放在一旁的相机。莫名的灵光一闪,江声抬起头说,“让我录一下。”
天啊。
他想。
这完完全全是很划得来的买卖。
也许只用亲一下,然后严落白就会完全变成他超级听话的工具人!从此他指东严落白不敢往西!只要一个不顺心,他就把视频亮出来趾高气扬地坏笑,一些威逼利诱,让总是对他颐气指使发脾气(虽然还是很听话)的严落白露出那种愤怒隐忍但不敢反驳的表情。
谁让你当初这样那样的,呵呵,啊哈哈哈,现在知道后悔已经晚了!
江声感觉自己的某种作恶因子又在亢奋,忍不住眼睛亮亮的,嘴角弯起来,露出反派的微笑。
“然后等你背叛了我,我就发给江明潮。”江声脸上的表情好像很兴奋,所有郁闷都一扫而空。他掐着严落白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恶狠狠地说,“让你身败名裂,爬也爬不起来。你就只能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只能做什么。你完了,你翻不了身了,你要落入我的圈套了。”
严落白拧起眉毛。
江声因为他表现的一丝不快而爽到了,“这可是你自愿的,不能后悔。”
等等……
不不不。
不是这些。
严落白只是不懂,他的待遇这么快就能够和沈暮洵相提并论了吗。
酒意在大脑中蒸腾。严落白其实没有失去理智到那种地步,但酒后的热意无法阻挡地让他感到亢奋。他握着江声腰部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喉结滚动了下。他不想应承得太过轻松,但又很难违背自己的感情。
他只能说:“……嗯。”
江声低头打开相机,调整到自拍模式,放到一边找了下角度。
他忽然转头,好奇地说,“这对你来说不会算是什么奖励吧。”
严落白喉咙一紧。
江声想了下,“算了,应该不会。”
“我没有特意找江明潮了解过,但我猜你出身应该还算不错?像你这样的社会精英,有着靠自己拼搏得到的一些事业和社会地位、广阔的人脉,对待自己的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所以这个视频对你一定是具备威胁力的是不是。”
江声的手指贴着他的脸,他的手指比起严落白的皮肤实在有些凉,一旦触及就带来让人头皮收紧呼吸停滞的战栗。
严落白镜片后的瞳孔收缩着,睫毛抖动着,他隔着一片白雾望着江声,像是被无形的网笼罩住了。
他不该如此草率地对江声说这些的。
江声并不算坏,可也绝非一个好人。他倘若一时兴起真的把视频公之于众……
严落白垂下眼睛。
那他就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明明是经纪人却要和自己的艺人搞在一起,是不检点的荡夫了。
他失去了一切预测能力、判断能力,事关自己,他无法料想江声之后的决定。他处在迷雾之后,等待着江声的决定。
江声歪了下头,他的头发就流淌蹭到了严落白的脸颊。
“何况别人或多或少只是猜到我和别人有关系,却看不到、无法核验,从来没有比你站得更近看得更清楚的人了。”
声音很轻。带着些茫然和疑惑,体现出了和现在的暧昧氛围割裂的冷淡。
他高高在上地审视着、他观察着。他像是还带着些玩性的孩子看着自己的玩具。
“你是因为我的脸所以对我抱有容忍和谦让吗?那现在我这样对你,你应该察觉到了我本性有多么糟糕可怕,批判我的轻浮、随便,然后对我感到失望、厌烦了吧?”
据江声对一个正常人的了解,就应该是这样。
严落白沉默。
没错。
除非他是什么明知道前面是火坑还要往前走、往前跳的蠢货。
他无法辩驳,或者不敢辩驳。他怕一张口吐出来的言语会让他错过一次机会。尽管这个机会引导的道路走向晦暗不清,或许无法通往一个好的结局。
但他仍然无法开口。
他调节呼吸,胸口起伏着,任由江声往错误的方向猜忌。分不清是酒意还是距离让他感觉到热意,而这无法抵抗的热意从胸口一路攀爬生长,缠住他的喉咙覆盖他的口鼻。
他哑着声音别开头,“随便你怎么想。”
江声就干脆懒得想了。
享乐主义至上,他其实很喜欢一切亲密的、会让他感到快乐的行为。牵手、拥抱,接吻,或者更进一步的距离。人的体温传达的温度、感情,一切如同潮水般起伏涌动的爱或者欲望,会让江声感觉被温暖的水流淹没,很难抵抗的舒适。
可是人不仅有感情,还有理智。而绝大多数时候人的理智都在抗拒着这种舒适。
“你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对吧?”
他又说,“还是初吻呢。”
他还说,“就这么栽我手里,你真是完了。严落白。”
严落白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感觉到江声掰过他的脸,眨了下眼睛说,“处男都很笨的。你会聪明一点吗?”
严落白的大脑轰地一下炸开,连同他的理智躯体都碎成了烟花。
他张了张嘴,心脏就快要从口腔蹦出来,眼镜被江声恶劣地报复性地挤得歪掉,严落白僵硬地握着江声的腰,感觉到江声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江声的气息在降落。
梦境和现实融为一体。
严落白大脑中尽是数不尽的嗡鸣,心脏的跳动好大声。他忘了要闭上眼睛,看着咫尺远近的江声,闻到他身上很轻浅的味道,看江声稍稍偏侧了下头,半长的发丝被风吹送着搔着他的鼻梁,嘴唇很软,湿热,轻轻地落在他的脸颊。
这一瞬间一切都无法挽回。
脸颊顿时就灼烧了起来。
严落白大口地呼吸,眉毛拧紧,按在地板上的手不断收紧。
他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他的脑袋一片混沌,他的思绪被绞成了一团乱麻。他狼狈地摘掉眼镜扔到一边,镜框和桌面碰撞发出轻响。江声的睫毛抖动了下,抬起眼睛。
好近,好近。
江声和他靠得好近,严落白这辈子都没有离他这么近的时候——除了在那些荒谬的梦里。
可现在荒谬的梦也降临现实。
江声亲了他两下就觉得很累,错开嘴唇抬起头。
严落白下意识地扬起下巴追逐。
他年纪不小了,在这时候竟然仍然带着一种青涩的笨拙的惶恐。
很可笑,他竟然在一边害怕江声觉得他无趣,一边恐惧江声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进而生出反感。
江声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他的呼吸扫在他的颈侧,声音小小的,湿湿的,带着热气。
“严落白。”他叫。
严落白闭上眼睛好几秒,才睁开看向江声。声音很轻,沙哑着,“你又要说什么?”
江声的头发和他挤在一起。
好痒。
好热。
细密的汗水黏住了额角的头发,严落白不敢去想现在的自己是怎样一种狼狈样子。
嘴唇的轻微触碰让江声感觉有些不自然的发热。严落白的嘴唇上面有很淡的酒气,带着一点轻微的涩意和微苦。湿润的热气扑洒过来,江声察觉到,严落白身上的味道和他的一模一样。他们在一起住了有段时间了,用着相同的洗护用品。
这种隐形的、不分彼此的亲密,让不合常理的亲吻也变得理所当然。
江声一阵阵发晕,低下头去捂住严落白的嘴巴,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够了。”
江声好久没有在一个安全的环境和人接吻,不会被打扰,不会心惊胆战,想亲多久都可以。
虽然和严落白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名正言顺的接吻的理由。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非常的不正当、不正常。
嗯嗯呃呃嗯……
其实他是不是该谈恋爱了。
江声的思绪被岔开,短暂地想。
严落白还没有从那个短暂的,甚至称不上吻的亲吻里缓过神来。他抿直唇线,半眯着眼睛看江声。
他的呼吸急促,他想找到话去反驳江声,却又隐约清楚他不应该反驳。
没错,到这里就已经够了。再继续下去,他不知道会到什么地步。
既然江声已经提出来,那么严落白只需要顺水推舟,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错过很多次,不能一错再错。就从今天开始,彻底地——
呼吸的交织燥热得要把空气蒸干。江声闷闷地靠过来,轻声说,“但是……我想伸舌头……严落白……”
“……”
嗡鸣声好吵杂,理智的思绪被洗劫一空,严落白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他感觉学不会呼吸,他的脑袋里有一万道风声在啸叫。
他狼狈地喘气,用力抱紧江声,把脸埋在他的发丝里,薄唇紧抿。耳廓红得滴血,没忍住,低低骂了一句。
第117章 崩溃就崩溃之
在严落白遇到江声以前, 没有考虑过和人恋爱的可能性。
恋爱很麻烦。
人能够从工作中得到的成就感也好,金钱也好,权利也好,都远胜过爱情。他无法理解接吻和□□到底为什么能够让人乐此不疲, 他对那些情动的表情黏腻的水声感到厌烦, 那些明知道错误、却仍然上头无法逃离的陷阱让他抱着手臂冷视, 交换□□让他觉得恶心。耳鬓厮磨让他觉得可笑。
他旁观。
他高高在上。
他以为自己永不入局。
连看到江声和别人亲密陷入情迷,他都能自如地发出讥讽。
“要不要我给你们看门算了?”
“没亲爽的话要不要我再给你们留点时间?”
……
啊。
他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忽然不能理解, 无法明白。
江声的后脑勺抵着柜子, 被严落白毫无章法的笨拙的亲吻弄得仰起脑袋, 鸦黑的发丝散落勾缠在严落白骨节分明苍白的指缝。
风声好大,愤怒地拍打着窗户,发出呜咽的咆哮。像是有人在尖叫,用力地撕扯着叫严落白清醒一点。
严落白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他胸腔闷疼,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
好吵。
为什么这么吵。
他的喘息压抑,拧着眉毛,细碎的短发遮住他锐利发红的眼眶。
吵到他无法专心地感受唇齿相接的湿润, 吵到他听不到江声喉咙里细碎的声音。
胸腔燃烧着一种火焰, 缭绕着让他的躯体发烫,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这一次, 他完全没有愤怒的,冷蔑的,讥诮的情绪出现。
他感到急切,不耐, 紧张和恍惚。
那把火把他躯体里的水都烧干了, 酒精挥发蒸腾上他的脸颊。
缓慢的、藏着急促心情的,胶着又黏腻的吻压着江声的下唇, 高大的男人完全按照江声的指示,按部就班地伸出舌尖去舔。摸清楚江声身上的规律不算难事。如果亲得很重,压得江声的嘴唇都陷下去,就会被扯着头发拉开骂两句。稍微克制一点力气,他就会很乖地张开嘴露出湿红的舌尖,半阖着眼睛看他,等着他。
赏罚分明。让人更清楚要怎么对待他,才能得到奖励。
江声往后仰起头躲了一下,话题跳转得很快很突然,“最近我可能会谈恋爱。”
严落白抬起头,眼皮抖动一下,细小的痉挛让他的表情显得很阴沉且讥诮,“什么意思?”
江声眨着眼睛,“你怎么也是我的经纪人,和你报备一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你在和我接吻的时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江声:“我们这个叫接吻吗。”
他又说,“这叫取证。你叫我威胁你,我这不是正在取证吗?”
青年骨节分明清瘦的手指把严落白的侧脸拧过来。
“严落白,你可别爽到啊。”江声担心地说,“不然我真的会生气。”
严落白:“……”
“对啊,就是这种表情。愤怒一点,挣扎一下。”江声拍拍他的脸,响声很清脆。严落白被他打得发懵,“你——”
江声亲亲他的嘴角,嘴角挂着笑,睫毛耷拉下来,一双眼睛是显而易见的湿润明亮,“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的老板我的哥哥,你甚至都不敢让他知道这件事。”
严落白:“……你别说了。”
江声当然要说,“没有人会知道的!你没办法告诉任何人,我哪怕把你踩在脚底下、把你当大马骑、让你做我的狗戴上项圈跪下来,你都没办法找人诉苦。你不会把这么屈辱的经历告诉别人的,你会觉得好丢脸。”
严落白承认自己的思维实在死板。
他在今天之前从未想过这些话会从江声的口中说出来。他以为这些突破底线的话语会让他血液沸腾、怒火高涨、大脑充血,可实际上他的血液的确沸腾了起来,只不过都伴随着激烈的细密的电流涌向了别的地方。
他脑袋空空地望着江声。瞳孔不断收缩震颤着,他紧咬着牙关闭上眼别过头去喘息。
“江声……”他的声音好沙哑,“你根本——”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沈暮洵在综艺里说的那些话。
“……让我看到你有多坏,多恶心,多令人不齿,多让人无法忍耐。让我彻底看穿我的初恋是个什么样的人。让我的幻想破灭,让我的执念消解,让我从这数年的阴影里走出去。”
“你不需要对我好。你的任务是用尽一切让我讨厌你、让我恨你。敢不敢?”
……如果现在他经历的这一切,就是沈暮洵当时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想要的东西,那他只能说:沈暮洵实在是太多阴谋诡计。
他和江声恋爱时间是最久的。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江声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难道不知道,江声这些顽劣的把戏,根本达不成他的目的。
他嘴上说着恨,说着绝不回头,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把江声拽回来和他纠缠不清。
他——
“谁让你闭眼的。”他说,“你要听我的话,严落白。”
严落白喉结滚动着,他张开嘴想说话,却只能看着他。
桃花眼迤出一点淡红的痕迹。
鼻尖也红,嘴唇也红。
明明刚刚被亲得哼声喘气,现在又一副颐气指使的坏样子。
江声站起来,“我手里有你的把柄,你从此之后只能听我的话了。”
“…”
江声背着手绕着他转:“别人看到你对我毕恭毕敬低三下四会很惊讶吧,你又会怎么解释?严落白,你很快就会意识到,你真的做了一个错得离谱的决定,你竟然把项圈和刀都交到了我的手里。”
“……”
江声坐到沙发上,都还假惺惺地在说:“好可怜。严落白,你会被我欺负到抬不起头的。”
“…………”
“我会动不动就用这个视频威胁你,把它放在大屏幕上投影出来让你看,让你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今天你的不甘愿。然后你会很生气,但是对我没办法。”
严落白的手指蜷缩,筋骨凸起。他用力压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压低嗓子用力地从牙齿间挤出来,“够了。”
他不知道他现在要表演出一副什么样子才能让江声称心如意。
江声真的很兴奋。
他爽到了,所以把严落白的手挪开,低下头去和严落白的眼眸对视着。那双纯粹的黑眸弯弯的,桃花眼的弧线往上勾翘,在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更加明显。
很漂亮的眼睛。
使坏的时候怎么也这么亮。
他说,“明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人,还被我这样对待,这样威胁,很失望吧?有没有全面崩盘的感觉。”
崩盘是真的有。
很强烈。
但绝不是江声说的这种。
“你真的完啦。严落白。”江声捧着他的脸,离得好近,轻轻地念他的名字,像是一种宣判,“然而你回不了头了。”
严落白攥住他的手腕。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像是火钳一样箍着他,他紧绷着侧脸,咬着牙开口,“说够了没有?你差不多行了。”
江声有底气了,完全置若罔闻!
“因为一切都已经发生,你被我录下了这么糟糕的证据,你已经被我掌控到了。到我玩腻之前,你会被一直捆绑在我这里。”
江声对很多人糟糕过。
他让不甘心做朋友的楚漆重新回到最好的朋友的位置。楚漆那时候对他说的话大意是,“你明知道我已经放下了自尊,沦为你的玩具。”
可江声不会真的让楚漆做他的玩具的。
他最好的朋友,他的挚友,他人生的半数经历都无法离开楚漆,他不会真的舍得让楚漆做毫无尊严的玩具的。
可是严落白不同,江声和他之间并没有这么深厚的浓烈的感情。
江声这下真的有点尝到甜头了。
这种掌控别人要害威胁别人的感觉怎么有点爽爽的!!
好啊。这不就是农民一朝翻身压地主吗?
江声在严落白的沉默里继续叮嘱,“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真的那么坏的。”
他又说,“明天你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要悄悄的,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严落白紧攥的手指缓慢松开,深邃的眉眼带着一种怪异的压抑,“知道了。”
江声开始不说话了。
空气忽然之间陷入了安静,严落白又转过头去看他。
眉眼昳丽漂亮的青年在看着他,领口凌乱,黑发也凌乱,睫毛湿漉漉地半翘着。
“你也太配合了。”江声好像并不满意,“我好没有成就感。”
严落白觉得江声的性格实在是麻烦得要死。他不太想承认他的确被这种性格拿捏住了,但嘴巴一张,忍不住就说,“那你还要我怎样?”
“我要做到什么程度你会生气?”江声握着严落白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我工作了一天,走得好累,好辛苦,你帮帮我吧,严落白。”
严落白终于找到了平时和江声相处的那种状态。
不必被那种入神的失序感笼罩,让他终于有了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英俊沉稳的脸上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冷酷,“我难道不是工作了一天,很辛——”
他的话音陡然顿住。
他拧起眉毛。
他开始思考在这种环境下,江声会说的,“帮帮我”是什么意思。
梦境的片段反复闪回,呼吸又开始被打乱。
燥热感从四面八方极具压迫感地袭来,挤压他的理智,耀武扬威地叫嚣。
严落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严落白不知道他想威胁什么。
他并没有被威胁到的感觉,理智像是被烧毁到只剩下断壁残垣苦苦支撑,他胸口剧烈起伏,捏着江声手臂的手指发着抖。
“你疯了吗江声。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我们的关系到底哪里给了你这种误导,让你觉得我可以对你做这种事?你觉得俘获我也特别轻易?你认为我也不过是你勾勾手指就能趴在你脚边的一员?”
他质问。
江声:“我——”
严落白说:“仅此一次。”
江声:“……?”
严落白表情冰冷,喉结微微攒动一下。
梦境和现实到底哪里有区别。
是一种什么感觉,什么味道,是不是和梦里的一样。
他拧着眉毛,理智在一遍又一遍地说够了,可以了,不要再继续了。但是身体却逐渐在江声的目光中倾斜。保持着正经的表情,半跪下来,摸索着眼镜戴了上去。
江声:“……你在干什么?”
他不应该走到这一步的。
他不应该。
严落白靠得更近。
热气扑得江声感觉浑身窜起了电流。他慌忙地往后缩,严落白下意识用手抓住了他的脚踝把他往下拽。
江声脑袋嗡了一下。
“等等!我说的是帮我捏一下脚,捏一下脚!!啊啊啊,你在看哪里,你在干什么??严落白!!!”
啊啊啊。
受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救命,救命,救命。
江声好脆弱,他又崩溃了。
第118章 皇上就皇上之
严落白的酒彻底醒了。
找回理智的感觉真的很好, 不用当一个没脑子凑到江声面前挨巴掌的恋爱脑真的很好,真的。
有脑子的严落白并不认为刚才的鲁莽全都是自己的错。
“你前面一句话说的什么?后面一句话又说的什么?在这种环境这种条件下,你语焉不详,并不说清楚, 要我怎么不误会?”
他捏着江声的大腿说。
江声的腿架在他的膝盖上。
今天和楚熄兜风的路上去了趟公园, 路上有很多高中大学生在玩滑板, 江声也凑了个热闹。磕磕碰碰免不了,所以腿上好几处青青紫紫, 被严落白揉开药用用力抵着碾, 江声疼得直锤沙发, 把严落白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遍。
严落白充耳不闻。盯着江声被他用力捏得发红的腿心,耳边是江声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又舒服,又咬牙切齿,“你不会拒绝吗,你拒绝我是会杀了你吗?”
严落白拧着眉眼满脸冷漠,别着头露出清晰的下颌流利的轮廓线, 江声轻易看到他绷紧的侧脸、抿住的唇线。
不会拒绝?
不会拒绝的人到底是谁啊。
严落白思心中升起些烦躁。
对着沈暮洵可以不拒绝, 对着楚熄可以不拒绝。怎么到他这里就会拒绝了。不仅拒绝,还会提着他的头发说严落白你不会真爽到了吧, 你怎么能这样、你才是疯子,你真的是变态,一通话一筐罪名掼下来,严落白被砸得都开不了口。
凭什么……
严落白思绪一滞。
不对。
他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眉眼皱得更深。但很显然他还没想清楚他烦躁的来源, 因为现在这种情况,他必须从理智的谨慎运行中抽出思绪去应付烦人的江声, 还有克服某种更加烦人的躁动。
他的话音也带着一种怪异的讥诮,“你是不会杀了我,但难道我会很好过吗?”
江声心虚地移开视线:“在说什么,听不懂。”
严落白推了下眼镜。
他的手很大,苍白骨峭,很有力,捏得江声很疼。他想着江声真的非常缺乏锻炼。他看过江声大学时候的登山照、拉着滑翔伞在半空大笑的样子,那时候他的腰腹还有着流畅紧实的线条,不像现在,一天步数还没到两万就在喊累。
严落白心情很怪,眼珠滑到眼尾瞥着他。
江声的手臂架在脸上,侧着脑袋抓着抱枕,一张脸比接吻的时候还红,头发很湿,黏在脸上,严落白稍微用力他就在打哆嗦,又在骂人。
好怪。
严落白又在想。
“好烦,你轻点,不然我就——”
严落白手心一收,滚烫的掌心让江声躲了躲,又被抓回来。
“不是你让我捏腿的?不是你让我听话的?既然我在听你的话,你又在躲什么。”
好难伺候。
他贴着江声的腿轻嗤了声,柔软的温热的触感让他觉得不舒服。那种不适感酥麻得像是无数颗种子砸血管里破土生长。严落白唯恐它太茂盛,又烦它一点也不长。
他喉结滚动了下,冷漠道,“又要威胁了是吗。你不是懂得很?你怎么会杀了我,杀了我你还要坐牢,但你不是会把我踩在脚底下?把我当大马骑?让我做你的狗戴上项圈跪下来?”
他脑袋顿时响起一阵热辣的嗡鸣挤着热气上涌,不由得蹙着眉一顿,又开始阴阳怪气,“是不是还要我对你磕个头,伺候你沐浴起床然后跪在你脚边说‘吾皇万岁万万岁。’”
江声嘴巴张了张,费解地转了两下脑袋:“?啊?等等。”
“带你去恋综,拉车门都要说‘皇上上朝了’。你和别人在车里接吻,我还得在外面说‘皇上不可,皇上今天该留熄贵人的牌子’。”
江声眼睛睁大:“……”
“你和别人上完床,我还得去跟人说,‘懂点事自己把避子汤喝了,皇上只是看你年轻貌美,并不想留你的种’是吧?嗯?江声?”
……
不是……严落白喝完酒怎么这样?他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江声感觉脑袋好像被外星人袭击了,那种无法理解的玄妙感笼罩了他。他看着严落白,觉得真的好无语:“……”
有病吧。
谁要搞这种怪东西!
严落白和江声无语凝噎、有点看不起他品味的眼神对视,目光在镜片后轻闪一下,再别开眼,“不是要让我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屈辱到说不出话来吗?江声,江少爷,你厉害得很,谁敢惹你。”
江声那只是兴奋劲上头的胡话。都说了他是正常人,他又不会真的这么做。
嗯,呃呃呃,嗯。
大概吧。
他认真打量着严落白的表情,“不是,但你之前真的吓到我了。”
严落白的手一顿,贴在江声膝盖上的手热意能传达到骨头。江声又去看他的手,手背的筋骨很明显,青筋也是。空气中的怪异安静持续蔓延。
严落白蓦地问,“哪里吓到了?”
平时嘲讽江声指着他的额头说他麻烦精的时候声音倒是大,这时候倒是好小声。江声没听清,支起身凑近一点,把耳朵转过去,“什么?”
“……”严落白那对眉眼长得不近人情。冷漠,刻板,稳重,可以想象他在职场上是那种雷厉风行把人骂哭还不当一回事的毒舌老板。江声想。
江声又想,但是他没当老板,所以江声现在骂他他也只能忍着。
男人模样英俊,眉压眼的时候眼睛尤其暗沉,“我说……哪里。把你吓到了。”
江声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仔细。他从严落白手里把腿扯出来,自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热油在腿上被揉开,还在持续发热。
好像还留着严落白手指形状带来的触感。
好怪。
他咕哝说,“你那副样子明显是要动嘴。”
……救命!真的好怪!
江声下半句话还没出来,严落白就在说,“对你这种人难道不是一步到位比较好。你既然要侮辱我,难道用手就够了?我以为你这种坏脾气恶劣性格会要弄到别人脸上才爽。我只是省去了一些中间争论、辩驳,反抗和压制的程序,你不会觉得我真的很心甘情愿吧?我只是觉得很麻烦。”
江声:“……”
不是。
呃呃呃啊啊啊!
虽然是这样,但是你,呃,你,你也没必要这么上道吧??
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在被威胁的时候嘴炮几句然后低头很急地凑过来啊??是不是有病……江声感觉严落白的心好脏,他可能根本没被威胁到,还装得一脸忍辱负重。
好烦。
怎么给他爽到了。
他爽到了江声就会开始恨他了!
他说:“我要吃佛跳墙!”
呵。
折磨不了他那个,难道他折磨不了他这个。
严落白正在用湿纸巾擦手,白色的纸巾裹着手指,一根根地擦干净,好像很嫌弃。
他的手指收拢,像在空气中虚虚抓握了什么。
空气中浓重的难闻的药油味在江声离他更远后好明显,他望着江声,“你说什么?没听清。”
江声凑近,“佛跳墙!”
严落白皱眉,“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小。”
江声挨到他的耳边,用叫人耳聋的声音说,“佛跳墙!!”
严落白的眉毛皱得更深,冷厉的眉眼带着一种烦躁。他抓着江声的手腕,“我不是聋子,江声。”
“算了,你本来就是这么麻烦、又喜欢折腾别人。我又犯蠢醉醺醺地自己把把柄送到你手里,不听话也不行了是不是?”
他转过头,挺拔的鼻梁不经意地擦过江声的脸颊。
“我知道了。”
他说着,镜片后漆黑的眼睛看着江声,菲薄的嘴唇勾翘起,冰冷的镜框也蹭着江声的脸颊,讥诮的,怪异的口吻,和平时别无二致。
“麻烦精。”
第119章 好吵就好吵之
昨天大风, 今天就晴转阴,天气预报说最近几天温度会直转向下,可能会降雪。
天气不好,路上还堵车, 严落白的手指不断在方向盘上扣按着, 抓住时间的间隙和江声说话。在工作上面, 他一向抱着严肃认真的态度。
“你的竞争优势不算大。比如谈明成,他已经是vile的品牌大使, 应该最近内就能发展成华国区代言人。对于这种合作时间更长的艺人, 再对比你, 当然是优先考虑。”
江声把车窗调下来,脸上挂着的眼罩推到头顶。一头漆黑凌乱的头发呼地一下就被吹开,他眯了下眼睛享受了半秒,车窗就被严落白调了上去。
他也不介意,晕乎着脑袋发问,“谈明成是谁?”
“徐衣以前团里的老大。不过现在已经解散了,他和徐衣走的不是一条——”
江声迷茫道, “等等, 等下,我问问, 徐衣又是谁?”
“那个音综舞台上骂你的男嘉宾。”最后被江明潮好一顿整治,导演组屁都没放一个热度都不要了火速澄清。
但是江声到现在都不知道背后是江明潮运作的。
严落白转头,镜片后的眼眸极淡地扫过江声一眼。
也可能知道。
江声想起来了,“哦哦。”
想了下, 江声又说, “他难道会替徐衣教训我?”
“想多了,他们的感情没这么好。当初在团的时候就矛盾很多。”严落白说, “但是他对你下绊子是必然的。”
严落白的车跟着车流龟速移动,推了下眼镜,口吻稳定平静 ,“他们出道是在同一个团,但是谈明成和徐衣走的不是一条路。他后台硬有资源,转型很快,从歌手转型演员已经五年,目前算是清谈娱乐的一把手。”
演员?
江声发问,“有萧意厉害吗?”
“萧意中学出道,在影视圈深耕,不是他能比的。”严落白虽然时常觉得萧意这个人不能深交,但在他的实力上仍然可以保留客观的评价,“谈明成虐粉很有一套。所以粉丝粘性大战斗力强,得到小道消息知道你们之间在代言上存在的隐性竞争关系之后,三天两头组团内涵攻讦,在各个超话、某组,某区闹得腥风血雨、不可开交。”
江声眉眼蹙起,脸上有了些担心,“我的粉丝不会被他们气跑吧?感觉他们都不是很会吵架,好天真好懵懂的样子。”
江声很少会看自己相关的消息,但是偶尔刷到的时候也会点进去看看,而每次江声都感觉他的粉丝脾气真的很好,只会叫他宝宝,说宝宝呜呜不要和臭男人一起玩会被带坏的……这类的话。
江声:“他们对我的滤镜好重,好单纯,可能还是学生,根本没钱跟着我的代言买奢牌。”
江声又说,“综艺里的直播打赏也全是cp粉在冲是吧,我记得顶着的名字全都是cp名。”
江声还在说,“我的粉丝其实根本没看穿我其实是个坏心眼的渣男本质,对我玩弄别人情感的一面一无所知!”
严落白:“……所以呢?”
“感觉我就是给自己捏纯情人设迟早崩塌被全网骂的那种渣男。”江声幽盯着车窗外的后视镜审视自己的脸,“现在叫我宝宝,以后就叫我花心下头男,没关系,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承受,我背负。”
严落白都气笑了。
“谁?你?纯情人设?”他说,“就算是我挂上纯情人设都轮不到你。”
江声有一瞬间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恶寒,他拽着安全带哆嗦了下,“呃……你也别了……你这张脸还是适合办公室play……”
严落白很怪地看他一眼。前方道路拥堵情况得到舒缓,严落白驱车继续前进,同时开始逐条反驳江声的话。
“首先,现在各大平台都有实名认证,用户数据可以被量化。营销部做过海量数据统计和汇总,你的粉丝群体20—40岁的女性占比有67%,总量中男性占比有30.2%。在《突然的恋爱》平台方砸钱的比例为88.89%,金额逾10万的粉丝人数占比28.6%。”
他嘴里吐出的一串数字甚至让江声怀疑是瞎编的,寻常人类的脑子怎么能突然间蹦出这么一大串!
他老毛病犯了,听到这种正经的口吻和严谨的数据又开始头晕。江声只是感觉好多钱,好多硬币砸到了他的头上,怪疼的。
“哦哦。”他干巴巴地说。
严落白瞥了他一眼,知道他肯定左耳进右耳出了,“你知道28.6%的比例是什么概念吗?”
江声虚心请教:“严老师请讲。”
严落白:“你玩的那个小厂游戏,氪金占比都比恋综差点,氪金逾10w的占比在百分之二左右,这才是普遍数据。”
江声眼睛睁大,终于回过味,意识到这个数据的恐怖性了。
我的天。
这钱让节目组赚的!到底是谁在砸钱??能不能停一下,不然江声感觉自己迟早会进局子。
但是他不太懂,“我是靠cp赢得这一切的吗。”
前夫哥,谢谢你们。
“有统计,你应付修罗场手忙脚乱的样子一出现,赠礼渠道的数据同比增长百分之60.”
“???为什么。”
到底谁的xp这么奇怪。江声好茫然。看别人忙碌崩溃的样子难道会很爽吗!为什么!
鬼知道。
但是江声的热度和粉丝量确实是毋庸置疑的,至少当初江声破产后找他解约的几档综艺如今悔得肠子都青了。
江声还准备开口说点什么,评价一下这个让他无法理解的现状,就感觉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摸出手机一看,是楚漆的电话。
他愣了下,接通的时候,楚漆的声音隔着屏幕沉沉地在他的耳边响起,“声声。”
严落白目光隔着镜片望着前方:“其次,综艺里的直播打赏也全是cp粉居多。但如果你能点进去看一眼他们的过往发言就知道了,你的前任都是他们嗑cp的工具人。”
与此同时,楚漆也在说:“你今天是要去vile面试是吗,几点钟结束?方便来家里坐坐吗?”
江声感觉自己左边耳朵在听一个人说话,右边耳朵也在!然后两道声音在脑子里汇总,把彼此冲得稀巴烂。他谁说的都没听清,谁说的都没听懂,张开嘴茫然了一会儿,脑袋空空的,眼睛空空的,“等等——”
严落白嗓音低沉,有条不紊,“最后,你说你的粉丝其实根本没看出你恶劣的真面目,喜欢玩弄别人情感的坏毛病。但实际上这不是你一开始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事情吗,有人会对此觉得意外吗?”
楚漆的声音和严落白重叠起来,“或者你需要我来接你?vile这个品牌的执行总监威克斯,对你的态度似乎算不上友好。”
江声脑袋被他们的声音挤得好乱,他抱着脑袋,感觉大脑里放置着一只古老的处理器,如今正在艰难地运转,“哦哦……啊?什么?”
严落白握着方向盘,轮廓分明的俊朗侧脸冷酷得像是机器人,“一个好人做了一件坏事就会被人骂,一个坏人做了一件好事就会被人夸。江声,你属于哪一种?”
楚漆:“你可以放心,我会清掉家里的佣人。”
“你的粉丝觉得你是纯白无辜茉莉花,你也觉得你的粉丝是纯白无辜茉莉花。这怎么不算一种双向奔赴?你们的情谊真是伟大。”
“今晚八点。”
“你的粉丝比你会骂人。又都是家里有点底子的小康家庭,动不动就砸钱买水军把人喷死,被谈明成粉丝炸了广场就疯狂换号反屠回去,盛况都上了热一,叫#惹谁都别惹江声粉丝#,你才是真的单纯。”
江声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嗡嗡直叫,“不……停……我……你……等等!”
他大叫着把所有声音都叫停!
“让我想想!”
他的思维里挤满了无法理解的天文符号,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是个神经病,又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就是个天才。这世界好玄妙啊,好神奇啊。人类是如何诞生的呢,恐龙是如何灭亡的呢,冬天溜冰的冰鞋为什么不能是风火轮呢?风火轮又为什么不能是糖葫芦呢。
他眼冒金星,盯着手机问严落白:“今晚八点去炸谁?”
转过头,又对楚漆说,“没错,惹到我你算惹到棉花了!”
前方红绿灯,严落白的车缓慢停下。他望着前方的红灯,笑了声,把安全带拉长,凑到江声的耳旁。
“抱歉,上次说的话不是托辞,江声这两天确实没空。今天是圣诞,年轻人似乎很喜欢过这种节日,不出意料的话,这位大忙人还需要去赴你弟弟的约。”专业的经纪人,专业的态度,他礼貌地说,“不然明天吧?楚先生。”
所有吵闹的声音在此刻都消停了。
但是江声的手开始哆嗦了。
第120章 受伤就受伤之
脏污的, 偏执的,极端的情绪。
像是从坏掉的水龙头里不受控制地流出细小的水流一样,不断流淌,溅落, 发出“啪”的一声, 如同命运的裁响。
为什么又是楚熄?
他的脑袋里不断回响这样的声音。
可是不是楚熄还能是谁。他明知道的。
楚漆坐在阁楼里, 墙壁上挂的是名家字画,水墨写意。他想起江声高中送他的第一幅画, 是他的速写, 流畅利落的线条勾勒他的样子。除此外, 在旁边画了一个简单的自己。他们难道不是注定陪伴彼此的吗?他看着那副画的时候,抚摸那幅画的时候,总这样想。
名贵的熏香在香炉里燃起流淌的烟雾,空气中沉浮的味道古朴。他想起江声送他的第一瓶香水,辛涩的味道很特别,木质香调,带一点微苦, 名叫“过情关”。
他过不了。
楚漆感觉到胸腔中很空荡, 几乎阵阵回荡着呜呜的风声。
电话那头还有着一些声音,但是他有一瞬间的耳鸣, 什么都没能听清。感到厌烦、暴躁,感到某种阴暗的冲动附着在他的心脏顺着血流不断攀爬,像是一团火在迸发,像是水流冲击堤坝。
楚漆不受控制地想起节目刚开播的时候。
他说想用联姻挽救江家的颓势, 楚熄愣在那里, 盯着他看,然后突然笑得前仰后合, 指着他说“你脑子里想的什么真当人不知道吗”,并因此和他大打出手。
两个人都没收力气。在那个昏暗潮湿的楼梯间,幽绿色的安全指示牌像是和楚熄的眼睛散发着一样的光彩。
他讨厌的弟弟,像是霉菌一样无处不在惹人讨厌的弟弟,掐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到身体都在发抖。
楚漆没有阻止,没有劝拦。
他只是看着,袖手旁观,觉得十分可笑。他并不正直,并不宽容,他冷漠,并且刻薄,他问,“你在做什么?”
他又说,“你以为这样声声就会相信你?”
他还说,“我和声声认识十几年,你说他是信我还是信你?”
楚熄像是一只未被驯化的野兽,歪了下头,露出那种没听懂的表情。
碎发扫着耳朵,咧开嘴微笑。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他虎牙尖抵着嘴唇,像是要咬住谁的脖子,像是昏暗巷子里饥饿的贪食野狗。
那张俊朗帅气的脸已经彻底红了,甚至发紫,耳钉耳钻都在不断地迫切地闪烁着绿色的光。声带被拼命压迫着,呼吸从喉咙里挣扎着挤出来,他都没有松开手。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楚漆对此感到荒谬和厌恶。他的弟弟眼睛在发绿光,用嘶哑的声音说:“我比你了解他。”
“砰——”
手边的花瓶被他无意识推了下去,发出惨烈的巨响。
楚漆猛地回过神,垂下眼睛,看着地上一地晃动的碎片,在灯光下闪着光。
江声不是傻子。
比起迟早都会被识破的栽赃、陷害,往楚漆的身上灌注罪名这样低劣的手段,楚熄会这么做的唯一理由就是——
他知道,只要有这样的伤口存在,江声就会心软。
小狗受伤了。
是和别人争吵打架弄出来的伤口也好,是自己乱玩所以伤到了自己也好,“受伤”才是唯一的事实。
他会失去攻击性。
会变得可怜,黏人,需要照顾。
耳边听筒里传来的电流声轻微,好像在无形中拉长了时间的维度。
楚漆的眸光动了动。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甚至感到费解,看到了墙上的投影。高大的男人推开椅子,站起身,弯下腰,捡起了地上散落的其中一枚碎片。
江声的声音在电话那边传来,“你那边怎么了?什么声音?”
花瓶的碎渣割裂他的掌心,洇开一片鲜红。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他甚至从中感到一阵发泄的快感。墨绿的眼眸中毫无情绪,稳定的宽厚的嗓音隔着扩音器传来。
“没什么。”江声听到他似有似无地笑了声,“去吧,玩得开心。”
几秒后,楚漆的手指痉挛了下,微微收紧。他看着自己的手合扣,血肉挤压着伤口,更明显尖锐的刺痛感传达神经,血流蜿蜒流淌下来。漆黑的发丝垂落遮着深邃眉眼,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轻声说。
“但是我受伤了。”
“声声,你也不来看我吗?”
“什么时候的事?”听筒那头,江声的声音立刻就扬了起来,带着好明显的担忧和急切,“怎么弄的、伤到哪里?严不严重?医生来了没有?”
“哪怕我们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成为你的累赘,你却还在关心我,我很开心。”楚漆说。
窗外,温室里的花还在冬日盛开,大风都无法对它们造成任何冲击。
“但我说这个,不是为了打破你的计划,打断你和楚熄的约会。”
楚漆手心用力压在桌角,手背的筋骨跳动着,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喉结攒动,声音温厚平稳,“结束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好吗?”
“我来接你,好不好?”他甚至觉得口腔中也有了血腥味。嗓音放得很低,话音很轻,叫他,“声声。”
江声觉得有些茫然,心脏都轻轻收紧了下。
“多晚都可以。”他最后说,“我不介意。”
*
vile在华分部的办公楼远在B市。但因为本次的商业洽谈,他们还是从B市来到了南城主城区的娱乐大厦,可以说是相当有诚意的表现。
江声在门口人脸识别成功之后一路往前,被严落白拽着围巾扯回来,英俊的男人满脸不耐,“傻了吧?这边。”
江声回过神,扶了下歪掉的墨镜,“哦哦!”
他想问vile的人什么时候到,却感觉脑子乱乱的,一张口就是,“楚漆以前遇到麻烦了也好,受了伤也好,从来都不和我说。”
他是坚不可摧、无比强大的保护者,他不会受伤,也不会让江声受伤。楚漆会主观地维护这个身份,不让它在江声的眼前出现丝毫裂隙。
甚至江声都很少看到楚漆生气。
他在少年时期还有些懒散少年气、喜欢偶尔捉弄江声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
江声唯一一次还有深刻印象的场景,是他外出写生受伤的那次。
楚漆盯着他伤口的表情堪称可怕。
在一群人中,面无表情地攥着那个混混枯焦的黄头发一下又一下往墙上砸。巷子里鸦雀无声,黄毛痛得蜷缩起来,态度从一开始嚣张跋扈的“你他吗谁啊松开老子,兄弟们干他”,又到“大哥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求你了我跪下来求你不行吗”,再到激烈地挣扎着痛哭流涕大喊,“我赔钱!我赔钱!”
没有用。怎样都没用。
一直到血液都溅出的时候,傻眼的江声才有了恐怖到后背都发凉的感觉,他冲上去拉住楚漆的胳膊。楚漆于是像是被按下停止键的机器一样慢慢停下。
巷子的阴暗把他挺拔高大的身影衬得格外危险。
那个人顺着墙角滑下,眼泪鼻涕一把把地流。而楚漆平静地用纸巾擦干净手上的灰尘和溅上的血迹,注视颜料一般缓慢滴落的血,绿眸幽深到可怕的程度,回过头,极为严肃地对江声说,“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江声要吓死了,那一次真的以为他要变法制咖了。
还在想着,脖子忽然又传来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江声抓着围巾,咳嗽两声,“我要死了!松手!”
严落白再次把出神走错路的江声拽回来,手按在他的肩膀往前推,明明面无表情,深邃的眉眼却似乎带着烦躁,“你要是真的为了他好,今天晚上就不要去找他。”
江声好烦。
他不知道怎么选是对的。
楚漆都受伤了,想见他,他拒绝的话显得他好残忍好无情好不讲道理。
但是严落白说得没错,他就算要去找楚漆,本来也是要和他说清楚的。
“呜呜……我有点良心不安。”江声说。
“原来你有良心?真了不起。但你的良心、你没用的心软对楚漆来说就是一把锋利的刀,一刀刀地把他的心脏片下来做生人片。你还不爱吃,会全都倒进垃圾桶。”
严落白按着江声的肩膀,一路推着他走进电梯,按下28楼,和眼熟的同事颔首打招呼。他没有给江声再说话的机会,面无表情毫无卡顿地切入工作,“这次来的vile团队重要人物有两个,一个是威克斯,执行总监,就像楚漆说的那样,他对你的态度并不友好。性格高傲,小心眼,要求很高,艺术至上。满足他对缪斯的追求,他甚至可以和顶头上司大打出手。”
江声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好有性格。”
他又忍不住扭动脖子,咕哝着说,“能把手从我围巾上放下来吗?不然总感觉我要被你暗杀了。”
他现在手上又掌握着严落白的把柄,想想被暗杀也合情合理。
严落白松开手,“另一个叫海瑟薇,和威克斯是搭档,同时是vile在华首席执行官的孙女。这一层身份十分隐蔽,但是至关重要。邀请函就是她发来的。不管是他们的团队亲自来到南城,还是这两个人的身份,都已经体现了vile对你的重视——当然,也不排除知道江明潮和你的关系、卖一个体面人情的可能。vile和江明潮手下的一家公司有深度合作。”
江声怎么觉得只要他一开始搞事业,世界上就少不了那个咳鬼病秧子的影子。
严落白碎短发干净利落,苍白英俊的脸上有着雕塑般的冷硬感,镜片后的目光瞥了江声一眼,深灰的眼眸有些无机质感。专业性很强,精英感很重。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他们内部对你的态度两极分化很严重。满意的人很满意,觉得你简直为vile而生;不满意的人对你厌恶至极,觉得vile如果真的和你签约,是产生极端的负面影响、是彻头彻尾的掉价。”
严落白的语气实在正经,并且严肃,在给他做如此全面的人物介绍的时候,江声感觉他们在做一些秘密的情报交流,并因此有了些微妙的紧张感。就好像他现在并不是去做商业洽谈的听众,而是要去执行什么特级任务。
他说:“严落白。”
严落白瞥他一眼,“什么?”
江声忍不住说,“你是商战片里面的万能助理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严落白两手抱臂,靠在电梯壁上别过头发出轻哂。
他看着电梯内壁反射出来的江声的影子,说,“我有我自己的消息渠道。难道你以为我只是天天给你洗衣服做饭的保姆,为你的情人保驾护航的遮羞布,偶尔出卖一下身体娱乐你心情的玩具吗?”
江声把手插进外衣口袋,盯着头顶不断跳跃的数字,偶尔拿电梯里的镜子拨动墨镜,致力于让自己更像一个高情商的特工,“你闭嘴吧好不好,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严落白,你是不是还要说几句,‘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江声是个豺狼虎豹,怎么还是进了他的圈套’?好烦,好唠叨。而且——”
他偏了下脑袋,目光隔着墨镜和镜子里的严落白对上,似有似无地眯了下,“你老拿这些说事,让我很难不觉得你被爽到。”
同乘电梯的人悄然回头,流露掺杂奇怪与艳羡的目光。
那种目光包含的含义也许是——
严经纪啊严经纪,真没想到你背地里是这种人。
严落白不理解,并大为震撼。他深吸一口气,捂住额头,把手指插进漆黑的发丛里,青筋直跳,感觉自己又要短寿好几年。
江声。
他把这个名字含着咬着,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