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魔术就魔术之
vile的团队被引向大厦内28楼。
威克斯的脚步急而快地踏在地上, 他的态度十分激昂,“——总之,来了又怎样,我得说, 这件事没得商量。”
“听听他说的什么?‘我得说这件事没~得~商~量~’”海瑟薇走在后面, 笑眯眯地翻了个白眼。
“收起你的嘴脸海瑟薇, 这几天我真是跟你吵够了。”威克斯烦躁地说,“哪怕江声就站在这里, 我也会亲口和他说:抱歉, 你并不符合我们的要求!”
“亲爱的威克斯, 一个忠告:别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你说不要谁就不要谁,起码得等做到首席执行官再说吧?”
两个人都是高管,他们之间的争吵互不相让,电流仿佛都在噼里啪啦。
后面立刻就有人劝架,“好了好了海瑟薇,别这样。威克斯的脾气你也清楚, 也是为了最后呈现的效果着想, 他也是出于我们的利益考虑。”
海瑟薇瞥他一眼,“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就没有在为最终效果考虑, 我没有为vile的利益出发思考,我是个色令智昏的蠢女人?”
对方一噎,“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没来得及展开新一轮的辩论, 门已经被推开。
威克斯的步子很急, 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半透明的白色玻璃门一推开,他带着满腹的怨气和怒火抬起头, 要去寻找江声的面孔。
室内有不少人,他们纷纷回过头来,向这位高傲又小心眼的执行总监问好。威克斯甚至看到了江声的经纪人,但这些面孔里就是没有江声。
威克斯感到不快,又似乎捏住了什么把柄。他抱着胳膊转头说,“看啊海瑟薇,这就是你推荐的人选。连最基本的礼貌都——”
江声抱着保温杯从vile的团队最后默默露了头,“……嗨?”
空气中霎时一片寂静。
威克斯猛地转过头。
青年头发乌黑微乱,漂亮的桃花眼上扬的弧度并不明显,所以显得有些温柔无辜的样子,“呃、你,我。这个……”
他说话干巴巴的。
威克斯尚未发泄的怒气顿时暴涨的气球被扎了个洞,瞬间憋了下去。他的眼睛瞪大,金色的睫毛颤抖显得十足滑稽,“你难道……上帝,你不会?你就一直在我们后面听着!该死!你坏得要命。”
江声感觉他在愤怒且羞愧地指责他的窃听,也许还带有两分当着人面说坏话的尴尬。
他立刻摆手摇头并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很少来这里,只是出去找个好视角看看外面风景——然后不巧和你们一路都顺路!我又不好说出来,我也担心你觉得尴尬啊。”
威克斯的眼睛瞪得更大,蓝色的眼珠颤抖着,
海瑟薇:“哈哈哈。好丢脸啊威克斯!”
她奚落道,“哦,‘哪怕江声就站在这里,我也会亲口和他说:抱歉,你并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你怎么不说了。是不敢吗?”
江声团队的人立刻投来不善的视线,威克斯一巴掌拍上额头。
背地里说说这种话也就算了,真到了洽谈的场合,又不可能真的如此随便大胆。就算拒绝,起码也要给一个合理的理由才算体面。
关键、天啊,谁能想到当时江声就在后面默默听着!
一肚子坏水的臭小子。
说不定想着如何借着他背地里的这些气话坑他们一笔。
严落白扶着眼镜叹气,“行了江声,还不过来?”
江声立刻挪步往严落白那里走。海瑟薇的态度亲热多了,金发碧眼的女人在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抱住江声的肩膀,“好了威克斯,你那副表情什么意思?别太责怪他,他又不是故意的。”
“海瑟薇,你真的是个蠢货。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他万一就是故意靠那张无辜的脸把人哄骗然后来窃取我们的商业机密——”
海瑟薇:“你才是那个蠢货,谁会在别人的公司大肆谈起商业机密?我们的小可怜,他只不过是误入队伍的小绵羊。”
女人涂着红甲油的手指在江声的脸上捏了捏,靠近一点轻声说。
“江先生的确是我非常中意的合作人,但是很显然在这个项目上主要话语权并不在我而在威克斯。”
“江先生,为了我们未来的合作,你可一定要用你的个人魅力说服他啊。我今年的度假基金、我的升职、我的名望,可是寄托在了你的身上。加油宝贝,我相信你。”
江声被海瑟薇拍拍肩膀送到严落白那边,语塞到还没能反应过来。
不是啊姐姐,你这托付得是不是有一点太过轻易了。
威克斯都这么讨厌他了。江声刚刚混在vile的队伍里听了一路,那个叫威克斯的高大洋人可以说是数落江声数落得很开心。
江声总感觉他就算在威克斯面前摔一跤,威克斯也会说他摔得不够优雅,他如果摔得足够优雅,威克斯又要说他装模作样。他如果根本不摔跤,威克斯就会说他摔跤是迟早的事。
严落白骨节分明苍白的手按着江声的肩膀。
他低声说,“不用担心。”
江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分不清严落白此时的语气是劝解还是笃定。
他镜片后的睫毛长而直,有些锐利冷厉的味道。看到他的一瞬间,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他是个十足冰冷的人。
他的肤色是如此不健康,他的表情又是如此冷漠,像是陈列在美术馆的石膏像。
然而江声却觉得,他按在肩膀上的手透出的温度,快要穿透进他的血肉里。
男人镜片后闪烁的目光在他脸颊轻微的红印上停驻半秒,唇线抿直,然后抬起头,嘴角扬起公式化挑不出半点错处的微笑。
“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请吧,威克斯先生,海瑟薇女士。”
*
虽然名义上是江声的面试,但好像和江声本人没什么关系,是两个团队的交涉或者说是交锋。而严落白很显然更胜一筹,他的作风可以说是快刀斩乱麻,很擅长抓人漏洞然后乘胜追击。
威克斯是一个高傲的人,很快因为自己落入下风而开始焦躁不安地抖腿。
他深吸一口气,“vile的宣传片一向都十分精良。”
是微剧情向的,一度被不少粉丝呼吁应该写长拍个电影。
这也是威克斯做为执行总监心中非常骄傲的一点。而现在如果真的要让江声出演他们的宣传片,他们这么久以来的骄傲很有可能都会毁于一旦。
“我承认严经纪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在很多我们担心的地方给足了信息,让我们无法辩驳的同时又留好了体面的余地。您的能力我十分钦佩,但是请原谅我的担心。vile是我的梦想我的船帆,我希望它远航而非陨落。”威克斯拍着桌子站起来,目光灼灼地从严落白的身上转移到江声。
严落白拧了下眉毛。
江声也顿时感觉脊背后一阵刺骨的凉意。
威克斯说,“既然严经纪已经为我们的全部顾虑考虑好了解决方法,那么现在我只剩下一个问题,需要江先生为我们证明。”
严落白:“请说。”
“我说过了,vile的宣传片制作精良,对于艺人的演技、表现力有着一定的要求。”威克斯微微倾身,口吻步步紧逼,“江先生,今日考验的最后一关,请将你的表现力展现给我看。请表达一个符合新品香水[笼]概念的形象,让我看到你的能力。”
严落白沉默地看着他,心脏略微提起。
果然。
他知道逃不过这一关。
江声不会演戏,他撒个谎都显得拙劣。但严落白看中vile的时候也不仅只考虑了vile的商业价值、能带给江声什么。
江声和品牌的契合度,也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荒诞、惊奇、梦幻。
品牌方也许并不清楚江声的为人。他们看到江声在综艺里的样子,以为那就是全貌。他们不了解江声的背光面,不知道江声是如何一个薄情的恶劣的温柔的人。
……有时候,有些东西,并不需要表演。
威克斯又说,“作为诚意,我可以在能力范围内让利。江先生应该知道,你的第一个代言如果是空降高奢是何等分量?我司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我们对代言人的考察期起码三年。”
这的确是个十分具有诱惑力的条件,连作壁上观的海瑟薇都诧异地挑起眉毛,团队里不少人也流露了不赞同的神色。
“威克斯——”
威克斯回过头:“我有自己的考量。”
根据他对江声的观察,他当然很清楚江声并不是一个会演戏的人。
这个题目,就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而生。
当然,如果江声的确有亮眼的表现,威克斯也会重新整合自己的思路和构想,认真考虑和江声合作的可能性。
下一瞬间,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了江声的身上。
他眉眼昳丽,眉毛皱着一点,睫毛眨得很慢,带着些疑惑,茫然的样子显得像是不知所措。
“我真的不会演戏。”他很为难。
“不过你们的顾虑我理解,我不介意试一下。”漂亮青年耸肩,叹气,眉眼恹恹,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失败之后的惨样。
如果时间没有这么赶,江声想他说不定能找萧意加训一下。
——!
等等,他什么时候对工作这么积极了。
江声渐渐感觉到一种惶恐,仿佛是烂泥被慢慢扶得站起来、还倒不下去的无助感。
身边的同事忍不住簇拥过来,纷纷劝:“没关系江声,你别太有压力。”
“演不好也没关系,谁都知道你是第一次。第一次失败了我们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们越挫越勇好不好!”
“vile算什么,下次我们自己开个品牌叫voice让你当一辈子代言人!”
威克斯:“……”
为什么这群人在拿江声当小孩捧着。
正常的公司难道不是说:“这次做不成你等着被罚吧没用的东西!”吗?
太捧着会捧出病来的。
*
楼下的爱豆演播间。
助理匆匆从28楼坐电梯下来,一推门就问,“有没有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到十二点有空的化妆师?”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说:“最近有两个男团开巡演,好多化妆师都出外勤,留下来好多实习生……”
何况画得好的化妆师其实很忙,根本不可能一天24小时都呆在公司里。
助理正一筹莫展,角落里忽然举起一只手。
穿着oversize涂鸦卫衣的青年摘掉黑框眼镜,站出来,“我有空。”
助理被他这张脸震撼了下,她迟疑地打量他,“你叫什么名字?”
“许镜危。”
“好吧,小许。”助理困惑都要从头发丝儿溢出来。大概是觉得他这怎么看都是爱豆的脸而不是化妆师的脸,不确定地问,“你会化妆?”
“我有资格证。”许镜危点头,把桌子上的化妆盒收起来,把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出示了下,“今天我替姐姐代班。”
助理看了眼工作证。
证件照上,女生微笑着,和眼前的男生不算很像,只有一双眼睛一模一样。名字也只有一字之差。
助理点头,“就你了。走吧。”
许镜危打了个哈欠,走到助理的身边,“有加班费吗?算外勤吗?”
助理说:“肯定有额外奖金的,你别担心,不过不算出外勤,就在楼上,28楼。”
许镜危耸肩,“我知道了。”
他又问,“艺人性格怎么样?有什么要求?皮肤好不好?”
助理说:“性格挺好的,没要求,皮肤很好,长得很漂亮。是应对品牌方的临时面试所以叫你过来的,好像考核的核心是‘荒诞、惊奇、梦幻’。反正你自己琢磨着画吧,我觉得真的很意识流。你们当化妆师的真不容易。”
助理显然是个话痨女生,又问,“不过你这张脸明明更适合当明星啊!怎么想到当幕后的?你给那些小爱豆化妆也赚不了多少钱吧?”
许镜危走在她的身后,一路跟进了电梯,看着电梯的楼层数一层层地往上跳。有些冷漠的眉眼挑了下,笑着说,“我只是代班而已。”
“代班还考证?”
“什么证都考了考。”许镜危说,“其实我是做模特的。”
助理惊讶地打量他,“哦哦。”
但好像没什么名气,助理对他的这张脸都一无所知。
许镜危除了偶尔接一下各种小平台的走秀活动,更经常的是承接各种衣服裤子鞋子的网拍。
电梯到了。
许镜危看到电梯门缓慢打开。迎面看到的就是十分宽阔的房间,墙上有很宽的玻璃条带,能看到室内有不少镜子。是用来给演员们做演技培训专用的。
原来是演员。
许镜危懒散地想,希望这个演员能大方一点,给点小费。
助理带着他推开门,“严经纪!我把人带来了。”
高大的男人回过头,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如鹰隼般地在他的身上扫视,“他?”
助理忙不迭:“这会儿缺人呢。他姐许镜安我知道,化妆确实不错,上次江声去校庆的妆就是她画的。我想这小子能给他姐代班,又是毛遂自荐,怎么也不会太差。”
许镜危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半耷拉着眼皮扫过室内的人,视线在触及某一点的时候顿了下。
江声一回头也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完了,世界难道真是围着他转的吗。
遇到别人也就算了,他和许镜危可是生活、工作、情感上都完全没交集的人。
许镜危的这张脸在寻常生活中也是怎么也碰不到,碰到一次够人尖叫半天的类型。出现在江声的面前,还是用化妆师的身份,江声总是觉得有一种怪异的错乱感。
许镜危的眉梢也挑了下,又缓慢地压下去,“我和姐姐经常到处打工。你上次不是还在餐厅见到她了吗?那时候我就在不远处的花店。”
江声一想,说不定楚熄的花还是从他这里买的。
许镜危提着箱子坐在他的身边说:“我姐今天手术,我来代班。”
他有些错愕,愣了下问,“许镜安手术……什么手术?”
许镜危推开箱子,排开密密麻麻的化妆刷。
男生修长的手顿了顿,侧过脸,一双柳叶眼看了看江声,“小手术而已,没什么要紧,还是先给哥化妆吧?”
江声有些难受地闭上眼睛。
“速战速决。”他说,“化妆品黏在脸上好闷好怪,味道也有点太香了。”
“好的。”
许镜危的金发已经长了些,发缝里蔓延出些黑色。这种尴尬期总是让人觉得精神小伙的既视感很强,但是许镜危的脸撑起这个杂乱的发色却是轻松。
金发垂在他的眼皮,太长,几乎碰到他鼻尖上的痣。狭长的眼从发丝间隙透出来,很漂亮,眼皮弧线细长,眼皮很薄。
江声每次看到他的脸,都感觉他是那种玩很花的类型。
他模特身高足够和楚漆媲美,身高腿长比例也好。按着江声的转移拽过来,腿和江声穿插,膝盖顶着他腿间的椅子。
“哥,开始了。”声音苏苏的,有点冷淡。
严落白拧起眉毛:“你们的距离是不是太近了?”
海瑟薇抱着手机敲敲打打,抬起头瞥了一眼,笑着说,“化妆师都这样,很正常的。”
严落白:“……”
他半眯着眼睛。
他虽然是经纪人,但是只管江声一个艺人,对待化妆的流程还真的是不熟悉,第一次见。
江声忽然问,“所以你缺钱是真的?”
许镜危已经扶住江声的脸抬起来,轻声说:“没有。”
他托起江声的脸,有条不紊地做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保湿,打底,妆容的勾勒,刷子轻轻扫过江声颤抖的眼皮,唇刷蘸着红色点在他抿起来的嘴唇。
许镜危的手很稳。
高中毕业的时候,他本来要报临床医学。在医院工作的远方表姑说,他这双手一看,就是做大手术的手,做缝合的时候抖也不会抖,以后一定很有名气。
但是临床医学五年制,还要考研。培养时间太长了,会有很久很久赚不到钱还往里赔钱的日子。所以许镜危没有学。
还有个很喜欢他的历史老师,说他的手很适合学考古。做文物修复的时候,他的手会又稳又快。他如果真的走这一行,他可以给他推荐信。
但是考古太冷门,就业困难,还赚不到钱,所以许镜危也没有学。
他的手很稳,是众所周知的。但现在,他的手腕忽然轻轻抖动了下。
“哥,稍微别闭这么紧。”男生左手在手腕上按了下,轻声说。
江声一紧张就会把嘴巴抿紧,听他一说,赶紧张开点。
许镜危却很久没有动作。
江声正想睁开眼看看的时候,才感觉化妆刷怪异的带着轻微毛刺感的柔软刷头碰在他的嘴唇。一点点晕染开。
周围好安静啊。
江声忍不住想。
是觉得许镜危的技术真的很烂,画得很丑吗?
但是这种细致的手法怎么也说不上烂才对。
底妆完成之后,许镜危才开始换了笔尖很细的笔,在江声的眼皮眼尾勾勒。
助理和他说起那三个词的时候,许镜危还没想到自己这次接手的艺人会是江声,但已经想到了江声在校庆晚会的样子。
和那晚不一样。
他没有给江声涂上惨白的底色、用颜色很重的油彩画上星星和泪滴、夸张到不像是生活中会出现的人。他只是让江声的轮廓塑造得更深,骨相显得更加阴郁病态,描了眼尾的红痕。
然后扶着江声的脸看半天。
到江声都开始不耐烦的时候,他用刷子给江声的睫毛也扫成了白色。
然后许镜危屏住呼吸,轻声让江声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睁开看着他的时候,也许因为眼睛太过安静,许镜危甚至觉得自己的手又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一点微妙的神性。纯洁无暇,和被重彩颜料混杂在他气质里的一丝危险。
他好漂亮,却让人觉得诡异,不敢多看。
化妆间里顿时一片死寂,只剩下许镜危收拾化妆包的声音窸窸窣窣。
海瑟薇捧着江声的脸,碧蓝的眼睛都在放光,“噢上帝。宝贝,我就说你的这张脸十分伟大。要不是你是个男孩,我真想狠狠把你的嘴巴亲烂……”
严落白一言不发,在旁边抱着手臂,单手把江声拽过来。
威克斯指责她:“你真没礼貌。”
江声和严落白大眼瞪小眼:“?”
严落白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想用手蹭两下他的脸,最后又放弃,只是抱着胳膊问,“你眨眼睛的时候不会有灰掉进睫毛里面吗?”
江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可是好看啊。”
他又转过头,眨了下眼睛,白色的睫毛翕动一下,“不好看吗?”
严落白端详他的脸,“你别笑。”
江声把笑脸收回去,漆黑的眼珠在睫毛底下闪烁了下。
一瞬间,并不刻意的高傲感就带着被具象化的冷漠涌来,他的表情却好像带着一种无害和温情。
注视他的时候,会被他涌动的活泼的繁星吸引。它们是如此浪漫、溢满色彩,永恒地旋转。可是越靠近,就越会因为它们的袤远和虚妄而感到悲哀。
他看着他们。
他却没有认真注视任何人。
严落白的手指捻动了下,轻笑了声,“还不错。”
江声无法扮演任何人。
但有什么关系。
——不可否认。
威克斯也确实对他这张脸这样的妆容十分满意。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确带着一种抗拒的期待去等待江声的表演。
也许他只用让别人看到他自己。
让人被吸引,又因为那样过于怪异的吸引力而感到提防和恐惧。最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就是,明明心跳增快,明明心知肚明他的危险,目光却凝固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他殷红的嘴角擦开的那一抹红别不开眼。
令人窒息的美丽。
威克斯张了张嘴,却觉得一切言语都贫瘠。能证明他灵感被激活的是体内沸腾的血。他残留的骄傲不愿让他在放下狠话后如此轻易地示弱。
但是江声这张脸和他的妆容配合起来,实在是太过耀眼。
雨夜里行走的怪人。
荒诞惊奇夜里万众瞩目的小丑。
他站在那里,就是千万个形象的化身。他只是看着,仅仅看着。他与生俱来的高傲和淡漠却足够在某一些欢乐或严肃或悲伤的氛围里让人窥见他的一丝少见的真实。
威克斯却在沸腾的心虚里仍然保留着一丝质疑。
他说:“我现在编一个剧本。你演给我看好吗?江声。”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那么一个高傲刁蛮不讲道理的人,竟然在用请求的语气和江声说话。
江声还没说话,威克斯就在轻声说:“这很简单的。vile的剧本都很简单!比如、比如说,我现在要你饰演一个诡计多端的魔术师——”
江声眨了眨眼。
好巧,别的可能不行,但这个真专业对口了,哥。
因为他真的会魔术。
虽然一开始是为了装酷。但是显而易见,学会了就会变成真酷。
黑色的幕布被拉开。
借来的道具蜡烛被点燃,照亮魔术师的面孔。
诡谲的美丽的魔术师,他灵巧的手里到底操纵的是魔术还是魔法。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到底看穿了多少秘密和庸俗的惊讶,明明是为博得欢呼和惊讶而来,却好像永远带着高高在上的温柔,愉快地包容他们无法看穿他小把戏的愚笨。
他的双手到底是在玩弄魔术,还是在愚弄众人?
威克斯都快忘记呼吸。自尾骨窜出电流,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海瑟薇猛拍着他的大腿,威克斯平日里的脾气是决计要大吵大闹的,而此刻却忘了个彻底。
“江声还会演戏??”严落白的同事则在惊艳中带着震惊,面面相觑。
“呜呜,我刚刚还鼓励江声越挫越勇。”
“江声这种天分,假以时日是不是也能当个影帝啊?”
“啊啊啊啊我一直都是觉得江声是可爱纯情挂!!可是刚刚真的给我蛊到了宝宝……好飒的大魔术师好炫酷,适合玩杀人游戏的那种大反派。”
严落白和江声有一瞬间的四目相对。
江声在那一瞬间微微眯了下眼睛,头发飞扬着遮着眼,怪异的光影雕刻他漂亮昳丽的轮廓,睫毛抖动着,似有似无地笑了下。
感觉是会用力把到捅进他的心口,又好温柔带着心疼和愧疚地问他疼不疼的样子。
他两腿交叠坐在椅子上,手放在膝盖上敲击,怪异的酥麻电流顺着血液窜到全身。
……
很显然,连vile的人都没有想过合同的洽谈会如此顺利。
他们甚至都没有特意带合同过来。在很多人看来,这只是因为业内都清楚江声的后台,所以迫不得已必须给江声的后台一个交代——你看到了,我们是重视你弟弟的,是他自己不争气,我们也没办法!
哪怕是海瑟薇也并不抱有多少期待。威克斯真的是个难缠的家伙,像是衣服上的油渍一样顽固。
然而最后却是威克斯在紧急给秘书部打电话让他们抓紧时间筹备合同。
严落白是这方面的行家,在和vile的团队又开始大吵特吵江声的待遇和销售额分成。
海瑟薇靠在墙边对江声吹了声口哨。
还在被许镜危按着卸妆的江声转过头,又被男生温热的手指小心地转过去,提醒道,“小心。闭眼。”
“哦。”
江声闭上眼睛。
感觉湿润冰冷的触感贴上眼皮。
眼睛闭上之后,许镜危托着他下巴的手指就一瞬间成为注意力的汇集地。
江声想,他的手法和许镜安还挺相似的。
*
圣诞节很应景地下了一场小雪。
江声看着细小的雪花在路灯下飘飘扬扬,觉得这么小的雪和雨也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差别也许在于天气不会像下雨那么阴沉,雪也远比雨要轻疏。
事实证明严落白没有猜错,江声的确赴约和楚熄一起出去玩。
这人果然是个小孩,好幼稚。之前因为相约江声出来玩,所以楚熄转发了一条微博给江声:【转发这条微博!和喜欢的人一起过圣诞!】
发现真的能把江声约出来后,他就又转了一遍,并评论:【好准,好神,还愿![星星眼]】
甚至毫无顾忌地用的大号,评论区已经彻底沦为熄声cp粉的狂欢地。
江声不知道楚熄什么时候这么信这些了,但感觉他真的是很喜欢大摇大摆炫耀的类型。像只狗。被主人赏了根骨头,都不会吃,而是会昂首挺胸咬着骨头炫耀给其他狗看。贱贱的。
他还好意思说和他搞地下恋情,悄悄的保证不让楚漆知道……到时候他能真的忍住不说话、不炫耀、不玩卡点、不说暗示才有鬼了。
温暖的灯光下,江声一边喝水,一边翻楚熄微博底下的评论。
【我就知道,好吃的轮完一遍总会轮到我们小楚的!小狗这辈子就是一直在等主人回头[可怜]】
【我嗑一下楚熄和江声怎么了?他们如果是真的我嗑一下怎么了,是假的我嗑一下怎么了?是演的我嗑一下又怎么了?总结:可以嗑!大嗑特嗑!】
【@楚熄v,今晚十二点你不发微博就默认你俩那个了】
江声一下子呛到了:“——咳咳咳咳!!!”
楚熄像是摇着尾巴的大狗一样凑过来拍背,挺大的块头把江声旁边的光亮都挡住了,“哥哥你还好吗?”
江声感觉眼前一下子暗下来了。他伸手去推楚熄的肩膀,却感觉楚熄在一瞬间挺起了胸口,好让江声的手猝不及防地按在他的胸膛。
江声:“……”
江声:“?”
江声:“!”
他忍不住摸了两下,“你健身了?”
楚熄的尾巴显而易见甩得更欢了,两眼一弯露出虎牙,“是吧?是吧是吧?哥哥怎么样,你再摸摸呢,手感还不错吧?”
江声顺着他的话再摸了摸,“是哦。”
鼓鼓的,很明显的锻炼痕迹。但不像楚漆那么硬朗,处于锻炼有度的阶段,摸着还很有韧性的样子。
余光瞥到服务生端着托盘走上来,江声才松开手。
服务生把手里的小盘子放在两个人的面前,介绍道:“二位好。这是我们店里的圣诞节特别活动,赠送的幸运签饼干。”
“幸运签?”江声看着饼干。
平平无奇的样子,倒是也只有这种小惊喜比起它的味道更值得期待。
“掰开饼干,里面会有一张纸条,请客人谨防误吞。纸条上的赠言就是幸运签,祝您好运!”
江声有些好奇。饼干是空心的,质感很脆,一掰就开,一张折好的纸条露出来。江声拾起来摊开一看。
【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为你而来。】
江声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楚熄:“你的是什么?”
楚熄把纸条递给他。
【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为你而来。】
江声奇怪道:“我们是一样的?”
楚熄捏着纸条看了看,笑起来。
他不信这个,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抽到这张签,他就随手扔掉了。
但是他很喜欢这种巧合。
巧得毫无人为安排,而应该被解读为天意,让一切缘分的终点都是波折后的殊途同归。
他站起来给江声倒酒,一边嘴角翘得要控制不住了,盯着红色的酒液倾倒下来的时候还要一边虚伪地说,“也许所有人的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好稀奇的啦。”
给江声倒完,楚熄把自己的酒杯也挪了过去。
“以前我家附近有座神庙,街巷附近的老头老太都说去那求签,都很灵验。”
江声追问:“然后呢?”
“然后……”楚熄耸肩,“如果那里面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就该是个飞行员了。”
江声和他认识这么久,却没听到过他提起这个,“为什么?”
“我小时候唯一能玩的玩具就是纸飞机。”楚熄坐回椅子上。
或者别人家小孩不要了,扔掉在路上的那些游戏机,不过那些大多数都已经无法启动。他只能徒劳地按着那些按键,假装自己真的在玩。
别人家小孩玩霸王机的时候他连看看都要被赶跑,所有人都讨厌他,因为他是“脏女人的孩子”,他也是一滩烂泥巴。和他一起玩的孩子会被孤立,被排挤,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和楚熄待在一起没什么好下场。
楚熄盯着酒杯上的影子,歪了下头,“看着纸飞机往天上飞,飞啊飞。有时候砸到树枝上,有时候掉进池塘里,有时候扎进某个讨厌的人的后颈窝,戳得他跳起来大骂。我也会想飞在天上是什么滋味,是不是能逃得很远,是不是教训人不用再担心被抓到。”
“我小时候也这么想过。不过我当时想的是自己长翅膀。”江声说。
楚熄是现实主义。他很小就知道童话都是假的,哄小孩的,电视剧也是假的,里面的正义和完美无缺的世界也是假的。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长翅膀,人的生理构造注定他不能飞。人要飞要靠外力,人要金钱,要权势,也要借助外力。
江声又说,“那你当时填志愿为什么是这个专业啊。”
楚熄在拿那只幸运签折星星。清瘦高大的少年垂着睫毛看着自己的手,刀疤、烟疤、烫疤,好多伤口,楚熄都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了,“我身上的伤太多。”
在气压不同的高空工作,伤口就会有因为压强变大而崩裂的风险。
所以不行。
有时候他想啊,是那种很愚蠢,甚至有些单纯的想法。
如果他不考虑别的,金钱、权势,他如果能在楚家安然无恙地长大,而不是流落在外过苦日子很多年,身上没有这么多抗争命运带来的伤口。也许他现在真的能当个飞行员,或者机长。
虽然如果真的是这样的命运轨迹,他也根本不稀罕当个飞行员、机长了吧。
楚熄笑了下。纸星星已经折好,他放在了江声的面前。
江声说:“这么快?”
楚熄的手张合两下,对他打了个响指,“我的手可是很巧的。”
从小打牌摸千的手,不可能不巧。
他在布满烟味和垃圾味的巷子里,那个闪烁着过于亮眼的霓虹灯的巷子里学会的东西,会伴随他并不光彩的人生,一生。
*
吃完饭走出餐厅,地面上有了薄薄的一层脏冰,也变得更冷。江声用围巾把自己包围起来,抬起头往天上看。
漆黑的夜空被五彩斑斓的彩灯点亮,他们举目远眺能够隔着低矮的建筑看到中心那颗巨大的圣诞树。
硕大的星星在最顶点闪烁着,白胡子的圣诞老人摊开手把礼物盒子露出来大笑。
“咻——砰——”
更远处的江边,有人在放烟花。漂亮的烟花在上升到最高点的时候猛地绽开,五颜六色地化成下坠的流星,激起人群的一阵阵惊呼。
江声拽着楚熄到桥边去看,不慎和一个人撞了下。
纷乱的脚步声和人声里,江声回过头看了眼。对方戴着兜帽,露出的鼻梁挺拔。
这一段路本来就很窄,被撞到也很正常。
江声没细看,所有注意都被烟花吸引,他说,“打车!我要去看烟花!”
楚熄于是和他蹲在路边的花坛,点开了打车软件,发现前方排队371人,预计等候两个小时。
楚熄:“……”
江声:“……”
两人对视沉默了片刻,楚熄:“我把我家司机叫回来?”
失策了,被司机送过来的时候因为司机另外有要事,楚熄就让他离开。
江声蹲在花坛的台阶上抱着腿,深绿色的毛茸茸围巾盖住他的下巴,呼吸一口一口地冒着白雾。正想摇摇头说算了,忽然又听到不远处的人群传来惊呼。
他的注意力顿时就被吸引开了,在花坛上站起来就往那看。
被人群包围的人戴着兜帽和很酷的面具,地上放着一只帽子和二维码。耳朵坠着一只单边耳坠。红色的,像是玛瑙材质,一张扑克牌被他戴着白手套的手玩得像花一样。
江声有了兴趣,接连看了他好几个魔术。
其实都是基础魔术,但是这个人的手速确实了得,连江声这个勉强算是内行人的半吊子都差点发现不了端倪。
魔术师现在在演的把戏,是一种很常见的和观众互动的魔术。
他把纸牌撕碎,观众欢呼。
在掌心里揉啊揉,然后纸牌消失,观众又在欢呼。
他展示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甚至折起袖子展示自己的袖口的时候,观众还在欢呼。
等他响指一打,空无一物的手心突然出现一支新鲜的,美丽的白色玫瑰的时候,观众的呼声已经惊天动地。
比起这种小魔术的精彩程度,也许大家都是更爱这种一惊一乍的氛围感。
楚熄也在看。
少年黑发在风里飞扬着,英俊的侧脸被烟花和彩灯修饰得很是帅气。他放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忽然像是兴起,转过头笑起来,“哥哥,你不是也会变魔术。你教我变个魔术吧,下次我也变给你看,好不好?”
江声于是不再看魔术师的热闹,又蹲下来。耳边是吵杂的欢呼和喧闹,他和楚熄蹲在这个角落,像是和这个热闹的世界隔开。
那边魔术师在变魔术,他们两个蹲在花坛,像是偷师的坏孩子一样也在变魔术。
江声从旁边的花坛摘了一根杂草。
他说:“哼哼。找到我你可算是找对人了!”
显然江声很少当老师,有些兴奋的样子。他又说,“来吧,看好了!”
然后他效仿魔术师的手法,把杂草在手心揉啊揉,撕烂,张开手展示空无一物的手心。
楚熄蹲在他的前面,绿色眼睛很认真地看着江声,“我好笨,江老师能不能手把手教我?”
江声显然被他的江老师喊得很愉快,于是说:“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份上。”
好吵。
风声,脚步声,人群的喧闹声。
可是又好安静。
只有江声的呼吸,江声的心跳。
楚熄跟着江声的节奏试了,但不出意料地失败,摊开手只露出碎成渣的杂草。被风一吹,带着一种草木涩涩的味道。
江声在笑他。
楚熄也不丧气,凌厉的眉毛扬起,笑眯眯地弯着眼睛看他,黑色的头发在空中混乱地乱晃,“我知道没这么简单啦。”
他看着江声的眼睛,隔着墨镜显出阴郁的绿色。
像蒙着纱布的宝石,像池底的青苔。
江声觉得楚熄的眼睛很漂亮。
也许因为流落在外面很多年,他的眼里好像有一种生机,一种野性。
他还在钻研楚熄的眼睛,忽然觉得肩膀被轻轻地敲了敲。
两个人齐刷刷地回头。
戴着面具的魔术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面前。身后举着手机的观众们好奇地探头探脑,一些议论声离得更近。
江声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和被掩盖在帽子后面浅金色的头发。身影高大的魔术师一言不发,指了指他的口袋。
江声愣住,顺着他的手指往口袋里一摸,触碰到微凉柔嫩的触感,拿出来一看,是一支白玫瑰。
“哇——”
江声听到人群爆发的惊呼。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所有人都看到魔术师的站位离这个戴墨镜的小年轻那么那么远,这朵花却如此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了江声的口袋。
当然,说是托的言论也有相当一部分。
不过本来嘛,大家看个开心,有没有托,本来就是不重要的。
江声知道自己不是,所以捻着花笑了下,心情不错,觉得这确实是个小小的惊喜。谁会不喜欢惊喜呢?
只不过魔术师离他这么远,是怎么把这支玫瑰放进他口袋的?半吊子魔术师江声暂时还没想明白。
他把白玫瑰递还给面前的青年,却在伸出手的时候感觉手指上多了点什么本来不存在的东西,在抬手的时候产生了轻微的存在感。
还有些冰凉。
刚刚有这样的触感吗?
江声有些不确定,奇怪地歪了下脑袋。他转着手看了眼,发现是一枚镶嵌水绿色宝石的戒指。
就戴在他的右手食指。
他盯着这枚戒指看了两三秒,直到天上的烟花又绽开。
烟火中,江声蓦地回过头,看到楚熄蹲在他的对面。花坛里的杂草吹拂触碰他的裤脚,手心支在下巴看他。黑发被风吹开,露出他脸颊上贯穿眼睛的疤痕。
他粗糙的、骨节宽大的手把墨镜抬起来一点,稍微歪了下脑袋,绿眼睛弯起。
“魔术我可能还不会。”
声音好轻,带着笑意散开在风里。
“但我的手真的很巧,是不是?”
第122章 烟花就烟花之
萧意刚结束家族会议。
萧家的宅子在半山腰。当夜晚来临, 辉煌壮丽的样子会像是群星的停留,焰火燃烧的瞬间。
萧意从这座华丽的宅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天上还下着小雪。
从他名义上的父亲死去之后,萧家内斗的严峻程度更上一层楼。
明明是唯一正统的婚生子, 萧启却要眼睁睁看着萧意继承大半遗产。大哥在这段时间针对他的动作越发激进, 萧意清算他花费了一些精力。
不久前, 就在背后的那幢古老的灯火通明的宅子里,他和萧启才爆发过一场争执。
在各个族亲面前, 萧启被保镖压着胳膊跪在萧意的脚边。
“萧意害死了我爸, 我拿到了那段录像。遗产是他谋划的, 就和以前他策划了那场车祸一样——”
如此轰动性的消息,却没能激起半点波澜。人群或坐或站,却让空气陷入一片寂静。
气质温和的青年静静拨盖,拂着腾腾冒热气的茶叶。
“萧意,你就算让他们把我压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你以为这样就拦得住我,你以为这样你做的那些事就没人知道?”
古董钟表摆动,规律性的声音让气氛显得诡谲起来。
被压在地上, 萧启费力地伸长脖子抬起头。脸色涨红, 脖颈上青筋跳动着,他嘶哑着声音说, “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用邮件把视频给所有人都发了一份。”
没有人说话。
连一点质疑的声音都不存在。
萧启心中的不安难以言喻。
灯光开得很亮,暖色灯光照在金红色地毯,萧意黑色的皮鞋踩在地上, 往上是笔挺的西装裤, 合衬的黑色西装,胸口别着金色的胸针。
尽管萧启完全是有备而来, 然而族里的亲朋面对他的控诉却一声不吭。
萧意轻笑,打破了凝固的寂静。
青年修长的手指放下茶杯,清脆的响声几乎在空旷的厅室有了回音,他似乎有些疑惑,轻蹙着眉,温声问,“什么录像?”
萧启怒不可遏道,“萧意,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
光落在萧意的脸颊。青年睫毛下坠着一小点泪痣,漆黑疏离的目光温驯湿润,有着很淡的忧郁。
他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就这样毫无怨言地垂着眼睛望着他,“我知道大哥对我成见很深,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萧启开口正要说话。
萧意轻声道:“父亲生前常说,我是最像他的孩子。我也如此敬重和濡慕他,车祸后,我时常亲力亲为地照看他。”
“萧——”
胡子拉碴的男人站出来。
他只喊了一个姓氏,没有人知道他在喊谁,萧意却轻轻抬了下手,黑衣服的保镖往前一架,把他拦了下去。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大哥,既然你这样说,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一份什么录像让你这么笃定地认定我的罪行?”
萧意像是真的问心无愧,他甚至启用了面前的投影大屏幕。
萧启的瞳孔猛缩,他瞬间转头看向萧意。
萧意微笑,“怎么了,大哥。”
萧启几乎在瞬间就感到不安和烦躁。
而事实也的确印证了他不祥的预感——这段视频在发送路径被内网拦截替换,而替换过后的视频根本证明不了萧意做过什么。
他替换事实的视频甚至不屑于使用萧启的丑闻!而是更恶劣更有恶趣味地断章取义,选了萧启手里视频的前半截——
让萧启眼睁睁看到他计划即将成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欣喜笑容的一瞬间,视频戛然而止,至此他的所有期待都变成了一场小丑的表演。
视频里,高大男人低着头用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擦拭父亲干枯的手。他那张年轻而俊美的脸上带着些淡淡的感伤,他轻声说,“父亲,您可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灿烂的阳光,被风吹起摇晃的树叶。
完美的光影,恰到好处的侧脸,温柔的忧伤的眼神。
父亲在他的抚摸下收紧痉挛的手指,更像是对他孝心的回应。
萧启被他彻底恶心到了,计划泄露的惊恐怀疑,被恶心到的愤怒和几欲作呕的酸涩,让他控制不住地怒吼,“萧意!!”
他反复推导。
什么时候开始的。
萧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一切的!
然后惊恐地发现,也许从一开始他拿到那份视频开始,就踏入了萧意的圈套。
他故意露出破绽引诱他。在萧意的步步紧逼和越发尖锐的掌控下,萧启找到这个破绽自然是欣喜若狂!
他要把本来就该属于他的东西夺回来。
萧意看着视频里的自己,目光一寸寸地逡巡过,然后静静地抬起头看向萧启,“看到父亲生前的音容,大哥,你不会觉得愧疚吗?”
“年少时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前不久折腾我的公司,我也可以不和你计较。”他说,“但是我秘密进行了第二次尸检,大哥,父亲的血液里检查出了D8-V20的药物残留。”
萧意身后的秘书把一份档案轻轻放在桌子上。
“神经亢奋药物,具备一定上瘾性。”萧意捻起桌上的档案,睫毛垂下,“原本我想,事已至此,父亲已经死了。他老人家如果在世,他这样宽容、溺爱孩子的人,一定不愿看我们手足相残,斗得头破血流。我在愧疚和煎熬里想过,要不要就装作不知道。”
萧启嘴唇颤抖,“萧意……”
恶心。
好恶心。
强烈的恶心感让萧启感觉几乎晕眩。
萧意抬起眸。
黑色的眼眸很是温柔,春风细雨般浸润进骨子里,他的眼里带着很淡的失望,“大哥。我忍了你很久,很多次,但到现在,你还是只会让我失望,是么。”
萧启脑袋嗡地一下炸开。
血液神经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他有无数言语想要表达,却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感觉到心脏的绞痛。他踉跄两下,撑住桌子。而自始至终,萧意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挺直的脊梁,优雅的姿态,和煦的眼睛。
萧启觉得他实在冷静。
让人头骨都像被撬开,钻入雨夜湿润冷风的战栗。
他的冷静甚至不是身在局中的冷静,而是他作为一个不通人性的怪物在观察着人的情绪。
他看萧启,在看萧启愤怒时候的表情,揣摩他的心理,分析他的情绪。柔软的黑眸注视他狰狞丑陋的面孔,野兽一样喘气,胸口剧烈起伏,平淡温柔到让人觉得无比难堪,并且毛骨悚然。
萧启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到以前看到的一篇报道。
萧意作为萧家对外的形象,被称为现象级的影帝。他口碑极好,和所有媒体都保持良好的关系,他温柔敬业,总能把所有的角色演得很好,但也被很多人评价为匠气式的演技。
因为他总在试图通过观察,把人的行为归结为一种模板化的定式。然后在一部又一部大片里做出自己的答卷,然后再度观察观众看完后的反应,以此判断自己的答案是否是正确的。
萧家没有正常人。卑鄙、阴私、奸险,是他们被刻录在基因流淌进血液里代代相传的性格特征。
是,萧启其实也根本不在乎那个瘫痪的爸,甚至希望他早点死。但前提是,他的死需要对自己有利。
失权者走到最后,唯一的权利只剩言语。
所以萧启留下的最后的话是。
“你留下我爸,是因为他手里还有你要的东西。等最后的利益被你攫取榨干,你就让他彻底闭嘴,甚至无法留下质疑你的言语。”
“你留下我,是为了让我上演这一场助你合理登上高台的戏码,把罪名和疑点推到我的身上做一个交代。现在我也失去价值,只能跪在这里看着你。我的结局是监狱还是精神病院全看你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我很好奇。萧意,江声身上有什么你要的东西,让你这么多年,还在抓着他不放。”
青年冷笑。
“被你这种人缠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他年少无知的时候竟然帮过你。想来,会觉得恶心透顶。”
雪花片片落下,十分轻盈,萧意仰起头。细小的雪花落到肩膀,很快就融化。
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
青年温情的眉眼坠着一点细小泪痣,路灯照射出来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怪异的阴郁,影子在台阶上蜿蜒着爬行。他的声音很轻,“大哥今年三十岁了吧?”
身后秘书头也没抬,“是,萧先生今年五月初的生日。”
萧意眉梢轻扬起,摇了摇头,“不对吧,我记得是一月。”
秘书:“是一月,抱歉先生,是我记错了。”
“嗯。”萧意说,“时间真是经不起磋磨。那还是让大哥好好地把这个生日过了,他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秘书为他的肩膀搭上大衣,萧意抬手接了一片雪花。他抬起头,路灯下的雪花像是一场雨,而更远处的天边在盛放着烟花。
江声的新家在筏西河,他会看到这场烟花的。
秘书撑开伞,“江先生会喜欢的。”
萧意的睫毛也飞上雪花,让他的视线有了片刻的模糊,他笑了笑,轻声说,“是啊,他很喜欢烟花。”
萧意过的第一个生日,是十七岁。
江声骑着共享小电驴载着他,慢悠悠地在小路上开。
小路颠簸,萧意抱着他窄窄的腰,下巴和脸颊贴在少年单薄的肩膀,轻声说,“小老板,我们打车吧,路上出车祸怎么办?我们都完啦。我这条贱命就算了,小老板可要长命百岁。”
江声就说:“你闭嘴!少说话!”
穿着蓝色校服衬衫的少年衣角鼓动,一路载着他穿过城市,来到海边,送给他一场盛大的烟花。
萧意黑沉湿润的眼睛被照亮。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送给他的。
他是一条跪在人脚边乞食的狗,人要踩着他的脊梁骨,他就只能弯下腰当脚凳。
这世界上的所有好东西,应该都不属于他才对。
他看到灿烂的烟花会恶毒到想下一场雨,看到闪亮的宝藏会想用硫酸腐蚀掉。因为这些东西,他注定都得不到,他也不想看别人拥有。
——所以他当时看到烟花,他想,是江声的哪个朋友过生日吗。
运气真好。为了他,江声甚至会骑着小电驴一路颠簸地过来。
但是江声问:“你不喜欢吗?”
萧意才慢半拍地轻轻道,“……啊。”
“我说,你不喜欢吗?”
江声张开双手走了两步,转了两圈。少年任由夜晚自由的海风吹得他衣角翻飞,好得意地仰着头,对萧意炫耀他的巨作。
他背后是汹涌的黑色海浪,咸腥海风吹乱他的头发,无数斑斓的烟花从他的背后迸发开,燃烧起来。闪烁的光、明亮的篝火照亮他脸上的笑。
纯黑色的眼睛亮晶晶。
好纯粹,好漂亮。
像是黑色的宝石,映入什么色彩,都会显得更加浓烈夺目。
而这样的眼睛,在那时候,只是看着他。
江声哼哼着说:“我可从来不会亏待我的跟班。”
他没有说,这场烟花是提前三个月定制的,价值不菲。少年兴致勃勃地参与设计,加了好多自己喜欢的小元素,融入了萧意的名字,参考了萧意粉丝定下的应援色。
江声说:“生日快乐,萧意。”
也没有说,为什么萧意成为他的跟班之后,以前的麻烦通通都没有再找上门。
他是如此自然地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该萧意拥有的。
他觉得所有人都应该这么幸福地过一生。如果没有,那他就给他。
他要世界履行他的规则,他眼睛看到的地方,就要按照他的所想所念发展。
江声说:“要天天开心。”
萧意低下头,轻声说,“和小老板在一起,已经天天都很开心了。”
“没出息的东西。”江声脑袋一转,又说,“好吧,接着做跟班也可以,但以后要变得很了不起很了不起。”
“嗯?”
“然后我们一站出去,我拍拍你的胸口,说这么了不起的人可是我的跟班哦。所有人都吓破胆!让我狐假虎威,嚣张跋扈,做京圈第一纨绔。”
啊,那样的夜晚。
萧意看着烟花从天上滑下的轨迹,像是一支又一支的流星,他很贪婪地觉得可以许下很多心愿。
萧意两手合十,手背和脸颊的疤痕还没有痊愈。闪烁的光斑映在他的脸颊,清瘦高挑的少年嘴角弯弯,看着江声的眼睛,轻轻说,“好。”
被江声注视的时候,是怎样一件幸福到无法形容的事情。
被他吝啬地施舍一点点爱意,是怎样一件让人怀着无望的虔诚等待的事情。
他如此轻松地给予偏爱,让人以为真的被爱。原来只是途径他的人生,像路过一只流浪狗,摸摸头然后走远。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又是怎样一件不甘心不情愿的事情。
为了重新得到他的爱,萧意不择手段,插足他的感情,重新挤进他的视野,到现在都没有后悔过。
萧家没有正常人。卑鄙、阴私、奸险,是他们被刻录在基因流淌进血液里代代相传的性格特征。
□□的父亲,精神病母亲。还有那个看起来很正常背地里做的脏事数不胜数的大哥萧启。
比起他们,萧意只是做了一次小三而已。
萧意推开秘书的伞,走进雪里。
曾经有一年,他去北方的城镇拍戏,江声来找他一起过年。
萧意不想深究他是不是为了躲避谁,他带着微笑欢迎他来。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是只要江声张开手臂,萧意就会走到他面前,用和煦的微笑和湿热的温度,把他深深地嵌入自己怀抱的湿黏的关系。
那个冬天的新年,窗外的鞭炮声好响,酒店的隔音也不算很好。江声把他的睡衣掀开,电钻一样顶在他的胸口,抓着他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耳朵,闷闷地在他胸口说,“萧意,我后悔了。”
萧意没有回答。
江声抬起头一看,表情很不高兴,“你别这样笑。”
萧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笑的,但江声这么说,他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往回收。
江声眉毛微微蹙起,拍着他的脸把他拧开,轻声说,“你只会这样笑。”
萧意重新把脸转回来。眼睫翕动,只是看着他。手指轻轻拂过江声的脸颊和耳朵,有些湿的吻轻轻地印在江声的眼睛。
萧意总是不知道江声对他的喜欢有多少,他也不知道自己对江声的喜欢占据多少分量。
他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别人对比。他只知道江声对他和对沈暮洵是两种态度。
江声说的后悔是什么意思?
萧意不想知道。
他不想承认,他们不正当的关系,终于要有一个大快人心的结局。
萧意看着满天的小雪,和天边遥远的烟花,忽然觉得很疲惫,好想听听江声的声音。
骂他也好,怎么都好。
他招手让秘书拿来手机,把手机打开,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则微博的消息弹窗。
【想用戒指圈住你,却又给你不受束缚的自由。请诸位品品我家熄声!!万籁俱熄,只余江声[爱心]】
*
*
晃动的视频里拍摄手法并不专业,纯粹是在记录生活拍摄一个街头表演者的魔术。
传到网上之后眼尖的网友却发现了角落的亮点。
镜头角落里的两个男生好明显地在模仿魔术师的动作,绿围巾的男生教,打着满耳朵亮晶晶耳钉的男生学。
后者好像没学会。
这也就算了!魔术本来就不是什么能一蹴而就的东西。
只需要放0.5倍速,就能看到后者早就把口袋里的戒指掏出来准备好。
在那个男生握着他的手指纠正动作的时候一晃,用极快的速度把戒指套在了另一个男生的手上。
然后就是魔术师走过去。
围巾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朵花,愣了下,举起花还给魔术师的时候手一转,发现了手指上的戒指。
明明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可是就是能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他彻底愣住。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在为魔术师的小戏法大成功欢呼。
魔术师的白手套推在他的手指上,点了点,重新把白玫瑰送给他。
网友一开始围绕着魔术师到底是不是两个人play里的一环而争执着。
【脑一个耳钉男告白叫上好兄弟苦学魔术就为了现在这一幕】
【可是耳钉男看到魔术师走过来明显有种不爽啊是我的错觉吗】
【构图好美……真的不是什么炒作吗。小雪,霓虹灯,烟花,巨大的圣诞老人。举花还给魔术师的男生,一直托腮看着他的大块头耳钉男,还有和戴着怪面具低头搭在他手上的魔术师,氛围感真的薄纱好些电影海报!!】
【嗷嗷嗷赞同ls,这三个人之间有种好奇妙的氛围!】
【好幸福,呜呜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世界每个角落都在发生浪漫的事】
【居然到这里就没有了!博主你竟然没有继续录下去我想看啊啊啊TT】
随着时间推进,评论渐渐有了别的声音出现。
【等下,,我为什么觉得有点像……】
【楼上你别说,因为我也这么觉得】
考据党上阵。
从轮廓和衣服的牌子还有手进行分析,终于确定,没错,这又是偷偷背着所有人跑出来和楚熄约会的江声。
【啊啊啊??已知耳钉男是小楚,绿围巾是江江,那魔术师是谁?真的是play的一环还是纯路人?】
【啊啊啊啊完了怎么办虽然一直叫着想要看小楚和江江谈,但是真到了这一刻我竟然有点不想面对了TT难道我竟是江声梦男】
【演的吧演的吧……小楚你是不是又要爽到了,啊啊啊江江宝宝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轻易地同意……】
【好幸福,好浪漫!我嗑到的cp是真的,这一刻我已经胜过你们太多!】
【服了,我也男的,但是哪里浪漫了哪里浪漫了,我上我也行】
【梦男滚一下,现在是cp党的时间】
【代了,我的人生关键词就是代了,人只要会代,梦男被暴击也是幸福的。重生之我是和圣诞夜和江声约会的楚熄】
【嗑点大盘点!点击和我一起嗑我们的圣诞熄声!盯哥机小楚,明明戴戒指的是江声但是小楚却在深呼吸……2:11s大家自己看!真的很紧张吗小楚,你都能当着大楚的面大玩嫂子文学的人一个戒指就紧张起来了呼呼】
【江江面前的小楚是好嫁风乖小狗……哥你不给戒指我给,哥你不告白我告白,哥你不爱我可是我好爱你。一直坚定地走向江江的好狗,吃点好的怎么了,都是应得的!!】
雪下得很小。像雨一样飘飘洋洋地落下来,细小的冰凉落在江声的眉眼。
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其实对于这种事情的流程他应该很熟悉了才对。想要答应的话就笑眯眯地说好小的戒指一点都没有诚意,想拒绝的话就装傻说谢谢你。
但是也许他对楚熄或许处于一种答应和拒绝的中间态。矛盾的回应让江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帽檐底下茂密的黑发随着一阵阵的冷风吹动,遮住墨镜底下的眉眼。
彩光落在他的脸颊,他感觉口罩被蒸汽弄得湿乎乎的,镜片上全都是化掉的雪。
这一切让江声感觉他有些狼狈,他不知道该看哪里,看看天看看地,看看人看看戒指,最后干巴巴地说,“今天的烟花好漂亮。”
楚熄看他一会儿,抬起头,轻声说:“是啊,好漂亮。”
刚好从江声生日前一天,放到江声生日后一天。甚至还有江声的名字在里面。不知道是哪个情敌的小心机。
不管怎样,谢了兄弟。
第123章 大战就大战之
由于熄声这次真的过大年, 视频被拍出到上热搜、再到爬榜到热搜第一甚至不到半小时,各个慢放剪辑糖点解析铺天盖地,所以其他家的cp粉开始发大疯。
【不是吧这就让你们爽到了?】
【洵子哥音综之后换头像的那朵花的来历还有人记得吗?[沈暮洵拿花发呆.jpg]、[工作室角落花和江声的合照并排.jpg]、[花来历8823字详细分析.gif]】
【笑死楚熄你只能和他蹲在草丛里用小草变魔术,根本不知道江声对我哥有多好!你只配江声送你小草, 洵子哥却配得到一朵花。你不过如此, 这就很得意啦?熄声粉是不是没吃过好的】
【就是, 以为我家曾经cp超话霸榜第一是笑话吗。懂不懂我朱砂痣的杀伤力啊!真当谁都能骑到我家头上了?】
【嗯嗯呢,你们只知道说曾经, 不像我们, 只谈现在和未来[爱心][戒指牵手缠绵慢放.gif]】
【纯路人, 回顾了一遍音综依然泪流满面。两个人相处的每一帧截图都很好品。最喜欢两个人累到瘫倒,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盖着薄毯子依偎的感觉[图]好像他们从没有分开过。甜甜的,很安心,他们一定背着我们复合了吧?好幸福。】
【发言无路人,少装了行不行,洵声而来粉籍偷偷藏不住咯】
【是谁在江声声名狼藉的时候毅然决然把他带上综艺铺路,是我们小沈啊!!谁能比我们小沈更爱……洵声而来果然还是我的初心!我真的好爱这对!爱恨都扯不明白, 我知道他们复合也没有好结局, 这种be感我真的爆哭】
【醒醒吧,你家不是be感, 是真的be啦[拉炮][礼花][害羞笑]】
【?有病滚啊啊啊啊】
【在娱乐圈的就沈暮洵一个吗,根本没有人提萧意?】
【可以提啊怎么不能?免鉴定这里洵声粉粉籍,大家都知道洵子哥和萧意是对家吧?但是到这份上我还是得暴言!就连我最看不上的意声平安都比熄声好嗑,到底谁在吃熄声啊真的好没品我呕】
【啊啊啊正确的, 直白的, 一针见血的!】
【得了吧[偷笑]发现江江真的要和小楚谈破大防了是吧[爱心]】
【宁可回头捡破烂,连小三萧意都能接受了却不要小楚是什么原因呢。不就是因为发现小楚可能是真嫂子吗】
【笑死, 有什么不敢说的[爱心]熄声今晚杀疯噜[爱心]你们吵吧,吵得越凶我cp今晚do得就越凶[爱心]助兴少不了你们[感恩]】
到这里粉丝吵架已经越来越凶。
楚熄的粉丝和他本人一样拱火能力一流,一人平均能顶十个人的战斗力。直接把#江声cp粉大战元年#干上热搜第三,和热搜第一的#熄声定情戒指#、热搜第二#请祝熄声百年好合#三个并排大爆!
cp粉吵得头晕眼花、目眦欲裂,纯路人和混邪乐子人大呼精彩。
【现在就开始拿真嫂子自居啦?答没答应谁知道啊!本来意声平安就是很好嗑啊,只是我哥低调不像沈暮洵爱营销】
【[图]古早时期的萧意也一直把江声藏得很好,拍戏的时候总能看到江声的影子,但是很体贴也很细心,和所有媒体都仔细沟通打点过,连江声的正脸都没有曝出过……谁和沈暮洵一样只知道给江声添麻烦吵架,懂不懂成熟温柔男的魅力啊??】
【点了,不会有人以为只有沈暮洵家有旧粮能嗑吧。请看呢?采访里被问到“有没有想过和谁过一辈子”那瞬间的犹豫、和微笑都维持不住的恍惚勉强[图]在玩游戏的时候被要求打电话给置顶,然后说他不会接的然后自愿喝掉毒气炸弹……[图]意声平安到底哪里难吃了??】
【笑得崩溃了,只有你家没有戒指也没有花,到处扒拉点玻璃渣子嚼嚼嚼然后说这是糖是吧?好可怜哦摸摸头。我就说意声平安吃不到好的,吃点苦瓜都大呼好甜好甜……】
然后事态再度升级。
【?意声平安人气确实不高,但能说吗其实我很嗑阴暗扭曲男……史莱姆是很好的,改变自己的形态去贴合完整的江江,假装自己和他也是契合的……一种阴湿疯疯低道德的非人味道是很好品的好不好??不比只知道撒娇叫哥哥的小狗好吃?】
【再辣菜我家你试试呢?】
【谁开始的我就问谁先开始的?熄声你们今晚真的疯了吧到处吵架,真的好小家子气无语,和蒸煮一样,怪不得这辈子都比不上大楚】
【?小楚能玩哥嫂play你家能玩吗?凭这一点我们已胜过你太多】
【替身文学的爽点有人不懂吗,结婚的时候我家都能被叫错名字你家能吗?】
【……?纯路人,不是,我不懂,拿这个来比到底能爽到谁?你们意声粉是不是疯了】
【沈暮洵和江声分手了你们心痛吧,沈暮洵倒贴江声苦求不得是不是酸酸涩涩的!我家就不会。就这个扭曲感爽!虐虐的就是我家的底色!】
【我要发疯了!服了够了,不带洵子哥是不会说话吗?真亏我们刚刚还帮你家说话,白眼狼恶不恶心。我宣布随地辣菜你cp一次都做不了】
【?嘴这么毒是有病吧我请问呢?那你cp这辈子只能做一次,而且做一半被破门而入直接萎掉[阴险]】
【???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们!!】
【笑死……围观了一晚上好爽好爽,啊啊啊看cp粉打架才是最爽的谁懂】(高赞93823)
【顾清晖的粉丝想插嘴别人都懒得和他们吵[吃瓜]】(高赞73249)
【要我说意声平安你们差不多得了,清声絮语都还没入决赛圈呢等等人家吧】(高赞66666)
【大小楚的微博风平浪静。小楚你倒是和江江约会变魔术看烟花幸福到要死了,大楚现在看着微博知道这件事情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好酸涩的风味,真的有点心疼大楚了】
【这对最痛的地方就在于他俩是兄弟啊。去年过年楚漆带江江回家,今年过年小楚带江江回家,别人以为他们三个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却不知道江江已经悄悄换了老公】
【?楼上我请问你哪里痛了,我怎么隔着文字都感觉你被爽到了……】
【什么??!这都能给你发现,我不是藏得很好吗!】
【哎作为熄声粉想说我家其实也没有很爽,明明都已经送了戒指,却给江江戴在食指上难道不是最痛的嗑点吗。】
【+1,食指戒指的意思是单身啊……什么意思,和我在一起你可以依然是单身吗,是这个意思吗,还是我们偷偷在一起不给别人知道,我不懂啊啊啊QAQ】
【差不多得了。装什么啊装。戒指都戴了心里乐开花了吧,还好意思说没有很爽?哈哈我没有破防,但是熄声粉表演欲真的很强[咧嘴笑]】
【真的是想用戒指圈住你,却又给你不受束缚的自由……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小楚在想什么,他真的甘心吗。别吵了!要我说,这几个人的关系都痛痛的,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可以交流病情的病友】
【我有一个伟大的想法!如果能成为一个大家庭的话就不会痛了,一周七天,大家和和美美,还有大太监严落白管一下翻牌子的事情】
【天啊,你好会想,姐你想到一个完美的办法】
【?我这一个问号打出来,说明我的疑问已经震耳欲聋】
【我洵声粉宣布不要和萧意、楚熄连着排班】
【笑得,你以为谁想??滚啊】
【不是??根本没有人为江江的身体考虑一下吗……小江你也太可怜了,我心疼你[爱心]】
*
网上再怎么吵,他们似乎很少注意到一个重点中的重点。
那就是视频只有一半。戒指是戴上了,江声的反应只是愣住,后续的剧情根本没有人看到,江声到底有没有同意?这完全是未知数。
倒是有不少网友跳出来说自己就在现场。
说江声开心到不行,被楚熄抱着转圈狠狠偶像剧式热吻,你们都嗑到真的啦!
说江声其实烦得要死,围巾一甩,勒住楚熄的脖子叫他别吵、再吵杀掉,be得其实很彻底!
还有说其实魔术师才是江声的新欢,楚熄才是他俩play的一部分。楚熄告白完之后,江声就握着魔术师的手对他说对不起其实我们早就在一起了。楚熄哭着狂奔跳河。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但都没说对。
魔术师离开了。江声还在攥着那支白玫瑰盯着手上的戒指,心脏狂跳,紧张,又感觉好纠结好崩溃。
要说他完完全全没有预料那也不是的。只是江声确实坏习惯很多,对于一切还没发生的事情,江声都会抱有一种豁达的心态,那就是:等到时候再说吧!
哈哈……等真的到了那时候,江声一般都会崩溃到麻木,但是屡教不改……
其实仔细想想,谈一段新的恋爱也没什么不好。
江声都好久没谈了!
何况楚熄还去练了胸,现在鼓鼓的……
呃呃呃啊啊啊不对,这个不是重点!
江声的脑袋里敲响警钟。
重点是楚熄是楚漆的弟弟啊。
江声抱住头晃了晃脑袋,把奇怪的脏东西全都倒出去,回过头看楚熄。
楚熄盯着天空看,黑发散乱地在雪风里飞散。时间越久,他越在回味,越觉得兴奋。
他和江声肩膀挨着肩膀,滚烫粗糙的手指在摩挲他的戒圈,一点点刮过他的指骨,轻轻攥着。
这种占有感很明显爽得他脑内神经兴奋战栗,绿眼睛都眯起来了。
江声:“……喂等下……你那是什么表情?”
楚熄回过头看着他。
“我表情不对吗?那也没办法。我觉得今天真的是我的幸运日,我好兴奋,好开心,好幸福。”他喃喃说着,抓着江声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撒娇一样好轻好轻地嘀咕,“心跳好快,你听听。”
很酷的墨镜底下,眼睛在盯江声的手。视线在他凸起的指骨清瘦的手背上湿乎乎地黏着,注视圈在他食指上的戒指,一种从心脏飞蹿起的嗡鸣电流瞬间击中他的理智。
楚熄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哥哥。”
江声脑袋都无法正常运转了,手也不敢动,眼睛也不敢转,只有嘴巴张了张,发出很轻的声音,“啊、啊……?”
受不了了。
楚熄不懂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一刻,现在叫他去死去跳河他都可以,他的人生已经圆满到不行。
楚熄一直觉得戴戒指这种事情好俗套,交换戒指更是俗到不能更俗。俗到他在电视剧上看到这种情节都要发出一声嗤笑。
可是这枚戒指戴在江声的手上,却好像套了一根链条在楚熄的脖子上。那种约束感似有似无地扯动他,那种让人兴奋的关联性让楚熄意识到一种怪异的归属感。
楚熄都不敢呼吸,怕那根无形的绳子断裂开。
他的手心好烫,强烈的心跳很丢人地让江声的手也在跟着起伏。
楚熄想装没事人,但还是忍不住佝下背蹭过去。
好开心。
怎么办啊,开心到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哥哥不答应也没关系的,哥哥收下这枚戒指就已经是阶段性的胜利。
很大只的狗蹭人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分寸。他躲在阴暗角落,黏黏糊糊地把江声挤得靠在背后的台阶上,握着江声的手指收紧,声音努力正经起来,“这只是普通的戒指而已。”
“嗯?”
“你看哥哥,都戴在你的食指上,没有别的含义,所以不用摘掉也没关系。”
“啊?”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江声脑袋晕乎,但又不代表他变成了个傻子。他听得都发笑,稍微用力,把已经被体温蒸出一点湿意的手从楚熄的胸口扯开,抓着他的头发往后拉。
楚熄的墨镜滑下来一点,脸和耳朵都红得要命。
墨绿色的眼睛兴奋到发亮,江声毛骨悚然地觉得那里面好像要冒爱心。
“你没有别的意思才怪。”江声松开他。
楚熄喉结滑动了下,忽然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自作聪明了,不然他怎么听不懂江声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懂,他开始不懂了。但是直觉驱使他在思考到一个正确答案之前立刻说,“我不想让哥哥觉得很有压力。但如果哥哥能和我在一起就好了——确实也这样想过。”
脸颊在酒后反应中有些微微的烫,让楚熄都有些分不清楚到底他因为什么而在感到空洞和炙烫。他的手遮住脸,脸颊的伤疤蹭着手心的疤痕,睫毛颤抖,感到一种轻微的躁动。
“那楚漆怎么办?”
“我们悄悄的嘛。”楚熄并不意外江声会提起这个极端扫兴的名字。
他掀开眼皮,绿色的眼睛从指缝里张开。他看着地面,看人来人往众人的脚步,轻轻说,“没有人知道我和哥哥在谈,楚漆也不可能知道,我又不和他住在一起。”
他又说,“我真的会乖的。哥哥你不让我说我就什么都不说。”
“我藏得很好。我藏东西真的很有一套。”
“我小时候偷了我养母十块钱,她十多年都没找到!”
江声忍不住笑了声,“这种事你也拿出来说!”
楚熄凑过来重新抓住江声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他亲手打造的戒指,亲自挑选的宝石,他日夜打磨,把所有棱角磨平到不会伤到江声的分寸。他报废了好多练习品,才出来这一只堪称完美的戒指。
现在这只戒指戴在江声的手上。
清瘦很有骨感的一只手,手背上青紫的青筋脉络清晰,绿色宝石戒指被推到底,是刚刚好的尺寸。
江声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楚熄的眼皮抖动了下,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感席卷他的思维。他的脑袋发懵,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掀起微笑。他握着江声的手收紧,低下头,后颈嶙峋的骨节凸起,像是一只野狗努力低下颈子,把一个吻隔着口罩印在他的手背上。
“哥哥。”他捧着江声的手去蹭自己的脸,闷闷地说,“你不放心的话我这里还有七天试用期呢,试试又不亏。”
“试试。”
“试试嘛。”
“求求你了哥哥,你试试你试试你试试试试试试。”
他察觉到一点希望,就开始像闻着肉味的狗一样咬着不放。
“我什么都会努力的,不会的我通宵去学,第二天就会整装待发找你报道!楚漆做过的事情我一件不落地都可以做。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我比他不要脸。”
他努力蹭着江声的手,“试试,试试。七天不行,五天都可以。试试吧哥哥。呜呜,试试。”
江声有点那个。
那个是哪个,他也不太好形容。
只能用力推着楚熄的脸,“想想,想想,让我想想!你别说话了,也别蹭我!啊啊啊啊!”
*
接到江声电话的时候才晚上九点半。
尽管做好了这通电话不会打来的准备,尽管在时间的流淌中猜忌他会和楚熄做什么,但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楚漆还是松了口气。
江声上车的时候取下了那枚楚熄给的戒指。
但他的皮肤很容易留下痕迹。戒指的那圈红痕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刺眼。
楚漆的目光跟着他的手,看着他拉开车门钻进来,在江声的遮掩下,那一圈红色却总是在不经意地探头昭示存在感,在用一种近乎尖锐到绝情的方式提醒他——
楚漆,你看啊。
你喜欢很久的人,十几年的朋友。好像要和你最讨厌的弟弟走到一起了。
对于他们来说,中间有一个你横着,真的是很碍眼的事情。
楚漆的脸颊被外面的路灯打着侧光,轮廓更加深邃。他低下头看自己受伤的右手,裹着绷带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
“声声。”他蓦地笑了下,混血感很强,显出深邃冷峻的一张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有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江声转头:“嗯?”
车辆行驶中,司机已经开启了后座的隔板。
他在费力地给江声找理由。
“是我管得太多,还没有改好吗。”
楚漆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这种欲望在江声毫不知情导致的放纵下愈发夸张。他想要经受江声的所有事。
江声看着他的侧脸,转过头轻声说:“不是。”
心里闷闷的。
楚漆完全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因为江声觉得他什么都要管很烦,所以他现在什么都不管。
拍恋综的时候被楚熄带走,他就能硬生生在门口等到楚熄把他放出来。和顾清晖一起关在柜子里,他已经气成那样,还是问都不问。
和楚熄出来约会也是一样。
楚漆明知道放任他的结果是什么。如果江声今天真的答应了楚熄的告白,去楚熄家里继续这个夜晚,也没什么奇怪。他明明都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却还是只会说,结束了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江声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心口真的有强烈的不适感叫他抽痛一下。
他不明白楚漆怎么变成这样的。
好像是因为他。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只是试着和朋友谈了一场恋爱,然后觉得不合适,和他分开。从头到尾,他没有对任何人诋毁过楚漆的为人,他的心里还仍然觉得楚漆是他人生无法割舍的一份存在。他也因为楚漆的变化感到痛苦和郁闷,他也想楚漆回到无忧无虑的时候。
他只是做不到。
觉得好茫然。
心脏变得凉飕飕的,他看着窗外流动的光影,转化成糖浆一般粘稠的流线。想起少年时候的楚漆,早上会和江声坐在一个车里。阳光都还没有绽开,天气还有些灰蒙蒙的,又高又健壮的少年会把自己的腰背弯下来靠在江声的肩膀。
江声摸着他的脸说:“你昨晚做贼了?黑眼圈好重。”
楚漆反手握住他的手,“好忙,好多要学的。”他桀骜懒散的眉眼动了下,抬眼看他,笑了声,“靠一下你的肩膀都这么不耐烦。祖宗,再忍忍,以后再好好快活吧。等我真的继承楚家,就没有这么多时间再陪你了。”
他说了假话。
哪怕他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陪江声的。
少年时楚漆的声音和现在的楚漆渐渐融合。
面前的楚漆身形比起年少更宽阔高大,穿着衬衫,胸口被撑起,浑身上下哪里都透出一种惊人的力量感。
更成熟,更稳重、更镇定。
他的声音也更低沉,轻声说,“我有很多礼物要给你,刚好今天有时间……”
“算了。”江声说。
空气中安静了下来。
“做朋友的时候,你给我分享你路上看到的东西我会好开心。觉得你真的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我。”
“做恋人的时候,你每天都给我准备一份礼物,我也很开心,因为这是我在别人那里没有的待遇。”
楚漆看着他。
江声还说,“但是分手之后,再让我看到这些,我就会想。真对不起。”
楚漆道:“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江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右手上还留着戒圈的痕迹。
“如果我是个很好的好人,那么我们一起长大真的很棒。从小的情谊,然后白头到老,生命都交织融合在一起。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不用辜负你的心意,那么这些礼物才算是有他的价值。”
楚漆眼皮跳动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一向无法像楚熄那样猜到江声后面的话,但他准的可怕的直觉在发出警告。
他握住江声的手腕,“声声,好了,我们今天别说这些……”
“那要等到哪天再说,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直一直都存在吗?”
江声已经无法和楚漆正常相处。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面对楚漆的时候总是觉得好难过,好压抑,好心情荡然无存。想躲开,想逃避责任,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楚漆变成现在这样和他有关。
他口口声声说着是最在乎的朋友,但居然让他陷入这样的泥潭。
江声很轻地反握住楚漆的手。
楚漆微愣,胸腔尖锐的疼痛在看到他蹙起的眉毛湿润的睫毛瞬间消散。他喉结滑动了下,握着江声的手缓慢收紧,却听到江声说,“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朋友就好了。”
楚漆深邃的眼睛在一瞬间缩小颤动起来,“你说什么……”
江声放开手,“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不会觉得这么痛苦又煎熬。你是最完美的继承人,父母的骄傲,一个没有缺点的人。而不是花这么多心思、买这么多礼物,堆放在这里,却送不出去。想送的时候,又被拒绝。”
楚漆张开嘴却像是不能言语。男人英俊硬朗的面孔被某种情绪充斥,他的眼睛像是下着雨的森林,猎物都逃窜,只剩下湿润的深沉的泥地。
江声说:“但是我也在想,很自私地想。”
“那我怎么办,江声如果没有楚漆,会过一种,怎样的人生。”
他们认识太久了。
久到生命相互融合在一起,拆分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好受。
江声轻声说:“楚漆,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分开。”
他不太敢看楚漆的表情。在这句话说出来之前,他无法想象楚漆的表情、他的情绪,江声好怕一看到他就会控制不住地心软,但是他还是转过头,看着楚漆,“但是,我们还是别做朋友了。”
第124章 梦境就梦境之
心跳骤停的瞬间世界铺开空白。
楚漆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 还是江声真的没有发出声音。
他看到江声漆黑的眼睛转过来望着他,他看着江声的嘴巴张开,可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江声的话语以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接钻进他的脑袋,连一点缓冲和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
心跳的声音过于剧烈。
楚漆有些呼吸不上来。他胸口起伏着, 手蜷放在腿上。纱布上很快渗出红色, 濡湿在漆黑的裤子上出现一小截稍深的颜色。
楚漆注视着那点深黑色, 在阴影中显得冷而浓郁的绿色眼珠收缩,小到极致, 颤抖着, 痉挛着, 他紧咬着牙,连脖颈都出现克制的紧绷。
鼻腔涌入冷沉空气,嗅到不断压着情绪的血腥味。
他骤然松开手,菲薄的嘴唇翕张了下,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再慢慢睁开,“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 我们回去做好不好?”
江声愣了下, 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楚漆,你当没听到这件事也还在发生。”
楚漆嘴角拉扯出些笑意,“虾怎么样?”
江声:“楚漆。”
楚漆双腿叠着,往后靠着, 两只手放在腿上, “和楚熄不知道吃了什么,辣的吗?那我们吃点养胃的好了。”
“楚漆!”
楚漆的声音戛然而止。
再没有任何声音。
片刻后, 他低下头笑了声,又叹息,“啊……”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需要我害怕、我恐惧的。我的运气不错,让我拥有一个优越的出身,优越到任何困境都不算难题。”
能给楚漆造成困扰的事情太少了。
他说,“知道吗,声声。迄今为止,我做过的噩梦里总是出现你的眼睛。”
江声愕然道:“我?”
“我无数次回到我把你关起来的那一天,重演那一天的疯狂和错误。我把钥匙扔出窗台,用力拉上窗帘。没有光,我看不到我的表情有多阴暗,我只知道你的眼睛那么茫然、害怕,好像你看到的不是和你一起长大,十七年的朋友楚漆,而是一个怪物野兽,一个陌生人。”
“我亲你的时候,你推着我的肩膀打我、骂我,抓着我的头发叫我滚。逮住每一个呼吸的间隙充满怨愤地说:楚漆,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你。”
楚漆压在腿上的指骨痉挛了下,“然后我就会感到无措,惊慌,在冷汗淋漓中惊醒。”
江声:“……”
手指在座椅上扣了下,他轻声说,“但是那些在现实中都没有发生。”
哪怕只是用带着软垫的锁扣箍住江声的手,楚漆都会沉默地望着他手腕的痕迹,就连对江声这种程度的伤害,他都做不到。
爱欲的两面性,就是既渴望着用伤害达成成全,又存在着给予全部、都仍觉亏欠的偏爱和包容。当两种情绪冲击,会让人囿于困顿和茫然走不出来。仿佛踏入漆黑的空间,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该如何落脚。
楚漆:“后来我做了另一个梦。”
他把自己的糟糕坦白。
“一个掩耳盗铃的梦。遮掩了我最不敢面对的事情。我蒙住你的眼睛,你不知道我是谁。一开始骂我,一边骂一边说楚漆救我。但我一言不发,假装我不是楚漆、不是你的朋友、不承担你的期待。”
江声不想这么说,除非他真的忍不住:“……你做的梦也太……”
“可是藏不住。”楚漆眼窝里有着阴翳,睫毛的影子都尖利。
他沉默了两秒钟。
“我们太熟悉了,熟悉到你想认不出来都没办法。声声,你渐渐意识到你最信任的朋友,和眼前欺负你的人是同一个。”
哪怕现在楚漆想起那时候江声的表情,他忽然僵硬的动作,颤抖的睫毛,都仍然因此感到无法呼吸。
“你好崩溃,你不再说讨厌我,恨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
楚漆看着窗外的路灯,雪花像是摇蚊和飞蛾一样扑在灯光底下,他的声音平静,“梦里,我把刀塞进你的手里,我求你杀了我,惩罚我。但你只是看着我,好沉默好麻木地流眼泪,说我不是楚漆。楚漆不会这样对你。”
江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漆说,“我当时以为,没有比这句话更让我痛苦的言语。”
他看向江声。
江声才发现和他平稳语气截然相反的是他的表情。他的眼睛好红,手也在抖。他像是不堪重负,像是输得一败涂地。
江声想去碰碰他,又怕自己做错了。他迷茫,踟躇,不知道怎样才是现在应该做的,能被称为正确的决定。
楚漆只是想起很多瞬间,像是雪花片一样纷飞笼罩过来。
最后停留在一个画面。
一步步走上领奖台的江声,在万众瞩目欢呼和掌声里第一个寻找他,然后笑起来眨眼睛。
江声怎么会不爱他。
楚漆曾经真的想不明白。
江声的真心偶尔会控制不住洒落很多,像是数不尽的星星,如此偶然、如此宝贵、如此猝不及防地展露眼前。
让人以为自己得到他感情的全部,不可置信又抱着希冀地期待自己变成他的例外,有着存续关系、维持长久的可能。
男人的混血血统让他有着更深邃的轮廓。
眉弓高,眉压眼的面相显得桀骜又凶戾,在沉默着怔忪的时候苦笑一下,刀锋般锐利不可抵挡的气势像是雪花一样碎掉。
“可是声声。哪怕在那样的梦里,我都没有意识到你会对我这句话。你都没有说过,楚漆,我后悔和你做朋友;楚漆,我们以后别做朋友了。”
江声真的难过到感觉空气都变得潮湿,他忍不住说,“我没有后悔……我只是觉得——”
楚漆摇了摇头,他继续说,“我曾经以为那就是我最无法面对的事情,我以为我只要对你好,不管着你,就不会看到你恐惧我的眼睛,也看不到你沉默着慢慢流下来的眼泪。原来你还有更危险的武器等着我。”
江声苍白的脸上映照着窗外的光晕,琉璃一样干净的黑眼中有着茫然。
“我……?”
“坐过来。”楚漆对他伸出手,被血浸透的纱布在轻轻颤抖,“好不好?”
江声沉默地挪了两下。
靠得很近。
江声听到楚漆轻轻呼气,像是很轻的叹息。他没有用那只染着血的脏手碰江声,只是用指尖捋了下江声的头发,话音很轻。
“声声是个讨厌麻烦的人。为了避开麻烦,他会不吃自己喜欢的东西。”
“因为讨厌剥壳,所以连虾和螃蟹也不吃。讨厌吐籽,所以不吃西瓜。”
“当他觉得什么东西很麻烦,就会把它连根带本地舍弃掉,自己的喜好都会排在麻烦的后面。”
楚漆抬起眼睛。眉眼间坠落的光影显得他很疲惫,又无奈,又茫然,又带着无望的眷恋。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让江声觉得心脏都在痛。他感觉眼睛好酸,好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武断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忍不住低着头抓住楚漆的袖子,眼前有点模糊。
然后感觉楚漆用手好轻好轻地摸他的头发,很温柔,很温暖,似乎是笑了下,然后用可有可无的,风一样的声音向他求证。
“现在,我已经是声声的麻烦了。是吗?”
他身上温度滚烫。辛涩木质香调的香水味混着很淡的血腥味环绕着江声,像是枷锁把他圈在原地。
江声甚至说不出那句“你不是”。
因为他的确因为楚漆的情绪困扰着,他也痛苦,也迷茫和纠结,想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他闷闷地把脑袋磕在楚漆的肩膀,柔软的头发搭着,滑落下来。
冬季开着暖气的车内,楚漆轻易就感觉到从肩膀渗透进来的温热。这种湿润的温度,叫他心脏里有一块湿软的泥地蓦地塌陷了下去。
“你提的要求,我没有不答应的。”他说,“你要做的事情,我都不会拦。如果这就是你做出的决定,我会尊重你。”
江声默默地把脑袋埋得更深,揪着楚漆的衣服用力到攥出褶皱。
他提的要求得到了回应。可江声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
江声好茫然,觉得他好像真的做错了。
可是到底哪里错了?错在他不该和楚漆说“不要再做朋友”了吗,但这个决定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楚漆,都是没错的,他又开始不懂,不明白,想不通。
他有点呼吸不过来,闷闷的声音好轻,“我以为你至少会生气,骂我两句,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楚漆碎短发底下的绿眼睛望着他,伸出手拍他的脑袋,用力揉了两下,笑了声,“傻子。”
又掐着他的脸抬起来。半合着眼看江声苍白昳丽的脸。拂开黏连的湿润头发,注视湿乎乎的睫毛,红起来就会显得很可怜的眼睛,掂了掂他的下巴。
“别哭了行不行?”
高大的青年弯下腰,轻轻地亲他的眼睛,低哑的声音轻缓,“不是什么都如你的意了吗。别再用眼泪折磨我了。”
从小到大,楚漆遇到过无数的调侃。
很多人以为江声非他不可,因为他对江声实在是好到没有人能替代的地步。
楚漆在江声这里很特别。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让江声偶尔分不清对他的情绪。江声在他这里会降低一点底线。爱恨怨气缠绵,安全的恐惧和平和的不快分不开。
楚漆似乎也一样。他对江声有多少是爱,有多少是友谊,又有多少是亲情,或者还掺杂多少恨意在里面?
不清楚。
只是确实,好像很难抱有纯粹的爱。
江声的秉性注定令人生恨,可是恨在心中扎根的时候,爱就无法斩断了。
只能无能、无为、无力地带着这样堆积的怨愤去爱他,去看着他的洒脱、茫然、残存的一点温暖,隐约可察但无法确定的真心,然后说不上是被引诱还是自甘堕落地,坠入漆黑的泥潭。
有时候楚漆甚至错误地觉得。
走上这条命中注定的道路,目的正是为了品味江声带给他的痛苦。
江声和楚漆分手后孤身去往楚漆向往的那片丛林,写过很多篇游记。
寄给楚漆的游记里,他曾经写过。
【这片森林很旷达,我在这里,可以安静地去思考和你分手是不是错误的决定,是不是我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残忍地伤害我的朋友?
但是越走下去,我越觉得我的决定没有错。
你不够理解我,总是没办法读懂我的暗示,真的很蠢。
但是你太重要了,楚漆。
你应该是不被污染的森林,不能被污染的感情。我当然很好,但我也很糟糕。三分钟热度,无法保留长久的爱意,随性,贪婪,放肆,不过我还算是个真诚的朋友。撇开一切爱与欲望的观点,你不应该成为我的选择。】
第125章 打架就打架之
江声的生日快到了。
他是很喜欢过生日的人, 哪怕是他好久没联系的狐朋狗友,也开始纷纷朝他的公司或者家里寄送礼物。
家里有一个小角落已经堆满了山一样的快递。严落白盯着那座快递山,扭头看了一眼书架上的礼盒,英俊冷淡的轮廓有了些很淡的犹豫。
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他转头看着电脑, 头也不回地说:“今天竟然没有打电话叫我去帮你的忙, 还真是稀奇。”
“咔哒。”
门关上的声音。
轻轻的脚步声。
没听到回答,严落白转了下笔, “对了, 我刚接到导演的消息, 楚漆退出了节目组,你……”
到这里都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严落白察觉到了不对,顿了顿,转过头去。
江声的衣服上落着雪融化后的湿润,他慢慢摘下帽子、墨镜和围巾挂在衣帽架上。
青年清瘦影子像是嵌在了墙壁里,眉眼安静湿润。漆黑的头发, 白色的皮肤, 黑夜里走出来的一抹静悄悄的幽魂。
他抬起眼睛,几缕碎发松垮地晃动了两下。
总是明亮漆黑的眼睛似乎蒙着灰色的纱、模糊的雾气, 眼尾有些看不清的淡红。
“我去睡觉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晚安,严落白。”
严落白看着他游荡去卫生间,洗漱后回到房间, 关上了门。
严落白意识到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不清楚是从哪个环节开始出的差错。
他一直觉得江声在给他的工作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似乎,比起看到江声这幅样子, 他倒是宁愿看江声把事情玩崩掉,然后崩溃又着急地掉头回来找他帮忙的心虚样子。
算了,说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少添点麻烦不是挺好的吗,他又没有拿加班费。
严落白推着眼镜敲电脑。
十分钟之后,他看着企划案上只写了一句话的空白文档沉默。
闪烁的光标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眼中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严落白感觉胸腔中腾地燃烧起烦躁之意。他摘下眼镜站起身,去敲江声的门。
*
带着笑看江声摘掉戒指被楚漆接走之后,楚熄就一直奋力地骚扰楚漆。
【完了没】
【完了没完了没完了没完了没】
【你差不多得了】
【我不是脆弱,我就是看他和你在一起我这里痛[心碎]】
楚熄几乎是数着秒数跳动的时间过的,很久之后楚漆终于回了他。
【你像狗一样乱吠的样子叫人恶心】
楚漆很少用如此直白的言语攻击谁。
楚熄拧巴着眉毛,粗糙的指腹在眉骨底下到脸颊中长长的疤痕上摩挲了下。
他和江声之间出了什么事。
他再向楚漆发消息的时候,却见消息弹出去的瞬间就跳出一个红色感叹号。
楚熄的眉毛拧得更深。
等等。
楚漆把他拉黑了??
楚熄的确很烦楚漆这种伪君子,但是有一点——楚漆确实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看来他和江声之间绝对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楚熄站起来,烦躁的表情遮都遮不住。
楚漆怎样和楚熄没关系,他越是崩溃楚熄就越是爽,然而在此时此刻他暂时爽不起来,因为他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楚漆的情绪到底和江声有没有关系?
江声那么在意楚漆,为了楚漆的心情怎么都不愿意和他谈恋爱。他现在的状态又怎样?
啧。
楚熄焦虑到转圈,看什么都不顺眼,阴鸷的眼睛绿色暗沉。
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让江声为他的情绪左右呢。
伤心难过不会自己藏着吗?
成年人了,情绪不影响别人难道不是最基础?谁真的天天是个快乐小狗啊?
楚熄急得很,又给江声接连发去几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急得在原地打转。他想着江声现在住的地方有个严落白,又去找关系要到了严落白的联系方式给他打电话发消息。
不接!
楚熄好烦,烦得有点想鲨人。他在沙发上坐了两秒,坐不住,站起来走了两步,越走越快,终于还是烦躁地抓了两下头发拽着钥匙就出门。
导航向江声的家里前进的时候,楚熄蓦地意识到,江声现在也许并不愿意见到他。
他是楚漆的弟弟。
他甚至很难以一个纯粹的安慰者的身份出现在江声的身边,因为他无时无刻不看起来别有用心。
这个身份,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路灯照入车窗,楚熄的手指抓着方向盘,手背上的疤痕和青筋跳动,腕骨上往上爬的,蜈蚣一般的缝合伤疤,都清晰地为他此刻阴沉的表情铺垫。
他闭了下眼睛,牙齿用力咬合侧脸绷紧,在短暂的犹豫后迅速调转方向往楚家疾驰而去。
楚家的别墅有楚熄的人脸信息。楚熄下车关门的时候看到整栋别墅只稀稀拉拉亮着几盏灯的时候就感觉到好烦,他刷脸进去,像抓老鼠一样一间又一间门地撞进去。
最后在三楼的健身房见到了楚漆。
双开门冰箱穿着黑色的紧身短袖,戴着拳套,一拳又一拳地用力往前砸。黑色的沉重沙袋在他的力度下摆得很高,凹陷的程度叫人看得脸疼。
听到动静,楚漆停下手,回过头。
一张冷峻的脸上发丝被随意地撩到额头上,深刻的眉眼和绿色的眼睛戴着讳莫如深的某种死寂。似乎在某个瞬间带着期待亮了一瞬间,又很快熄灭,那双眼睛看着他时候甚至忘了伪装一下,只剩下满眼漆黑的烦躁。
楚漆:“滚出去。我现在没心情见你。”
楚熄:“笑死,你以为我见你的时候心情都很好吗?”
少年的绿眼珠在他的身上逡巡,“江声来过了?”
楚漆在调整自己的情绪,但被楚熄一打乱,所有情绪又开始崩塌。他烦躁地扔掉拳套。楚熄才发现他手心的纱布已经红透了。
男人坐在椅子上暴力拆卸,血液半干不干的时候黏着纱布和皮肉,被他一声不吭地用力扯掉,露出狰狞到血肉模糊的伤口。
楚熄见过的伤口多爆了。很小的时候和养母在混乱的东南亚交界线混的时候,他甚至见过枪子的伤口。
楚漆手心的伤口,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意外很难造成。
一看就是主动地用力扼着某种尖锐不规则的碎片,碎片用力嵌入掌心的骨肉。
他的眼皮痉挛了下,一张俊美的脸带着点开朗又阴暗的笑抬起头,乱糟糟的卷毛在风里晃动着,“你不是最看不上这种把戏了吗?”
楚漆眉压眼的时候显得深沉而暴躁。
窗子开得很大,他没心情去看窗外堪称壮丽的风景。黑发被风吹得乱飞,露出和楚熄有两分相似的英俊眉眼,他低着头,力量感很强的手臂有着淋漓的汗水,他带着一种谁都看得出来的沉郁感暴力地处理自己可怜的伤口,重新缠上纱布。
楚熄蹲下来。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像是网上流传很广的那只贱鸟一样歪着脑袋去看楚漆的表情,手肘搭在膝盖上,上面戴着一只刺眼到要命的绿色戒指。
耳朵上的银链晃动,疤痕为他那种痞气不羁底色增彩,他笑眯眯地露出两颗虎牙,却显得并不友善,“你现在的样子像是被踹了一脚的狗。龇牙咧嘴的样子真的好精彩。”
楚漆扯了下嘴角。
他是真的感觉不到手心的痛,他好像浑身上下都陷入一种僵硬的麻木。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绪,因为好像比江声对他说分手的时候更无可挽回。
他亲自断送了他们的关系。
他甚至没有送出一份礼物。他的所有计划都因为江声的几句话崩塌。他无能为力,他眼看着。
但是楚熄又凭什么来到他的面前耀武扬威?
越来越扭曲的怒气如同火焰一般燃烧起来。
他盯着楚熄的嘴巴张张合合,想起车里的时候,江声漂亮的苍白的脸孔在流动的光影里带着沉默的柔和,他很紧张吧。他说:“楚漆,我们别再做朋友了”的时候,是否在为他的反应而忐忑?
他深绿色的眼珠往下瞥,看到楚熄这张讨人厌的脸,喋喋不休的讽刺挖苦的发疯言语,恶心到让人头脑昏涨的笑容。
楚漆用力抓住楚熄的头发把他拽上来,居高临下地眯眼望着他,绿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着一种魔性冷静到快要疯掉的红影,“你太傲慢了楚熄。”
楚熄痛得面孔扭曲,大笑,“是吗,被你这么说还真是很稀奇。我以为你只会觉得我没用,废物,下三滥。”
“你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不是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血缘。”楚漆瞥着他大笑的时候阴暗扭曲的眼睛,这双相似的眼睛也令他觉得恶心,“是因为我不愿让声声为难。”
楚熄的笑戛然而止。
一张还带着一点少年感的脸上冰冷。他眼角痉挛了下,“你不愿意让江声为难,你也让他为你为难多次了。”
凭什么楚漆就是和江声一起长大的人。
他本来也可以啊。
他用力撕开楚漆的手,“你也挺傲慢的哈。我他妈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我也和你一样姓楚,是楚家欠我的,不是你给我的。”
为什么不是楚漆滚去和那个吸毒的疯妈一起讨生活。为什么不是楚漆下雨天野狗孤魂一样在外面缩着躲雨啊。
给楚熄一次机会回到过去,他会拽着楚漆的领子把他丢到外面去。年少的楚熄可以一直苦下去,但凭什么年少的楚漆就如此顺风顺水无比耀眼,和江声有着如此浑然天成的缘分?
嘴角扯开。
楚熄耳朵里穿刺如刺耳的嗡鸣,他扯着楚漆的领子,“说得这么光伟正,这么为江声考虑,你不觉得恶心吗楚漆。他妈的,你不说,我还以为你觉得江声的眼泪是你的荣耀呢?江声只会为你一个人生气掉眼泪,你是不是得意得要命啊?”
楚漆的心脏在往下坠,无止境的深渊甚至染黑他绿色的眼睛,他盯着楚熄,也扯开笑。
那种桀骜的凛冽的气场,像是浓重的黑夜一般。
“你觉得你很懂我还是很懂声声?”
一个半路加入他和江声关系的人,楚漆不懂他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在这里对他发出质问。
他脸色冷得叫人胆寒,“松开。”
“江声在你面前哭的时候你是不是爽得很啊楚漆。‘啊,看啊!只有我!只有我配叫他掉眼泪’,你难道没有这么想过吗?”
“会这么想的人难道不是你?”
“我?我是很脏,但有时候还比不上你脏。是你不敢承认。你怕你的脏心思被发现江声避你不及,你怕你在江声的眼里彻底崩塌,再也不能成为一个被他信任的无瑕疵的人!”
楚漆带着嫌恶和厌烦攥住了楚熄的手。
楚熄的脸却因此愈发红了。眼睛迸发一种亮光,手腕的剧痛无法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甚至咧开嘴大笑,“你觉得你好了不起,你最至高无上!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凌驾于我们这些所有俗套的关系之上。你在他的眼里这么纯洁,这么正直,这么高贵,你他妈的很得意……”
“砰——”
楚熄被一击打到墙上,舌尖刮了下牙龈,品到一点血腥味。
他呆在阴暗角落沉默两秒,表情几度变化几度扭曲,然后在某一个瞬间松快。他蓦地拿出手机,打开相机。
“咔嚓——”
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变味。
楚漆费解道:“你在做什么?”
楚熄把手机举起来,对着镜头自拍,他半眯着眼睛蹙着眉毛伸出舌头,戴着舌钉的舌尖上弥漫开鲜红的血迹。
他发给江声。
【和楚漆打起来的话,哥哥你会站在我们两个的哪一边?】
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很让江声为难。
何况江声的选择哪里需要思考。
楚熄把这些字一个个删掉。
【被打了[可怜]】
【一个贱狗。笑死,他以为就他会动拳头。】
把手机收起来,他舔了下嘴唇,笑着说:“我说错了吗。”
“你怎么受伤的我不管,你要用这种伎俩博取江声的关注我也无所谓。”
楚熄拍拍衣角的灰,四下看看,随手提起另一套拳击手套。
他往手上套着,一步步走到楚漆面前,用力踹了一脚楚漆坐着的椅子,“但是能不能收收味啊?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在痛苦吗?你以为就你的痛苦最高贵?你以为你的情绪最重要,所有人都要看你多痛苦、同情你吗。”
楚漆的胸口剧烈起伏,他不懂楚熄是如何隔岸观火然后理直气壮地质问他的。
“够了……”
楚熄置之不理,“你只管自己发泄情绪爽了就行,你想过江声会因为你有多难过?你以为你很爱他吗,你以为你的包容无比伟大吗?”
少年的阴影落在地上,很淡的影子。他弯着嘴角和眼睛笑起来,一片明朗。
墨绿的眸子和楚漆真的很像。在疯到一种程度的时候黑透了,虹膜却激昂地反射出某种红色。
“——不是啊!”
“是因为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江声很爱你。”
楚熄扯着嘴角,拳套皮质的表面冰冷光滑,啪啪在楚漆的脸上轻飘飘拍了两下。卷毛湿淋淋地搭在眼皮,耷拉下来显得狭长的眼睛里没有亮光,显得如此阴郁。
“因为知道他爱你,知道他总是会原谅你,知道他把你看得有多重要,所以啊,你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你现在知道了吗。明知故犯的你到底有多贱。”
“这世界上只有你配让他伤心,但是你怎么敢真的让他这么难过。”
第126章 恶人就恶人之
江声是一个很擅长做决定的人。
尽管大多数时候他看起来优柔寡断, 情绪起伏也很厉害,会犹豫会心软,会崩溃到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选。但是真正决定性的时刻,江声从来都有着他独一份的坚定和近乎残酷的冷静。
他被爱包围, 也曾经陷入巨大的自疑和残缺。自鲜花和宝石的王国诞生, 有花的柔软和刺的尖利, 宝石的璀璨和棱角也共存,浪漫的天性和独裁的本性并不矛盾。他做的事情很简单, 只是从千丝万缕影响他判断的丝线里精准地抓住了那一根最关键的。
用剪刀靠近它或许需要很久。
可是剪断它只需要一瞬间。
应下江声要求的是楚漆。
无法面对事实的人也是楚漆。
就如往常一样, 他近乎盲目地答应他一切请求, 哪怕这会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崩坏、会让楚漆陷入疯狂的陷阱和茫然的囹圄。
也正如往常一样,楚漆缺乏那种和江声的心架起桥梁的能力。
他感到痛苦的唯一原因是,他见证过江声的无数告别,他知道当他的决定出口,就已经无法挽回。
江声曾经并不是只有楚漆一个朋友。
他小学、初中、高中的时候,拥有不同的朋友,也许来自五湖四海, 不同的阶层家境。
在升学告别的时候, 江声抱着人家哭得好惨好惨,楚漆一度以为他走不出去。可是没有, 江声在步入新学期的时候和别的人无话不谈,建立新的友谊,而他过往的朋友还在向他邮来信件。
他不擅长告别。
但他也不畏惧告别。
他的情感真的多到泛滥,足够他对身边交往的每一个友人带有饱满的爱。
他的真情是真, 他的绝情是真。
在告别中痛苦的是两个人, 可是好像能从中解脱的只有江声。江声会释然会放弃,会像告别无数友人那样在流过眼泪之后释怀, 带着那份记忆和情感向新的世界狂奔。
这个世界总有无数吸引他的地方,他这里看那里看,觉得哪里都无比新鲜。带着点好奇和快乐、很残忍又很有活力的那种,不自知的俯视感。就像是蝴蝶天生就会飞,但也许他们不清楚煽动翅膀就叫“飞”。因为这是如此稀松平常。
而楚漆已经做不到。
他被困在原地,像是那两个反复重演的梦境一般,今天江声的眼泪也会化作牢笼,成为楚漆过不去的那一关。
作为和江声一起长大的人,楚漆有幸见过江声的很多面。
看着他从坐在玫瑰庄园秋千上被妈妈抱着讲故事的小不点,变成穿着小西装、在母亲葬礼的雨声里踩在椅子上大声说她没有死的疯小孩。
楚漆和所有人一样不能理解。
他试图理解,他无法理解,他假装理解。
江声趴在床上用纸笔涂涂画画,临摹印象派大师画作,对那其中的深意侃侃而谈两眼发光、或者蹙着眉毛撇着嘴巴嘀咕‘还没那谁好呢’的时候;江声唱歌,编曲,弹吉他和钢琴,充满满溢的情感,耀眼万分做自己灿烂王国的唯一统领的时候。
又是这样。
他不能理解,他试图理解,他无法理解,他假装理解。
江声会约他一起远足。在每一个心血来潮的清晨、午后、夜晚、凌晨。
他一边叹气一边无条件地应允,跟随江声跋山涉水,看着江声张开手臂要向天空高呼,欣赏他热爱这个世界,尝试一切新鲜事物的样子,觉得他像是永远不停歇的飞鸟。
他说云是棉花糖的时候,楚漆终于能理解了。他的爱人是如此柔软。可他说月亮是一枚脚印,是巴特、比利、安格斯三个画家的集合的时候,楚漆开始沉默,他不想在江声面前暴露如此致命的缺陷。他亲吻江声,堵住他的嘴巴,是一种痛苦的、不安的、躁动的封缄。
为什么。
楚漆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望着天上那枚脚印,翻找过那三位冷门画家所有作品集,感到胸腔中的情绪像是气球般不断充盈,又被针扎破,反复地鼓动。
为什么给他幸运的相遇,却不肯让他体会到命运的共鸣。
他的理智他的思想,无处不在提醒他,他和他相伴十几年的友人,他怀抱着巨大的空妄的爱的朋友,并不合适。
这种不幸的预感在他和江声的生命里迎来新的角色时,而愈加让楚漆感到不安。
他的弟弟和他的命运截然相反。
他不幸,他卑劣,他品行不端,他是烂泥里面长出来的杂草,上面被虫咬满了丑陋的坑洞。
但他好像和江声共用一个心脏,一只嘴巴。江声说完上句,楚熄会笑眯眯地接下句,两个人对视一下,就会莫名其妙捧腹大笑,就像他们是天生如此。
为什么。
他们的友谊建立在楚漆的不断退让、保护里,也建立在江声的散漫和偏爱里。唯独不是建立在互相理解中。
为什么。
他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模仿,都和江声有着无法缩短的距离。
最疯狂的时候,楚漆对他客观上无辜的弟弟抱有阴冷的觊觎。
窥伺他的心脏。
想着,是不是这里出现了问题。
想着,也许他们两个人的心脏都有问题。
想着,更替一下,才是和现实匹配的结局。
然后在下一刻惊醒,察觉自己的不堪和卑劣。正直的人为自己的虚伪和不正直而痛苦。
最不堪和卑劣的事情是,这种错误的、恶劣的情绪像是飞速繁殖的菌群,干扰他思绪的程度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就像他无数次想过把江声关在只有自己能找到的房间,禁锢他、然后轻声说“现在你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了”一样。
就像他无数次不能言的咒骂和贪婪的渴望一样。
他把那些情绪都封印。
变成泥沼中逐渐成长的巨兽,不停更换着更大的笼子。它日日夜夜不知疲倦地咆哮着,而楚漆日日夜夜疲惫地沉默着。
*
“你觉得声声伤心难过痛苦的只有你?”
身躯热起来,热意一股脑往上冲,楚漆在一种海浪般不稳定的情绪里颠簸。
“你告诉我,换成你的话你要怎么做。”他站起来,用力甩开楚熄的手臂,居高临下步步紧逼,揪着他的领子冷下声音质问,“如果是你和声声十几年的友谊,他对你说绝交你又能怎么办?你能反应得过来吗,你有时间去组织语言吗?说话!”
缠着纱布的一只手又开始渗血,攥得楚熄的衣领子都有了恶心的血腥味。
“怪不得你莫名其妙给我拉黑,怪不得江声都不回我消息。”楚熄用力一脚把他踹开,耳骨链晃动着,他厌恶地扯开领子把血迹撇远,转头又开始歪着脑袋笑,“我说什么,我说你他妈克服一下啊,痛不会忍着吗?非得叫出来被人发现吗。我以为在江声面前一切运筹帷幄就是你的人设呢。”
楚漆气笑了,挡住他的手腕钳住,一拳猛地掼上他的腹部。瞬间听到楚熄深吸一口气闷咳一声。楚漆觉得厌烦,他问,“那你痛的时候为什么要叫。”
“我们狗都会叫的,你不想当狗就别叫啊?”楚熄说。
脖颈的青筋跳动着。楚漆闭上眼睛调整情绪,声音终于冷静了些。
“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平等的感情?你是不是觉得你什么都配不上声声只能以宠物狗自居才是稀松平常,所以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得和你一样?要不要我教教你,渴望交流,渴望表达,这才是人的感情。”
楚熄脸上轻佻的笑容滞顿了下,他半眯着眼睛,“哇了不起,当狗委屈你了?你都标榜你的深情了当当狗怎么了?说到底恃宠而骄的人真的是高傲得不得了啊。”
楚漆胸腔中的火焰又开始不自主地燃烧。剧烈的烦躁让他后退半步,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从口袋里抽出一只烟盒。
窸窣的声音响起。
楚漆想过要怎么办才能挽回和江声的这段感情,还是说要真的就此别过,做陌生人,再也不见,给江声全部的成全。
健身房没有窗帘,风呼呼地剧烈拍打着门窗。运动后发热发汗的躯体被灌注入强劲的冷。
他一张英俊的脸骨相很凶,混血感很明显。
楚熄和他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相似,但其实不同,他的长相相对端正。脸颊上的疤痕破坏了他的清隽,才平添了不好招惹的顽劣痞气。
楚熄在看着楚漆的时候总在想,这个人更适合流落街头当老大吧。
江声还说过楚漆的脸上有伤会显得更加帅气,越狼狈越不堪的时候就越显得有惊人的吸引力。
“怎么不说话了。”少年靠着墙边,后槽牙略微咬紧,嬉皮笑脸,“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忍耐你的退让都是一种隐形胜利。”
楚漆在寻找打火机。他体型高大,肩宽和胸围都不得了,光线压在他的鼻梁边,轮廓阴影被雕刻得冰冷而清晰。
退让已经没有用了,因为他在江声面前没有底线可言。江声现在看到他的退步,只会觉得负担、煎熬,为此痛苦。像这次一样闷不吭声地掉眼泪,哄了好久才哄好。
楚熄:“你觉得你做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大度,‘江声啊,你最好识趣点知道我为你付出了什么,我有多痛苦,多两分怜爱给我’,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啪——”
橙红色的火焰跳起,烧着烟草蔓延开醇厚的味道。
看着火焰跃动,楚漆绿色的眼珠也被蓦地照亮起来。他睫毛一抖,眯了下眼睛。
“你要不要去问问沈暮洵问问萧意,谁敢像你这么说话。”
楚漆深吸一口气,用力地闭着眼,额角青筋直跳。他咬破爆珠,清爽又甜腻的葡萄味在空气中蔓延开。
楚熄愣住。
他呲着牙笑了声,“在这搞什么代餐。”
他也觉得没劲。
在这里和楚漆打嘴仗还不如回去电话轰炸严落白,问问江声的情况,边缘试探一下江声现在能不能接受他来探望。会不会一看到他的脸就想起楚漆之类的。
楚熄扔掉拳套往外走,却忽然听到了楚漆平静镇定的声音。
“那你是用一个什么身份在这里教训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角色?正义者,保护者?”
楚熄回过头。
“你挂在嘴边的大度也很可笑。”楚漆眼眸半阖着,英俊深邃的脸孔笼罩着阴影,眼窝很深,“其实根本就是没别的好争的,只能争大度不是吗。你真的大度?那你是真的来指责我、来给声声出头,还是因为送了声声一枚戒指真的让你觉得看到希望,得意到要来我面前耀武扬威?……一句话说得多,小心连自己都信了。”
楚熄盯着他半秒,蓦地笑了声,“你根本就不懂。”
“我不懂?”楚漆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你不是说全世界就我一个人在痛苦吗?你不是说就我的痛苦最高贵吗?你不是说只有我的情绪最重要,所有人都要看我多痛苦、同情我吗。”
“同样的话还给你。你贫贱,你凄苦,所以全世界都要为你的感情让路,挡在你面前的人都不识好歹。是吧。”
他的情绪在烟草中冷静下来。
“我承认我对声声有卑劣的欲望,我承认我因为得不到他的爱而渴望他用别的方式,扭曲地证明对我的在意。我承认我就是个伪君子,和你体内流淌着一脉相承的血缘。我承认我不算个好人。”
楚漆感到心中某一块束缚已久的禁制也随着这声巨响崩塌。
他的双眼被压暗到近乎深黑。
他不敢在江声面前暴露的一面还是在黑暗中展露出来,楚漆感觉情绪如同千年前古建筑,在风化中崩塌得十分轻易,甚至有了一种“这一刻终于来了”的爽快。
楚漆倒退两步,手肘撑住背后的桌子。“你要和声声在一起了吗。戒指都送了,也许快了吧。”
楚熄眯起眼睛。
楚漆扯开嘴角,捻灭了燃烧的烟,只剩下一抹灰色的余烬在大风里微不可察地吹散,“那我等着看你和他分手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什么状态,让我看看你能比我好得到哪里去。楚熄,玩我这么多次,一次又一次,总得轮到我了。”
楚熄一时间竟然不能理解他的话语。
他屏住呼吸,歪了下脑袋,卷毛在风里乱飞,绿色的眼睛里有了些空空如也的颤动,“楚漆,你什么意思?”
楚漆抬起眼。
墨绿的两双眼睛碰撞着。
他说:“没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发现了,声声很喜欢刺激的游戏。”
“让他好好玩一下,再退场。比现在的悲情结局好得多,不是吗。”楚漆把烟头随手扔进垃圾桶里,他路过楚熄,炙热的手掌拍了下他的肩膀,“回去吧。”
“弟弟。”
他带着一种懒散的哂笑。声音低沉冷静,毫无情绪地,这样称呼他。
第127章 宴会就宴会之
从江声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严落白在门口踱步、敲了半天的门没见他开, 又发短信又打电话又喊名字都没回应,再加上手机里不断弹出的消息——
来自《突然的恋爱》节目组导演的:
【楚漆突然联系我退出恋综,怎么个情况你清楚吗啊、??】
【助理对他的退出理由没有做额外的解释,我们的工作很难开展啊, 怎么他都是高人气cp, 突然退出节目组我们要怎么给观众交代?】
【和江声的感情出现了什么问题?】
【不会真复合了吧我草那我怎么办!完了我好焦虑, 我觉得江声给别人的箭头太大会影响我们收视率的吧??】
【或者你能不能让他演得像是没谈】
【你说话啊严落白我恨你像个哑巴啊啊啊!】
【好吧楚漆那边回复了说是工作原因,我不信, 我觉得他们就是复合了, 你给我透露一下到底是不是, 这也算工作机密我保证不外传】
来自楚熄的。
因为两个人没加好友,所以他的消息一直在验证栏狂刷,除此之外给他发了无数条短信打了十几通电话。
他废话太多严落白不想看。总结一下就是楚漆接江声离开之后应该是吵架了。楚熄很担心他。
还有来自楚漆的小作文,核心主旨在“照顾一下江声的情绪,多顺着他别和他吵架”。
严落白烦得想把他拉黑。
他盯着面前白色的门,上面挂着一个牌子,写着[勿扰]。
江声经常大半夜不睡觉跑来严落白的房间摇他起来做指定夜宵, 但好像又矛盾地不喜欢严落白进他的房间, 让严落白疑心病都要犯了。总觉得他可能嫌他脏,或者在房间里藏着东西。
当下情况特殊, 他怎么敲门江声都没有回应,一千万种糟糕的猜测都在心底浮现出来,严落白感觉心里有把火在烧,还是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才搬家不久, 房间还没来得及被主人精心填满。稍显空旷。
床上的被子被翻得乱七八糟, 但是空无一人。
严落白掀开被子确认了一遍。
真的没有。
他曾经很不理解,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江声这种人。他走到哪里好像就会在哪里留下乱七八糟的痕迹, 无时无刻不让人觉得,他还会在那里停留,或者还会回来。
严落白:“江声?”
他在空旷的房间里翻找。
“江声。”
打开了空旷的衣柜。
“江声!”
还探头到书桌底下去看。
严落白打开门后还算松快的心情愈发紧绷,他一边找一边反复给江声打电话。
当夜晚的烟花绽放,冷风扑到他不断淌着冷汗的背的时候,他镜片后的睫毛抖了下,像是找到了唯一漏洞似的回过头。
外面的夜空漆黑,点缀着星星,路灯明亮。风吹动着草叶窸窸窣窣,一切都是静默而神秘的夜里的寻常。
严落白想不通江声明明走进了房间里却不见踪影的原因。
他盯着窗外,思考江声拿床单绑成绳子,跳下去、然后掉头回去找楚漆的可能性,又觉得不可能。但又觉得,以江声偶尔忽然爆发的无厘头和不着调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眉毛拧紧,快步走过去扯了下窗帘,没扯动。又扯了下,还是没扯动,甚至是……被人轻轻抓着,有些不耐烦地,扯了回去。
那一瞬间,严落白心脏也像是被扯了一下。
他心跳慢了一拍,然后猛地加速。他低下头,终于在飞扬的窗纱间隙里看到了江声。
青年坐在地上,侧脸和额角贴着冰冷的墙面,脑袋上挂着一副灰色的降噪耳机睡着了。
脸颊边垫着一截窗帘,柔软的黑发搭落在脸上。闭着眼睛,眼尾延开的薄红淡到快要消散,睫毛的影子映射下来,鼻梁挺拔嘴唇漂亮。
安静又乖巧。像是在角落里藏着的某种很纯粹的天然生命。被发现的时候就会消失。
严落白烦躁的表情陷入一种空白。
半晌,又感到一种可笑。
找了半天,担心了半天,喊他也没有回应,结果他原来就躲在这里睡觉。
江声以为他是什么小老鼠吗,怕被人发现的时候就躲起来。还是什么不下雨就不冒头的蘑菇,缩在无人发现的地方。
又觉得这和他认识的江声很割裂。
他以为江声这种脾气很大的人会趁着心情不好的时候欺负别人来换取情绪上的价值。或者发泄式的饮食和游戏,支使严落白这样那样。再或者抱着人大哭宣泄情绪,从拥抱和亲密里面像恶魔一样汲取爱。
但是没有。
真奇怪啊。
江声只是很安静地躲在一个角落里。
翻飞的白色窗纱在风的作用下在某一些瞬间再次遮住他的视线,江声像是融入进了这个房间。只能从印在窗纱上很淡的影子上窥见他的存在。
严落白蹲下来,心情古怪。他像是发现了一个秘密基地,掀开窗帘单膝跪下,手撑在地面上去看他。
*
江声在哪里都睡不着!
在床上安稳地躺着觉得烦,倒挂在床边觉得烦,躲进衣柜里还是觉得烦,烦得简直想对着空气输出一套军体拳。把房间里所有能躺能睡的地方开发了一遍,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地方睡觉。
冰冷的墙面贴着脸和肩膀,在眼睛燥热的时候能够很好地降温。
又因为有时候太冷了,所以江声团吧了一点软乎的窗帘垫在脸颊旁边。
江声小时候不是个安分性格,和别人玩捉迷藏的时候,别人藏在柜子里,床底下,江声会爬树,所以藏在树上。
那些人一遍遍地从他身边路过,却又找不到他的样子实在叫人着迷。
躲的时间太久,他有时候会不小心睡着。
有时候是从树上掉下来摔醒,有时候是听到小孩的嚎啕大哭“江声,江声你在哪里”吓醒。
江声梦到自己在捉迷藏。
他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然后喊话的声音突然停了,一片安静中他忽然感受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冰冷地拂在他的脸颊。
……救命,好诡异。
难道他刚刚做的梦里其实也不是捉迷藏,而是什么鬼叫魂……???
江声真的给吓醒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一千种雪夜杀人故事在他脑袋里闪回,他的眼皮开始抖,带着一种充满未知的恐惧小心翼翼地眯开一只眼睛。
面前一片漆黑。
烟火闪烁的光五彩斑斓,照亮严落白的脸放大凑在眼前,皱着眉毛像是别人欠了八百万没给他,冰冷的镜片闪烁摄人的寒光。
严落白:“你……”
江声呆呆看了他两秒,用力一脚踹过去:“啊啊啊!”
严落白被他狠狠在胸口踹了一脚倒在地上,眼睛也狼狈歪掉,疼得直抽气:“……你干什么!?”
江声惊魂未定地往后缩,又感觉到胳膊贴着墙骨头都冷了,真是后背发麻。
他摘了耳机挂在脖子上,见严落白准备爬起来,还觉得不解气又补了一脚,“吓死我了呜呜,你在干什么!!你莫名其妙来我房间做什么?”
“莫名其妙?”严落白啧了声,“江声你……算了。你一回来情绪就不对,我担心你出什么事。”
江声愣了下。
眯了一会儿舒服多了,虽然是被吓醒的,但是情绪也确实得到了解放。
他感动道:“原来你还会关注我的情绪,我以为你天天除了骂我之外什么都不会做。像是见人就叫的吉娃娃泰迪。”
严落白不明白自己在江声心里的印象怎么会是这样。以他的身高体型,怎么也该是个大型犬。
他把眼镜扶正,更清晰地观察江声的表情和情绪,又道,“你平时进我房间不是来去自如吗?凭什么我进你的房间就要挨骂。”
江声心虚了下,“因为我要看你有没有偷偷和江明潮通风报信。监督你。”
严落白感觉江声就是个小孩,不然为什么什么情绪睡一觉就没了。搞得之前他那副游魂一样孤零零带着空茫和静寂的样子都像是一场梦似的。
他嘴角扯了扯,觉得发小作文给他的楚漆今晚是睡不着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双面间谍。我该和他说的还是会说,但是部分情况下你的意愿优先。”
终于切入正题,严落白镜片后锐利的眸子在江声身上逡巡。他轻声问,“你和楚漆吵架了?”
江声:“啊。”
他抱着膝盖把脸搁在手臂上,只露出眼睛来看他,“没有吵架,甚至可以说是和平地分开,因为我很完整地说出来,而他也没有推拒我的要求。”
这双眼睛干净漂亮,眼弧的线条流畅,没有赘余。望着人的时候常常因为太过清澈,反倒让人不太明白他的情绪。
那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但又或许是他的情绪是存在的,只是太过坦然和明透。
“明天是我的生日,严落白。”背后的窗台,今天最后一组烟花在天边盛放,江声说,“我在今天和他告别,他是不是没办法来和我说话了。也许我应该明天说,或者后天。”
严落白沉默,然后审视江声的眼睛,“你对他还是有留恋。”
“和他绝交了很好。”经纪人冷静地说,“来吧,现在开始,让我看着你把他的联系方式拉黑。”
江声:“呃?啊?”
“他总是影响你的情绪。诚然,客观地说,你们作为朋友有各自的观点,在交流的过程中影响彼此在所难免,但是你今天为他有多失魂落魄我是看在眼里的。”
“出于对艺人负责的工作态度,同样的事情我不想看到发生第二次。”
“以我之见。”他扶了下眼睛,碎短发落在眉骨,拧起眉毛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冷硬强干,“这个人就应该在你的世界里消失得更彻底一点。”
江声:“……”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严落白还什么都不清楚,怎么就站在了他这边!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才是那个残酷无情的冷面杀手,因为别人影响了自己的情绪就痛快把人抛弃掉的渣男啊???
*
江声很喜欢过生日。
但也不是喜欢大场面的意思,只是对于生日这个概念的喜欢。
在以前他还是江家小少爷的时候,生日宴会办得太多了,他每年都要烦一次,和江明潮说好无聊,江明潮就会心知肚明地给他打掩护放江声出去玩。
宴会厅里灯火通明,是生日宴也是权力场。江声会趁着他们觥筹交错的时候和狐朋狗友溜出去。可能是在花园里某个偏僻角落打游戏,也可能是坐上谁的车在赛车道一路狂飙,又或者是和他当时的男朋友一起躲在哪里悄悄亲亲。
破产之后这还是他过的第一个生日,江声没有和任何人特别提起。也不用再像做江家少爷那样亲自给一些重要角色送邀请函,但是手机里的祝福短信还是从凌晨起就多到手机卡顿的程度。
除此之外,他以为这会是很普通很平静的一天。大概率是和严落白一起窝在家里,吃个蛋糕,很普通地过去。
江声还以为他一睁眼能睡到十点半。
但是七点的时候江明潮就来了。
他根本没起床,眯着眼睛睡眼朦胧地看着严落白打开门,穿灰色马甲的助理先收伞走进来。江明潮披着烟灰色的厚大衣低头走进,清隽苍白的脸颊有着一种消瘦感,像是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助理把他肩膀上的大衣摘下来挂在衣帽架上,用很高档的丝巾擦去上面的水迹。
江声……江声真觉得他有点装。
进门江明潮在打量室内的布局,和江声暂时短路的视线对上。
他的长发被发带扎在脑后,咳嗽两声,苍白的脸颊浅色的嘴唇,因为充血嘴唇红润。更显得像是吸血鬼。
“怎么样?这里是否还住得称心如意?”
江声揉了下眼睛,在起来和睡觉里选择了后者,事不关己地倒下去,随口嘀咕,“很大很明亮,我很喜欢。”
江明潮就微笑起来,“喜欢就好。”
江声眼睛有点肿,困困地准备睡个回笼觉,把被子捂在头上的时候就听到了滑轮滚动的声音。
他再一睁眼,看到助理推过来一列衣架,“小少爷可以选了,都是您的尺码。”
江声:“?”
什么。
为什么?
等下,好熟悉的流程,像极了他还没破产的时候,办生日宴的清晨起来被管家推着选衣服的那些时刻。
他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是显得很乖,很不情愿的同时又下意识顺着助理的话,眯眼看着这一系列的白,根本分不出他们之间的差别。
完全是“来找茬”小游戏plus版。男士西装微不可察的差别体现在领口、袖口,缝线的位置,十分细微的地方。
江声不想看,他的目光看向现在正背对他在电脑上敲键盘的严落白,他说:“严落白……”
江明潮走近了,站在门口,刚好挡住江声望向严落白的视线,“怎么了?”
江声在枕头上歪着脑袋看向他,“不懂,是又要办宴会的意思吗?可是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还要去江家的生日宴。”
这个江已经不是江声或者江庭之的江,而是江明潮的江。
江明潮正在另一边为江声挑选他今天佩戴的胸针、表和领带,他的声音低沉,并且很柔和,“为什么不去呢,你是我的弟弟。”
江声:“可是我和你不是一家人。”
“曾经是。”
江声又说,“没有血缘关系。”
“万一有呢。你不觉得我们有些地方是很相似的吗?”
“那是生活在一起的传染性!”江声还说,“也不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最后,江声下结论,“你现在还把我带在身边,别人会对我们的关系有这样那样的猜测。”
“这个好看吗?乖乖。”男人身形高大瘦削,有种青竹般遗世独立的骨峭感,微笑的样子很温润,同时像是听不懂人话的孤魂野鬼。江声不起床,他就蹲下来,拿着一只冰凉的表搭在江声的手腕上,“和哥哥是一个款式。大家看到,就知道我们是兄弟了。”
的确是很好看的表,亮晶晶的。
但是江声觉得江明潮的话好怪。谁能看到一个款式的表猜他们是兄弟?大多数人只会猜他们是情侣。因为人的八卦心就是注定喜欢往这方面延伸拓展。
江声看着男人苍白的手指为他调整着,手背上有着青紫色的痕迹。他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我伪造了一份鉴定书。”
江声困顿地:“哦哦。”
半晌他猛地睁开眼睛爬起来,“啊?等等,什么?”
“我们两个的血缘鉴定。”江明潮说,“这次宴会,这件事情会作为重点宣布。”
江声的脑袋短路了,他感觉哪里不对,但很难说清到底哪里不对!只能下意识地顺着江明潮的思路走,“血缘鉴定?等下???”
“我总是很担心,我走之后江江没有人照顾。”他垂着头,调整着表带的位置。黑色的长发落在膝盖上蜿蜒,“遗嘱立给你仍然会带来很多麻烦,但如果你就是我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有意见和有顾虑的人就只能给我闭嘴。”
江声哪里还睡得着!他彻底清醒了,目光带着一种惊恐和愕然在江明潮的脸上逡巡打量:“……你最近身体不好吗?”
江明潮摇了摇头,“体检一切正常。”
江声:“那你说这个干什么!好晦气。”
他默默缩回了手,“撇开别的不说,首先我现在钱够了不想要你的钱,其次我觉得你明明有很多别的办法处理这件事。”
他和江明潮之间有血缘关系这种事情一看就不合理。
怎么,是江庭之出轨了楚鱼,还是他妈在外面有了别的儿子。光是想到江声就觉得荒谬,不可理喻。
江明潮轻笑。
“是啊。”
“可是我就是想做江声的哥哥怎么办。”他有一副柔软甚至悲悯的面相,带着微笑的样子像是三月弯弯的杨柳,“名义上的,血缘上的,众人眼中和口口相传的故事里的,我都想要。怎么办?”
江声盯着他看了两秒,选择重新把被子蒙在脸上。
“我不想!”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凶狠并且不讲道理地驱赶远道而来的兄长,“走开,我要睡觉。”
第128章 宴会就宴会之
江声不想起床是真的, 但是江明潮听不懂人话也是真的。
他被吸血鬼一样没有血色且冰冷的手从床里捞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汤圆。被夹走,然后他努力反抗又滚回去,然后再被夹起来, 还要被掂着腰似笑非笑调侃一句:“看来严落白做饭比哥哥好吃。”
严落白刚写完昨晚的工作总结发给江明潮的邮箱, 就听到这句话。
他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和助理一起待命, 胸腔里好像有一个水龙头不慎开启,不间断地滴着水, 不停地发出噪音。
感到一种无处宣泄的烦躁, 很夸张地不断鼓动。
也许是因为他总在做play里的一环。
严落白的身份就摆在这里。导致他总是在看着, 总是旁观,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恶毒继母恶毒姐姐,解决麻烦的仙女教母,没有就不行的南瓜车水晶鞋,甚至装着公主的水晶棺、被公主拿在手心里的一捧花,唯独不是……
他猛地一顿。
沉默地拧着眉毛垂下眼睛。
他不明白他到底在期待什么,但他又好像的确有期待的理由。江声半眯着眼睛、找好镜头角度, 扶着他的脸亲过来的后劲到今天再度冲击过来, 胸腔中的酥麻感在隐晦而刺激地背对江明潮爬行。
但是一切在江明潮面前都不能表达。他还需忍耐。
严落白感觉到他现在不应该如此沉默,他至少应该说些什么。但是所有字母的韵律都在脑袋中搅合成一通浆糊, 他作为一个经纪人,竟然忘记了该如何表达。
沉默中,他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瞥向play的二环。
身边的同僚助理热泪盈眶, “少爷, 江先生很久没这么笑过了!您不在的时候他连饭都吃不下去。”
严落白额角青筋跳了下:“……”
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你很乐在其中的样子。
江声十分崩溃, 道:“那就让他饿死啊!装什么空巢老人!”
严落白觉得江声说得很对,非常对。
他用力地攥着手面无表情地看江声再次连人带被子被江明潮夹起来,脑袋上的乱毛飞起来,很无能狂怒地挣扎,然后死掉一样挂在江明潮的肩膀被带走,愤怒地说,“严落白你不知道帮帮我吗,没用的东西。啊啊啊,我恨你!”
严落白被江明潮瞥了一眼,竭尽全力显得事不关己,“江先生才是我的老板。”
江声真的很崩溃,发现江明潮这个病秧子也可以轻松把他桎梏住的时候,真的怀疑是不是全人类力量进化没有带他。
受不了了。
大力水手的菠菜罐头到底在哪里?我吃我猛猛吃。
江声和江明潮的相似性体现在脸之外的任何地方。
比如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
又比如。
江声的优柔寡断,并不影响他在决定性时刻做一个坚定的人。
江明潮对江声听之任之,也不妨碍他在决心做什么的时候不听任何人的意见。
如果是别的人,在江声叫他滚的时候要么真的麻溜地滚了,要么死皮赖脸地留下来黏上来然后当刚刚的话没说过。和江声的相处之道一向很清楚,要么听他的,要么别来沾边。
但是江明潮的确可以是一个例外。
这个例外是江声给他的,因为江声的确把他当做哥哥看。
所以江明潮觉得现在做的事情也理所当然。
他要做更名正言顺的江声的哥哥,这不算过分。甚至可以让江声安心一点。
他总是被爱着,也因此总是收获不想得到的爱,这真的很没办法,因为有私欲才是一个正常人。
但对于江声来说,这世界上必须有一些爱不能变成爱情,因为亲情、爱情、友情同时存在,才是一个人情感上的圆满。
而江声哥哥是无法觊觎江声的。所以他们的名字出现在一起所有人都会觉得理所当然,他对江声的爱护有了更清晰合理的理由。比恋人更紧密的关系就是血缘,这规定他们必须纠缠。再不耐烦都要回头看一眼。
江明潮把江声放在沙发上。
江声好累,于是暂时不想纠结江明潮在发什么疯,但他还在纠结这件事情的逻辑问题,抓着他的肩膀晃,“你非要这样吗,你动动脑子想想啊江明潮!你想想这怎么可能?”
江明潮把架子里的耳夹放在江声的脸颊比对。
换了几种颜色。
红色艳丽,很适合江声。但是也许到时候媒体拍到照片就会说江声和初恋沈暮洵旧情难忘、证据确凿。
绿色清透,也很适合江声。但是有一对兄弟有着讨人厌的绿眼睛。
他似乎陷入一种困境。
他指尖捏着坚硬的耳钉转了转,蓦地开口,“严落白。”
严落白轻声道:“ 老板。”
江声的质问戛然而止,他瞬间抬起眼看向了严落白。然后在下一瞬间有些迟钝地想,他是不是不应该在江明潮喊严落白的名字的时候反应这么快?
会暴露的。
啊,等等,有什么好暴露的。
他陷入一种迷茫。
一种沉默在空气中静谧地流淌。
江明潮只是说,“你来看看,什么颜色更适合江声?”
严落白抬起头,冷厉的目光在镜片的削减后显得沉默而理性。江明潮蹲在江声的面前,清早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有了些静谧的光影。
阴翳挡着眼睛。他看着江明潮耳边的蓝色耳钉,张了张嘴,无法发出声音。片刻后,他放在身边的手微微蜷紧。
江明潮别过头咳嗽起来,男人高而瘦的躯体像是被大风摧折过的竹子。
江声感觉他像是随时会碎掉的瓷器,因为年久失修生锈会随时散架的机关人偶,皱着眉没好气地咕哝,“病秧子。”
严落白看得出来,他眼睛里又有着好明显的担忧。
他的目光紧盯着江明潮耳朵上的蓝,几乎感觉那灿烂的蓝色化成尖锐的冰锥,扎进他的眼里,流出鲜红的血液来把那颜色融化。
江声以前说他像是一个机器人。
如果他真的是,现在应该是缺乏机油,所以声音显得有些缓慢和滞涩,“蓝色更合适。”
江明潮看着托盘里数量最多的蓝色耳钻。就算是蓝色,也有着很多种色系,有天空一样明亮的,有海洋一般深邃的。
他说:“是吗。”
他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脸上挂着笑容,得到回答之后,才拾起里面的蓝色耳钻放在江声的脸颊旁比对。
“眼光还不错。”江明潮说。
然后才开始慢慢解释江声的问题。
“逻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要紧的东西,因为我做事从来不需要和无关紧要的人解释。”青年望着江声,温和嗓音里带着一种冷淡的沙哑,“何况死人是不会从坟墓里出来说话的。”
中间的故事就交给别人随便填补,有什么所谓。
他只需要给出一个结尾,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他们信或者不信又怎样,他掌有的东西,是“事实”。
江声:“……”
一时间不知道他在说江庭之还是楚鱼。
江庭之又没死。
可是楚鱼是他亲妈啊,楚鱼死的时候江明潮又苦又累又病地爬进江声被窝里,抱着他说“我只有你了”的日子,江声还历历在目。
江声的大脑混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江明潮又笑了,“蓝色很适合你。”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只蓝宝石的耳夹,轻轻地捏开,别在江声的耳朵上。
江声的脸颊贴着他的指节,乌黑的头发被撇开,耳朵被摸得有点红,还皱着眉毛,清透干净眉眼带着一种怨气。
像攥着项圈链子一样抓着江明潮垂在胸前的长发拉着。
幽幽地盯着他,好像一定要等一个解释,不然会变成怨鬼缠着他一样。
江明潮不介意自己的头发给江声玩,他甚至觉得江声如果留长发更好。兄弟之间更像一点理所当然,但他会扭曲地变得更开心。
他微笑,“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拿钱去自己喜欢的领域玩玩。”
他又说:“喜欢画画就开画廊,喜欢玩泥巴就办工作室,喜欢唱歌就让全世界最好的团队为你造势,喜欢男模就去开个会所。”
助理感动道:“少爷,江先生真的一颗心全想着你。你不在的时候他睡都睡不着,半夜里都还在喊你的名字。”
江声转头:“……你别说话!”
严落白:“……”
江声再转头拽了两下江明潮的长发,“你刚刚说什么,是不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江明潮冰冷的指腹摩挲江声的耳垂。
那里有一颗蓝宝石耳钻,璀璨地折射出一些光亮,投在江声耳旁脸颊边的一小块皮肤。
“不奇怪。”他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也不奇怪。”
“哥哥是哥哥。”他病态苍白的一张脸清冷,有着随时崩塌的温柔,没有人不清楚他这堪折的皮囊底下是怎么一副狠辣的心肠。他说,“哥哥会管着你,但是哥哥和别的人不一样。明白吗,乖乖。”
昨天的雪今天就停了,天空有些蓝,很晴朗。江声生日这天,很巧合的是个无风的好天气。
*
江声的生日宴会场面很大。
毕竟是江明潮亲自操持。他为了证明自己对“亲弟弟”的重视和在乎,挑选的是最贵的宴会厅,最高最震撼的香槟瀑布,最有素养的演奏团队,最难请的厨师。可以说是视觉、听觉、味觉的盛宴。
穿着晚礼服的男女演奏乐器,悠扬的音乐在空旷又豪华的宴会厅奏响。非常高雅的一个晚宴。有钱人的晚宴很少会让媒体进入,除非他们有消息要公布。
小红走进宴会厅的时候狠狠被震撼了一把,盯着地面感觉自己像是灰溜溜走进来的小老鼠。
她喃喃地说,“今天这可真是大场面。”
带她的老师已经架好了相机,司空见惯道,“当然,这可是江声的生日宴会。”
江声现在的热度真的很夸张,腥风血雨的程度也很夸张。
总之——涉及到江声这两个字,就是很高很恐怖的浏览量,绝对的流量密码。
老师还说:“昨晚开始就开始放的定制烟花看到了吗,那就是江声生日的小小前菜。今天开始就有江声的土豪粉众筹,插队包下了南城的所有展示大屏幕,共三十七个,全天24小时展示江声的生日海报和视频。除此之外,其他的城市世纪大厦的屏幕也被包下来了。”
小红震撼:“这得多少钱啊……”
“还是不讲道理的插队,这个价格得翻三番。”老师的眼珠四处乱转,寻找着今天的主角,“他粉丝玩得花样可多了,主要玩的就是一个开心。”
“凌晨严落白不是空降粉丝群发红包庆生吗,江声粉丝嫌严落白发得少很抠搜,怪不得江声看起来那么贫穷且脆弱像是要碎掉了。让他从江声工作室滚蛋,然后开始有样学样开始在各个群里发红包,限制只是没嘴过江声和祝生日快乐。有人最高抢了三万,爆字热搜一直挂到了中午,就是那个#小财神降临!#……很震撼的玩法。”
小红作为媒体人当然对这个热搜很熟悉!她甚至还抢了不少,是真的撒钱啊,发的人爽不爽他不知道,但是她抢是真的抢爽了,爽到会怀疑自己会突然被警察带走说她参与洗黑钱的程度。
她:“我知道啊哈哈哈哈!好多黑粉后悔哀嚎,背地里说和江声过不去就是和钱过不去,阴暗扭曲爬行……披皮去抢红包结果被鉴到追着打。还有营销号调侃说是新型洗白方法花钱如流水版!”
感慨。
真热闹啊,从昨天的热搜到今天,都热闹得不得了啊。
“江声粉丝的年龄阶层好像是偏成熟群体,”小红说,“经济自由,好任性。”
老师:“有钱人的事儿,他们撒钱玩,我们也看个乐子玩——”
话音未落,老师忽然抓紧了小红的胳膊,“来了!”
小红也立刻随着老师的视线看去!
人已经很多了,多是财经报上赫赫有名的社会名流精英,其中不乏青年才俊。
可是江声在其中只需要一个露脸就是很显眼。
青年穿着白西装,配搭蓝宝石的胸针。身形挺拔,眉眼漂亮轮廓深邃。浓墨重彩的长相相当夺目,垂着睫毛安静的样子像是副画。
在宴会厅,青年的眉眼被铺着十分耀眼的光。拿着酒杯的手指修长,小红目光特意在他的手指上停留了下,上面空无一物。
她疑惑道:“不是说楚熄和他告白成功了吗?”
还没得到回答,她忽然看到江声后面有个青年跟了上来。
更加高挑,肩宽腰窄温文尔雅,长发束在发带搭在胸前。
两个人穿着同款样式的白西装,胸针和手表都是同元素,让江声和另一个人简直像是新婚燕尔婚礼的两位新人,真的好相称好般配。长发的青年会很温柔地低下头和江声说话,然后江声很不耐烦地推着脸攘开。
小红深深为他们的颜值嗑了一口,半晌听到老师快门噼里啪啦地响,才回过神来,反应到现在是一个怎样的情况,眼前他看到的两个男人会是怎样的关系,“……我去。”
“官宣晚会吗??!!!”她急忙问。
她已经开始预料到了,#江声和神秘男子公布恋情#的文章发出去会是怎样一种恐怖的局面。
老师也拧紧眉毛,严肃认真地说:“做到这种程度甚至看起来不像是恋情公布,而是婚讯公布了……嘶。先别急写稿,再等等。”
小红的心脏狂跳,和捕捉到头条消息的兴奋相比她感觉更恐惧。
江声的有钱人前任也不少,万一也受邀来到了这个宴会看到了这一幕岂不是很恐怖。
“江声现在的人气量值很高。这个消息一经公布,他超大群体的cp超话难道不是全都得宣告be、挂黑头像,江声的流量是不是会火速流失,内娱起码一个大地震!”她居然在为江声担心,“还有啊!!”
她紧紧抓住老师紧绷的手臂。“今天给他狂刷钱的粉丝怎么办!”
老师:“怎么了?”
“江声的粉丝里面那么多梦男和毒唯,谈谈恋爱可能早就习惯了,要是江声真的结婚的话……恐怕真的会发大疯吧!!”
江声喜欢谈恋爱人尽皆知,所以楚熄和江声的热搜挂上去破防的也并不是江声的唯粉,而是cp粉。cp粉是真的觉得自己的cp是真的,而唯粉觉得江声对这些男的也就是玩玩而已过客而已。
但是真结婚就不一样了。
cp粉横尸遍野也就算了,江声的梦男毒唯能有几个真心祝江声幸福的。
她惊恐,好像已经看到了江声广场变成一片血腥的战场,道,“好可怕,怎么办。”
老师拍拍她的手背。
“你有没有看过那个热度很高的某乎问题?”
小红:“什么?”
老师:“名字叫‘作为江声的唯粉,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结婚了你怎么办?我好崩溃,我根本没办法想象到那一天的到来!宝宝你谈恋爱我无所谓,宝宝还年轻玩玩也很正常,但是宝你要是真的收心只和一个人共度余生我会崩溃’,去搜吧,搜完你就知道你的担心根本不值一提。”
小红茫然地打开手机,搜索词条,浏览了数十个回答,然后满脸恍惚地抬起头来。
“懂了吧?”老师,“他的粉丝很能代的,在这方面心理素质强大到不得了,区区换脸文学,无所谓的、易如反掌的。读作新婚对象,写作梦男皮套。”
“……他们也太内个了。”
“对啊,真的很内个。”老师认可。
第129章 野鬼就野鬼之
穿着晚礼服的男女演奏乐器, 悠扬的音乐在空旷又豪华的宴会厅奏响。江声站在原地聆听,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看到不少眼熟的面孔。
江声不喜欢这种场合。
因为他们长着江声分不出来的脸,用差不多的微笑、和近乎没有区别的动作对他颔首举杯打招呼。
反倒是看到自己以前的狐朋狗友用奇形怪状的姿势对他招手, 他才感觉舒服一点。虽然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少真心。
都是权贵圈子里的, 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
江声和他们大多数人的交情都很肤浅, 和楚漆没法比。何况和他们普遍的出国镀金履历不同,江声一直都呆在国内, 出国也是玩而不是研学。
和这群人, 破产之前也就是酒局游艇赛车约出来玩的关系而已。除了这些玩乐的话题, 也不存在什么精神层面的交流,这群人全都在江声的免打扰名单。他如果不是想玩,是不会主动去点开他们的消息看的,因为这群人真的精力旺盛,并且很吵。
他拽了下江明潮的头发,“我去和他们说说话。”
江明潮被他不轻不重的力度拽得停下脚步,长发有了些凌乱。觑着眼睛, 瞥了眼那些摇着尾巴盯着江声看或坐或站的富n代, 手指摩挲了下手腕上冰冷的表带,嘴角扯开弧度, “去玩吧,被欺负了记得和哥哥说。”
然后目送江声穿着西装走过去。
白色的西装礼服。
江明潮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送江声踏上红毯的那一天,这个想法让他有了些不快。
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在看江声。或猜忌、惊疑不定,又或者惊艳, 移不开眼。
江明潮想起江声高中时候的样子。他的正确三观成熟得很晚, 所以那时候他的顽劣还很明显,又带着一点倔强, 像是脆弱又坚固的漂亮水晶。江声很讨厌下雨,但他去的那个海边小城总是下雨。
他心情不好,那样闷闷不乐,情绪就摆在脸上遮不住一点。木着一张脸靠在墙角发呆看雨的样子都像是雨里的精灵,让不少人停下脚步。最烦的时候他会抓着顾清晖的领子发疯,一脸受不了的崩溃叫他现在立刻马上让雨停下来,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顾清晖一脸默默无闻被爽到的表情。他难道不会很享受江声的特别待遇吗。他只会这样对他,而对别人都是可有可无。
江声讨厌雨,讨厌雨声,讨厌雨的味道,讨厌雨天的一切。呆在那里会让他好委屈又好烦闷。
好像要叫全世界都看到他受了委屈,然后时间为他退后,钟摆为他倒转,掉落的树叶为他荡回树枝,他才能勉强甘心。
顾清晖那个木讷的蠢货只知道看着江声,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他。冰冷的天气故意穿着短袖,露出一手被江声无聊时乱涂乱画又不准他洗掉的无意义符号,总让人觉得是一种炫耀。
江明潮眉眼漠然地转过头,瞥向了不远处望着江声背影的顾清晖。男人淡色的眼珠里没有什么情绪,矜贵冷傲得像是一只鹤。留意到江明潮的注视,他转着眼珠转过头,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抬了下酒杯示意。
没有人知道他为江声弯过腰骑过脸,在那段青涩的岁月里做了一颗被伊甸园的蛇缠绕的苹果,他平平无奇,他寡言冷淡,他笨拙木讷,但是他甚至优先于所有人都憎恶眼红的沈暮洵,成为江声的一段潮湿的启蒙经历。
有些错误的事情,都是江明潮慢慢纠正回来的。
香槟塔很高很耀眼,澄净的酒液在灿烂的顶灯照耀下闪着晃动的光。
江声路过的时候会好担心它倒塌下来,但某种破坏型强迫症又让他看着这整齐规律的样子手痒,想从中抽出一只,看这么壮观的东西转瞬崩塌带来的毁灭感。
江声小心地躲着香槟塔走到了狐朋狗友堆。
“好久不见!”
先收获了非常热情的打招呼。
其实只是来躲避一下大场面偷个懒而已的江声:“嗯嗯。”
狐朋狗友A搂着江声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挨下来挨着,紧张地瞥着江明潮,丝毫没有好久没联系的陌生感:“什么情况,你怎么会被那个瘪三带过来开宴会啊!我的天,我差点以为你们两个要结婚。你不会和他结婚吧,他可是你哥。”
他惊恐,“要哥们儿帮忙你只管说,哥们儿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
叫他瘪三是因为A的家族势力在江明潮的手里吃过亏。
江明潮看着摇摇欲坠指不定什么时候死,手腕却很硬。
命也硬,死不了。
“滚开,少挨着我。”江声被他身上薄荷的刺鼻味道熏得倒抽一口气,把他推开。
“脾气还是这么大,碰两下都不行。”朋友双手投降挪着屁股退后,又笑着把手肘搁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倾身过来,“哥们儿可是花了大价钱给你包了那么多世纪大厦屏幕庆生,这诚意怎么都值得少爷给一点好脸色吧?”
江声垮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翘着腿拿眼角瞥他,是有点意外。在他看来他和这群人又不是很熟,他不快地拒绝被莫名其妙的好意绑架,“又不是我叫你花钱的。”
朋友耸肩,“这不是看网上这么热闹吗。”
狐朋狗友B抓住江声的手,抓起来上看下看,和周围的人说,“昨个看到热搜给我吓一跳,还以为少爷真要收心好好谈恋爱。”
他有点近视。把江声的手指抵在眼睛跟前端详,嬉皮笑脸。
“之前你谈恋爱都没戴过戒指,我就想楚家那个大块头你都看不上,小屁孩怎么的让你青眼有加。”
江声把手抽出来,“你也滚。”
有点后悔来了这块地方,还不如让他呆在江明潮的旁边玩头发呢。他可以对着教程给他辫一千零一个发型,让他在这种正式场合出丑。
狐朋狗友C则指着不远处的媒体,“那边是什么情况,你们今天要公布什么消息?真要结婚吗?”
江声崩溃了,“谁要结婚了!能不能闭嘴!”
一转头看到那一堆的长枪短炮,脖子上挂着记者证的男女已经架好镜头对着江声。
江声:“……”
更烦地把胳膊挡在了脸上。
他偏侧着脑袋,茂密又细软的头发乌黑,和皮肤形成的对比色总是很强烈。耳垂被蓝宝石的耳夹夹得有些发红,颜色很显眼。被人拿手捏了两下,江声一激灵抬起头。
这群人哪个都没露出破绽,像群麻雀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
江声狐疑地摸了两下耳朵。
“完了,强取豪夺剧本终于要在我们这群二代生活中上演了。江明潮那个小瘪犊子为什么不戴个佛珠,我看最近很流行京圈佛子。”
你out了,现在京圈佛子出场就注定被群嘲。
江声冷漠。
“不过在这看到你说明江明潮精神状况还挺正常的,至少不会对你下手,哥们儿也放心了。”
他精神状况正常的话就不会让江声做他亲弟弟了!
江声崩溃。
“哦哦那边是不是你的前任军团。”还有人说,“江声你结婚的时候会不会给前任单开一桌啊,人挺多的感觉会浪费好多钱。别请了吧,让他们在外面要饭。”
江声抬头看过去,看到楚漆和楚熄并肩走进来。
楚熄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臭,仿佛和楚漆待在一起都折煞了他的寿命。
很难想象他一个惯来在楚漆面前犯贱、甚至以折磨楚漆心态为乐的嬉皮笑脸的人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
而且 这种场合他竟然还在西装领口戴了一条细边的链条choker,显得很不正经。西装外套倒是规矩地穿好,只是没打领带,领口的扣子散开。看起来就不是什么规矩的角色。
他和楚漆一路吵着进来,江声看着他嘴角的弧度都能猜到他在说贱话。
江声视线一挪,看到楚漆。
他挺括的身材把西装撑得很漂亮,江声忍不住盯着他的胸口看了两眼。然后感觉自己真该死啊,为什么要盯着前任、甚至前不久才决裂的朋友这么看!
不过确实少了一点很微妙很罪恶的心理负担,他好像在开始释然了。
像是燃烧后的蜡烛,熄灭也会留下一缕白色的烟雾和凝固的烛油,证明一切都发生过,只是结束了。那种轻快又怅然若失的感觉很陌生。
江声现在不太想面对他们两个,看到绿眼睛就觉得头好疼。啊啊啊,他一定是被诅咒了,被绿眼睛恶魔诅咒了!让他暂时什么绿都不想看!
他赶紧低头,随便拽了个人挡在前面,试图不被发现。
楚熄昨晚发给他的消息他到现在都没回。楚漆更不用说了,严落白那个有病的东西一定要他把楚漆拉黑证明他的决心,江声倒是没拉黑,只是把他加进了免打扰。
江声暂时不想面对。
他觉得可以拖延一下,拖延到恋综开始。严落白说楚漆已经退出了,那到时候只用面对楚熄一个就会好很多!
楚漆估计也是考虑到这个层面,其实他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体贴沉稳的人。
作为宴会的主角,江声今天无可避免的忙碌。
他得致辞,得在高雅的音乐里切开超大蛋糕。
蛋糕上面甚至还有真的珍珠做点缀。江声盯着那些珍珠,眨了眨眼睛,猜会不会有笨蛋真的把珍珠吃进嘴里然后硌到牙齿。
他忍不住笑了下,把切好的蛋糕分给几个朋友,故意多拨了一点珍珠过去,然后很坏心眼地看他们皱着眉毛吐出来,龇牙咧嘴地骂什么破蛋糕。
好愉快。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然后就是媒体和其他人都很好奇的重点时刻。
——江明潮在今天出席甚至主办江声的生日宴到底是什么用意?
不知道江明潮身份的人以为他们是宣布好事将近的消息。
知道江明潮身份的人在猜忌他是不是在给自己的弟弟下一场鸿门宴,又或者是在玩什么捧杀的把戏。
但是看到江明潮来到江声面前对他伸出手,而江声捧着蛋糕吃了一半,带着一点厌烦但真的放下蛋糕、把手搭上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寂静了。
快门的声音更是响个不停。
楚熄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烦躁,“看看,人家这才是真哥哥的排场。你这个和他绝交了的假哥哥只能呆在这里看着。诶,你要不要再讲一下江声是怎么遇到江明潮就再也不叫你哥哥了的故事?”
楚漆的手搭在楚熄的肩膀上,轻松的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我真的有点想处理你了。”
他的手劲儿很大,楚熄痛得感觉骨头都要裂掉。但他是很能忍的人,于是还发出一声嗤笑,“你想吧。”
台上,煽情的灯光落在江明潮和江声的身上。
他看着江声的眼睛里有多么温柔,哪怕是条狗都能看出来。
“在场的媒体朋友对我应该还有些陌生。”他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江明潮,江声的哥哥。但是应该也有不少人知道,我和江声只是重组家庭兄弟的关系。”
小红的脑袋哄一下炸开。
她对江明潮这张脸的确觉得很陌生,可是江明潮这个名字却有些耳熟。
她想起了曾经登上热搜但并不醒目的一个词条。
#映光集团ceo正式更替!董事长依然姓江!#
“我只有江声这一个弟弟,他非常优秀、耀眼,乖巧又懂事。”他说,“事实上我对于江声不是我的亲弟弟抱有十分的遗憾。”
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
媒体人捏着pad或者手机已经在疯狂动脑撰稿,和江声有关的话题势必是热度和流量之星,抢头条就变成了至关重要的事情。
他们小声议论,谈论江明潮说这些话的用意。
江声被迫在台上和他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被抓着的手心都开始出汗。江明潮的手真的好冷,冷得江声感觉他应该死了好几个小时,想到这个就会让江声毛骨悚然。
受不了了,好想发疯。
“从年少起我就总在想,他如果真的是我的弟弟就好了。”江明潮说,“我是如此对我们的关系充满不安全感,我是这样期待我们之间有更紧密的进展。而现在,我年少时候的愿望竟然阴差阳错地实现——”
媒体人猛抬头。
什么啊???
他们都以为江明潮的下一句话是,但随着时间推移,我发现还好我和他不是亲弟弟——结果!!?
不是豪门兄弟结婚大秘辛????
他说,“前不久我和江声进行了一次亲子鉴定。”
全场轰然。
不管怎样,这确实是个爆炸性的新闻。
媒体人再编辑文案。
#江声隐藏背景大揭秘!带你探寻豪门秘辛!#
小红胡乱道:“原来江声的确是江明潮的亲弟弟。”
虽然感觉中间的故事很乱,但都豪门了,不乱才不正常吧。
轰动性消息炸开锅。
原来不是恋爱消息也不是婚讯,他们都想得太过肤浅,觉得只要和江声沾边的消息就是恋爱。而现在的局势明显因为江明潮的强硬举措逆转——江声彻底被纳入了江明潮的保护伞底下。
议论声纷纷。
“我去真的假的?”
“肯定假的啊,你真的信吗?”
“不对吧,江庭之那种性格的人到处留情也没什么意外的……”
“不是亲弟弟的话,江明潮这么大刀阔斧地宣布这个消息又是为了什么?”
“等下,那映光集团和方舟科技的股权……”
“嘶。江明潮到底什么意思!”
亲缘关系的确是比任何关系都可靠,小红现在再看两个人莫名其妙就觉得有点像了。
原来白西装蓝耳钉同款表都是亲子装啊。那也算合理。
再一看旁边的权贵富豪,萧意、顾清晖、楚漆楚熄四个人脸上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笑意,甚至连刚刚和江声嬉笑玩闹的那群富二代都面面相觑阴着脸嗤笑。
小红真的不懂。
啊?这不是挺好的事吗。显而易见有个情敌转成哥哥了啊。
虽然这个大舅哥会很难讨好。
——因为他们知道内情啊。
知道江明潮根本不是江声的亲哥,知道他在江声和自己所有直系亲缘都断干净之后发大疯,此举在于把自己划分入江声的安全界限之内。
尽管江明潮宣布这个消息无异于退后一步给他们让位,但他分明心思不纯,令人感觉到很不愉快。
然而却很难对此采取有效的措施。
要证明江声和江明潮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吗,但这又有什么好处。能对江声带来什么利益?
没有。
相反,江声如果是江明潮的亲弟弟,很多议论的声音都会戛然而止。知情人知道是假的又怎样,江明潮这种行为疯到让所有人无法忽视他的认真程度,利益相关要出手的时候都会掂量一下。
只是内心的不愉快却无法采取措施的无力感、看到情敌不断挑衅却只能忍着,说不定还要叫大舅哥还要讨好他的烦躁感、不可置信感觉江明潮难道真的会什么都不做的危机感,乱七八糟地紊乱在一起。
*
宴会一角。
和江明潮同台宣布之后,江声就在江明潮的默许下遁掉了。
这个季节的花开得很少,但是为了举办这一场宴会江明潮提前催开了不少花。花香味很淡地萦绕着四周,隔着玻璃看江明潮举着酒杯和来人商谈,江声有种看着别人带病上班而自己摆烂的羞愧感。
但是这种羞愧感很快消散,因为他是真的不想进去,闷在带着香槟酒味的空气里。
他呼吸新鲜空气慢慢散步,正好严落白打电话进来,江声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好无聊的生日宴会。”
他玩着篱笆上的花,“真的,江明潮这个人我真的理解不了。他做事都没有一点章法。你都不知道我刚刚在台上有多想站起来大喊他说的是假的。”
严落白那边有着键盘音,也许又在工作。江声不知道他一天天都在做什么,总是显得这么忙又这么闲。
严落白问:“所以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江声:“虽然我总说自己厚脸皮,说不懂我的都是没品的东西,但是显而易见我也要脸。”
而且很显然,江明潮的做法对他没什么坏处,甚至他已经在准备把一部分股权转让到江声的名下。这种不平等的交换又对江声没有影响。
江声。
你真厉害,又吃到好的了!又零元购了!下次加油!
他面无表情地鼓励自己。
唯一受到影响的就是江庭之和楚鱼的声誉。对于江庭之,江声是无所谓。对他来说,他的世界被分割出几个具象的符号。朋友,恋人,亲人。江庭之离开之后,亲人这个符号被江明潮顶了上来,江庭之就显得无关紧要。
而楚鱼。
江声真的不喜欢她,她在世的时候针对江声这么多次,江声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烂棉花!既然楚鱼的亲儿子都这么大逆不道,那江声心里就算有不自在,也不会主动去为她鸣不平。
严落白:“你的前任来了吗?”
江声想了下,“没细看,好像楚漆和楚熄都来了,其他的不知道诶。”
他又说,“我今天生日,不想掺和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里。”
他还说,“呜呜严落白。江明潮闯进来的时候你就不能硬气一点直接把他扔出去吗?扔出去我们两个就可以单过了。你都当间谍了,扔扔他又怎么了。下次不扔我就拿着录像去找江明潮告状。”
严落白气笑了,“我扔?你怎么不扔?”
沉默两秒,又说,“为什么要和我单过。我是你什么人吗,这种日子,你既然把江明潮视作哥哥,和他在一起过也很正常。”
江声置之不理,一味表达,“你不知道这个耳夹好烦,夹得我耳朵好疼。”
他捏着耳朵,皱着眉毛说,“我要不要去打个耳洞?”
他一路闲逛,左拐的时候忽然看到熟悉的身影。
楚漆。
他愣了下,僵在原地两秒钟,心脏骤停迅速往后缩,在这个人准到惊人的直觉底下勉强退回了墙壁后面。
老天啊。
昨天才决裂的人,今天还是别让他直面了吧。江声真的会不敢面对的。他会很慌乱很迷茫,手足无措只知道沉默,造就两个人一起尴尬的局面!
江声胆战心惊往后退。
严落白听他这里没动静,问:“怎么了?”
江声都没敢说话,虽然被楚漆发现也不会怎样。他摸着墙壁的复古红砖拐进一条小路,走了好远,白色篱笆爬着青绿色的藤蔓。
江声警觉地打量了一下,然后松了口气,靠着篱笆说,“我刚刚……”
话音未落,他又听到一声打火机的响声。
“……遇到楚漆了……”江声刚说完,转过头看了眼。
穿着西装、勉强收敛了那种痞气的楚熄在角落抽烟。清爽干净的眉眼攀爬着某种戾气,烟雾缭绕,他遍布伤疤的手夹着烟,绿眼睛眯着。
江声:“……”
心脏又骤然停拍了一下。
不是啊老天!他不想见到楚漆的意思也不是现在就让他看到楚熄啊!
你们两个是恐怖游戏npc吗!为什么到处都是!
很烦。
楚熄很烦。
他想到楚漆疯了的程度就觉得好烦。早知道就不嘴贱激他那一下了,爽也就爽一瞬间,遗留的烦躁让他困扰到了现在。
但是这种疯狂的执念和欲望又带着一种煎熬的危机感和惶恐。楚熄看着江声的时候都有种幻觉恍惚,觉得楚漆在盯着。
如果他真的和江声在一起,楚漆是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的。
他会像是之前的楚熄一样,成为阴魂不散的野鬼。不断出现在他们经过的任何地方加入他们的旅程宣布他们的甜蜜就此告终,这对在基因序列上相似的兄弟同等地以对方的痛苦为乐趣。
江声慢慢地挪。
楚熄这样的形象和江声平日里看到的样子十分割裂。
楚熄总是乐于在他面前装乖扮演一只宠物小狗。他热情真诚,会不讲道理地添点小麻烦,但是也无所谓,因为他会装乖,真的还是假的无所谓,江声就喜欢很乖的,很听话的,好掌控的。
江声说话说一半,严落白在问:“你又怎么了?”
说完反应过来。
“遇见谁了?”
江声:“呜呜呜。”你知道就别说了!有什么好说的!
他又往后退,脚踩到地上的草丛发出的声音明明很轻微,楚熄却极为敏锐地抬起头。
江声一激灵,立刻转头飞奔。
然后又想起自己这么一跑鬼才会不知道他就是江声,于是很崩溃地停下来拿头顶着冰冷的墙。
宴会很热闹。邀请的名流如云,是极好极重要的社交场合。
萧意正在不远处被一些人簇拥着交谈,他年轻有为,在娱乐圈和商界都有一番自己的地位。走到他现在的地位,他的过去他的出身都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人会不识趣地再次提起那些肮脏的过去。
而这种靠实力得来的缄默、畏惧和尊重,萧意只是微笑着望着他们。眼眉温柔,如同脉脉流淌的水流。
无聊至极的宴会。
萧意觉得还不如他去娱乐圈演个疯子有意思。
他的视线温和又漠然,瞥到玻璃窗外默默崩溃的白西装青年,抬了下酒杯打断对方的话,“抱歉,我离开一下。”
江声碰巧抬起头,隔着精美的窗户看到他。
萧意和煦地弯起眉眼点头。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笔挺合衬的西装穿在他的身上衬出一种很有味道的温柔感。温和的眉眼和眼角泪痣相得益彰。
“我们找个地方谈一谈?”他轻声询问,“我猜你应该有些问题想要问我的。”
江声恍惚了,并且有点崩溃。
他皱起眉毛,无法理解地看看萧意,又看看背后。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前任,为什么他们像是野鬼一样阴魂不散!
右手猛地被拽了一下。
丝质的手套质感,让江声在没有看到他脸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他的身份。
顾清晖拽着他狂奔。
江声愣了下,一边跑一边试图掰开他的手。
顾清晖:“应付我一个人比应付四个人简单多了不是吗。”
江声还很傻地把电话放在耳边,跑了好一段路听到严落白说话,才想起来这件事。他挂了电话,“不是……但是我不懂!我们为什么要跑!”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杂物间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江声被顾清晖按着肩膀推进去,看着自己的影子和顾清晖混合在一起。
“比起现在出去被人围着问东问西……”顾清晖看着他。他眼皮很薄,凤眼很冷淡又锐利。
他的长相很薄情,眼珠颜色很浅,蜜糖般的虹膜却有种清冷的矜贵感,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的感觉。是那种理智胜于情感,以至于看起来像是逼真的仿生科技的人物,“还是只在这里待着,一直躲到宴会结束更好。”
江声:“好吧,我们打斗地主。”
顾清晖沉默两秒,轻笑,“江先生,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声摸了下桌子。
好脏,灰尘好大。
顾清晖解下扣子脱了外套,把昂贵的西装垫在桌子上。江声坐上去,“可是我现在就是觉得你很麻烦,不想和你牵手,也不想亲你。”
他心情不佳,觉得今晚真的是撞邪了。
怎么平时不觉得自己谈得太多有这么烦,这种无处不在被包围的感觉真是让人不爽,感觉像是在玩游戏,要去哪里都会弹出游戏提示:“警告!前方区域危险!”
他晃了下腿,杂物间的顶上有一扇脏兮兮的窗户。脏兮兮的光落在江声的身上,却不会让他也显得灰扑扑。
“你很难受吗,我今天也难受。为什么你难受的时候我一定要满足你,你不是知道我就喜欢看别人忍着不说的样子吗。”
江声看着顾清晖。
“来吧,斗地主。”
顾清晖真的没有什么话语权,他沉默地拿出了手机。
狭小的杂物间充斥着一种活泼的曲调,和不远处的宴会厅传来的悠扬高雅音乐几乎割裂。
连赢三把的江声心情愉悦,歪着脑袋看顾清晖的眼睛。
阴暗环境下,他的眼睛也有些暗。
江声口袋里的电话一直在响。来电人是江明潮。
江声是不喜欢掌控的人,江明潮做的事情其实让他很不开心。所以他就是要做一点在江明潮的掌控以外的事情。
“你好听话。”
“就算你现在在这里做点什么,我其实也反抗不了,但是你很听话。”江声说,“做得很好。”
“好狗应该得到奖励,不然他下一次会不知道要怎么做。”
江声歪着脑袋。晦暗不清的光线下,他的蓝宝石耳钻闪着细碎的漂亮的光,对他勾了勾手。
第130章 角落就角落之
顾清晖开始摘掉他的手套。折叠好放在一旁, 然后走近。
他轻声说:“这里随时都可能会被发现。”
能被他们轻易推开的杂物间的门,本来就是废弃的。等江声的手机铃声消停下来,他们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听到花园里的人踩在草地上走动交谈、酒杯碰撞的声音。
江声错开顾清晖的肩膀,看到被风一阵阵吹着、晃动的门。外面在风里摇晃的灯泡有着明亮的光, 破开杂物间的一片阴暗, 光透过门缝照到江声的脸上。
顾清晖看到江声的眼睛眯起来, 似乎觉得不快。
“我又没打算做什么。”他咕哝了声,然后眉毛一耷拉, 像是很快就后悔了。他的情绪总是一阵一阵, 导致他未经思考的决定总是不具备稳定性。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江声直接按掉,漂亮又带着点恹恹的眉眼皱起来,立刻道,“我觉得——”
顾清晖的脚步声刚好在他面前停下。
江声抬起头,看到青年清冷矜贵的眉眼。
他的衬衫扣子扣到最顶上,摘下手套后露出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他总是给人以这样知分寸的绅士感, 同时兼具一种令人心痒痒的冷漠和禁欲。
那双淡色静谧的眼珠垂下来, 看着江声的时候,江声以为他要同意他的提议。
然而没有。
按在桌面上的手被按住, 滚烫的手指最大程度贴着他的皮肤十指相扣,锁住他的指缝贴合。
江声愣了下,下意识往后缩,“顾清晖。”
顾清晖的手在变烫、升温。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隐忍的呼吸。
膝盖被顶开, 他又往前一步, 挤得旧桌子嘎吱作响。
江声觉得耳廓也在跟着升温。好怪,虽然也有好几次了, 但是有点习惯不了。
他的手指在顾清晖手背上点了点,感觉到顾清晖抓握他的力度瞬间变大,痉挛了下。
“很舒服吗。”江声偏侧着脑袋。黑发和顾清晖交织,声音很轻,有着全然的迷茫和好奇,“有多舒服。”
门外的声音有些吵杂。
顾清晖呼吸急促到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声音有些哑,“形容不了。”
人缺乏形容快感的能力。那种酥麻、绵长,隐晦激昂在浑身攀爬的电流,让人头皮发麻。
顾清晖垂着眼睛,安静地隐忍着呼吸,和江声贴黏在一起。
像是冰冷的怪物不断汲取人类的温度。让狭小空间内的温度上升,一直上升。他在这样的高温和紊乱的心跳、呼吸中仍然维持着他的冷静。尽管他做的事情和冷静已经全无联系。
江声:“我以为你会说算了。”
顾清晖:“只是让江先生理解到我们现在行为的风险性。”
他的手和江声紧紧相扣,江声能清晰感觉到他手背的青筋跳动了几下,连带脖颈的筋也在跳。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声音有些沙哑,轻声道,“来到这场宴会的媒体,不清楚我们之间存在的是正经的交易。”
江声眼睛开始乱眨,“……呃呃嗯嗯哈哈。”
没有人会觉得江声和顾清晖亲吻拥抱牵手是在做一个好心人、帮他脱敏。江声自己也不这么想。
他只是觉得这样有意思。
他只是想看顾清晖现在这样冷静的表情到底什么时候崩塌。
都说了他是很坏的人了。而他所有的坏在顾清晖这个他曾经坏过的人身上,似乎更加肆无忌惮。
顾清晖其实也很清楚。
但是他就是要这么说,他要说“我们之间存在正经的交易”。一边说着,一边和江声牵手,死死抵着,两个人的呼吸都交缠,他还是这么说。
顾清晖整个人都在升温,接触的皮肤越发滚烫。他俯低身,呼吸扑洒过来的时候江声后背都忍不住麻了一下。
青年轮廓清隽,棕色的头发在光线下显出一种蜜糖和浅金色。温柔静谧的颜色,在他身上都变得寡淡无情。
“他们只会觉得我们在别人注意到的角落做不正经的事情,因为他们不懂江先生是个多么善解人意的人。”
江声:“……”
羞愧。
顾清晖薄而冷的嘴唇轻轻贴到江声的脸上,他的理性仍然在正常运转,“如果拍到照片发出去,又会成为一次舆论的风波。这很糟糕,也很麻烦。”
江声:“原来你都知道,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他甩了甩手,顾清晖的力度却又更紧了些。
江声又歪了下头,“在这种脏兮兮的地方,大洁癖顾导竟然还能忍得下去。”
不仅能忍,甚至还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给江声垫着。
“我和江先生那天分开之后,好几天没有见面。”他又轻声道,“您还记得吗,时长可以累积的约定。”
江声愣了一瞬,很快就说,“我不……”
“但是这个地方对江先生不够尊重。”他说,“所以我只需要一小会儿的时间。”
江声的触碰是一种极端的瘾症。
在没有接触的时候,顾清晖尚可武断地认为他可以抵抗。但是一旦真的得到一点甜头,那种欲望就会随着时日的增加越发增长愈加难熬起来。
会想念这种快慰和奖励。等待下一次的到来。
他想起心理医生的话。
“顾先生,您很幸运地逃离了家族基因的制裁,现在您认定无法解决的一切难题都是因为心理成因。”
“我不建议您再去接触那个症结。”
“我会给您最好的心理疏导,我们开的药物也会相对有效……”
那一天。
顾清晖坐在阳光下,绿植晃动着。他很清楚医生说得没错,他很明白自己的问题就在于江声。而江声是一个人,不是一种病。远离一种病不是人力能够左右的,但是远离一个人却很轻易。
但那天,他亲口,拒绝了医生的提议。
好脏。
灰扑扑的杂物间,江声不太喜欢这个地方。阴暗,灰尘的味道挤进鼻腔。
随时会被发现的恐惧又让他的神经紧绷起来,这种状态之下品味到的每一丝快感都带着诡异的刺激。
江声紧紧抓着顾清晖,手指甲都快掐进去。
顾清晖因为疼痛更加兴奋,喘气带着本该很凉爽干净的味道,兴奋到湿乱的头发搔刮着江声的眼皮。
江声眼皮抖着,感觉鼻梁都在被顾清晖抵着乱蹭。他亲得很慢,甚至于是厮磨,喉咙吞咽发出细碎的急促的喘息。柔软的嘴唇裹着他的嘴唇含吻。
江声被亲得脑袋都有些恍惚,热的气息和温度总是间歇性地被冷风吹散,属于强壮男性炙烫的体温熨烫在他的腰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耳夹被摘下来。摘下来那一瞬间的刺痛让江声皱了下眉毛,他睁开眼睛。
戴了太久,有些温热的金属和宝石被顾清晖掐在手心里,他温热的指腹揉着江声的耳朵,怪异的眼神失去焦点。直起身盯着江声看了一会儿,他侧过头很轻地咬住他发烫的耳垂,交扣的手指紧紧缠在一起,发抖。
“顾先生……您很幸运地逃离了家族基因的制裁……现在您认定无法解决的一切难题都是因为心理成因……”
听不清。
什么都听不清。
吐息的热和凉意交替。
有点蛋糕甜丝丝的味道,还有一点香槟的酒味。很淡的回甘像是一种怪异的香味勾着人钓着人。
顾清晖本来只打算亲一下,至少不能在这种地方做得太过分。
但是过分的是江声,他一直抓着顾清晖的手指叫他,“顾清晖。”
顾清晖被他那样看着,又被他用这种声音喊名字。情绪真的不受控制,忍不住用力抱着江声从耳垂吻到脖子,抵着脑袋佝着背去亲他的喉结。
酥麻的痒意和诡异的电流让江声恍惚了下。靠在顾清晖的肩膀,两只手被他卡着,连挣扎都显得无力。
他眼睛半眯着,脸颊有点红,又很小心地不想自己好看的白西装被弄脏。所以凶巴巴又含糊地说:“弄脏你就死定了。”
顾清晖亲他,看他睫毛湿得低下来,胸腔里的心脏一直很鼓噪。他好渴望用更亲密的距离汲取一种程序化的快感,他的拥抱很紧密,但一直又被江声推开。他轻声说:“我的衣服已经被江先生弄皱了。”
江声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肩膀,然后错开他的肩膀看到外面亮堂堂的一个拐角。
一道影子伫立在那里。
江声的心跳陡然快了瞬,忍不住更用力攥出一个难看的褶皱。
顾清晖:“待会出去我要怎么和别人解释,我出去一趟身上就有了这种痕迹。”
江声却推开他从桌子上跳下来。
顾清晖在一瞬间领悟到他的意思,洁癖狂看着被摊开在桌子上垫着的衣服,修长的手指顿了下,在上面轻轻拂了下。
江声走出杂物间。
有点狼狈,眼皮通红,嘴角也红得要命。白色的西装有了些凌乱的褶皱,领口被可疑的水痕洇开一点深色的痕迹。
江明潮就站在路灯下。不躲不闪,长发在风里飞开,眸光很静谧,“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
他无奈。
“江江。”他轻声道,“哥哥很担心你。”
恍惚。
不知道和什么相似的一幕,江声几乎要把他的面孔和楚漆重叠。但江明潮的呼吸声是很轻的,在风里咳嗽起来……就像是要死了。江声总是担心他死掉,担心了好多年。
但是江明潮命硬,他扛过了魔鬼的预言。很多人说他也许会这样病着病着,病到老。可江声看着他,像看着被粘合的瓷瓶在震颤和晃动。
他还是心虚的,只敢小声咕哝:“没听到。”
假话。
他听到了,他只是在和顾清晖亲亲,他不想管。
江明潮知道,他也不想管。江声和谁接吻,他都会是江声的哥哥。他的目光很淡地审视着江声,在江声有些毛骨悚然的时候,从口袋里抽出丝巾。
“不管在做什么,下次要接电话。”他冰冷的手指捏抬江声的下巴,皱眉端详他的嘴角,手指按在那里缓慢地揉了下,“我以为你被那群小孩带走欺负了。”
江声稍微别过头,下巴卡在江明潮的虎口,“他们才没那么无聊。”
顾清晖在后面走出来,臂弯挂着那件脏兮兮的外套。
江明潮弯着腰,江声抬着头,江明潮发丝垂着纠缠着江声的手臂。他一眼都没有看顾清晖,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存在。只是很细致地擦过江声的眼睛、脸颊,隔着一层布料手指几乎亵渎一样压着嘴唇摩擦,甚至拨开他的衣领在他的颈子上擦拭。
他的温度好冰冷,目光却又很淡且柔和。
江声起了点鸡皮疙瘩,“江明潮。”
江明潮笑了下,收回手,五指梳顺他的头发。轻声咳了咳,他的声音连着哑,抚平他衣摆的褶皱。
“年轻人还真是莽撞,说不定连做事的时候进退快慢都没有节制。”他说,“不懂规矩。”
他的手指在江声的肩膀上点了点,这时候才看向顾清晖。目光很淡地在他的脸上剜着,眼睛很黑,看起来和江声有些相似。
他又微笑起来,“要不要哥哥……”
江声:“?”
他说,“帮你找一个。”
江声真的汗流浃背了。
一直到江明潮被人叫走,江声才和顾清晖小声说,“如果真的他来,你信不信监视我的人又多了一个。”
严落白已经被江声策反了。
江明潮又很忙,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地盯着江声。
他总会找一个办法,找一个帮手。无处不在地看着江声。
顾清晖和江声有不一样的看法。
他琥珀色的眼珠在夜色中有些暗沉,静静地垂眸看了看江声,坦白道:“江明潮是很阴险的人。”
江声:“……你当着我的面这么说我哥?”
“会嘴上说哥哥帮你找一个。然后铺垫一下氛围,在那个晚上让江先生把房间的灯全都关掉。”
江声:“……你在说什么?”
“趁着这个机会自己爬上你的床。”
江声:“……!”
“你在一片黑里面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第二天他或许还会假装温柔地打电话询问昨晚那个人怎样,要不要留下来。”他说,一本正经的样子甚至像是在说什么事实,“而江先生,你完全被他蒙在鼓里。”
江声无语了两秒,气笑了,“你根本在说你自己吧!”
趁着江声喝醉晕乎的时候搞强吻,然后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文质彬彬和他对话的变态。
他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的。”
顾清晖没有说话。
做导演的需要有一定的情绪捕捉和洞察力,顾清晖除了捕捉镜头的能力厉害,捕捉情绪的能力也很强。他能够从江声的各种微表情冷静地解析出他的心意。
江声难道真的不知道江明潮的阴暗面吗。
不见得。
他只是不在意。
只要江明潮愿意好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当一个好哥哥,其他的江声不一定会在意。他像是个小孩在玩过家家,给所有人都安排了他的位置。
小孩会指着朋友说,你是爸爸,你是妈妈,现在开始你们要对我很好。
而江声会指着江明潮说,你是哥哥。你是我的家人,我的亲人,我的兄弟,现在开始,你不能爱我,而我会给你很多爱,很多包容,很多宽容。
江明潮这一招棋走得很好。
*
和顾清晖分开之后,江声和狐朋狗友喝了点酒,在他们吵着玩游戏的时候,推开这群没用但话多的纨绔二代独自去露台吹风。
脚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居然是楚熄。
江声有种见鬼的感觉:“你怎么在这里!”
楚熄转了脑袋看他,卷毛和栏杆上的藤蔓缠起来。
他笑,和江声刚刚在拐角看起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又开始乖巧,又开始开朗,又开始大大咧咧地像是无害小狗一样、龇出自己的虎牙。他倒是很诚实,“这里可以看清花园里的情况。”
江声这才意识到,这个露台的观景性很强。
能够看到无数名贵的花草,爬满白色篱笆的藤蔓,来往宾客在觥筹交错,也能看到杂物间,能看到他刚刚和狐朋狗友一起坐着的地方。
江声:“噢噢噢。”
他挠了挠头发,抓了抓脖子,一时间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好像昨天才和楚熄说他要考虑考虑,怎么考虑着考虑着就和顾清晖在打啵啦……
有点窒息,江声感觉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可恶的人了,他辜负真心,让人空空等待,他真是个罪人。
他太那个了。
特别坏的一个人!
江声撑着栏杆想了想,酒后有些红的脸被风一吹很舒服,他眯起眼睛,“你应该猜到我和楚漆分开了。”
不然这场宴会,楚漆和江声第一个寻找的就应该是彼此,或者江声根本不会和江明潮一起来,而是和楚漆一起。
过往很多年,他们都是这样。
楚熄站起来。
毫无威胁力的小狗站起来一下子就能压江声半个脑袋。
他说:“我知道啊。”
太知道了。
楚漆为此真的发大疯,人设都崩掉了。真想讨个录像来给江声看看他十几年的最信任的朋友到底内里是个什么脏东西。
楚熄耸肩说:“算了,哥哥现在看到我心情应该很复杂。”
先退一步再说。
他又说,“楚漆已经退出节目组了,如果哥哥觉得我也碍眼,我也可以退出。”
再退一步。
江声已经开始忍不住扣着栏杆上的铁皮,嘎吱嘎吱的噪音让他耳朵发麻,但是又没有别的办法能够缓解现在的尴尬。
江声咕哝着,“没必要。”
楚熄也和江声一起趴在栏杆上,敞开的西装被风吹起,他还说:“本来我说我们当地下情人就好,哎,现在倒好。哥哥应该也没心情和我再谈了。”
说实话现在和江声谈恋爱风险也很大。
楚漆在后面虎视眈眈,肯定会找准一切机会搞破坏。
他是说他很大度很开明很豁达啦,但也不是谁都行。比如楚漆就不行,楚漆得滚远点,看着他出现在江声的身边,楚熄就会想龇牙咧嘴咬人。
但是楚熄又真的不想放过任何一点机会。
他真的受够只要楚漆存在、他就不会被选择的日子,好不容易被他抓到机会。他渴望被完整地爱,渴望命运的安排抹平一切不可能。楚漆和江声分开了又怎样,万一以后又有机会修补关系呢。现在裂痕最大的时候,明明就是趁虚而入最好的时机。
他真的不甘心,他也真的在不甘心中控制不住地反复去想,如果一开始就是他和江声在谈恋爱,江声也会因为考虑他的想法而一次次地拒绝楚漆吗?
他每次都会这样想。但是每次都不会想到最后。
他不想知道那个答案,因为他也许很清楚。
楚熄再说:“可是我为了哥哥什么疼都能忍。”
他小声挨过来说:“你喜欢什么?”
江声不明白:“啊?你指的什么?”
楚熄手按在后颈上就开始转圈,反复踱步,在江声困惑的眼神里僵硬地走回来深吸一口气,手也开始和江声一样扣着栏杆上的铁皮。
“就是……就是。”他一会儿看看外面的天空,一会儿又看看江声的眼睛,手在后颈的链子上摸来摸去,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就是就是……”
江声看得想笑,又根本一头雾水,“什么什么?”
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演奏乐团里大提琴拉出优雅的曲调。
人们举着酒杯觥筹交错,说的都是优雅的话题。
楚熄的眉毛拧起来,他喉结滚了两下,“我。”
蹦出来孤零零的一个字。
然后挠了挠茂密的卷毛,似乎觉得要说的话十分难以启齿,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声音小得要命,“#*¥怎么样。”
江声真的没有听清楚:“啊?什么?”
楚熄靠着露台弯下腰来。他的细链条choker在前端有一小节多出来的线条,晃动着在他的衣襟投下影子。
他按着江声的手摸他的脸。他的脸好烫,耳朵也是。整个人都像是熟透了一样。他把脸埋在江声的手心里,挺拔的鼻梁抵着江声的手指乱蹭。江声的手轻轻抖了下,手指蜷缩捧着他的嘴唇,他顿时不动了。
“我……我说……”
就算是楚熄真的这么厚脸皮,他能在任何时候嬉皮笑脸,唯独在这种事情上他怎么都没办法装得很成熟。
他咽了口口水,很没办法地低下头拿额头抵着江声的手背,散落的发丝柔软地从他的手背上流淌下来。感觉自己的温度真的好烫,烫得他什么都想不了,鼻尖也沁着汗。
“就是,入珠怎么样。”
他都不敢抬头。
一场烟火在脑袋里面炸开,他咬着槽牙,贴着江声的手指小声说,“哥哥你,你会喜欢吗。”
风很喧嚣。
江声很震撼。
他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个词让他有点无法思考。
他脑袋里面在开火车,每个车厢里都是满满当当的“啊啊啊啊”,马上就要从他的脑袋里面冲出来。一个巨人抓着他的肩膀乱晃,咆哮在他的耳边响起。
没有听到江声的回答。
再大的风都没办法让楚熄的脸降温了,他真的觉得自己很不知廉耻,怎么可以对江声说这种话。
但是他也认真考虑过了。
之前他为了遮脖颈上疤痕的时候常戴choker。江声说着奇怪讨厌,但是看着新奇东西的眼神明明很新鲜。
还有他的舌钉,接吻的时候江声的反应很明显。楚漆一直都好想再稍微过分一点,亲别的地方,用打着冰冷舌钉的舌心舔一舔,看江声的反应。半夜想到这个都会燥热到根本睡不着觉。
江声其实也有点喜欢他的耳钉耳链,在它们于光芒底下晃动的时候,江声的目光总是会毫无意识地被吸引住。
江声真的很喜欢新奇的东西。
而好巧,楚熄身上的一切都是他很少见的。楚漆还是给他提供了有效情报的,江声或许真的很喜欢新鲜的刺激的东西。
这让楚熄感觉到巨大阴影笼罩过来的同时,也茅塞顿开。
但是楚熄不知道自己说得是不是对的。
他粗糙的手握着江声的手指。
他好忐忑地抬头看。又这么小心翼翼,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明亮亮光。
楚熄脑袋好热,分析能力好像崩坏,看不出江声的表情代表什么,是不是又带着厌恶。
楚熄生怕被讨厌,急忙又找补,“我就是以前看街上小广告这么说……我什么也不懂!”
江声在震撼中回过神来了。
他干巴巴地把手往回缩,嘴唇张张合合都无力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蹦豆子一样蹦出单字,“……你、你,我。”
楚熄也在,“呃……我,你。我……?”
江声:“这个,这个那个!我们!我觉得!”
江声好想拒绝。
他应该拒绝的。
酒后的大脑混沌,被风越吹,越是让他想不明白。
可是,,怎么办,有点好奇。
而且痛也没有痛在他的身上……想想也……啊啊啊不行不能这么想!
被自己的隐形恶劣搞得有点崩溃的江声拼命晃脑袋,把这样离奇的思路从脑袋里甩出去!
他的大脑开启圆桌会议。
冷漠无情的江声A大声说:够了江声!你真的太坏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坏的人!你真是过分,真是坏蛋,真是十恶不赦。
可是江声B眼含热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好好奇。好奇也是一种错的话,我真的罪大恶极。
A:你不是这样的人!楚熄是你的朋友!你不应该让他为了你这样那样。
B:你就不好奇吗。
A:……
A:反正不行!不行啊啊啊啊!!!!
江声脑袋晕住了。
他推开楚熄讨好一般拱过来的卷毛脑袋,“啊啊啊不要说这种怪话!我听不到!我聋了。我瞎了。呜呜。”
他捂住脑袋。用力扯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的废物脑子清醒一点,少因为这种事情就开始混乱。
他往后退,往后缩。
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无助的虾,蜷缩起来。
阴暗角落,他想转身下楼找个地方躲一躲,一错眼看到楚漆。
脚步猛地顿住。毫不夸张地说,江声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心脏咯噔一下。
当楚漆身上没有笼罩着那种深切的沉默,他就是一头极具威胁力的猛兽。
他藏匿在暗处,躯体魁梧健壮,他隐在黑暗中仍然发着亮的眼眸,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野性。他半阖着眼,静静看着江声。
耳膜被蓦地刺痛了下,江声听到了很巨大的声音,却不知道来自于哪里。
他的思绪瞬间就偏移。
楚漆怎么会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来的,看到多少?
“对不起哥哥呜呜我不说了你别生气……但是楚漆不能做的我都可以,”楚熄还在说,但江声觉得他的声音正在远去,“你随便怎么对我都可以。”
楚漆在楚熄的背后,扯着嘴角抬起手对江声打招呼,又把手往下压,示意江声不要紧张。
曾经在江声第一次登台的时候,他也做过这样的手势。
之后每一次,江声走上台,楚漆在下面都会这么做。
他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让江声看到的一瞬间就会觉得安心。而现在江声也稍微镇定地反应了过来。
好了江声,没关系江声,大胆一点。
你已经和楚漆决裂了。
你也没必要因为楚漆的存在紧张!
看看吧连楚漆自己都无所谓。
可是……救命!
啊啊啊啊。好怪,好怪,怎么会这么奇怪。
江声有点崩溃。
怎么可能真的不紧张!
好崩溃。
要不要抓着楚熄的脑袋让他看看后面站着谁啊!!
“真的当狗也可以。”
他一回神就听到楚熄这么说。
楚熄绿眼睛湿漉漉的。
而楚漆的绿眼睛好深好晦暗。
江声嘴巴张着,眼睛里一片空。他喘着气,一团团白雾呼出来,心脏跳得几乎痉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天对你汪汪汪,天天叫你主人都可以。”
江声深吸一口气,紧张到头皮发麻后背都直打颤:“不……不了,我没有这种奇怪的爱好。”
“你忘了他吧哥哥。”他说,“我不会让哥哥这么伤心。你说东我不往西,你叫停我就不继续。”
江声费力地看向楚熄的眼睛,又像是被刺到一样尴尬地移开,“我……”
楚熄顺势握着他的手:“我知道让你来选择会好为难。所以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他说:“我亲你一下,你不动的话就是同意了。咬我一下就是拒绝。”
他俯下身。
可江声的视线根本没办法从楚漆极具存在感的影子上挪开。
楚漆在那里像是一只匍匐的野狼。他似乎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靠在角落,脸上的阴影被分割。他甚至松垮地把手插在西装口袋,深邃的脸孔俊美无俦。
他像是城堡里被封印的野兽,等待被真爱的玫瑰解救。
风吹过来,楼下悠扬的音乐渐渐急促,花香很馥郁,楚熄挨得很近,他身上热烘烘的温度让江声觉得迷茫。
楚漆比了个手势,和口型一起,无声地:“3.”
楚熄已经亲到他的嘴巴上。
身上温度总是很高的大狗热烘烘的,嘴唇薄而微凉。带着清爽的薄荷柠檬味,像是那种很开阔的地方,阳光灿烂的地方,晒着被子散发的味道。
江声的脑袋嗡鸣了一下。他被亲得往后退,缩着背拿手压在楚熄的肩膀。
楚漆:“2.”
他不明白。
什么意思?
楚熄:“哥哥。”
江声回过神,恍惚的神经想起了两个人的约定。而他刚刚根本没能做出反应,他完全忘记了,他的脑袋根本没有办法并行处理这两件事情的能力。
没有反应的意思是……默认。
楚漆:“1.”
江声看着楚漆。
楚熄在他面前亲得他嘴巴张开,闭着眼睛很投入,并不知道江声目光的落点在哪里。
楼下的演奏乐团激昂的演奏在楚漆的手势一按下进入最高潮。
然后满天烟花盛开,无数的彩带和芬芳馥郁的玫瑰花瓣从露台顶上散落下来。
追光灯落在角落孤零零的礼盒。
江声在被彩色照亮的露台和楚熄亲吻,花瓣落到了江声的脑袋上。
他的脑袋好乱。舌尖被冰冷的异物感刺激着,大脑中的神经刺激一浪又一浪。
他几乎无法思考,他只是感觉在被看着。楚漆那种懒散的,漫不经心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看他注视这他紧缩的瞳孔不明白的茫然眼神,看他被亲得抖动的睫毛,也许还看到被他弟弟亲得陷下去裹得水亮的嘴唇。楚熄的眼睛很亮,而楚漆的眼睛此刻好晦涩,好阴暗。
别看了。
别再看了。
江声的呼吸急促,忍不住揪着楚熄的头发挡住楚漆的脸。
太怪了。
太奇怪了……
可是……
楚熄很兴奋。
他和江声紧紧贴着胸膛,他的心跳好乱又好狂热。他睁开眼睛看着江声的表情,江声感觉到一种很夸张很要命的心虚感,闭上眼睛。
顿时感觉楚熄吻得更重。
楚熄听到自己的心跳,也听到江声的心跳。他的手按在江声的胸膛。
心跳好快。
他笑了声,短暂地直起腰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舔了下嘴唇,某种奇特的神秘的召唤,让他的目光抖动着,看向眼睛都不敢睁开的江声。
众人瞩目的蓝色耳钉已经不知去向。他头发湿润黏着额角,看起来好紧张,睫毛在动,攥着他手腕的手用力收紧,轻颤痉挛。
好幸福。
他的幸福记录一直一直都在被刷新。
他又要觉得现在这一刻,是他人生最最最幸福的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