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二审-无限恐惧
短短一个小时, 须子遥感觉比自己前百十年的人生还要漫长。
在经历了五十种和僵尸的奇特相遇后,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走在乌漆嘛黑的路上, 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生怕忽然又冒出来一个僵尸。
时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没再逼紧设计什么别的场景, 毕竟把人吓得终身精神损伤就不好了。
他确认了不会下降的恐惧指标, 远远缀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对方。
“不怕不怕……须子遥你别怕, 你身上一堆时哥给的宝贝呢, 不用怕……”须子遥搓着胳膊,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些话,试图安慰自己。
他看到了显示屏给他的任务, 害怕的同时还有点庆幸, 幸好是三个小时,而不是三天。
要让他在这种鬼地方待三天, 他宁愿选择自杀。
每个墓地的门口都会有一个小屋,里面住着守墓人。
须子遥自然也找到了这种小屋, 很破旧, 只能当个歇脚的地方。
他试探性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清清嗓子,壮着胆又小声问了一句:“有人吗?”
依旧是无人应答。
看来这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了。
须子遥松口气, 伸手推开了门。
腐朽的小门发出“吱呀”一声, 让人头皮发麻。
时城在后面想了想,没跟着进屋,而是走到小屋的窗户下躲着。
这里是窗户的视线盲区, 只要他不发出声音, 须子遥绝对不可能发现他。
而且窗棂的玻璃上有反光, 他视力好,能看清里面的状况。
于是,他看到了屋内角落里,有一个人影。
一个不属于须子遥的人影。
“哎哟,这屋子里还不小呢。”须子遥害怕的时候就喜欢自言自语给自己壮壮胆,“我就找个地方坐下,还有两个小时,很快的很快……”
玄关有一个岔口,往左走是两间小屋,往右是一件开放式餐厅,他站在中央,陷入了纠结。
“左边还是右边?”须子遥小声嘟囔着,“小空间有安全感,但是开放式的好像更容易逃跑啊……”
他的喃喃自语让时城不由自主为他操了一把心,因为那个不知名的“人”,就在左边的一间屋门口。
“好!那就右边吧!”须子遥终于一锤定音。
时城松了口气。
须子遥会不会被吓到这个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但要是那个不知名的“人”不是可以被操控的尸体,那对方性命就无法保证了。
借着窗户玻璃反射出来隐约的影子,他看到那个影子动了。
“……”
这不是个只有尸体的世界吗?怎么还会有活着的东西?
时城提了提心,猫着腰,挪着步子去了房子的另一边,那里距离开放式厨房比较近,万一真的出现了什么不可控的危险事件,来得及反应。
“啊……好难闻。”须子遥一踏进小厨房就用手扇着风,嫌弃地叹了一句。
他摸摸肚子:“算了,还是饿着吧,这屋里的东西我真是不敢吃。”
四下转悠一圈:“不然找点什么东西防身好了。”
说干就干,厨房瞬间被他翻得哐哐作响。
须子遥没发现,在自己投入认真的找东西防身的时候,身后有一道影子出现在了门口。
晚上的月光并不强烈,这个厨房能收到的月光更是微乎其微,头顶的吊灯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坏掉了,墙壁上连个开关按钮都找不到。
那个影子出现在房间内,若不刻意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时城也顾不得自己暴露不暴露了,蹲在一个视线最好的地方窥探着屋内的情况。
他试图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子,但视野有限,只能看到对方是个男人的身体,高高壮壮的,行动微微有些僵硬,但因为身高很高,脸被窗户上半部分挡着,让人连半个脑袋都看不到。
不过那人正在朝蹲在炉火旁边的须子遥那边靠近。
只要再往前走两步,他就可以看到那人的下巴了。
“啪——”
一声干脆的金属落地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哎哟我操,差点给我耳朵震聋。”须子遥揉了揉耳朵,蹲着的脚尖转了个方向,伸手朝着落在后侧方的不锈钢刀探去。
但手只伸到了一半就顿住了。
他额头冷汗直冒,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地板。
那里有一双鞋!
老旧的男士牛皮鞋在夜色中显得很不起眼,但此时对于须子遥来说,他眼睛里的全世界都是这东西。
身体的汗毛都倒立起来,他阖动着嘴唇,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久,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伸手,去拿那把刀。
只要拿到了刀……
须子遥这辈子心理活动都没这么多过。
拿了刀,然后趁着对方不注意,猛地起身砍过去!他就能活!
手终于接触到了刀柄。
同一时刻,窗外的时城看到了那个人的脖子。
他瞳孔骤缩!
就在须子遥大声“呵”着站起来拿刀砍过去的时候,时城直接跳了进去,一脚把人踹到了墙上。
“啊——”须子遥猝不及防腰上挨了一脚,哀嚎一声松开了手里的刀,撞在墙上的时候还不慎磕到脑袋,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时城松了口气。
他走过去探了探这倒霉孩子的鼻息,确定人没事,才一脸复杂地看向某个“人”。
那人面色发青,黑色瞳孔比常人小很多,暗沉的皮肤宣告着他的身份绝对不是“活人”,但即便如此,也不难看出这位生前也绝对是个俊俏的美男。
时城叹口气,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傅遇安,你怎么能成这样的?”
成为僵尸的傅遇安并不能回答他,茫然瞥他一眼,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时城心有余悸,要不是刚刚看到这人脖子上某处熟悉的咬痕他认出来了,照着目前对方呆滞没脑子的模样,须子遥可能还真就一刀把他砍死了。
这一次没有上一次的顾虑,他上前两步,抬手就准备朝着对方脖子按过去把数据回收。
手指贴近耳后,轻轻一按——
没按动。
时城:“…………”
什么是无语?
这就是。
僵尸的身体过于僵硬,导致他手指按下去就像按在石头硬块上一样,根本没法把数据回收。
僵尸傅奇怪地看他一眼,忽然动了动脖子。
不符合僵尸设定的动作让他的脖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得时城一阵心惊胆战:“你悠着点别掉了!”
僵尸傅眨了下眼睛,停下了动作。
这个姿势,刚好能把脖子更完整的地暴露给时城。
时城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怎么。
诚然,对方这么配合当然是好的,但眼下这种情况,他就算是能碰到这人的脖子又怎么样呢?
下口咬吗?
这不可能,杀了他也下不去嘴。
说实话,就目前这人的长相和皮肤,时城觉得自己下手都是在为难自己了。
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圈,最终,在昏迷的倒霉孩子身上定格。
现成的道具,不用白不用吧。
“在这老实待着。”时城把僵尸傅安置在了角落中,回头没两步,又转过头来问,“你现在能听懂人话吗?”
对方宛若石雕,一动不动。
时城:“听得懂就眨眼。”
某人的眼皮子宛若卡机,飞快扑闪几下。
“……”时城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差不多行了。”
还能听懂人话,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他就感觉现在的自己好像那对智障儿子不离不弃的好父亲。
炉子下面的柴火在废掉很多根木棒后终于被点燃,忽然出现的温暖让时城打了个颤。
原本因为身体内大多数是机械内脏和支架,他的体温就比常人要偏低,但他适应能力强,就算是把他扔到那冰窟窿里,也勉强能活。
虽然,他其实更喜欢温暖一点的地方。
冰冷的双手被微弱的火光照应着,时城还没来及多感受会儿这温度,手腕就忽然传来一股渗人的寒冷。
时城:“?”
他讶然抬头看去,发现原本在后面老实坐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弯腰这种姿势被他做得及其不自然僵硬,但僵尸傅却很执着地伸出手,努力包裹住了对方的手腕。
没有温度且湿冷的掌心覆盖上时城的手,让时城不由得颤了颤。
他看到僵尸无神空洞的眼睛闪了闪,像做错事的孩子,发现自己犯了错。
冰冷的手霎时松了力气,想抽身离开。
时城在心里叹口气,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回握住了这双原本让他避之不及的手。
算了,就这么几分钟,一起暖暖吧。
至于这双手现在是没有办法暖热的这个已知事实……
被他选择性遗忘了……
须子遥醒来的时候,那个人影正在炉火前盯着自己的手看。
“……”为何这一幕如此诡异?
心里虽然害怕,但对方眼看着好像并没有杀意,他逐渐冷静下来,没在拎着刀不管不顾冲上去。
“这火是你升起来的?”须子遥讶然,颤抖着声音给自己壮胆,“你这僵尸有点不一般。”
小心翼翼挪过去,他发现壁炉上方的灰尘隐隐约约有一行字。
在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努力伸长脖子看了半天,他才勉强辨认出那上面写了什么:想办法让他脖子上的皮肤软化。
须子遥一时沉默下来。
这么直白的话语,还不是显示屏发送的任务,怎么看都不像是副本设定的任务啊!
他扭头就想走,但脚下就像被胶黏住一样,迟迟无法动作。
……万一,就是说万一,这真的就是任务呢?
不做要是挂了怎么办?
“操,光看着就够可怕了,现在还要上手?”他喃喃道,“这到底是哪个变态想出来的任务啊?”
须子遥深吸一口气,不停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僵尸跑得慢,走路只能跳,逃命很简单……”
反复重复了很多遍,他才稍稍淡定下来,一厘米一厘米原路返回到炉火旁的那个僵尸身边。
喉结滚动几下:“兄弟,冒犯了。”
人面对自己最害怕的东西时,魂是不归自己管的。
须子遥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个第三者,无情地看着自己对那个东西伸出手,跟挠痒痒一样按着对方的脖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人宛若两尊雕像,一个盯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一个除了手指头在动其他地方一动不动。
明明只有一个人不能呼吸,另一个却好像得道升天了,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原本时城还担心须子遥适应了以后恐惧值会下降,但看着满满当当的恐惧数值条,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多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见着三个小时的期限都快到了,须子遥忽然“咦”了一声。
时城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须子遥戳了戳手下有一点点变化的皮肤:“这怎么感觉下面有个东西?”
不对劲的地方越来越多,他的好奇心终于战胜了恐惧,摸索着就想试探试探别的地方。
“别乱摸。”一声熟悉的声音冷冷打断了他的动作。
须子遥一愣,下一秒面露喜色:“时哥?!”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时间到,恭喜编号0927《无限恐惧》副本通关成功。】
【请审判官做出裁决。】
时城趁着选择的功夫,把金属纽扣贴在了僵尸傅的脖子上。
须子遥眼睁睁看着他伺候了一个小时的东西逐渐幻化成数据,星星点点的光芒围绕在时城周围,像是调戏一样,转了好几圈才飘进了纽扣。
时城轻嗤一声:“变成什么样都不老实。”
须子遥哑然:“……时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时城:“嗯,你猜的是对的。”
须子遥一噎。
他都还没说是什么。
两人沉默对视几秒,须子遥忽然提高了声音:“所以壁炉上的那行字是你写的??!”
“啧,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时城嫌弃地看他一眼,“对啊,我写的。”
“你你你你你!”须子遥敢怒不敢言,憋了半天才道,“那你是不是一直在这个副本里?!”
“在,不过不跟你见面是有原因的,我们任务不一样。”时城言简意赅,把须子遥所有的抱怨直接锁死在肚里。
这么一说,须子遥确实也没别的办法了,系统的规定现在不可逆,他只好委屈巴巴停止毫无用处的怒意:“我也太可怜了……”
“不可怜,倒霉而已。”时城中肯地评价一句,终于在面前选择的界面干脆选择了“善”。
“时间到了,走了。”
【选择成功,编号0134传送中——】
须子遥一愣,意识到这个“时间到了”指的是自己的副本通关了。
他看了眼时城,连忙道:“时哥!有个事情我之前没给你说,前不久才想起来的!”
“你一定、一定要好好通关!我和傅哥之前审查了整个副本所有的已知程序代码,只有和你相关的数据不太一样,而且是越来越异常,我们猜测可能是和你的评级相关,目前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你的评级是A。”
“在这个副本开始之前,我又去审查了一次。”
“时哥,如果你这个副本能顺利完美结束的话,很有可能这就会是所有的最后了!”
这句话说完,须子遥就消失在了眼前。
时城看着空空如也的前方,手指紧了紧金属纽扣。
原来……傅遇安说的“世界尽头”,就是这个意思。
【审判官,请选择是否阅读完整剧情。】
这还能有什么完整剧情?
时城没有兴趣知道须子遥到底为什么害怕僵尸,这一次选择了“否”。
【选择成功,审判官正在传送——】
这一次的场景切换快了很多,时城感觉自己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到场景已经变了。
【本次审判前,系统即将为您播放本次审判完整剧情。】
【滋——】
【开——播放——滋——】
系统的声音忽然卡了壳。
时城对此见怪不怪了,当时系统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以为是对方在卡bug,现在原因到底是什么已经清晰明了。
这绝对是傅遇安那个bug本体在影响这一切了。
这一次,遇到的难道是傅遇安的恐惧吗?
他皱了皱眉,打心里抵触这个副本。
海盗首领在早些年就已经会理智的分析自己的情况了,如果这次面对的真的是傅遇安……
扪心自问,他做不到公事公论。
【请审判官通过3扇门,自行寻找恐惧源。】
系统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时城:“……”
因为傅某人的各种骚操作,他忽然想到一种很大的可能性。
会不会这3扇门,也是某人的杰作?
至于目的……
时城有理有据的怀疑,是因为这人裂成太多片了,一个世界已经找不全,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让时城找到这些数据碎片。
越想,这个可能性越大。
他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傅遇安,你他娘真是个天才!
3扇门意味着3段记忆,3段记忆中选一个最让傅遇安害怕的,看似好像不难,但时城总觉得,这3扇门不会仅仅只是记忆回放这么简单。
系统还不是完全不做人,傅遇安也不是完全脑子有坑,起码在他开门前,还给他穿插了一条完整的前情提要。
这是傅遇安家族的情况。
斯沃帕德公会是一个很庞大的家族,分支遍布了各个地区。
而直系管理层的人其实并不多,傅遇安那一支,就是最核心的掌管层。
同为核心的后辈除了傅遇安还有三个人,分别是傅遇安的大哥三哥,还有一个二姐。
前三者都是管理家族经商的一把手,只有傅遇安特立独行,从上学开始,就热衷于电子科学以及生物脑领域的研究。
一家子商人忽然出现了一个科学家,家里人虽然不解,但也表示尊重他的决定。
诚如傅遇安之前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家是一个很开明开放的家族,公会从来不缺人继承产业,大多数人都会为了钱去选择经商,少傅遇安一个根本不算什么。
但这种“散养式”教育,只能建立在个人所作所为不影响公会的整体利益上面。
利益至上的斯沃帕德公会一直和联盟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有钱一起赚,有事儿联盟担,这就是缺德公会的宗旨。
联盟虽然看不惯公会这副只认钱不认人的丑恶嘴脸,但有钱是大爷,他们也没办法,毕竟很多时候,联盟都需要通过公会购买货资武器。
这种情况下,和联盟作对,就是在和公会的利益相悖。
傅遇安就是那个看不惯联盟、特立独行的白莲花。
前情提要都是文字,没有什么画面,接下来就要进门了。
时城不由得出声:“每一扇门,会不会有一些提示?”
【有。】
系统言简意赅。
时城心里有了数,抬手放在了面前第一扇门把手上。
手腕刚刚用力,他就感觉脑海中闪过一行文字。
他不动声色闭上眼睛,同时也停下了脚步和手上的动作。
那行文字再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
【不要去在意剧情,去感受每一个‘我’的痛苦。】
【去找我,去找门。】
是傅遇安。
时城睁开了眼睛,再没犹豫,推开了第一扇门。
这不是在探寻傅遇安的过去。
是在作为旁观者,去看五个世界的傅遇安,到底哪个拥有的恐惧最大。
门开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味就掩盖了鼻腔。
时城不由得皱起眉头,屏住呼吸。
“来!!快来啊!!!”
一声热情的呼唤把他从迷茫中唤回。
时城看向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兽耳少女。
女孩有着豹子的脸,人的身子,一条长着斑点的长尾巴托在地上,朝向他伸出的手并不完全属于人,分明的五指背部还有着豹毛。
他收回视线,环视了一圈,发现这四周都是这样的兽人。
有兔子,有山羊,有狼……可以说,比动物园的种类都要齐全。
这些兽人正四处聚在一起,手中捧着食物饮品,围着篝火跳舞狂欢。
“你在看什么呢?”豹脸少女用毛乎乎的爪子在他面前招了招,“白虎哥哥,快点去吃饭啦!马上我给你的礼物就要被抢走了!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给你的猎物呢。”
时城听到“白虎”两个字,脸色就黑了下来。
他伸手在脑袋上挥了挥,果不其然,摸到了两只软软的耳朵。
“……”努力平复一下心情,勉强镇定道,“猎物在哪儿?”
豹脸少女嘻嘻一笑,牵住了他的手:“快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城崽这次是漂亮的大白猫!
感谢大家支持!昨天生理期肚子疼写得慢了一点QwQ,来晚啦~
爱你们,我会加油哒,么么么比心!
——
第92章 傅遇安的三扇门
“就是那个。”豹脸少女指了指在笼子里被重重锁住的一个小身躯, 一脸的骄傲,“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猎物了!”
时城眯了眯眼睛,总觉得那个身影分外眼熟。
他上前两步, 敲了敲铁笼子的杆:“抬头。”
笼子内的小子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时城:“……”
挺好,这欠揍的别扭劲儿也真是熟悉透了。
他忍着笑意,对着旁边的豹脸少女问道:“这是……”
“我送你的礼物。”豹脸少女一脸的邀功, 语气难掩骄傲, “白虎哥哥, 晚上的斗兽你不是还缺一个趁手的吗?你看看这个, 前两天我烈他的时候可是见识过了,绝对的极品!”
“斗兽……”时城唇齿间掂量着这两个字,约莫猜到了这个副本的大概。
兽人为主, 人类为奴。
斗兽场, 那这个副本傅遇安的恐惧和痛苦是什么?
他有些拿不准,到底是不甘为奴的折断傲骨, 还是肉搏血拼的皮肉之苦。
但不管哪一个,他今晚都不可能让某人真的去上场。
时城一向心狠, 当年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设计好手下的死亡, 也可以为了目的对自己下狠手,但现在对象换成傅遇安,他就狠不下心了。
无奈叹口气, 他语气平静道:“谢谢, 你先出去吧,我试试。”
豹脸少女嬉笑一声,给他递上一根满是倒刺的血淋淋的筋骨鞭:“我去给你守着门。”
门锁声响起后, 时城随便地把手中的鞭子扔掉, 嫌弃地搓搓手指, 抬脚就踹开了笼子的门。
几乎同一时刻,笼子内的小少年就冲了上来!
啧,还挺凶。
时城挑了下眉,脚下挪了一步侧开身子,胳膊一伸就把人拦住了。
成年后的傅遇安尚且也就能和时城打个不相上下,那现在老傅变成了小傅,时城自然随随便便就拿捏住了。
他好笑地看着这小小少年被自己拎在手里:“冲动是魔鬼,知道这个道理吗?”
小男孩终于扬起脑袋,愤愤看着他:“放开我!”
这一抬头,时城倒是愣了一下。
难得啊,本次长相竟然没有变,粉嫩玉琢的小团子模样,还真是小时候的傅遇安!
头回见到缩小版的mini傅哈,他玩心大起,伸手就在对方脸上掐了一把:“脏兮兮的,你这回怎么不注意你的脸了?”
印象中,虽然姓傅的嘴上不说,但还是能看出来那花孔雀对自己外表的在意的。
“这条件情况下连命都不一定有,我还在意脸?”果然,傅狗还是傅狗,就算变小了说得话依旧欠揍。
时城闷笑两声:“看你这表情不像是恨我想杀了我的。”
小傅认清了被拎着的现实,狠狠剐他一眼:“又做不到,想有什么用?”
时城环视一圈,找了个勉强算是干净的地方坐下,顺便把小傅也放下:“老实点。叫什么?”
“哼。”小傅不说话,硬气的杵在原地不动。
“站着不累?坐下说话。”时城看到他还在流血打颤的腿,心尖感觉被刺了一下。
“不累。”小傅傲气哼了一声。
时城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揪着他的衣领把人转了个圈。
“哎哎哎!你干嘛?!”
“在乱动打你屁股。”时城痞里痞气威胁一句,视线却沉沉落在他的身后。
小傅的后背从脖子开始,一直到大腿,全都是鞭痕刀伤。
不难想象,在他来到这里之前,豹脸少女是怎么把人捉来的。
怪不得打死都不肯坐下,原来是硬邦邦的石头一坐就会疼啊。
时城无声叹了口气,四周寻找一圈,也没能找到个软和一点的地方。
最终,他犹豫而纠结地看了眼自己“长”出来的碍事的尾巴,闭了闭眼,心下一横,不太熟练地操控着尾巴平铺在身边。
小傅都还没来及震惊,就被硬生生按着坐到了毛茸茸的尾巴上。
“你——”
“闭嘴。”尾巴传来的陌生触感让时城脊背一软,差点把人拍飞,幸好理智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说正事儿,你知道这哪里有什么类似于……特殊的门这种东西吗?”
他是不可能让傅遇安受这个罪去体验什么斗兽的苦的,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走完这三扇门,找全了所有的傅遇安数据,出去随便蒙一个答案。
至于对错……
总归自己应该还不会死,无论哪个答案,都会有一个应对措施的。
小傅被他这一问转移了注意力,仔仔细细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到过分的兽耳男人,确定对方对自己没有杀心和敌意后,迟疑着开口:“确实有个‘门’很特殊,但你竟然不知道吗?”
时城才不管自己有没有在这人面前暴露身份,因为无论现在的傅遇安到底是什么阶段的傅遇安,本质都一样,不会莽撞到帮倒忙。
于是他直言:“不知道,出了点意外,我暂时没法跟你解释。你赶紧说。”
小傅努努嘴:“行吧,看在你给我尾巴坐的份上。”
时城:“……”这小孩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傅:“晚上斗……”
“兽”这个字在他嘴里转了好几圈,还是没有说出来:“……搏斗的胜者可以获得的奖品,就是一个小型门。”
他用双手比划出一个不算很大的尺寸:“大概就这么大。”
和显示屏一样的大小。
应该就是去下一个门的入口没差了。
时城拧眉:“那这么说,我要是想得到那个东西,晚上必须参加这个比赛?”
小傅点头,又摇摇头:“还有一种方法。”
时城:“在比赛开始之前偷出来?”
小傅意外:“聪明啊。”
时城看他这一副很了解的样子,忽然有个猜测:“你不会是来偷东西才被抓起来的吧?”
小傅面露赫然:“意、意外。”
时城沉默半晌:“为什么要来偷这个?”
小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和茫然。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他诚实摇头。
好像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脑海中就凭空出现了一个念头。
找到那个“门”,找到“门”,把门给他……
可“他”是谁?
小傅看了眼面前的男人,某种潜意识越来越强烈。
是这个人吗?
时城见他这样子,也不多深究,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起身:“走吧,去偷出来。”
小傅:“你要这东西干嘛的?”
时城瞥他一眼:“用来救某个棒槌。”
兽人的世界比人类社会要混乱血腥,他们的争执无处不在,平时买个东西砍价都有可能发生命案。
这里没有所谓的文明,有的只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他们的力气大于人类,所以对于兽人来说,人类渺小脆弱,是可以被玩弄在掌心的“兽奴”。
时城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中还要混乱地独树一帜。
斗兽场俱乐部,恐惧和血腥无处不在,随处可见人类的残肢和头颅,这里被豢养捕捉的人类都是在地上爬行的,他们连站起来都不被允许。
时城当然不可能让傅遇安也被这么对待,他牵起男孩的手,自然地走出了门。
门口的豹脸少女惊喜转身:“白虎哥哥你怎么这么……快?”
她的表情在看到出来的两人时变得很茫然,毛茸茸的手指对准他们交握的双手,不可置信:“白虎哥哥?”
“绳子断了。”时城说瞎话不打草稿,“他太不听话,我怕他乱跑,等会儿我再去找一根。”
这理由未免太瞎,但豹脸少女对时城有滤镜,闻言虽狐疑,但也勉强信了五分:“我的先借给你用吧?”
“不用了,我亲自培养。”时城当然是拒绝,“我去找俱乐部的会长有点事,你要跟着一起吗?”
提到那个会长,豹脸少女缩了缩脖子:“我就不去了,白虎哥哥,我们晚上再见!”
说完,也不多做停留,一溜烟儿就跑了。
时城眯了眯眼,小声道:“那个会长看起来还真有点东西。”
“废话,毕竟是狮子。”小傅人变小了胆子也大了,“废话”两个字都敢对时城说了,不自在地动动被牵着的手,“‘门’在会长卧室的床头柜上,你狮口夺食,能行吗?”
“狮子和老虎打起来输的也未必就是老虎。”时城懒洋洋应了一声,“你等会儿一定不许离开我超过两米的距离。”
小傅哼哼唧唧:“知道了知道了。”
时城:“带路吧。”
小傅之前就来过一次,是走到卧室门口才被豹脸少女捉走的,所以对于场内外的道路比时城这个“兽人”还要了解不少。
他挑着人少的小路七拐八拐走了许久。
时城看着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路,忽然问:“你是不是不认路?”
少年的耳根一下子烧起来,他结结巴巴道:“没、没有,你不要乱说!”
说着,匆匆忙忙跟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腰间摸索出一个东西。
时城垂眸去看,发现是熟悉的指南针。
他张了张嘴。
这人怎么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把这个道具带在身上?
傅遇安只是方向感不好,记忆还是不错的。
在明确了解了东南西北的朝向后,他走得虽然艰难,但也没再出什么别的纰漏。
“就这了。”小傅把人带到地方,小心翼翼把指南针收回去。
时城状似不经意道:“这么宝贝?哪里来的?”
小傅动作一顿,闷闷说:“不知道,一直就有。”
时城点点头,不再多说。
他移开话题:“记得我刚刚说什么吗?”
“记得。”小傅点头,“等你拿到那个东西,我就按自己的脖子。”
时城满意的点点头。
等他拿到下一扇门,他们就要迅速逃离这个地方,不然还说不准会遇到什么别的事情。
他松开小傅的手:“你刚刚是确认了屋内一片昏暗没有灯?”
“肯定是黑的!门缝都没透灯光。”
“好。”
时城变魔术似的从袖口拿出一根纤细的东西,慢慢戳进锁眼。
小傅震惊:“你还有这本事呢?”
“跟某个人学的,”时城说,“他比我熟练。”
话音刚落,门锁内就传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他放缓呼吸,轻轻推开了一道门缝。
室内一片昏暗寂静。
确实不像有人的样子。
他们运气这么好?
时城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身边带着这么大一个倒霉玩意儿,谁也说不准到底是一帆风顺还是一黑到底。
门内没有风声,想来窗户应该是关闭的。
他轻轻把缝隙推大些,侧身闪了进去。
小傅紧随其后。
时城步子轻,放缓了呼吸以后旁人根本无从察觉。
他几步一回首,确认身后的少年没有异样。
会长的房间很大很乱,地上慢慢都是生肉残渣和玻璃酒瓶,走在地上黏黏糊糊,邋遢程度是毕生罕见。
时城抬脚走到沙发边,再一回头,差点被吓死!
傅遇安下一步不出意外绝对会踩上那个塑料袋!
他眼疾手快把人拎住,心有余悸松了口气。
这人没有自己的夜视能力,也没有成年后的谨慎和心计,眼下带着确实不方便。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还是暂缓寸步不离的决定,找了个反复确认后都判定安全的地方把人放下,俯下身,用气音在他耳边道:“在这等我。”
小傅点点头。
时城退远开,多次确认他安然无恙后,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面前的大床预示着这就是会长的卧室,他精准锁定了床头柜上的某个熟悉的东西。
——是显示屏,那个“门”。
……
小傅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兽耳男人这么信任,但身体比他大脑要诚实,在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身体就做出了正确反应,老老实实按照对方说的做。
他站在原地,什么都看不见,难免瑟缩一下脖子。
总感觉……哪里凉飕飕的。
小手在胳膊上搓搓,把某人残留的余温传至全身。
但不知为何,还是总觉得头顶上有风。
趋光的本能让他努力在黑暗中寻找着窗户,终于,在四处看了一圈后,锁定在了东南方向一个隐约的亮点。
那里……是窗外的灯光吗?
现在外面是黑天,篝火都这么耀眼了啊……
他心想:也是,算算时间,斗兽局都快开始了,时间当然不……
忽然,他僵住了。
斗兽局开始前一小时,场外篝火是熄灭的,就是为了检查场内的昏暗和气氛。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个时间都不该有红光闪烁在窗外!
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玻璃上的光,很有可能不是窗外折射进来的。
——而是身后反射出来的!
少年惊出了一身冷汗,猝然回首看向反方向!
身后不到一拳的距离,发出了一声轻叹。
“好聪明的畜生。”
“!”少年瞪大双眼,终于明白了刚刚隐约的风到底从何而来!
窗户紧闭,空调没开,那风声是什么?
是呼吸。
野兽粗重的呼吸。
他张嘴就想呼救,却被一只腥臭滚烫的毛爪捂住了口鼻!
全身漆黑毛发的狮面兽人面露不善,一双通红的双眼跟鲜血一样。
他嗓音低哑,恶劣和杀意不加掩饰。
“嘘。”
“小声点,别吵到我的宝贝了。”
少年从扎人的毛发中像四周看去。
这回,不再是满室黑暗了。
周围全都是金色的竖瞳。
卧室内。
时城刚伸手碰到那个触手可及的显示屏,就感到腕间缠上了一股渗人的凉意。
“!”
他迅速抽回手,甩开了那个东西。
闷响从地板上传出,时城绷紧肌肉,戒备地移到空旷的地方。
地板上……
是一条毒蛇。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或许有点点渗人!
胆子不大的姑娘们不怕不怕,本酒给大家一个安慰的亲亲抱抱=3=
设计狗最近赶作业作息属实阴间啦QwQ感谢大家支持呀!爱你们,笔芯笔芯~
——
第93章 傅遇安的三扇门
什么时候出现的蛇?
时城难得有些震惊。
因为自己眼睛的特殊性, 他一向很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可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很谨慎地视察一遍,却完全没发现周围会有蛇的存在。
地上扭曲的蛇被他刚刚摔疼了, 歪歪扭扭好半天,才吐着信子立起来。
这条蛇并不长,约莫一只手臂的长短, 很细, 只有手腕大小。
但从花纹可以看出, 这是一条毒蛇, 被咬到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时城很讨厌这种软体黏糊冰冷的东西,一边四下打量着哪里有趁手的武器,一边小心挪动着脚步往一旁走去。
他现在很担心外面的傅遇安会不会遇到这种东西, 必须尽快拿到显示屏撤才能放心。
忽然!那蛇绷直了身子!
时城立刻戒备起来, 随时准备应对进攻。
但那条蛇动作飞快,却仅仅擦过了他的鞋底, 朝着门外略去。
时城微微一愣,下一秒, 脸色倏然难看起来, 几乎没有犹豫,他径直冲过去拿起床头柜上的显示屏。
期间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条蛇想阻拦他,但这一次的时城早有防备, 轻而易举躲开攻击, 顺势用床头上的剪刀扎在了蛇的七寸之处。
不出片刻,那条蛇就没了声息。
剪刀被拔出,在指尖转了一圈, 稳稳被抓在掌心。
卧室的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时城心不住下沉, 脚下步子不由得加快。
屋内有人。
眼下这种情况,偷偷摸摸已经没了任何意义,但时城还是没有选择把灯打开。
在同样昏暗的环境下,他不相信会有什么人或物比他更有优势。
然而刚抬脚踏出卧室门槛,他就停住动作,全身的汗毛生理性站了起来。
眼前的房间不再是一开始的空旷和漆黑,整个不算很大的客厅内,每间隔一两步,就会有一双金色的竖瞳直勾勾看向他这边。
这房间内满满当当的竟然全都是蛇!
时城这才注意到房间的地板和墙壁缝隙。
原来刚走进来的时候,脚下黏糊糊的并不是居住的人邋遢而导致的食物残渣,而是蛇爬行留下的粘液。
那些墙上瓦砖之间的缝隙也不是什么水泥,而是一条条蓄势待发的蛇。
到处都是这种恶心的东西,导致时城一下也没能成功辨认出来,着了道。
他无视这些危险蓄势待发的蛇,看向蛇群身后被簇拥着的狮子。
“放开他。”时城声音没什么温度。
第一次见到全身漆黑、眼睛猩红的狮子,他却没兴趣打量,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狮面人爪中的少年身上,
傅遇安现在小小一只,他真的很怕对面这个不是人的东西一个不注意把人给捂死了。
“唔!唔唔——”
“别乱动。”狮子低喝一声,看向时城,玩味道,“你的东西?教训的这么不好?”
“关你屁事?”时城只想速战速决,只要傅遇安被放开,他就会开启下一扇门,把这串“傅遇安”的数据回收。
之前久久不把他收回,是因为这是属于傅遇安的世界,如果没找到门就贸然收回,很可能导致世界崩塌系统察觉,直接影响后面两扇门的数据回收。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他,我任你处置。”
之前说好的,只要傅遇安行动自如了,就可以自己按动脖子上的接收器。
狮面人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白虎,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情。”他说,“现在的处境是,我可以要你们都死,而不是你可以站在这里跟我谈判。”
时城全然不怕:“你现在还不杀死我,不是因为留着我有用?”
他作为一个外来者出现在这个世界,身份当然不可能是边缘人物,根据之前那个豹脸少女的态度,自己很有可能还是这个俱乐部的管理人员。
果然,狮面人耸耸肩:“白虎,我一直都不喜欢你的聪明。”
他对着某处点点头,一条蛇就吐着信子爬到门口,打开了灯。
室内骤然被光明充斥,狮面人的脸更加清晰地落在了时城的视线中。
诚实的说,时城从未见过毛发如此漆黑有光泽的野兽。
只是这原本应该被赞美的毛发,现在全都打着结,被无数小蛇缠绕着。
恶心程度是看一眼都会三天吃不下去饭的地步。
时城忍住不适,冷着脸:“你要什么?”
狮面人咧嘴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来拿那个小门的,当然,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毕竟这东西一开始就是你带回来的,拿走也无可厚非。”
“可是白虎,钥匙在我这里,你拿了门,又有什么用啊?”
说着,一条小蛇就钻进他下巴的毛发中,拿出来一个小小的钥匙。
时城看着对方的动作,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的这个显示屏最上端有一个细窄的锁眼。
“……你要什么做交换?”
狮面人夸赞了一声“上道”:“你知道的,我已经三年没有当这个斗兽比赛的冠军,马上这个会长位置都要拱手让人了。”
时城蹙眉:“你想怎么样?”
狮面人看着他,阴恻恻笑了一声:“白虎,你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最像人的兽了。”
他的目光留恋地在时城头上的毛绒耳朵和尾巴上扫过,暗示的话不言而喻。
这是要割掉时城的耳朵和尾巴让他装作“人”参加即将开始的斗兽啊!
被死死控制住的小傅一字不差听近耳朵里,支支吾吾挣扎得幅度更大了。
狮面人不耐烦地用爪子往他肩膀上扎:“别乱动!想死吗?”
“你敢伤他一下?”时城当即甩出手中的剪刀,不偏不倚,直接把距离狮面人最近的一条蛇拦腰斩断。
狮面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你倒是对他很在乎。”
“别说废话,我答应你,你先把他给我松开。”时城并不在意这耳朵和尾巴的有无,不管怎样先答应下来,保证傅遇安的活动自由才是真。
狮面人却不松手:“你先表示一下诚意?”
“可以。”
时城对自己一般不会手软,伸出手:“刀给我。”
狮面人用尾巴一卷,他刚刚掷过去的小剪刀又被丢了回来。
剪刀刀刃碰到耳朵的那一瞬间,狮面人忽然惨叫一声:“啊!!”
时城手一顿,抬眼看去,一颗心差点跳出来。
“傅遇安!”他冲过去,抓住了自断左臂挣脱出来的少年,“你疯了?”
“嘶!疼!”小傅被他抓得龇牙咧嘴。
时城微微松了力气。
周围的蛇群见到这动静纷纷涌了上来,黑压压的一片,不少已经顺着时城的腿开始往上爬了。
小傅来不及多说,拿出手中的钥匙:“快!”
时城挑眉,这小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把钥匙偷来了?
狮面人到底是小瞧了他们,吃了瘪,怒不可遏吼叫道:“抓住他们!”
但已经来不及了。
时城顺利把钥匙嵌进锁眼,显示屏无限放大,变成了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过的框,通往下一个地方的门被成功打开。
而小傅很靠谱地早早依言按动了脖子上的接收器,正在幻化成数据流入金属纽扣。
少年看到自己的变化,又看了看面前男人脸上不出意外的表情,或许是出于信任,没有多问。
时城随手砍掉几条影响手上动作的蛇,等待着数据的消失。
还有最后一点。
他聚精会神,等待收集完成的那一瞬间离开这里。
但狮面人已经袭过来了。
嘶吼的声音伴随着皮肉被咬开的动作,时城没能完全躲过野兽的袭击,闷哼一声,顺势收起不再发出金光的金属纽扣,跌进门内。
他本以为会进入一个和以前一样黑暗的世界。
但这一次,还没来得及睁眼,溺水的感觉就将他包裹住。
这一次竟然是海底世界?!
时城反应极快屏住呼吸,看了看还在传出剧痛的肩膀,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伤口竟然不是一扇门治愈一次。
献血在海水中流逝的速度减缓,却源源不断。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要知道,不少食肉的鱼类捕食都是靠着血腥气味的。
他拆下左手腕的绷带,紧紧捆在伤口处,减少血液的流逝。
等到献血流逝的速度减慢,才赶快调整状态,游离此处。
海底的世界不像是人们想象的那样辉煌繁荣,漆黑和深不见底的压迫感席卷着人类的身体,若不是时城的心脏是机械,很可能已经抵挡不住水压休克了。
他闭气的时间还算长,在这段时间内,能够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思考。
这里是傅遇安最害怕的幻想,那么这些所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和他惧怕的事情有关。
可为什么上一扇门,他会遇到让自己砍掉耳朵尾巴上场的事情?
时城不想多想,但眼下这种情况,貌似只有那一种解释。
就是把他变成搏斗的“人”,是傅遇安很害怕的一件事。
这个认知让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只能选择暂时先放放,等见到了完整的某人,再跟对方好好聊聊。
时间越来越久,海底的压迫和缺氧让时城意识渐渐变得混沌。
他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
总不能这么倒霉人都没见到先在这海里被溺死了吧?
就在他变着法子在心里怒骂霍普列的时候,忽然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从脖子传来。
时城:“?”
在海底还会有这种冰凉的感觉?
他愕然回首,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时城:“……”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面前的情景不是因为自己缺氧而导致的幻觉。
傅遇安……这鱼尾,是真好看啊……
对方本来长得就在他审美点上,现在耳根多出亮晶晶的鳞片,上身赤果,下身还是很惊艳的鱼尾……
虽然时城不喜欢人鱼这种东西,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慨一声。
好美。
人鱼对他眨眨眼睛:“时城?”
时城还在欣赏美人,闻言下意识应道:“嗯。”
两秒后。
时城神色变了:“你有记忆?”
在下一秒。
时城:“我……怎么能说话了?”
傅遇安笑道:“我没有记忆。”
“但我记得你。”
“另外,你能说话是因为我,”漂亮的鱼尾在他身边甩了一个水花,“不要离开我的身边,你就可以说话呼吸。”
时城不自然地被鱼尾圈住,动了动身子,避开鱼鳞上硌人的地方,轻咳一声:“这个‘身边’,具体范围呢?”
傅遇安想了想:“不知道。”
时城:“?”你逗我呢?
傅遇安耸耸肩:“我真不知道,没试过。”
时城“啊”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拨开他的鱼尾:“那现在试试吧。”
傅遇安:“……”
时城看他垮下来的表情抿了下唇压住笑意,到底没有继续动作:“你说你记得我,具体都记得些什么?”
傅遇安一五一十有问必答:“其实我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只知道我应该记得一个叫时城的很好看的人,然后相信他,帮助他找门。”
时城发现,随着每一次数据的回收,下一次见到的“傅遇安”总会比之前的更加完整、靠谱很多。
他点点头:“那你找到门了吗?”
傅遇安:“找到了,在我家。”
时城惊讶:“你在海底还有家?”
“有的,我不能离开那片海域很久,最多只有……”说到这,傅遇安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他赶忙闭上嘴,拉着时城飞快朝着更深的海底游去。
这已经用行动表明他可以离开那片海域多久了。
时城尽量配合着他的游动,加快了速度。
越往深处走,海水就越黑,给人的压迫也更强。
虽然在人鱼的身边可以自由呼吸,但仅仅只是看着,时城就感到了一阵不适。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前面游动的人鱼减慢了速度。
察觉到紧握的手力度变化,时城忽然开口:“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鱼尾微微一顿,傅遇安语气轻松:“十年吧。”
时城微微张开唇。
虽然不是完整的傅遇安,但这片碎片十年都在这深海,吃穿用住都怎么办?
不需要多言,很快,他的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这片所谓“家”的海域中,有一个笼子。
笼子内。
密密麻麻全都是人鱼。
他愕然看向面前这一幕,还没来及开口,就见一只被捆起来的人鱼静静抬起了脸。
这一瞬,时城是真的失语了。
这个被捆起来的人鱼……和傅遇安真的很像。
很快,笼子内的人鱼纷纷都抬起脸,看向这个让他们感到陌生的气息。
无数张属于傅遇安高仿的脸在面前展现,就连时城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听到自己嗓音沙哑:“这些是……”
“我的食物。”身边傅遇安的回答平静淡然。
与他语气不符的是他茫然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事实就是,这片海域只有我,还有这些人鱼。”
“我的意识告诉我,这就是我的食物。我不想吃,可不吃就会死。每个月我都会在不同的地方捡到这些人鱼,他们每一个都奄奄一息,我想放他们走,但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他们关在笼子里了。”
一个月投放一只,十年,一百二十只。
时城的目光扫过这个笼子。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二十只。
他握紧拳头,似乎这样就可以压下心头的涩然和绵密的疼痛:“你一只都没吃?”
傅遇安摇头:“没有,我下不去嘴。”
“好几次,我都快把他们脖子咬断了,但每次都停下来了。”
“我总有种感觉,我要是下嘴了,就见不到你了。”
时城倏然深吸一口气。
是啊,面前一百二十串傅遇安的碎片,但凡被这个主要的数据吃掉一片,都有可能让他收集不完整。
失去了原本的一部分,真的还是原来的傅遇安吗?
后怕涌上心头,时城没有多言,缓下来后,轻轻开口:“把笼子打开吧。”
傅遇安依言照做:“你要进去吗?”
“嗯,把你收起来。”时城在他的保护下游进笼子,蹲在一只快断气的人鱼身边,按了下脖子。
不多会儿,这只人鱼就变成浅浅的光芒,钻进金属纽扣。
傅遇安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这是什么?”
这一幕其实很让人感慨。
因为在上次,还是他用这个问题问傅遇安。
他们当时好像还是针锋相对的关系。
而现在……
现在是什么关系?
时城也说不上来。
他来到了第二只人鱼身边:“这是你的命根子。”
傅遇安挑眉,没说话。
人鱼一只只消失在眼前,硕大的笼子空旷起来。
时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一个都没吃,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问题一出口,傅遇安的表情就僵硬了一瞬。
很快,但时城发现了。
他目光如炬,让人原本到嘴边的瞎话说不出来。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还是傅遇安先败下阵来,实话实说。
他伸出了胳膊,露出一直未曾注意到的上臂内侧。
那里满是疤痕,还有新长出来的肉。
时城觉得有点呼吸不过来。
是因为离得太远了吗?可他们现在也不过是半臂距离,这样的距离,就会让人呼吸不来了吗?
傅遇安看见他的表情,轻轻放下手臂,生怕吓到他一样,尽量小声道:“饿了就咬一口,我的组织新生能力好像很不错,反正……死不了。”
时城倏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臂。
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他缓缓俯身,在对方的伤口上吹了一口气。
呼气在海底的感知不是很清晰,傅遇安只能感到一阵细小的水波擦过自己的上臂。
很轻柔,和这人冷冰冰的表情性子完全不一样。
随之一起来的,还有对方意味不明的呢喃。
“不痛了。”他说……
所有的人鱼被回收殆尽,时城看向身边这最后一只:“门呢?”
傅遇安指了指上面:“在这片海域正上空的海面。”
海面,就是下一扇门。
时城了然,看向他:“你去过吗?要多久?”
“我没去过。”傅遇安说,“太远了,我没有办法到那里。其实在这些人鱼消失之前,我只知道门和我家有关,刚刚最后一只人鱼消失,我的脑子里忽然才出现了这个认知。”
数据的回收对于傅遇安的记忆真的是有用处的。
时城了然,问:“我先把你收回来,然后我再走。”
“不行。”傅遇安干脆拒绝,“这个世界好像和我有关系,如果我消失了,世界会崩塌。”
这个回答倒是和时城上一个门内的猜测一样。
傅遇安:“而且太远了,你单靠自己的肺活量游不上去的。”
两人商讨一番,最终留下了一个方案。
一起上去,在傅遇安感到不适的时候把数据回收,然后自己尽快游上去。
敲定好计划,他们就麻利开始了行动。
一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时城也没感觉到什么问题,上方的海水越来越清澈,想来海面应该不会太远了。
直到肩膀上的手缓缓滑落。
他意识到了什么,僵着脖子低下头,入目就是奄奄一息的傅遇安。
察觉到他的目光,傅遇安气若游丝,但还带着玩笑意味:“放心,还没挂。最后一点路,我陪你上去。”
时城被气得不轻:“都学会骗人了?”
傅遇安想狡辩:“我没有。”
“回头再跟你算账。”时城冷冷打断他的插科打诨,不由分说卡住他的脖子。
傅遇安挣扎几下,没挣扎开,只好无奈看了他一眼,任由自己裂成碎片。
世界逐渐不稳,时城一边看着数据的回收,一边拼命向上游去。
终于,在阳光出现的那一瞬间,周身的光芒全部消失殆尽。
手心的金属纽扣在发烫,他收起纽扣,却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东西。
垂眸看去,一个熟悉的指南针正向着海底沉落。
时城微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之前傅遇安用鱼尾环着他的时候感受到的那一块硌人的鱼鳞。
原来是指南针。
眼睛蔓上不自知的笑意,他手上的动作带上些急切,拨开海面,走进了下一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
城崽:我真的不是人鱼控,也不是什么毛茸茸控。
傅哈:我懂=v=(老婆只是控我而已)
来晚啦!
感谢大家支持呀,爱你们~么么比心!
——
第94章 傅遇安的第三扇门
“傅悯。”
“就叫傅悯吧。”
嘈杂的议论声在耳边响了很久, 最终定在了老者没什么感情的这句话上。
会长发话,一锤定音,其他人没什么理由再反驳。
时城睁开眼睛, 看到了刚刚说话的老者放下拐杖,俯身抱起了襁褓中的婴儿。
刚刚老者说,这小孩取名为“傅悯”?
这是傅遇安小时候的记忆吗?
他伸出手, 想触碰面前的景象。
但透明的肢体穿过前面那人的肩膀, 让他意识到, 这一次的门内世界, 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
这才是真正的上帝视角。
停滞片刻,时城放下了手,站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
直觉告诉他, 这个门内的景象, 会有他之前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
傅悯刚出生的时候,就是全家族的关注点。
至于原因,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很单纯的就是因为他是个早产儿。
而且他的母亲, 是隔壁罗帕家族出了名的病美人罗烟。
比起正常的婴儿, 傅悯足足比他们早了三个多月出生,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存活的时间。
而且罗烟的身体过于虚弱,在手术中几次被下了病危的警告。
傅悯的父亲是爱妻的, 坚持保大不保小, 所以差一点傅悯直接在手术中就被医生选择放弃了。
但造化弄人,医学奇迹发生的总是让人意外,就是这样一个病弱的母亲和早产的婴儿, 竟然都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斯沃帕德家族的直系血脉出生, 起名和洗礼都需要会长亲自过问, 这个孩子既然活了下来,自然也不能例外。
会长给他取名为“悯”,便是意为“上天的悲悯”。
好像傅悯的出声和存活就是一种值得对命运感激涕零的事情了一样。
早产儿的出生注定了傅悯少年时期都是伴随着疾病和各种治疗度过的。
他是罗烟的一次意外产物,之前没有选择打掉他,只是因为流产对于罗烟来说伤害也很大,两番纠结后,罗烟还是选择了把他留下,左右都是冒险行事,有个自己的血脉还是比较值得的选择。
故而虽然罗烟夫妇没有厌恶他,但对他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
傅悯从小就被养在医院,一个人接受着各种治疗。
好在斯沃帕德有钱,给他办置的都是最好的设备,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都会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于是傅悯从小就有各种管家和佣人围着他转,甚至怕他不喜欢和人接触,会长还派人给他制作了很多高科技机器人,专门给他解闷。
事实上机器人对傅悯来说确实比那些保姆佣人更有吸引力。
他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研究机器人,拆卸他们的零件再重新组装。
小孩子喜欢这种事情并不常见,保姆怕他有什么破坏倾向,还专门请医生做了检查,确定没有反社会人格后才松了口气。
慢慢的,他们也习惯了这位小少爷对他们爱答不理的态度,任由他一个人跟那些机械模型电子设备相处在一起。
傅悯出声后的十年,是医学也在逐年进步的时间段。
因为一次机缘巧合,他接受了联盟最高医学小组的治疗。
“你确定要给他安排这个治疗?”会长看着面前的这份协议,又看了看不远处刚拆了一个高端智脑的孩子,皱了皱眉。
“他这身体……”罗烟无奈道,“没有让我选择不接受的理由。”
“这个治疗之前并没有先例,你确定他接受治疗后会比现在的状态好?”会长还是持有保留态度。
“如果不接受,他最多也就十几年可以活了。”罗烟的声音很平静,客观地诉说着残忍的事实,“接受了还有一线生死,总比就这么活着要好。”
会长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你是爱他还是不在乎他。”
“能活着当然是最好的。”罗烟说,“毕竟也是我的亲儿子。”
“我还以为你们罗帕家族选择继承人只会看能力。”会长不置可否,“是不是亲生的,对你们来说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罗烟看了眼远处的傅悯,“但斯沃帕德看重血脉。比起以后一个不知道谁的儿子来继承家产,我当然还是希望我儿子来。”
“你倒是直言不讳。”会长意味不明道,“罗帕家族和斯沃帕德公会都想要,你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吗?”
“老先生,”罗烟轻声道,“您知道我嫁过来,就是为了和您合作把罗帕家族收购到斯沃帕德的范畴内,所以这时候就不用跟我打哑谜了。”
“其他的继承人不是您亲手培养的,您不都不满意吗?眼下我儿子还小,还是直系的继承人,您应该也有点打算了吧?”
会长没再说话。
罗烟说得对,他不希望自家产业落在别人手中,但也希望自己的继承人是个有能力带领家族走向更高处的。
前面几个孩子自然很优秀,但依旧没有达到他的期望,他原本就有亲手再培养一个继承人的打算,傅悯的出生,其实也顺了他的意愿。
但……
“那就一年的时间吧,一年后如果他身体没有好转,我会选择别的继承人。”
眼前这个继承人不是唯一的选择,会长没有很多等待的耐心。
罗烟笑了一下:“好。”
两人随口说话之间,就把傅悯的命运定了下来。
会长拿起笔,在协议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协议被摊开平放在桌子上,在上帝视角中,一览无遗。
时城看着那个协议的款式和大名,有些怔然。
周围的画面忽然变化,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来到了一个实验室。
小小的傅悯茫然地躺在手术台上,时城在原地出神好一会儿,才随着门被打开的声音收回注意力。
他漠然看向大门。
那里进来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模样的人,脸上戴着大口罩,帽子也盖的规规整整严严实实。
但他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已经宣告了对方的身份——霍普列。
“都准备好了?”霍普列比之前三日虫洞的记忆中年轻不少,声音还没有那么阴毒病态。
“是。”紧跟着进来的一个助手熟练地检查了机器,“所有设备都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治疗。”
霍普列看了眼他们调的数值,眯了眯眼:“这么高浓度的剂量,你们想要他的命?”
助手被他吓到了,战战巍巍答道:“不、不是!按照您的实验计划,如果不是这个剂量,很难达到您设想的效果。”
霍普列沉默片刻,就在助手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
“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小子身上达到我要的效果?”
助手愣住:“可是您的计划……”
“那不是针对他定制的。”霍普列说,“这小子……只是我拿来练练手的。”
助手不知道他计划针对的是谁,也不敢多问,犹豫再三,只能小心翼翼说:“那这个小孩……”
“正常治疗,我熟悉一下操作。”霍普列给自己带上了手套,“治不好就算了,治好了给斯沃帕德扔回去,也算是让对方承我一个人情。”
助手不理解霍普列这种执着于人体实验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眼下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疑问:“那我这就去准备。”
“嗯。”霍普列垂眸看着手术台上的小男孩,忽然眼睛里浮现一抹笑意。
助手离开后,他手指轻轻点在男孩的胸口,像是在跟对方说话,也像是在给自己说:“你怎么能跟他比呢……”
这个“他”指的是谁,别人不知道,但时城却很清楚。
傅悯……是身为实验品的时城的实验品。
这一刻,时城觉得真的很荒唐。
不管是傅悯的遭遇还是他们经历的这一切,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变得和他有关了,他就这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似乎成为了原罪。
他看着霍普列漫不经心地在手术台上对小小的男孩用了各种药物,在反复出现副作用后又看看救回来,厌倦和反感几乎快要压抑不住。
霍普列在傅悯身上用的实验计划是关于那些尘封很久被禁止执行的违反伦理基因改造计划。
傅悯原本的情况对于他来说只能算得上棘手,但若真要治疗起来,不到一年也能治个七七八八。
坏就坏在,他还要用傅悯去研究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斯沃帕德的继承人就这么半死不活无知无觉在痛苦中被折磨了一年,一年之期到了,霍普列才恋恋不舍把人送了回去。
和他之前所说的一样,送回去的傅悯是健康的、完整的。
斯沃帕德承了他一个人情。
但他们都不知道,在那一年的治疗期间,傅悯的意识全程都是清醒的。
十岁刚出头的男生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遍,陌生的“改造”“计划”字眼虽然还无法理解透彻,但已经在心里深深记下了。
时城看着他慢慢长大,明面上服从会长的培养和管教学习掌管家族金融的只是,背地里却一直在钻研计算机和那些年幼时听到的字眼。
他渐渐明白了那些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为时已晚,因为他长大的时候,霍普列已经是联盟的最高统帅了。
霍普列任职大会当天,傅悯作为斯沃帕德的代表去参加了会议。
和斯沃帕德往年高调的画风不一样,这一次,代表站在了最外圈,像最边缘的围观群众路人。
“你觉得,这个统帅怎么样?”傅悯忽然出声,问了身边的管家。
这可不敢随便回答,管家暗中抹了把汗,斟酌着字眼:“能当上统帅,自然是有一定的能力。”
傅悯忽然轻笑出声:“废话。”
管家不敢看他。
傅悯:“能力是很强,但强的不是地方。”
管家不明所以,只好打着忽悠勉强应和。
在一旁看着的时城明白他的意思。
霍普列很强,但这份能力没有用在如何带着联盟走向更好的未来上面,而是用在了他自己感兴趣的人伦道德方面。
这世间鲜少有人知道,看上去光鲜亮丽的最高行政官,背地里其实是个奢望着超脱常人、超过“人类”这个规定范畴的疯子。
时城和傅悯作为少有的还存活的“被害人”,即便说出去,也很难让人相信。
傅悯深深看了眼人模狗样站在演讲台上的霍普列,讽刺地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开了这地方。
管家见情况不对,连忙跟上提醒道:“小少爷,别忘了会长交给您的任务。”
“和最新的统帅建立合作关系的任务?”傅悯漫不经心道,“他不用担心,也不用上赶着主动出击,那位新官会来找我们的。”
霍普列当年救他,希望斯沃帕德还的人情,不就是这个吗?
也不知道会长在瞎操心什么,精明了大半辈子,人老了倒开始坐不住了。
斯沃帕德的每一个人都是利益至上,傅悯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自己对于计算机的兴趣,所以同辈的人都以为他已经发放弃了继承权,没人能想到他已经几乎是会长内定的继承人了。
而会长对他选择放任,也是因为在管理家族方面他已经做得让人足够满意,在此基础上发展自己的爱好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原本之前的那些日子,会长已经几乎放手把所有核心产业都坦露给他了,但不知为何,最近却忽然显得有些急切,屡次插手他的计划和安排,尤其是对于联盟这边的合作交易,显得格外关注。
他对会长感情不深,但毕竟是从小培养自己的人,也没做什么对自己不好的事情,为此上了点心,可惜暂且还未找到原因。
不出所料,在斯沃帕德没有主动抛出橄榄枝后,当夜,霍普列的首席参谋长就找上了门。
傅悯看着面前戴着眼镜、紧张到结结巴巴的年轻人,忽而笑了一声:“你们统帅挑人是不是不怎么看能力,只看脸?”
参谋长一下子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按照能力来看,他确实担不上这个职位,可他也不知道统帅到底看中了自己什么。
时城打量着他的嘴唇,眯了眯眼睛。
他或许知道原因。
因为面前这个年轻人,可能是霍普列早先最一开始暗中改造过的“实验体”。
时城一颗心渐渐下沉,接下来傅悯派人和联盟交涉的一段时间,他多次着重注意了霍普列身边的核心官员。
很快他就发现,似乎这些陌生的脸,都和记忆中的某处关于机密文档上的照片对应上了。
……一个联盟上上下下不过千人,核心人员更是少得可怜,而其中竟然一大部分都已经被霍普列算计进了人体实验的改造。
自己过去没有留意到的事情,现在在傅遇安的过去用上帝视角再看,显得尤为清晰,让人脊背发凉。
时城握了握拳,再次后悔没有早一开始解决这些问题。
他被**的百年时间不短了,这期间,很难想象霍普列到底又做出了什么罔顾人伦的事情。
斯沃帕德和联盟的合作在会长的督促下进行的有条有序,即便傅悯多次插手干扰了送物资的行动,对于整体的合作关系来说也并无大碍。
但这些小动作引起了会长的注意。
傅悯明显感觉到,不少原本应该属于自己去管理的核心项目被抽回了。
他原先想收敛些,却在准备行动的时候转变了想法。
斯沃帕德和联盟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现在会长已经在提防他了,斯沃帕德这边的机密恐怕是让他探不到什么了,那既然这样,待在家族的意义不是很大。
他只稍作片刻思考,就干脆直接放弃了继续取得会长信任的想法,转头就向第一星学院提交了入校申请。
这一举措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甚至连会长都被整了个措手不及。
他原本只是想搓一搓这个继承人的锐气,没想到对方直接这么硬气转头去学校谁也不见了。
会长气得够呛,直接对罗烟宣布了放弃对方内定继承人的身份。
不过这对于傅悯来说无关紧要,毕竟他要做的就是摸透霍普列到底要做什么。
是违背自然伦理做实验突破自我,还是想要研究出什么生物技术对整个星系做什么?
为此,他直接在毕业后凭借能力进入了总联盟的第一支技术队伍,成为了后来被众人所知从不露面的首席工程师。
那一年,傅悯还很年轻。
时城看到了他的工牌,上面写的名字不再是傅悯,而是傅遇安。
年少的傅遇安跟他给自己取得名字一点都不一样,所谓随遇而安的佛系和淡然在他身上一点都没有体现,借着那股子猛劲儿,可劲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作妖。
后面发生的事情时城就很熟悉了,这人知晓了联盟内部的暗流涌动,也知晓海盗仅仅是在跟联盟作对,便想方设法给他们送武器能源,拨款给所有能打压联盟的地方……
总之一切能和霍普列对着干的事情,傅遇安全都做了一遍。
也是在这十几年的时间中,霍普列才和傅遇安第一次见面。
一开始,霍普列都没能认出来面前这个大变样的青年就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孩子。
还是后来因为傅遇安一次严重的工作失误,才让他认出人来。
那次工作失误,让整个联盟内部的系统瘫痪了十分钟。
十分钟内,几乎大部分的机密数据防火墙全部无效失控,里面的内容全被人窃取了个精光。
至于是谁窃取的……
时城挑了下眉。
怪不得当年让莫送城去查东西这么顺利,原来对面内部还有个默默无闻的“内应”。
也是这一次,霍普列直接黑了脸,去找斯沃帕德的麻烦。
会长则是压根没想到自家孙子这么能耐现在竟然是在联盟内部这么重要的职位工作,为了给统帅一个交代,他按照家法,把傅遇安送去了海和星。
时城终于见识到了他所谓的比较难熬的一年,到底是有多难熬。
没有陆地,海域的危险无时无刻不存在,天气的恶劣让傅遇安很快就扛不住,身体出现了不适。
但没有药也没有治疗的设备,一切都只能靠着自己熬,饿了捕一点海鲜鱼肉,渴了勉强趁着天晴烧一点水。
短短一年,傅遇安瘦得几乎只剩下了皮包骨,小病不断大病偶有,好几次快病得一命呜呼,最后竟然也顽强地挺了过来。
不得不说,当年霍普列对他的治疗还是有用的,不然在这种条件下,可能连一年都熬不过。
一年期满,傅遇安被接了回去,安生养息两三年才堪堪恢复。
不幸的是,他因此落了个吃不得海鲜的毛病。
再后来的事情,就和时城想知道的这个世界有关了。
霍普列虽然生气那次意外,但傅遇安毕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几经思索,他还是舍不得就这么把人放走。
不顾会长略有微词的不赞同,他直接恢复了傅遇安的职位。
傅遇安在正常工作的同时,也忽然开始了自己的研究。
这是一套全新的没有任何旧研究成果在内的防守系统。
比起一个阴谋家,傅遇安其实更适合当简单的科学研究学者。
这个新的算法和核心是他无意中发现的,霍普列固然重要,但他也舍不得这么这个发现,于是只能两边同时进行。
可越到后来,傅遇安对该项研究就越心惊。
因为这项技术对于目前的世界来说过于超脱了,他无法保证一旦系统真正开始运转,到底会有怎样的后果,人到底还能不能掌控住系统的运算。
他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就开始紧急封锁这个项目。
在未知被彻底掌握之前,他不想让不确定的风险暴露。
但就在封锁程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霍普列带着人闯进了他的实验室。
傅遇安一瞬间绷紧神经,把他们拦在了门口:“统帅,我记得这是我的私人实验室。”
霍普列笑了一声,避而不答这句话,看着面前精致绝密的计算机,眼睛里露出一抹赞叹:“我当年救你的时候,如果早知道你这么有用,肯定会更加尽心尽力的。”
这个“尽心尽力”,从他嘴里说出,让人无端感到厌恶。
傅遇安忍住反感,尽量做个讲道理的人:“这个实验系统是失败的。”
霍普列“哦”了一声:“失败吗?我怎么听说,你这个项目做得意外成功呢?”
听说?
傅遇安一愣,下一瞬立刻明白过来——霍普列可能早在一开始就在他身边安插内鬼了。
他迅速翻找记忆,试图找出那个可能背叛自己的人。
霍普列看出他的意图,嗤笑一声,直接坦言:“别想了,连你爷爷都是我这边的人,你觉得你这些小动作会瞒得住我吗?”
意料之中的答案,傅遇安听了竟然没什么过多的感受。
斯沃帕德果然跟霍普列有私下的交易。
他面不改色:“研究到底如何最清楚的还是我自己,这个项目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接触过。”
“没关系,以后就会有人了。”霍普列说得话无耻至极,偏偏脸色言辞还是那么和气,“我记得联盟上有一个守则,联盟高等技术工作人员所有的研发都需要和上层报备,如果不经报备私自操作,联盟有权对其研究成果及研究人员本人进行处分。”
傅遇安霎时瞪大双眼:“守则上什么时候有的?”
霍普列轻笑一声:“昨天。”
傅遇安愣住了。
联盟守则的修改增减都需要经过重重审核和开会进行决议,昨天新增的……这就代表着,至少在两年前,霍普列就已经开始把手伸向他的研究了。
而他竟然毫无知觉!
霍普列的爪牙,到底蔓延到了什么程度?
傅遇安不敢细想,他脑袋嗡嗡的,只能看到对方大手一挥,便有许多的工作人员开始对这间实验室进行封锁。
他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在最后的关头,直接顶着霍普列的枪子儿冲到主控台前,强行切断了一段核心算法的运转。
“你!”霍普列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要命,等到周围的人把他按压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面前的主控台一瞬间黑了一半,显然是因为刚刚强行切断的算法导致的。
他沉着脸,大步走过去掐住了傅遇安的脖子:“小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傅遇安肩膀刚刚中枪,这会儿疼得面色发白,但说出来的字气音很稳,甚至不忘带上嘲讽:“脚滑,手误,你现在要怎样?”
霍普列:“……给我恢复。”
傅遇安“啊哈”一声:“不会。”
霍普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傅遇安:“记不清了,伤口太疼了,失忆很正常吧?”
霍普列:“……”
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
一旁本来揪着一颗心的时城直接没忍住,破功笑了出来。
果然,不管是年轻气盛的傅遇安,还是后来老练油条的傅狗,气人的本事从来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看着霍普列气得脸色一变再变,最终顾忌他斯沃帕德小少爷的身份,到底是没要这人的命,而是革去他的职位,把他扔到回了斯沃帕德。
傅遇安回到家族从手术室出来,脸色就很沉。
虽然毁坏了一半的数据,但那到底是他几十年的研究成果,剩下的那些用处也是非同凡响,被霍普列那边的人弄去……实在是让人无法猜测它们以后会用于什么地方。
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他只好在自己家里悄悄继续研究。
这一次,他没再告诉任何人。
时间一晃就是很久。
在这期间,家族的排斥,联盟的打压,每一件事都压得傅遇安快喘不过气,在应付这些事情的同时,还要兼顾自己的研究和帮助海盗那边采购货物。
他的背叛和私心让所有人都防着他,霍普列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要他的命,而会长这边也还存了点别样的心思,想要他继续为联盟服务,巩固加强双方的合作。
于是后来傅遇安每一次出门,危险程度都不亚于在鬼门关走一趟。
家族不再对他进行任何的保护措施,原本斯沃帕德公会的人就会招来不少的仇敌和怨恨,出门在外难免重重保护,而失去了原本这些基本的庇护,让傅遇安比一开始的处境还要危险。
霍普列、公会、仇敌……多方面的攻击和敌对让他即便是在家中都不安生。
而且因为从小就一个人治病,少年时期也是被单独抚养,导致他长这么大,身边甚至连个稍微可以交心的玩伴都没有。
擅长社交和领导的傅遇安好像总是一个人。
这更让可能发生的危险翻了个倍。
他被陷害扔到了沼泽地,极限生死存亡几个月;被捉到未知的地方严刑拷打;甚至各种能逼死人的活刑和精神打压都被霍普列那一群人用上了。
每一次都是对他的一种摧残,而对方的目的其实也很简单——加入、或者协助他们。
时城不知道在这期间,傅遇安究竟有没有动摇过,但他很庆幸,这人最后的选择是站在那群人的对立面。
单是看着这人经历过的一切,他就有点喘不过来气,两百年的时光他看完只用了短短一瞬,根本无法真正体会两百年的绝望。
尤其是当傅遇安亲眼目睹三日虫洞的惨案后,看着“海盗首领”惨死于爆炸中,那股绝望和恐慌,随后用了后来百年的时间,把自己当做一个载体,用所有的神经强行和新研制出来的系统连接,在帕维什发生异变那天,进到了这个所谓的“无限劳改”世界。
也是这一刻,他才明白“0001”对于傅遇安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可以单独一个人走完一辈子,更别说是他们这样在某些地方无比执着的人。
而海盗首领拥有一个庞大的队伍,即便这些队伍中不少人都不单纯,但至少让他们有目的和动力,没有那么迷茫。
但傅遇安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他这两百年的时光,或许只有给海盗提供暗中帮助的时候,才会和外界有些许的接触。
0001不仅是他选择的战队,更是他漫长的前半生中,唯一、也是最特殊的盟友。
即便这件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时城呼吸有些急促。
怪不得。
怪不得之前在提到“0001”的时候,对方语气会这么奇怪。
原来早在他们都还不认识对方的时候,羁绊就已经产生了。
不。
或许更久。
在斯沃帕德会长签下同意他参与霍普列的实验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命运的交织。
所有的回忆画面在虫洞炸裂的那一瞬间破灭。
时城看着面前浩瀚的星河,突然有些认不清方向了。
自从把自己的方向感强行培养到最好,他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迷茫,无所归途。
他曾在海盗基地最高的建筑上看过很多次的星河,那些存在的和未知的都是如此的耀眼和绚烂,多样的色彩和生命让宇宙变得令人敬佩,美好而又值得尊敬。
可本来安静运转的宇宙,却因为他们的出现有了战火硝烟。
时城讨厌这些东西,厌恶这些东西,每一次这些出现,都象征着可能会有一颗星永久地消失在空中。
没有两颗一模一样的星星,绚烂多彩的星空会伴随着战火的出现而变得单调,他很抵触这样的变化,并且也为此,在至此的人生中去为了它们而奉献。
但就是一直这样的理念和目的,却在今天被摧毁了。
因为所有能看到的现象都告诉他,好像这些风起云涌,都是因为他而产生的。
霍普列为了他而进行了大规模的实验,为了他去摧毁一个又一个星系,为了他去残杀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
当他以为自己正确的事忽然成了原罪,他该怎么办?
时城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强烈的无助和困惑。
他宛若提线傀儡,朝着不明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就在这时,身边忽然出现了一抹晶亮的光点。
这微弱的光芒并没有被星河灿烂的夺目掩盖,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
侧目看去,发现那光点正在缓缓汇聚,最后凝汇成了一个熟悉的形状。
——是那个指南针。
时城怔然片刻,下一秒,动作快过思考,直接伸手去拿。
但手穿过了那虚影。
他有些慌,又伸手揽了一下。
可依旧没什么用。
指南针的虚影晃了晃,飘向了一个地方。
时城还滞在原地。
见后面的人久久没有动,指南针停了下来,在不远处静静和他相对。
时城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变得不太像自己。
“傅遇安,”好半天,才出声问,“是你吗?”
这句话,他似乎问了很多次。
每一次问这句话的时候,那人好像都不一定会出声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每一次总会用他的方式,尽力回应。
这一次也不例外。
指南针虚影的光忽的闪烁几下,好像某位欠揍惹人生气的家伙对他眨眼使坏。
偏偏这一次,叫人根本无法生气。
时城终于稳定下情绪,声音含着笑意,是宽慰自己,也是告诉对方:“是你。”
终于,语气是肯定的了。
他朝着指南针的方向踏出一步,脚下蔓延出了万千星河。
这指南针明明是他为了给某个家伙回人情才兑换的,也是为了让那人不迷路才送出去的。
结果现在,却成了给他指路的向标。
这算是又欠了那人一次人情吗?
算的吧。
时城在心里琢磨着反反复复的人情往来。
最后,无奈叹了口气。
不巧。
算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肥章来啦!
最近都是以主线为主来收尾,信息量有点多,如果有一些看不太懂的大家都可以提!我会根据大家的阅读体验来修改和完善的!
感谢大家支持!以后应该都是大肥章,更新不定时,我会尽量保证隔日更的频率,所以本章开始每章评论在新的一章发出前都会发红包哒
永远爱你们!贴贴贴比心~
——
第95章 傅遇安的恐惧
在过去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里, 印象中时城好像从未被什么人带着走过,也没有相信过什么人。
客观条件决定了他不管做什么都要自己做决定,不轻信旁人, 尤其是在被余恬那个小丫头骗了之后,更是尤其谨慎,认路和带队都不会假于他人之手。
所以这次跟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物件走的经历体验真是尤为新奇。
这条路不算难认, 没有七拐八拐的岔路口, 宽敞安静的一条星河大道直直往前走就好。
他保持着落后半步的速度跟在指南针的后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在终于在一片闪烁刺目的白光中, 看到了一个模糊而又熟悉的身影。
时城在之前的剧情中见过各种各样的傅遇安,小时候的,少年时期, 青年时期、虚弱的欠揍的……他感觉自己都快和查家底一样把对方摸清了。
但眼前这个安静坐在地上的傅遇安还是让时城感觉到很陌生。
明明比起之前各种千奇百怪的傅遇安, 面前这个才是真正的、没有任何奇形怪状最像他本人的人,可时城就站在他不远处, 却觉得这人离得好远。
他走路没有脚步声,但在停下站立的那一刻, 对面那人就是精准地转过了头, 两双眼睛没有丝毫偏差地对在一起。
时城看到傅遇安薄唇轻轻动了动。
他想说什么?问问之前看到了什么?还是有关于这个副本……
“受伤了吗?”那人轻声道。
时城愣了一下。
他没吭声,抿了下唇,摇摇头。
傅遇安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就好。”
他拍了拍身边:“来坐着, 休息休息。”
时城走过去, 选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
他偏着脑袋,看向这人:“你呢?”
傅遇安:“嗯?”
时城:“你受伤了吗?”
傅遇安眨了下眼:“完好无损。”
时城却没放过这个话题,紧接着就问:“疼吗?”
之前每一个碎片过得都不容易, 想来受的苦和累也不轻, 那作为主体, 会感受到这种疼吗?
傅遇安想说“不疼”。
但触及到这人较真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喉结滚了滚:“疼。”
时城纤长的睫毛垂落下,忽然有些后悔问刚刚那个问题了。
知道他疼,然后呢?
他也不会安慰人啊。
于是想了半天,只是往他身边挪了挪。
原本就不远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傅遇安抿了下唇,压住嘴角的笑意。
在某人抬眼的瞬间,清清嗓子故作镇定:“时间不是很多,我给你理一下我们现在的情况。”
时城“哦”了一声:“从哪里开始?”
傅遇安:“……让我想想。”
一声嗤笑从身边传出。
傅遇安:“……你别笑,这么大的事儿一下子理不清很正常。”
时城舒展了一下腿,膝盖无意中碰到了身边的人,两个膝盖撞在一起,却谁都没移开。
他懒懒道:“那我先说。”
傅遇安死死盯着两人挨在一起的膝盖,讷讷应答:“好。”
时城:“你研究的程序系统被霍普列拿走成为了帕维什的监管系统,整个帕维什都在这个系统的控制下,而之所以没有外传,是因为霍普列暂时也没有办法完全掌管这个系统,整个帕维什,是他的试验场,对吗?”
傅遇安点点头,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对,这一点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我本以为这个系统仅仅只是个安保和控制网络中枢的系统,之前察觉到的不对劲也是因为它使用的能源核以及程序算法会和联盟本身的大数据网发生电波冲突引起我预测不到的后果,所以才强制暂停研究。但后来我看到这个系统被霍普列用在了帕维什,才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研究。”
“这个方向我一开始压根就没敢想,因为没想到霍普列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于是耗费了很多年,才发现这个系统的自主运行有一个……”傅遇安顿了顿,尽量把这些专业用语说得门外汉都能听懂,“……就是一个相当于任意填空的位置,只要把他想要的数据放进去,就可以让系统自由执行命令。”
“这个命令到底是什么,连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霍普列那边的人继续研究下去,一定也能发现这个问题。于是我在后面的时间中一直在找机会拿到帕维什的进出权和掌管权。”
“可惜等我买通人成功进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就隐约的猜测已经开始发生,系统和联盟的磁场和电波冲撞,整个帕维什都在朝着黑洞化的趋势发展。”
时城皱了下眉:“那你进来的时候,帕维什就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样子了?”
“是的,从外界来看,就像是在被三日虫洞同化吞噬了一样。”傅遇安说,“而且你们这个地理位置在虫洞旁边,所以这一场电子风波我们没有一个人可以预测。”
“那你就进来了?”时城非常不可置信,“你连进来是生是死都不确定就进来了?”
傅遇安摸摸鼻子:“没办法,数据显示这个磁场只会越来越危险,我别无选择,只能强行把自己和实验室的小型同款系统连接,利用同源能量进入这个地方。”
“说来也是巧,这不一进来就遇见了你吗?”
时城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因为他听到了二楼传来的撞击声。
“……你是直接掉在图书馆里的?”
傅遇安弯弯眼睛:“嗯呢。”
嗯你个头!
时城无言,头疼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你手上的那个金属纽扣,就是一个微型核心,连接着我的系统和我的命。进来后我用它检测了一下,发现我根本触及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本源。”傅遇安语气沉重起来,“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当时我就猜测,如果不把这个世界和系统结束中止,这一场磁暴变化很有可能改变整个世界。”
说着,他又很困惑:“可我不明白,霍普列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他已经是联盟最高的领导人了,毁了整个星际,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这个问题,时城是知道的。
他摸了摸自己手腕,眼神晦暗:“他的目的……恐怕跟你猜的不一样。”
傅遇安看向了他。
时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应该知道,我身体内大部分东西都是人造的。”
提起这个,傅遇安就觉得喘不过来气,胸口一阵一阵的疼。
时城没看他,嘴角浮现一抹嘲讽:“霍普列的目的,只是单纯地为了改造人而已。这一点你之前就察觉到了,但是不知道原因,对吧?”
“他自诩天才,从出生就觉得,自己不该和常人一样,你们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配评为同一阶层,而他……觉得我们现在的世界有他的存在,不可以这么普通、平凡。”
“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在找寻超脱人类、更高层次科技的发展,可惜每一场实验都只能进行到一半。因为他的实验体不是在半截被他弄死了,就是结果根本大失所望,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而且联盟和我们家也都禁止这种非人悖德的实验。”
“所有东西都在阻止他,他就消停了下去。没人知道他其实一直在背地里操作这些,可惜没有那么多的实验体可以供他作。”
“直到……”
时城顿住了,似乎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但傅遇安知道这句话后半段是什么。
他嗓音沙哑,接了后半句:“直到你出现了。”
“是的,直到我出现。”时城苦笑一声。
这还是傅遇安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时城深吸一口气,把后面的事情和盘托出。
关于这些,其实也是他刚刚在想明白的。
霍普列到底为什么在他一出生就对他这么特殊和关注?
“他的实验如果想要继续下去,根本不可能瞒住,所以他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可以在未来顶替他所有罪名的替罪羊,而我的出生恰好可以对得上这个位置,于是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试图把我培养成一个不正常的人。”
虐待、施暴、强行的点击改造……
每一个目的,都是为了把时城培养成一个可以任由他掌控的反社会,这样再让他参与进自己的实验,好顶替他的罪名。
“但后来,因为一些意外,他发现我的身体和常人不太一样。”
时城说:“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总之我的生命力比常人都旺盛很多,这刚好……对他的实验有帮助。”
“所以后面你们所看到的表面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在我身上进行研究。”
“甚至是这个世界的诞生,也和我相关。”
他的语气越说越不对劲,傅遇安赶忙握住他的手:“别瞎说,这东西我都操控不了,怎么就和你有关了?他霍普列有这么大的本事?”
时城摇摇头,也没把手抽回来:“你都能把你和系统连在一起。”
傅遇安:“那是因为我直接把心脏和脑神经挂在……”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他表情僵住,对脑内忽然产生的想法充满了震惊和不敢想象。
时城看着他的表情,无奈道:“你看,你猜到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我……左臂其实整个几乎都是空的,里面的神经连带左手都被霍普列抽走了,心脏也是假的,真的被取出来一直养在霍普列的实验室,胃是因为换心的时候手术出现意外,导致身体机械化,没办法,为了保住我的命,他只能连带着已经机械化的胃切掉一起取出。”
“我体内还有一些被替换掉的脆弱的骨节,如果这个系统可以把人的神经连接,那……我这些被取走的东西,很有可能就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就像你那些碎片一样。”
傅遇安一瞬不瞬看着他,自己都没能发现他现在握着时城的手惨白,青筋暴起。
时城没动,感觉不到疼一样,安抚性的看他一眼:“你在担心这个世界毁了会带着那些东西一起消失?没事,本来在那人手里后我就没打算拿回来,拿回来也没用,看着渗人,难不成还要装回去?消失就消失了。”
傅遇安:“可那毕竟是你的东西啊?”
“不是。”时城干脆答道,“丢了的东西我从来不捡回来。”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东西拿到他面前他也只会觉得诡异而不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傅遇安沉默片刻,后知后觉看到对方再次被自己握得通红发青的手,回过神一般赶紧松开:“疼了?”
“不疼。”时城摇头,“这些都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怀疑霍普列其实也隐约摸索出来,可以把人和系统连接在一起,如果他支持这个世界的诞生,就是为了研究人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中承受力和精神状态呢?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解释通了。”
这么一说,傅遇安还真就想到了之前那些事。
为什么这里的很多人记忆都有损伤,而且这些人大多还都是四位数编号,好像都有了解释。
“在之前一百年劳改中,四位数编号的定期会被拉到实验室进行强行治疗和刑法,在此过程中晕过去的不在少数,很可能就是在这时候,他们被抽取了脑部的什么东西。”时城顺带提到了洛问九面貌的变化和索伊的奇怪之处。
傅遇安却没关注这个:“你以前,也会晕过去吗?”
时城挑了下眉:“从来没有过。”
傅遇安既好气又好笑:“你还挺自豪。”
“在所有时刻保持清醒真的很重要。”时城扬了扬下巴,看向前方,“失去自己的知觉和意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听上去是不太好的回忆,傅遇安不想让他想起那些事,岔开了话题:“那我们现在目的统一,就是结束这个世界和系统程序,对吗?”
时城轻笑:“是。所以大教授需要我怎么配合?”
某人专门在这里等他,一定是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果然,傅遇安在给他红肿的手按揉半天后,开口说:“不知道须子遥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一定要通关。”
时城点点头:“我通关了,你就有办法关闭这个世界了吗?”
“原本只是猜测,但如果真的和你说的那样,那就是肯定了。”傅遇安语气听不出半点开心,“只要你通关了,那么系统接下来生成的数据就是全新的,但人工造出来的毕竟不如人脑,我可以利用这个强行把这个世界拦在未彻底成型之前。”
时城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了。你语气不对,是不是还有别的担忧?”
“是。”傅遇安很诚实,“我知道你通关了应该会被系统送出来,但是剩下那些人呢?直接让他们被困死在这里吗?”
时城也沉默下来。
他们不像是霍普列,没有兴趣决定别人的生死,即便这些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是他们说杀就杀的。
他敲了敲膝盖:“那就让他们全部通关?”
傅遇安拧眉:“他们行吗?”
这话里话外透露着对那些人的看不起。
时城一下就乐了:“对着这些人说不行,你还是第一个。”
傅遇安轻哼道:“你觉得他们行?”
时城弯了弯眼睛:“我也觉得他们不行。”
“那……”
“那你就先出去。”时城打断他的话,“等我出去后你应该没有完全操作结束,那时候我们看情况再做决定。”
傅遇安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点头:“好。”
时城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那讨人厌的电子音又出现了。
【请审判官进行作答。】
一行空白填空出现在面前。
时城这才想起来,这三扇门走完了,现在应该是他回答傅遇安的恐惧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了。
傅遇安听到这个声音,声音含着笑意:“要我给你透露一下正确答案吗?”
时城瞥他一眼:“不用。”
“哦?”傅遇安来了兴趣,一副看着他答题的架势。
时城略感无语地转过头。
第一扇门,人为奴,兽为主,结合刚刚看到的第三扇门的记忆,傅遇安害怕的是不想被霍普列那种没有人性的统治者沦为下层和被控制的人。
第二扇门,关于只能吃掉自己的人鱼……那每一条或许都不能说是人鱼,而是傅遇安原本的“人性”。
在生存活命和道德之间做出选择,第二扇门是在逼迫他吞噬掉自己的人性,而所谓的恐惧,应该就是那漫长的百余年,自己因为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丧失人性。
至于第三扇门……
只是简简单单的记忆。
时城一开始想了很久,这第三扇门到底有什么意义,直到刚刚傅遇安给他讲解了一下把自己和系统连接在一起的危险性。
“这个技术的风险就在于不可控的情绪和本我,如果我在副本中的数据和记忆出现了意外,很有可能导致我的大脑连接处受到不可逆的伤害,记忆受损,再加上情绪波动,直接影响我本来的性格,出去后我很有可能不再是‘傅遇安’,而是一个和原来完全不同的‘人’。”
时城看着倒计时一点点趋向于0,终于抬手,在面前输入了一行字。
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拥有过去不完全的记忆、但却丧失人性的自己。】
傅遇安在这行字被打出来后,面上的笑容就凝固了一下。
好一会儿,他才拍拍手:“首领,你要我怎么夸你?”
时城看着回答正确的界面,头也不转:“害怕吗?”
“说实话吗?”傅遇安歪了歪脑袋,“有一点吧。”
系统对他的考验是再次经历时城被关进帕维什后的一百年,并且以一种完全没有过去记忆的方式,像是新生一般走过一百年。
他不能在这过程中丧失人性。
“别怕。”时城忽然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我陪你。”
傅遇安微微一愣:“怎么陪?审判官不是不能参与干扰副本?”
“不参与,也不干扰。”时城说,“只是陪着你。”
系统没有给他们太多休息的时间,对话没两句,周遭的场景就开始变化。
已经收回了所有碎片的傅遇安表情逐渐变得淡然迷茫,时城知道,他的记忆正在被抽取。
现实当中的傅遇安因为有了最一开始的经历,才会坚定地相信和坚守自己心中所认为正确的方向和道义。
但现在,他作为白纸一样崭新的个体再次经历这些事情,还会那么坚持那么不容易被改变吗?
时城想,会的。
他始终认为,不管有没有之前的记忆,傅遇安就是傅遇安。
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会因为情绪和过去而有所改变,他一直都相信这人。
因为傅遇安的担忧和害怕根本不会存在,他刚刚在填写恐惧答案的时候才会那么干脆不加犹豫。
一百年,权当重新过一次了。
反正有他在,也不会让这段时间始终充满痛苦。
他静静等待着场景全部加载完毕,沉睡过去的傅遇安刚一睁眼,他就轻轻弯下腰,小声道:“醒了?”
不认识他的傅遇安一脸戒备,起身就是紧绷的状态:“你是谁?”
时城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出真实的身份:“会长让我来伺候你。”
系统保留了傅遇安对自己身份的基本认知,抽掉的只是他对于良知和人性的体验,所以对于现在的傅遇安来说,还是知晓会长存在的。
听到这句话,傅遇安打量了一圈周围,确定这是在自己家里,终于不那么抵触了:“祖父让你来伺候我什么?”
时城含笑,标准的营业表情:“管理家业。”
这个身份还有些许可信程度,毕竟斯沃帕德家大业大,在以前会长也经常会让人来帮他。
可傅遇安总觉得这人不那么简单。
为什么呢?
因为这人长得特别好看吗?
他轻咳一声,暗中警告自己不能被外表所蒙骗。
看穿这人的不信任,时城也不做过多解释,只说:“门外还有四个佣人等着您吩咐工作,现在要让他们进来吗?”
傅遇安找回思绪。
对啊,这是他家,门外还有佣人和守卫,如果不是会长亲自派的人,不会完好无损出现在这里。
看来真的是“自家人”了,只是不知道来到他身边的目的到底是不是“处理工作”。
他稍微收了戒心,坐回床上:“叫进来吧。”
时城眯起眼睛,笑道:“好。”
果然是少活了一百年的人,心计城府到底还是弱他一截。
如果是之前熟悉时城的傅遇安,现在就能看出来面前这人的表情完全就是一副不加掩饰的计谋得逞的样子。
可惜现在的傅傻只能端着一副少爷架势,懒散地安排下人工作。
时城说不干扰副本发展,当真就没有干扰。
他只是以一个“工作助理”的身份待在傅遇安身边,在他累的时候倒杯水,休息的时候灭个灯,遇到危险的时候守在一旁确认他生命无恙等等而已。
这些事情0001前半生从未做过,一开始做的时候还是非常不熟练和生疏的,为此傅遇安还怀疑了他好几次,也让人暗中查过他。
但时城把他的小动作看得明明白白,对方派出去的人无一例外全都被自己收买,回送了假消息假情报。
一来二去的,傅遇安也逐渐相信他没有害自己的心思,对他的身世来历再也不多做纠结,两人的信任明显增加了很多。
一百年的时间看上去很漫长,但对于傅遇安这种生活“多姿多彩”的人来说一点都不无聊。
危险丛生,打压接踵而至。
但和时城认定的一样,这人除了对那些找事的人和霍普列等人越来越厌恶反感以外,一点别样的阴暗心思都没有生出来。
要说唯一一点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对时城的态度了。
时城发现,随着两人关系逐渐变好,傅遇安这人特别喜欢使唤他。
比如他刚在花园里浇会儿花,就能听到傅遇安遥遥的呼唤:“时城!快来布置一下桌子,喝下午茶了。”
身旁的种花姑娘眨眨眼,对此很好奇:“小少爷对您这么好?”
时城冷笑一声,扔下剪刀:“事儿精。”
但为了立住人设不让七拐八拐的岔子和剧情丛生,他也只能忍耐下,回去陪某人喝茶。
再比如每次舞会,作为斯沃帕德小少爷身边的红人,当然有人会邀请他跳舞。
可这时候讨人厌的傅遇安又会出现。
“时城,我这个领带夹不好看,你跟我一起上去,重新挑一个。”
邀请他跳舞的女孩往往会有些尴尬地站在他对面:“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时城皱眉,对这种不礼貌的行为歉意地欠身道了歉,才不情不愿跟着对方上楼。
而在场的其他人也会对他产生好奇。
这到底是小少爷的工作助手,还是贴身管家?
一来二去这样的事情多了,时城也不由得反思了一下自己。
是不是他对某人的纵容过了火?
以前老人都说,孩子不能惯着,会惯坏的。
那时候时城还不信,反正他喜欢的、想偏心的,就是要无条件向着纵着对方。
但现在,他有点倾向于老人言了。
于是在这个副本的第六十年,他决定从近身,到远程保护这人。
傅遇安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的时候,当即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你要走?!”
时城看他表情冲动,理解性的归咎于雏鸟不习惯离开窝,选了个折中的说辞宽慰道:“只是出差。”
话不能说太绝,万一下一次遇到非在对方身边不可的情况也好有回转的余地。
傅遇安表情不善,想都不想:“不准!”
时城颇有耐心:“别闹,很快回来的。”
傅遇安直接上手抓着他左手腕:“什么工作非得你去不可?我给你换个人!”
时城已经习惯了这人的动手动脚,不再有什么把人丢出去的应激反应,闻言轻轻叹口气,装模作样:“小少爷,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和前程,这种好机会不会让给旁人的。”
“什么好机会?你倒是说啊。”傅遇安很不讲理,“我不是拦着你发展,你要是真想要成长和发展的机会,我随时可以给你安排一大堆!但你这竟然瞒着我还要一走不定时?”
时城:“……”
失策,编瞎话的时候竟然忘了对面这还是个小当家的。
到底什么机会和历练比继承人身边更好呢?
从未经过商的海盗首领陷入了沉思。
见他缄默不言,傅遇安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就想找个借口离开这里?”
听了这话,时城眼睛一亮,声音还算温和:“还是被您发现了,我其实就是想借此回家一趟,很快就回来。”
傅遇安一噎。
妈的,这让他怎么说?拦着下属不让下属回家的事情太缺德了,他是个好老板,干不出这种事儿。
于是纠结一番,他嘴巴说话不经过大脑思考,直接脱口而出:“那你带我一起吧。”
时城:“???”
傅遇安:“……”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一个是震惊自己已经把人惯成这个地步了,另一个是震惊自己这张嘴怎么就说出这么冒犯的话。
傅遇安顶着对方意味深长的注视和不赞许后,梗着脖子退了一步:“那……给你放一天的假,你看行吗?”
时城:“……一天?”
傅遇安清清嗓子:“三天也行。”
时城冷笑:“您自己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傅遇安:“……一个月。”
时城:“呵。”
傅遇安:“半年!半年不能再多了!”
时城没理他的胡搅蛮缠,伸出手指:“满打满算,我应该在你身边六十年了。这六十年,我一没要奖金,二没有休假。六十年全年无休,你随便去问问哪个社畜比我更惨?”
傅遇安被他数落的一阵心虚。
他小声嘟囔道:“主要是……你这也没跟我提过啊。”
时城这六十年从未说过自己对工作的不满和休假的想法,傅遇安也没给他安排什么重的工作任务,其实严格来算,确实很清闲。
但六十年一天没休息没有自己的生活,确实有些过分了。
之前这人不说,他竟然也没怎么察觉。
好像跟这人在一起已经成为了常态和习惯。
面对某人对他人性的审视目光,他终于像战败一样垂下脑袋:“那好吧……一年,一年后你回来,行吗?”
这可怜兮兮的模样确实很让人心软。
但时城是谁?海盗首领那是一天两天的冷性子吗?
他狠下心,甚至都没摸对方脑袋:“好。”
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傅遇安怔怔傻站在原地,看着门毫不留情被关上。
“……”
不是,就这么迫不及待???
他不知道,时城走得这么匆忙,其实是害怕自己多待一秒就心软了。
但眼下他没想到对于傅遇安来说已经影响这么大了,害怕这种影响会导致系统的判定来强行干预副本,让副本难度从低变成高,他没办法,只能狠下心,强行纠正剧情。
现下最好的暗中观察的身份只剩下斯沃帕德从不露脸的杀手了。
时城叹口气,找机会隐藏在了这支队伍中。
他确实狠得下心。
之前和傅遇安越好了一年,可惜一年之后,傅遇安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他回来。
看着某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时城没办法,只能寄了封信说自己家中突变遇到了别的事情,暂时回不来,但会和他保持书信交流。
看到来信,傅遇安脸色才好看不少。
剩下的四十年和原本的轨迹没什么差别,甚至因为时城的退场,变得和原来更为相似。
每一次看到傅遇安受折磨,时城其实都有种冲出去直接炸了副本的冲动。
可想到他们的目的,又只能硬生生忍下这股冲动。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觉得之前在帕维什那一百年,都没有现在这三十多年难熬。
但好在时间终究是会流逝的,两人的书信渐渐越来越少,最近一次的来往已经是三年前了。
看着面前越来越沉稳熟悉的傅遇安,时城心疼欣慰的同时,还有点淡淡的……不悦。
看吧,忘记一个人也挺简单的,三十多年就够了。
他压下这股子不爽,数着时间,等待最后一刻的结束。
但如果副本真的会这么简单,那也不会让人这么害怕了。
在结束的倒计时进入6小时后,时城在一次任务行动中,被霍普列抓到了。
不管是哪个世界的霍普列,对时城那张脸都可谓印象深刻。
时城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钉子,脸色有点不好看:“我和你是不是命中犯冲?”
霍普列抚摸着他的脸,笑得满足:“这么久没见,张口就是这句话,太令人心寒了,小城。”
时城别过头:“别碰我。”恶心。
霍普列应掰着他的下巴面对自己,语气是和表情截然不同的阴毒:“你是什么时候从帕维什出来的?”
按照时间线,这时候的时城现在正在安安稳稳躺帕维什睡觉。
时间剩的不多,时城也懒得给他编故事:“关你屁事?”
“小城,你的每一件事都跟我有关,知道吗?”霍普列忽然凑近他,企图在他额头上落下个亲昵的吻。
时城膈应的不行,直接就打算挣脱腕上被钉在墙上的钉子。
门忽然在他动作的时候发出了撞击声。
两人同时愕然看去,入眼的就是一脸阴郁的傅遇安。
这时候的傅遇安和之前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唯一缺少的就是那股子吊儿郎当的不正经德行。
时城看着面前那人从未有过的臭脸,直接在霍普列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人一脚踹到了墙上。
他哑然片刻,竟然就这么看着对方把霍普列按在地上揍了个半死。
直到霍普列两眼一翻晕过去,他才回神:“傅遇安住手!他快死了!”
傅遇安拳头停在空中,侧眼看他。
时城眉心轻轻皱起。
这表情……怎么不太对劲。
门外的喧闹和打斗声不绝于耳,傅遇安恍若未闻,保持着揍人的姿势,冷声道:“舍得回来了?”
时城:“……你正常点。”怪吓人的。
傅遇安忽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凑近了,时城在发现,这人身上的刀口枪口也不少,想来刚刚硬闯进来的代价并不小,尤其——
他目光锁定在傅遇安已经开了火的枪口上和沾上血的刀刃上。
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你杀人了?”
妈的,不会现在前功尽弃了吧?
傅遇安之前害怕丧失的人性之一就是手上沾染上无辜人的血,这人哪怕之前那么惨,应该都坚守着底线,规则之内不会动枪动刀杀人。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为了救虚幻副本中的他破例?
时城气得有些头脑发胀。
但这棒槌偏偏还不回答,伸手碰了碰他手腕上的钉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他妈问你是不是杀人了!”时城第一次被气得爆了粗口。
傅遇安深吸一口气,恶狠狠瞪他。
时城一点不怵,一双暗红色的眸子带着明显的怒气瞪回去。
几秒后。
傅遇安垂下眼睛,跟没骨头一样脊背一弯,把脑袋枕在了对方肩膀上。
紧接着,时城就听到对方闷闷地说:“凶什么?没杀人。”
时城霎时松了一口气:“那你这刀和枪?”
“都没打中要害。”傅遇安头发在他脖颈间扫过,让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我回答你了,现在换你。”傅遇安偏了偏头,轻轻拔下这人手腕上的钉子,“疼吗?”
“还好。”时城说。
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他来说仅仅只是一般而已。
傅遇安看着他手腕上的血,撕下自己的衣服小心给他包装:“我能问第二个问题吗?”
两人现在面对面坐着,是个平视的状态。
时城看着倒计时越来越少,放松很多:“问吧。”
傅遇安:“你真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时城想了想:“我其实不是会长安排给你的。”
傅遇安神情淡然:“早就知道了。”
时城:“哦。”
也是,他俩这么久都是心知肚明的装瞎。
过了会儿。
时城:“其实我这么久没联系你是有原因的。”
傅遇安抬眼瞥他一下。
这目光好像在说:你他妈在说废话吗?
时城:“……”
他沉默了。
傅遇安在他手腕上把布条打了个结,终于认认真真看着他:“没了?”
时城绞尽脑汁,徒劳摇头:“没了。”
傅遇安:“那行,我有,我说。”
时城想到他这些年这么惨,再一看就三分钟了,很纵容道:“你说,慢慢说。”
傅遇安忽然问:“你是叫时城,这个没骗我吧?”
时城摇头:“在你面前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没骗过你。”
之前是这样,现在依然还是这样。
时城不敢他无法保证现在世界的真实性,但至少可以保证,每一个他们相处的时候,以及互相面对的人,都是真实的。
傅遇安就笑了。
时城一脸莫名:“笑什……”
还未来及说出的话,骤然被一股温暖的呼吸拦下,变成了一声轻微惊讶的气音。
属于某人的温度和气息从未有过的近,虽然只是小心翼翼的触碰,但比之前很多次若有所无的风声,存在感显然强了不少。
时城心想,现在这个天,应该是冬季。
但为什么烧得人这么热?
他长长的睫毛轻颤,视线有些无处安放。
很意外吗?
倒也不是,甚至还有点“果然如此”的想法。
他看着某人因为紧张死死紧闭的眼睛,反问自己:讨厌吗?
两秒后,时城用还没沾上血的左手,轻轻抵在了某人的后颈。
安抚、而又轻柔地捏了一下。
【时间到,恭喜——】
系统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再次响彻在半空。
它反复重复着这几个字,让本来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审判官对撒谎的“犯人”进行批判。
【请审判官做出裁决。】
系统憋了半天,终于只草草落下一个结束音。
而他的审判官和“犯人”还在废墟和战场中亲密无间贴在一起。
第三声催促响起后,审判官终于错开了一点距离。
他睁开眼睛,看着埋首在他颈肩的脑袋,忽然笑了一下:“记忆回来了?”
傅遇安点点头。
毛茸茸的脑袋让人发痒,但这一次,没有被嫌弃地推开。
时城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遇安:“半分钟前。”
半分钟……
时城又捏了捏这人的后颈:“那你的意思,和我理解的,一样吗?”
傅遇安终于从鸵鸟的形象中挣脱,耳根还有点红,语气倒是流氓得很:“你觉得呢?再来一次?”
时城嗤笑。
傅遇安摸摸鼻子:“我懂了,见好就……”
时城:“可以。”
傅遇安:“……收——啊?!”
他身体僵硬,看着对方忽然凑近。
系统的提醒声音嘈杂吵闹,周围的场景还凝滞在废墟和硝烟四起的那一瞬间。
但本应处理这些事的两个人却很嚣张。
接吻这种事发生在现在,显然不是好时间,也不是好地方。
但是……
傅遇安缓过来后闭上眼,手终于可以放肆不加掩饰地搂住时城精瘦的腰线。
天时地利都是客观的说辞,是耍流氓的借口。
但这些对于他们来说,谁在乎呢?
浅尝辄止的吻戛然终止,却不是结束。
没有人知会,也无需沟通,他们都知道唇齿间的碰撞不会这么云淡风轻。
羁绊一旦产生,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理不清。
至于他们到底从一开始是什么关系,又怎么发展到现在的?
默契、势均力敌、针锋相对……或许很多类似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
毕竟他们是共犯,即便之前从未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本酒终于带着超长肥章和亲亲来了!(拍胸脯
老傅:啊!我支棱起来了!OvO
城崽:到底是谁支棱起来了?==
嘿嘿,本章留评一样发红包呀~
感谢大家支持!笔芯笔芯爱你们么么么~
——
第96章 三审-自我
“所以, ”看着过去了半小时都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某人,时城原本已经强行逼迫自己改变的态度又重新恢复成了嫌弃,“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不着急。”某人看不见的尾巴摇来摇去, 笑眯眯支着脑袋看他,“再等一会会儿。”
时城:“……”
原本在他的判定结束后,这人就会被强行送出副本, 而因为傅遇安数据的全部回收和目前系统的发展, 靠着他自己应该已经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但出于某种原因, 这人现在还磨磨唧唧呆在这里。
看情况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时城干脆找了块地坐下来跟他聊天。
“我之前一直都很好奇,”他说,“为什么你每一个数据都认识我?而且在第一个门中, 最后的关键从你变成了我?”
傅遇安听到这个疑问, 眼神飘忽了一瞬,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面不改色看向他:“其实原本,我会胡诌一个解释的。”
“不过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 当然要一五一十诚诚恳恳和盘托出!”
时城没忍住乐了一下:“那你开始吧。”
傅遇安伸出一根手指:“这说来话长……”
时城毫不客气打断:“那就长话短说。”
傅遇安:“……”
这跟他想象中的卿卿我我促膝长谈的画风不太一样。
但时城都这么开口了, 他也只好收回手指,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概括起来。
“我在被裂解成数据流的时候,为了防止本源和分流发生意外导致他们互相不认识, 必须在每支数据里留下一个共同点。”
“但当时我已经被主系统发现了, 整个人所有的数据都被掌握住,情况紧急,我只能想到把进到这个世界后才新诞生的数据藏进去。”
每一串实体化的数据都是傅遇安连接身体和各个神经的产物, 包括他的情绪和思想, 也可以被系统捕捉到并生成全新的数据。
在进来的时候他的数据已经被主系统全部识别, 最安全也是最不易察觉的数据,就是在进到这个无限世界后所诞生的新思想和情绪,把他们作为链接碎片的“锚点”。
傅遇安想了很久,但翻翻找找无数次,也只能找到唯一可以选择的“锚点”——
“好像只有你。”傅遇安对时城道。
时城愣了愣,一下子都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傅遇安这回也没卖关子,当舍弃了脸皮这东西,后面的话说得可谓坦坦荡荡:“那会儿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因为你到底产生了什么具体的数据,我都不知道,系统肯定更迷糊。”
他本人都模糊不清的感情,生成的数据肯定也非常复杂。
这串数据在每一个碎片上,让不管哪个阶段、哪个样子的傅遇安都能在第一眼的时候对时城卸下防备,无条件信任。
时城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半天,他才问:“那现在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了?”
“理论上是这样,”傅遇安笑了笑,老流氓行径一般凑到他脖颈间,在修长的锁骨处咬了一下,“但都到这时候了,查不查觉到无所谓。要是我这个bug被发现,它把我踢出去正好省我事儿了。”
“你属狗的?”时城把他脑袋推开,“说得轻巧,真作起来在里面善后的还是我。”
被踢出去和主动出去的程序怎么可能一样,万一出现意外再被搅成碎片,兢兢业业累死累活在这里找的不还是他?
傅遇安忽然就笑了,趴在他肩膀上抖了半天,才带着笑意说:“这算不算是,丈夫稀碎落魄,妻子不离不……啊!”
时城没等他说完,忽然就起了身,傅遇安一个没注意一脑袋栽倒了地上。
他冷冷看着地上那人:“赶紧走。”
别在这碍眼。
傅遇安:“……”
这语气,谁家刚确认关系是这个态度?
他刚打算好好理论一番,就听时城说:“你再多耗费一秒的时间,霍普列在外面作妖的可能性就大了一分,我们性命就更加堪忧。你确定还要先磨蹭?”
傅遇安瞬间抖擞精神:“我马上走!”
0001果然目光深远,解决眼下的事情再好好谈论一下他们之间的状态才是长远之计。
久久未动的空间终于随着傅遇安的动作开始运转起来,飞速旋转的数据在他们四周流逝,傅遇安也跟着一起变得若即若离。
时城看着他手消失在波动中,呼吸急了一瞬:“疼吗?”
傅遇安弯弯眼睛,俯下身:“有点。”
疼是不可避免的,但比前两次,这次的目的和期待值不同,自然也让他心理上的感受好不少。
“怎么办啊亲爱的,这么疼,不想走了。”
时城:“……”
某人对他的称呼一向奇奇怪怪,冰冰冷冷怼怼的叠词脱口就来,0001和首领这种称谓喊起来也是不分场合,但要说“亲爱的”这种,还真是第一次。
他不太习惯地揉了揉耳朵。
傅遇安对他这态度都快习惯了,可以一点都不寂寞的自娱自乐,嘴上不停嘟囔着:“疼死了真的好疼……”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时城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了他。
这是一个不怎么规范的拥抱,完全称不上紧紧相拥,但0001微凉的身体贴着他的时候,却比所有的镇痛剂都要好用。
傅遇安第一次这么痛恨最先数据化的是手,因为双手已经消失,他无法给予回应。
时城环着他,直到偌大的空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怀中陡然一空,他目光垂落,站了会儿才放下手。
【恭喜审判官完成二审任务《无限恐惧》,即将进入最后的第三审——终审阶段。】
系统的电子音刚说完,一个不知何处而来的机械手就朝着时城袭来!
时城敏锐躲开这一击,身后却又伸来了两只机械爪。
他拧了下眉,再次闪身避开。
但很快,视线中再次多出了四只机械爪。
“……”
时城不停地躲避,但刚抬脚踹开一只,另一只就会从背后或者别的地方攻击来,随着他的动作,机械爪越来越多,直到根本避无可避。
他明白过来,这大概是下一个副本开启的流程。
虽然不甘心也不乐意被强制抓住,但眼下别无他法,沉着脸停下动作,任由自己四肢被机械爪控制。
强劲有力的机械爪在抓住目标后,其余多出来的终于缓缓退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是金属构件的椅子。
时城拧着眉心,看着自己被固定在椅子上没有活动的余地,终于捕捉到了心头那隐约的熟悉感。
这一幕……
像极了从小就被霍普列控制在椅子上强行观看那些残忍现场。
他心中咯噔一声,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
——副本再怎么可怕,那都是系统根据他们本身自主生成的一切,而如果自己现在的遭遇真的是霍普列对他曾经做的那样,那就代表着,霍普列至少已经开始试图从外界掌握这个世界的运转和构造了。
【欢迎审判官来到最终审核——《自我》。】
【一共有十道选择题,请选出您认为正确的选项。】
【提示:选项没有规定的对错之分,您的选择只与最后系统对您的评分相关。】
没有对错,就意味着不管选什么都不会死。
只和评分相关?
时城想到了之前须子遥说的,目前所有还活着的罪犯中,只有他的评级处于“A”,是最有可能“成功出狱”的一个。
【第一题,请阅读题目。】
椅子的束缚让他无法动弹,就像是最初一样,他只能目光定定地看向面前的显示屏。
第一题,是一段视频。
关于五岁那年名为燃乐的流浪狗冻死后,霍普列送他的“礼物”。
当年的小时城也是这么坐在椅子上,被迫看着流浪狗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的。
时隔一百多年,他再次被强行目睹了当年惨烈的画面。
视频中的的小时城情绪激动,眼泪止不住的涌出眼眶。
画面外,时城只是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视频内的人与自己无关。
一段视频被加了速,还经过了剪辑,很快就播放完毕。
系统慢慢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编号0001,请问,当年酿成这件事情的元凶,你认为是谁?】
【1.霍普列。】
【2……】
【时城。】
……
傅遇安在数据海中挣扎了许久才找到突破口,成功和自己的主系统链接,强行意识归位。
在一阵电流感窜过身体之后,他猛地睁开眼,不顾身上密密麻麻的链接数据线,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呼……”他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睫毛上都是细细的水珠。
等缓过来,才有些疲惫地打量起四周。
和进入系统时候一样,现在这地方还是他熟悉的私人研究所,中途没有发生意——
视线,顿在了不远处的茶几上。
上面的茶叶正飘在透明水杯中,茶水已经完全变质了,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深褐色。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茶杯的杯口,还有些非常细微、如果不观察压根发觉不到的水渍。
傅遇安咯噔一下,放轻动静,仔细拆解下身上的连接线,朝着那边走去。
他伸手在茶几上摸了一把,细小的灰尘擦在指尖上,昭示着和这茶杯水渍出现时间对不上的信息。
桌面上的闹钟已经没电了,无法确认现在距离最一开始到底过去了多久。
傅遇安看了会儿,拿着没电的闹钟连接到了自己的系统运算中心上。
还好小系统的能量充足,刚一连上,闹钟就扑闪两下,显示出了时间。
星纪元2066年9月1日。
距离他最一开始进入无限世界,只过去了短短一个月。
傅遇安有些恍惚。
在无限世界中,每一次副本的时间都不一样,在那里,他们都已经度过百余年了。
无限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差这么大,他皱了下眉,迅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将系统的核心运算导出来,迅速拿着金属纽扣出了门。
临走前,他还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杯。
不管在这一个月期间进来的是谁,没有干扰他,应该不是什么敌人,至少不是霍普列那边的人。
既然这样,暂且就不追究了。
毕竟时城还在副本中,流速差太大,多一秒,那人就危险一分。
三天。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定了个期限。
傅遇安匆匆忙忙赶去联盟总部,没有注意到,在出了家门后,顶楼的窗帘被悄无声息打开,露出了一张有些苍老的面容。
“会长,我们要去拦着小少爷吗?”管家站在老者身边,恭恭敬敬为他倒上一杯茶。
年迈的会长看着跑出门的身影,不答反问:“曼多,我今年多大了?”
名为曼多的管家如实答道:“您今年寿龄三百七十一岁。”
“三百七十一……”会长呢喃着这个数字,“其他人这个年龄,应该已经在下面了吧。”
曼多低下头:“您德高望重,吉人有吉祥。”
会长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两声,忽然问:“你确定,那个孩子没有死?”
曼多瞬间严肃了神情:“是的,已经查到了,一百年前被抓进帕维什并且被统帅秘密关押的那位,就是时城小殿下。”
会长摩挲着手中的木珠,忽然闭上了眼:“小少爷要做什么,在不损害斯沃帕德的利益下,顺手帮个忙吧。”
曼多应下:“是。”
会长挥挥手,把人赶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了老人一人,隐藏在褶皱中的眼睛无声睁开,他放下木珠,拉开了书桌下暗藏的隔层。
那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一个手臂还缠着石膏,另一个笑着拍打同伴的伤臂,看起来关系非常好。
老人把照片拿出来,翻到了背面。
背面上的字迹已经很模糊了,模糊到几乎看不清的程度。
会长看了许久,把照片倒扣在桌子上,他拿出笔,小心翼翼描摹了一遍字迹。
[人生百行,不求无愧,但求无悔。]
十二个字,会长写得小心翼翼,半点不见平日商会中决策的雷厉风行。
尤其是到了署名,他停顿了很久,才一笔一划继续写下去。
[——时与辉。]
如果时城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来,这是他父亲的名字。
会长描完这行字,又小心翼翼放回了桌子中。
没有人知道,斯沃帕德的会长和已经没落的贵族时家上任家主是战友关系。
两人曾经一同去危地当过支援军平乱,有过过命的交情。
虽然后来因为一些家族和立场的原因不得不疏远,但他们之间的战友情并不是假的。
时与辉和他分别时,送了他一张照片,背面就是这行字。
他告诉会长:“我们的身份决定了这一辈子必须去做的事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要问心无愧,那都是笑话。”
“既然这样,那至少要做到,在以后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时候,想想以前的事情别后悔就行了。”
会长记不清当时自己怎么说的了。
好像是“一定”?
他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看样子是做不到了,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当年时家遭遇变故,时与辉应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用最原始的方法,让飞鸟带来了一封纸质书信。
信上说,他就快死了,希望他能救救他儿子,让他儿子活下去。
用词断断续续,笔迹也很缭乱,让人一看就知道,写这封信的人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会长当时就派人去打探时家的消息,可过了三天,只等到了炘法德沦为废墟,时家全部人员殒命的讣告。
会长当时就懵了,想到那封信,又确定了时与辉的后代肯定还有存活,于是派了大量的人手去搜寻。
时与辉结婚后育有两子的事情会长是知道的,其中大儿子早早夭折,现下应该还有个百岁左右的儿子流落在外。
信上清清楚楚写着,小儿子是时城。
可会长排查了几乎所有这个名字的人,也没能找到一个符合的。
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在帝星部队见到了霍普列。
那时,霍普列还很年轻,意气风发的模样让会长一下子就想到了时与辉,尤其是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简直和时与辉一模一样。
他当时就把人喊到办公室,开门见山:“你以前是不是叫时城?”
霍普列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颔首:“是的,您是?”
“斯沃帕德的会长,你父亲的旧友。”会长说,“从现在开始,我来资助你的学业。”
和霍普列初见的回忆在这里结束,会长闭了闭眼,心想自己当真是老糊涂了,当时这么心急,竟然也没能多确认一下。
他原本以为,霍普列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风光霁月的人。
但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轻轻,野心竟然这么大,这么敢想。
他想要联盟最高统帅的位置,会长对他的小动作视而不见,还暗中提供了帮助;他喜欢研究生物学,会长也给他拨款资金……
可以说,会长对老朋友的遗言已经非常尽心。
但他做这一切,也是在基于不影响家族的情况下才做的。
直到知道了救傅遇安的那名神秘医生就是霍普列,他才意识到,这少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城府深很多。
霍普列拿着这个筹码来找到他,要求斯沃帕德和他合作。
至于合作的内容,就是生物改造和创世界的关联。
这是个在伦理道德上都严重踩高压线的研究,会长为此感到震惊,当即大怒,准备把人赶出去。
可那时的霍普列已经是统帅了,金钱在权势面前并不是万能的,霍普列笑着对他说:“叔叔,您当然有选择权,但请您明白,如果您现在拒绝我,那么联盟将会彻底断绝和斯沃帕德的往来,您就站在了我们的敌对面。如果您同意……我想,以后都不会有第二个商会和财阀能和斯沃帕德并驾齐驱了。”
被联盟针对的商会有多惨?
会长不敢想,因为那是一条死路。
而后者,无疑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一个质的飞跃。
抛开故去战友的遗言,会长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而且更让他心动的,是霍普列另一份隐藏的合约和承诺。
创世界和生物生命的链接,可以达到永生。
当一个人的财富和权利都达到一定境界,那么他一定不会舍得离开这些。
会长以为自己不会这么糊涂,但事实就是,他同意了这份合作。
并且在后来的日子中,他一直在自我麻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都是为了履行死去战友的嘱托。
自甘堕落的疯狂直到半年前,被一个惊天的消息打破。
情报处的人告诉他,其实当年臭名远昭的星际海盗头子不叫时冕,而是叫时城,现在并没有死,被统帅秘密关押在了帕维什。
这一消息就像炸弹一样,轰然在会长脑子中爆炸,让他不敢去相信这件事情的真伪。
但他还是选择了让人去彻查时家当年的事情。
这一次的消息,来的很快。
原来时与辉其实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夭折不假,但下面还有两个,一个是时冕,另一个,才是时城。
时城作为最小的儿子,这会儿应该还很年轻。
霍普列的原名,其实叫时冕。
海盗首领“时冕”才是真正的时城!
可当年为什么没查到这些?
意识到这一点,会长的背后不由得冒出冷汗,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猜想开始在脑海中诞生。
如果……如果从一开始,从那封信开始,一切就都是被人为计划好的呢?
他想到了霍普列,那个习惯挂着笑容,城府极深的统帅。
如果霍普列模仿他父亲的字迹寄来了信,又安排好了一切,等待着他上钩……
那么后面所有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会长终于醒悟过来,愤怒和羞耻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可事已至此,统帅那边根本不是他一个商人可以撼动的,理智让他压下怒火,忍声吞气,开始计划着其他报复行为。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自家孙辈的小动作。
会长看在眼里,也默许了傅遇安的小动作,甚至好多次霍普列快要查到这边,都是他拦了下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了,是弥补一点过错给自己安慰,还是良心发现?
要说良心发现,他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抛开利益,全力和联盟的统帅作对,可要说弥补过错……他这是做给谁看呢?
老人糊涂了,无法定义,只能凭借着本能,尽量做点时与辉说的“无悔”的事情。
他想到傅遇安,又想到了那个叫时城的孩子。
战友的遗言是假的,可那孩子的存在是真的,他现在其实已经没有义务去帮助那孩子了,但还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木珠又回到了掌心,被转的飞快。
会长心想,算了。
自己这些年跟着霍普列做疯狂的事也不少,现在就权当死前做点好事,弥补一下吧。
日落将至,残血的余辉从无数缝隙洒落在会长的身边,却没有一道光打在他的身上。
……
联盟总部的安保低得吓人,周围连个防守的人都很少见,整个总部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
傅遇安几乎没怎么费力就闯了进去。
正纳闷的时候,遇到了正在抱着智脑一脸兴奋的霍普列。
他反应飞快,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闪到了一间空房。
“快看啊里约尔!我成功了!”霍普列激动的声音都比记忆中高了几个调。
另一道疲惫却温和的声音回应道:“是的统帅,您已经能够初步控制‘明日’的设定程序了。”
明日?
傅遇安想:这是他们给那个无限世界起的名字吗?
明日代表着希望,他们竟然给一个可以主宰生死罔顾人性的东西起这个名字?还真是不要脸。
霍普列大笑着:“是啊!我终于成功了!里约尔,这一切都少不了你的功劳啊!傅遇安又怎么样?没了他,我还有你!你真是我创造出来的最……哦不,是第二成功的人!”
里约尔笑着跟他开玩笑:“不是第一个吗?”
“当然不是!”霍普列答得不假思索,声音忽然转了个调,变得缱绻柔情,“第一个,十个你也比不上。”
里约尔的语气没有任何不甘,还是那么温吞:“可以冒昧问,是谁——呃!”
嘶哑的痛呼声响起,紧接着而来的,就是霍普列阴沉的威胁:“你凭什么问他的名字?”
里约尔呼吸急促:“对、对不起!统领,我错了、错了!”
霍普列松开手,看着刚刚还被他赞许的青年狼狈地栽倒在地上,用鞋尖抬起他的下巴,跟对待落魄的犬类一样:“不该问的,就管好你的嘴。不会用,我不介意然它成为摆设。”
里约尔额头全是汗,忙不迭疯狂点头。
霍普列满意了,收回脚,轻哼着小曲儿朝着前方的实验室走去。
傅遇安把一切看在眼里,也看到了,在霍普列走后,那个叫里约尔的青年眼神中并没有怨恨,习以为常的起身把自己收拾好,默不吭声跟了上去。
……这已经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范围了,霍普列那个畜生,一定对里约尔做了什么别的手脚才让他对自己这么言听计从。
他猫着腰,小心操控着金属纽扣混淆周围的监控,跟了上去。
“可惜了,我亲爱的弟弟实在是过于优秀,只让我来得及去设计他最后一个世界!”霍普列在房间内不无遗憾地大声感叹,随即,又高兴说,“不过没关系!等他出来了,我再把他送进去一次就是!”
傅遇安人还没跟进去就听到了这句话,手霎时紧紧握成拳。
他找了个视觉盲区,调控屋内一个不起眼的监控,观察起了里面的情况。
屋内的霍普列看着面前的光脑,手指戳戳点点,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同时,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下一个选什么好呢?”
“有了!不然就莫送城这一段吧!”
莫送城这个名字从霍普列口中说出来,让傅遇安浑身一颤。
虽然知道莫送城对于时城来说不算什么,但他总觉得,这是时城心里的一根刺,他看着着急,想给**,却无从下手。
“莫送城……小城,你说如果让你知道,他的诞生完完全全是因为你,死亡也是因为你,你会疯吗?”
霍普列诡异的低语还在诉说:“这么久过去了,你的精神状态还是稳定在5以下,只有几次情绪波动达到了两位数。我真的很好奇,到底什么才能让你疯掉。”
傅遇安听得一股气冲到大脑,差点想冲进去跟霍普列正面硬刚。
但一只手忽然扯住他,把他拽到了别的房间中。
“谁?!”霍普列似有所感转过头,厉声喝道。
但后面空空如也,连风声都不曾有。
霍普列疑神疑鬼的重心思没有让他放下警惕,火速打开了周围的监控。
空荡的监控录像也显示着刚刚并没有人出现。
都是他的错觉吗?
霍普列手指敲击着桌面:“里约尔,去帮我巡逻一圈。”
里约尔颔首:“是。”
隔壁房间内。
傅遇安看着忽然出现的人,下意识抬手就是一拳。
“操!”那人低呼一声,用胳膊挡下了这一击。
这一有点模糊的熟悉声音让傅遇安认出了来人:“……白厘?”
“哈?你认识我?”白厘一边抽着气揉自己胳膊一边亮起胸口的照明贴,看清楚了面前人的样貌,“你谁啊?你怎么在这?”
“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傅遇安有点好笑,他都还没来及找白厘,白厘倒自己送上门了。
白厘:“有人给我送信,说我们首……熟人在这里。不是,你还没说你是谁啊?”
他救下对方,其实是因为看到了傅遇安衣服上的族徽。
斯沃帕德……如果是朋友,那就合作,如果不是,那就用来当人质好了。
结果没想到,对方这语气怎么跟见熟人一样?
傅遇安更是疑惑。
哪里来的信?
之前自己消失前,时城其实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出去后有需要就找白厘,至于怎么让他相信你……给他说,时城最新一次更换的心脏型号是nkl3199。”
傅遇安赶时间,暂时没有深究,直接把这句话全封不动说了出来。
白厘看他的目光逐渐由呆滞变成震惊,再到急迫和焦躁:“他怎么样了?你们什么关系?时城在哪里?人什么情况?”
傅遇安脑瓜子疼,比了个暂停手势:“时间急,等他出来再跟你解释。我现在要把他救出来,你帮我打个配合。”
“你说。”白厘毫不犹豫应下。
“霍普列那个总控室,我需要靠近主机,并且不被打断干扰十分钟左右。”只有等时城全部通关的那一瞬,找到bug并把金属纽扣内全新的数据载入,才有可能把人救出来。
白厘:“现在行动?”
“等。”傅遇安说。
至少要等到,时城这个副本过完。
可他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会完。
至于刚刚霍普列提到的……
“白厘。”
“有。”白厘条件反射应道。
傅遇安:“你知道,莫送城吗?”
白厘:“……”
他有些不可置信:“时城连他都跟你说过?”
傅遇安挑了下眉:“说过,但是因为一些外界原因,不是很全面。我刚刚听到霍普列说了,应该是个什么重要信息,你如果知道,希望可以如实告诉我。”
他这话不假,自己的好奇心是一部分,但更多的,还是怕自己不了解具体情况,导致行动出现纰漏。
果然,白厘一开始还一脸刚硬抗拒提及,但等到傅遇安说到时城的安危,他就迟疑了。
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莫送城的事,我其实一开始也不知道,是后来首领被抓了以后,我才从他留给我的信里知道的。”
时城被霍普列秘密关押进帕维什后,白厘就在他的房间内发现了一个留给自己的光屏。
“莫送城他不是人。”
“确切的说,他不是完整的人。”
“他是时家收留的一个养子,在首领生日当天,被首领的父亲作为礼物送给首领,希望他以后有个玩伴,不孤单。”
“首领对此无所谓,虽然不是很熟,但两人也算关系融洽,勉强能当个玩伴。”
“但没过几年就发现,莫送城这个人很不正常。或者说,从某一天开始就变得不正常了,虽然态度样貌性格都没变,但他好像一直在执行着什么任务,而任务的目的就是保证首领的生命安全。”
时城原本以为,这是时与辉给莫送城的命令,于是多次劝说,不希望对方这样,他也不需要这种保护。
可莫送城阳奉阴违,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时城像是一圈打在棉花上,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他原本就对玩伴这种若有若无,见此直接撂了脾气,决定把人送走。
可莫送城赶都赶不走。
就算是时与辉下了命令,他也视若无睹。
父子二人都不是什么坏人,也不能强行把人抹脖子,只好对他视而不见,希望莫送城可以知难而退。
时城质问过时与辉,可得到的是对方也很茫然的回应。
为了不让身边一直跟着这么一个人,时城用过**等诸多方法,每次都没有什么用,最后莫送城总能逃出来跟在他身边。
所幸这人也没什么坏心思,一来二去的,时城也就随他便了,尽管厌恶,但留在身边也能更好的方便他调查对方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原因。
傅遇安听到这里,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这个原因,应该不太美好吧?”
“可不是吗。”白厘叹了口气,感慨道,“任谁发现自己出生在一个魔鬼世家,都不会开心的吧。”
傅遇安嘴唇阖动两下。
白厘说:“时家世代都是搞生命科学研究的,而且都是不被联盟允许的研究,前几代多少有点良知,没有触及人类道德底线,直到霍普列这一辈。”
霍普列到底多疯狂,知情人士有目共睹。
“不过首领他爹妈也不是什么好人,资料显示,莫送城一开始确实是个普通的孩子,但后来被改造了,变得只认命令,彻底抹灭了人性,在时城身边的目的就是监督和保护。”
时与辉让莫送城监督他的一举一动,保护他的生命安全。
听起来矛盾的两点,发生在时家,倒也合理。
傅遇安终于明白了时城对于莫送城的复杂情绪是什么。
是愧疚和排斥。
他排斥这种监督和一直被强行安排保护的感觉,但又因为对方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的,又止不住良心上的愧疚。
“而且……首领一开始还有些戒备莫送城,毕竟他有着监督的职责,直到莫送城死了。”
“三日虫洞那场爆炸,原本首领安排的所有爆炸源都无法摧毁一整个星球,可莫送城自己去了爆炸中心,最后的能源核,就是莫送城的心脏。”
“和首领一样……不,不能说一样。应该说,莫送城身上机械化的东西更多,他全身都是危险的能源高科技,一个人的毁灭搭配着这么多的爆炸源,足以炸毁一个星球。虽然首领排斥莫送城,但对方所作所为确实都在帮着他,尽管是命令,也不能对此进行否定。”
故而时城在副本中看到莫送城的时候,神情会那么激动。
傅遇安却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敏锐的捕捉到疑点:“可……我总觉得,时城在爆炸的时候还发现了别的什么东西。”
白厘赞赏地点点头:“是的,爆炸的时候,首领在莫送城爆炸后传输而来的信号中,看到了三个数字。”
“921。”
傅遇安陡然睁大双眼。
他知道这三个数字的含义,921,时城出生的日子,也代表着他和霍普列之间割不断逃不掉的噩梦。
这三个数字出现在在莫送城身上,意味着什么?
莫送城和霍普列也有关系。
甚至很有可能,改造他的不是时与辉,而是霍普列。
始作俑者是时与辉,时城还能告诉自己莫送城只是实验的产物,恰好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但如果是霍普列,就意味着,莫送城成为这样完完全全就是因为时城了。
恰好这时,实验室也传来了霍普列疯狂的笑声。
“两位数了!小城,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让我喜欢啊!”
傅遇安握紧拳头,但又默契地和白厘对视了一眼,同时按捺住怒气和冲动。
不行,不能冲动。
都到这个时候了,眼看着一切都要结束,绝不能功亏一篑。
霍普列:“咦?第二个,你还是选了自己没有错吗?”
“没关系,小城,还有八个呢,我们慢慢来。”
“下一个选什么呢?不然就从眼睛开始吧。”
白厘实在是忍不住了,暗暗“操”了一声。
但就是这一声,让里约尔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统帅!这里有人!”里约尔手电筒的光直直照射进来,冲着实验室大喊。
“糟了!”白厘脸色忽变,拉住傅遇安的手就打算跑!
可手拉了一下,没拉动。
白厘诧异地看去,只看到了傅遇安异常平静地眼睛:“白厘,你先去吧,记得喊救兵。”
霍普列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手,他们两个人想要在最后关头强行闯入,这太冒险了。
那既然这样,不如就在一开始进入实验室,暴露在明处,说不定机会更大。
白厘不是傻的,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赶在霍普列冲进来之前,他把小型通讯器和**塞到了对方口袋中:“保持联络。”
傅遇安看着他背影消失,抬手,打开了室内的灯。
同一时间,大门被打开。
他转过头,对着门口站着的高大男子笑了一声:“统帅。”
霍普列见到是他,稍稍愕然,但很快笑开:“我当是谁,斯沃帕德的小少爷,你来我这干什么?”
“时城是你弟弟吧?”傅遇安开门见山。
霍普列表情凝固,阴郁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遇安双手抄兜里,对他温和有礼表露了一下善意,缓步走上前。
在两人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他眯起眼睛,语气散漫:“你知道吗?我刚刚还跟时城在聊天。”
“他托我转告你一句话。”
这话不知真假,但涉及时城,霍普列一向上心。
他有些急切:“什么?”
傅遇安:“傻逼。”
作者有话要说:
傅遇安:他妈的#¥%……&*
嘿嘿之前就说没有白月光啦~小莫只是城崽良心和道义上过不去的心病!
来晚啦,没有假期的酒祝大家五一快乐!本章评论一样发红包~
另外,本文预计快要完结啦,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评论告诉我嗷,争取都写你们想看的!
感谢支持呀,爱你们,么么么比心~
——
第97章 劳改结束
手腕被电击环缠绕的时候, 傅遇安还有点感慨。
时城也被缠过这个东西吧?
这叫什么?情侣款?
傅遇安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
呸,想什么呢这么变态!
一旁的霍普列看着他表情精彩变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到底是怎么见到他的!”
他其实原本不相信这人的鬼话, 可刚刚对方却精确地描述出了时城的模样,包括学时城说话也是有模有样的,这让他不得不相信, 对方应该确实见过时城。
要知道, 在他的严密封锁下, 除了他自己, 其他人根本不该知道时城的存在。
傅遇安手里有把柄,知道这人不敢轻易地杀自己,有恃无恐找了个椅子坐下:“我劝你先做好你准备做的事情, 不然我不保证, 你弟弟会不会死。”
“你应该不舍得他死吧?”
霍普列深吸一口气:“我是不舍得,但是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对他的安危很在意啊?”
“那当然, ”傅遇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中却骂了好半天了。
你他妈不担心你弟弟安危, 我担心我男朋友安危有错吗?
他漫不经心看着对方:“毕竟他身上也有我的研究成果, 我很想知道,我的研究到底发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两人都是对这个核心系统有深入了解的老油条,有些话点到即止, 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霍普列很想直接拷问他, 可傅遇安有一点没说错,他确实,非常在意时城的安危。
时城可以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血了, 他怎么可能舍得让那人送命。
虽然不情愿, 但现在赶走傅遇安, 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沉着脸,在屏幕上按了两下。
大型投影仪瞬间投射出了一段画面。
傅遇安脸上装作不在意,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往荧屏上瞟。
画面中的小时城只有十几岁的样子,霍普列则是少年时期的模样了。
一个和兄弟二人长得很像的深褐色眼睛男人给了他们一箱子试剂,让他们给地址上的人家那里送去。
一开始,二人都默不吭声,路程还算顺利。
但等到晚上的时候,原本开车的霍普列却困了,把车让给了时城:“你来开,我去睡一会儿。”
时城愣了一下,慌忙道:“我不会开!”
他连驾照都没考。
霍普列却沉下脸色:“我教过你的。”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上过路!”
霍普列语气不变:“凡事都有第一次,你说是吗?”
时城肩膀抖了抖。
显然,这时候的时城已经被霍普列盯上,并且有过很多次的“培养”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在霍普列阴沉的注视中,硬着头皮坐在了驾驶座。
霍普列似乎对他很放心,回到后座就开始补觉。
时城握着方向盘的手全都是汗。
他确实学会,也会开,但从来没有上过这样的高速路线。
而且他们都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小孩子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发育好,包括视力在内,都不是成人的水准。
现在的十几岁的孩童,可见范围不仅比成人要短三分之一,夜视的能力也非常不好。
尽管时城已经非常专心和紧绷了,但还是避免不了这些客观条件的影响。
前方迎面而来逆行的车猝不及防闯入视线,他只来得及瞪大双眼,就被一阵白光刺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哐——
刺耳的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此起彼伏,沉闷的撞击声搭配着爆炸一起响起。
时城满身满脸都是鲜血,意识模糊地趴在方向盘上。
在最后关头,他转了一下方向盘,让车尾努力靠近前方,遭受了尽可能大的撞击。
看到有人匆忙赶来,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获救了,而是……
霍普列,死了吗?
这个念头刚一诞生,时城就意识消散,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手术台上醒来。
身体上的疼痛和包扎好的绷带告诉他,现在距离车祸发生已经过去很久。
头顶的无影灯打开着,手脚脖子都被结实的皮带捆绑固定在床上,时城没有办法挡住头顶刺眼的灯,只能紧紧闭上眼睛。
身边忽然传来了霍普列的声音。
“醒了?”
时城张了张口,小心翼翼喊了声:“哥。”
“哎,在呢。”霍普列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手指在他头上的伤口流连,“车子被你撞坏了,我们要送的东西也全没了,父亲责怪了我,罚我紧闭一周,这才刚刚出来。小城,你说,这到底怨谁?”
时城身体止不住的发抖,不敢想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他急切地解释:“是因为对面那个车的灯太亮了,让人根本没办法睁开眼!”
“啊……这样啊。”霍普列恍然大悟一般,“我知道了。”
时城还没来及松口气,就接着听到对方说:“那就是因为你看不清路,所以发生的车祸是吗?”
时城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霍普列原本温柔抚摸他脸颊的手忽然用力,紧紧捏住他的脸!
“睁眼。”他声音冷得掉渣。
头顶的灯和普通的无影灯还有点不一样,时城费力地抬起眼皮,没几秒,就被刺得眼泪直流。
他看到了霍普列,这人一只手用厚厚的石膏裹着,半边身子都缠上了绷带。
庆幸和遗憾的心理同时涌上心头。
庆幸对方没死,自己并不算是杀人,遗憾的是对方竟然还活着。
霍普列没注意到他这些小心思,紧紧盯着面前这双眼睛被红血丝充斥,眼皮子在强烈的灯光下一直打架,忽然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让时城瞬间冷汗直冒。
霍普列声音出奇地温柔:“没关系,小城,错误犯一次可以原谅,下次绝不再犯就好了。”
“不会了!”时城连忙说,他没办法摇头,只能用眼神拼命示意。
“不会了?只是嘴上说说,这种保证可不够。”霍普列松开手,站直了身子。
时城眼睁睁看着他走到旁边开始摆弄瓶瓶罐罐,虽然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但综合之前无数次的经验来看,这对自己来说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放软了声音,颤声道:“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我回去就好好练车!”
但霍普列对这些话置若未闻,单手调完药剂,用一支注射器将它们抽入。
时城更慌了:“哥……对!我可以去跟爸爸认错!都是我的错,我可以揽下——”
“嘘。”霍普列面无表情站回他身边,捂住了他的嘴。
注射器的针头在灯下显得尤为可怕,几滴药水流淌下来,滴落在时城的脖子上,冰冷刺骨。
他下意识紧紧闭上双眼。
但霍普列的命令却让他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不见:“睁眼。”
时城忤逆了这条命令,睫毛颤得乱晃,眼睛死死闭上。
霍普列的语气瞬间化软,像是对不听话叛逆的弟弟的无可奈何:“小城乖,别让我说第二次。”
他确实没有说第二次。
因为手环上的点击环刺激得时城不得不睁大眼睛。
掐着精确的时机,霍普列直直将注射剂扎进了时城的眼睛中。
“!啊啊啊啊——!”
纤细的针刺破眼球,涓涓流出的不再是泪水,而是猩红的献血。
时城疼得直接叫了出来,但却被霍普列紧紧捂着嘴,支吾咽下了所有的疼痛和呐喊。
霍普列说:“别担心,就算只有一只手,我也会确保你手术的成功。”
在医学这方面,霍普列确实是个天才,几百年都少见的天才。
可惜这个天才,是个疯子。
时城的意识没有消散,但视觉的感官却消失了。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眼睛正在被霍普列用冰冷的手术刀切开,然后又放进去了什么,但却喊不出,说不出。
半麻不像是全麻那样完全无知觉,但这种隐约的痛感和刺骨的恶寒更让人不适。
他就像是个旁观者,被束缚在窄小的空间内,看着自己的遭遇却无能为力。
霍普列在时城的眼睛中植入了当时最先进的晶片,这种晶片仿佛一个万能的微型摄像头,连接感官和神经,代替了眼球的使用,甚至比眼球更加全能。
而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不可消除的异物感。
这没有缓解的办法,只能让被植入的人慢慢接受,慢慢习惯。
时城这一习惯,就习惯了一百多年。
每一次眼睛中暗红色变得愈发明显,就代表着那个东西的异样感更加强烈。
……
傅遇安看完这些的时候,已经气到快失去理智了。
攥成拳头的手指紧紧嵌入掌心,本来就很短的指甲抓破了皮肉,给拳头染上一丝腥味和红色。
他急促地喘息着,不动声色擦过裤子,抹去手心里的血迹。
万幸,霍普列紧紧盯着面前显示着时城各方面数据的显示屏,没工夫搭理他。
“5?为什么还是个位数?!”霍普列怒了,一拳砸在总控台上,把指关节砸得通红。
“你不是不想要他死?”傅遇安死死忍住杀意和恶意,沉声道,“他精神错乱,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霍普列倏的回头看他,冷笑一声:“你懂什么?”
他现在已经被时城精神错乱始终突破不了两位数的现象刺激得焦虑和急切了:“那些人进去有什么用?只有小城!只有他才是最有价值的!我需要他!我们都需要他!”
只有时城的精神错乱,才会让他知道,人的神经思想和系统世界的诞生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关联。
“至于小城……没关系的,没关系,他疯了,我还可以让他变回来。”霍普列喃喃自语,跟洗脑一样反复叙说着这些话。
傅遇安没有在这关头刺激他,趁着对方狂乱的时候,悄悄向着总控台挪动了几分。
霍普列忽然抬起了头。
傅遇安刹住脚步。
但霍普列不是察觉到他的动静,而是加快了对系统的操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傅遇安看到了很多和时城相关的过去。
时城的左手为什么会是假肢?
因为当年的车祸,时城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和创伤,在手术台上被点击过的左手一直会时不时的抖动。
有一次,他因为手抖,不小心把饭洒在了霍普列的文件上。
霍普列砍下了时城的左手,强行换上了假肢。
他说:“小城,你看,这样你就痊愈了。”
时城不习惯这么重的假肢,只能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用纸牌练习使用熟练度和灵活度。
纸牌逐渐由纸质变成铁片,再变成金属……
练习的动作成了习惯,以至于后来他完全掌握了手的操控,也总是习惯性玩点扑克,摆弄些什么。
而心脏和胃,纯粹是因为霍普列一些突发奇想的理念和研究,多次在他人身上实验失败后,只能把魔爪伸向了时城。
短短几个小时,傅遇安看完了时城全身三十多块骨关节和二十多次大型手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想象有人在经历了这些以后还好好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时城你他妈是死了吗?!”霍普列看着一直保持在“10”的情绪波动上,终于彻底失态了。
他来来回回在实验室内走着:“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我该怎么办?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他还没疯,你倒是快了。”傅遇安的嗓音已经接近喑哑了,刚刚为了镇定下来而咬破舌尖,现在一说话,铁锈腥味就在口中蔓延。
但他只觉得很苦。
太苦、太涩了。
快让人喘不过气来。
霍普列忽然冲上前,抓住他的衣领:“闭嘴!没让你说话!你给我闭嘴!”
傅遇安扯扯嘴角,讽刺地笑了一声:“你真的很无能。”
“没了时城,你什么都不是。”
他本以为,霍普列在听了这句话后要跟他打一架。
但让人意外的是,对方却诡异地镇定了下来。
“没了时城……没了他……”霍普列表情狰狞起来,扭曲得活像地底趴上来的厉鬼,“对啊!那件事时城一定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
神神叨叨念了半天,他手忙脚乱扑倒总控台前,手指开始不停地敲击屏幕。
这一次出现在屏幕上的主角不是时城,而是霍普列。
霍普列小时候和时城很像,婴儿肥的脸蛋和深褐色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和童话中走出来的小王子一样。
但傅遇安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这个小孩的第一眼,就有一种直觉上的忌惮和厌恶。
他皱着眉,悬着一颗心接着往下看。
这一次,不仅仅是时城的过往。
还是时家见不得人的秘闻。
时家早就死去的大哥,其实是为了做人体实验才生下来的,出生就是不完全体,一直被养在实验室。
但时与辉夫妻对他的研究,还仅限于“医学”。
只是因为恰好这个孩子是个残疾儿,才被用来当做实验对象,但夫妻二人的目的还不算坏,仅仅是为了治好这个孩子,让医学得到发展。
但第二胎,也就是霍普列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研究。
霍普列刚出生的时候其实叫时塑,后来他不喜欢这个字,让爸妈改成了听上去就很符合他高调人生的“冕”。
时冕第一次去实验室看他哥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可惜了,本来他会比现在有用。”
时与辉当时就站在他身边,听到这句话后诧异追问,但时冕只是笑着摇摇头。
这件事看起来无关紧要,只是个小插曲,不过很快,时与辉夫妻二人就发现时冕的行为和爱好越来越特殊,用家族其他人的话来说,这孩子天生就是“时家”的人。
时与辉对此并未放在心上。
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有了时城。
时城出生的时候,和他大哥一样,都是濒死的状态。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是巧合,或者时与辉夫妻俩的基因出现问题。
可现在处于上帝视角的傅遇安明白,时城从出生开始遭遇的一切都是霍普列的手笔。
时冕在他母亲怀时城的那段时间表现得尤为殷勤,送药送营养品,甚至还贴身照顾。
所有人都以为是这位小殿下对于新成员弟弟的期待和喜爱,却不知道那药和营养品中藏着的全是被禁止上市的违禁药。
时城出生后,霍普列亲自把人抱去了时家的私人医院。
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医院工作了,亲自救自己的弟弟这件事压根没有人怀疑。
只有当时一个在时家地位很高的管理层发现了他肮脏的手笔,那根本不是正确的治疗方法!
面对对方的质疑,还没有改名的时冕一点都没有慌张,反而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做的不是正确的呢?”
“你这做的不是人事!”那人破口大骂一通,企图打消他的想法。
时冕静静听完,只说了一句话:“我哥哥和弟弟的情况一样,他是你们来治疗来接手的,但现在呢?有好转吗?”
这让对方直接闭口熄了火。
时冕继续说:“您是我的长辈,我也不让您为难。这样吧,一个月的时间,我们谁都不要再管了,看看谁活下来。哥哥活,我放弃我的行为并为此道歉,弟弟活……就代表,我是正确的,请你们支持我。”
他说得冠冕堂皇,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
但双方都知道,这个赌约从他口中说出来后,就没有拒绝的机会。
与其说这是时冕给出的退步和期限,不如说,这是他跟自己的一个赌局。
为了不让这人去告诉父母和其他人,时冕控制住了对方和对方所有亲人家属,一直等到了一个月后。
大哥因为没有救治身亡了,对外宣称是战死。
而时城,虽然奄奄一息,却依旧生命体征平稳。
时冕看着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疯狂掩饰住眼中的兴奋和狂热,人模狗样地对身边那人说:“您看,我才是对的。”
时家老大的死让时与辉对时冕产生了怀疑和探究,可因为是亲生儿子的关系,他始终都没有把一切都想到他身上去。
就这样,时城在他的“救治”下,恢复了健康。
出院当天,时冕在时城的眉心落下了一个吻,小声附在婴儿耳边说道:“谢谢你,小城。”
谢谢你活下来,才能让我继续下去。
……
【我的身体和常人不太一样。】
【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总之我的生命力比常人都旺盛很多。】
时城之前说过的话清晰在脑海中响起,傅遇安心说,这哪里是巧合?
全都是人为啊!
他来不及去愤怒,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霍普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这些真相说出来?
如果……时城不存在……
傅遇安瞪大了双眼,瞳孔骤缩!
他想让时城认识到,后来发生的一切其实最根本的原因都是时城自己?!
如果当年没有时城,如果当年活下来的是时家大哥……
傅遇安不敢想了,但面前显示屏忽然开始疯狂变化的数据告诉他,霍普列这次的操作和选择,很有效。
时城的情绪紊乱数值已经飙升到50了!
这是这人进到那个世界后,第一次发生这么明显的数值波动。
他顾不得再掩饰自己的目的,意外情况突发,下意识就抽出了白厘刚刚给自己的枪,对准霍普列扣下扳机。
至于对方到底会不会死、外面会不会因为霍普列的死而引起动乱,这些现在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他只要时城完好无损。
但子弹没有打到霍普列。
里约尔替霍普列挡下了致命一击。
他腰腹中弹,疲软的身子跌倒在地。
献血在地上蔓延开,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无端显得有些悲凉。
可惜在场的另外两人没人看他一眼。
霍普列对着傅遇安眯起眼睛,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刚刚就觉得你不简单,怎么?还真认识我弟弟?”
“滚你妈的你弟弟,你配吗?”傅遇安无视手腕上绵密的电流刺激,再次给手中的枪上膛,“把副本结束掉。”
“副本?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吗?”霍普列指了指面前的总控台,“啊……也算贴切。”
“不过你现在就算逼我,我也是没办法的。”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除非你能在这个数值飙升到一百之前想出解决办法。如果你想出来了,我绝对无条件允许你的操作。”
这话笃定了没有人有办法介入系统,事实也确实如此。
傅遇安一边朝着设备最中央的主板移动,一边扣下了扳机。
子弹擦着霍普列的脸颊嵌入墙壁内,霍普列却毫无畏惧的神情:“你不能杀我。”
“傅遇安,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立场是什么,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你杀了我,整个联盟总部都会跟着我的生命体征一起消失。”
他单手握拳,又轻轻松开:“砰——就像这样。”
果然,毫无守卫的戒备的地方一定隐藏着什么别的危险。
傅遇安暗骂一声无耻,但也没因此感到遗憾,毕竟他原本就不打算杀了这人。
多少要留他一命等到时城出来。
现在的问题是……
他目前的位置距离最中央还差五十米左右,想要在五十米内让霍普列无所察觉自己接近核心,实在是难如登天。
但时间快来不及了。
时城的情绪波动和精神紊乱值已经突破了六十,再拖下去,后果不敢想象。
他咬了咬牙,打算顶着被发现围剿的风险往中间冲。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发出了一声轰鸣。
屋内的二人齐齐抬头看去,窗外,一艘刻着熟悉标志的飞梭正响着震天的嗡鸣。
白厘从飞梭内走出来,朝着这边大吼:“快!做你要做的!我们首领但凡出现一点意外你们都别想活!”
傅遇安终于松了口气,再也不用顾及身后和潜藏的隐患,朝着核心运转台跑去。
那些属于时城的记忆或许会让曾经的时城无动于衷,但在知晓了自己小时候的身世和遭遇后,再看那些,自然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他相信时城的能力,但也知道对方并不是个没有感情罪孽滔天的恶人,相反,抛开一切的身份和能力不说,那人也不过是个脾气有些恶劣的温柔的人罢了。
这样活生生鲜活的一个人,难免被情绪影响。
数值已经达到70了。
霍普列一边启动总部的防备措施应对着白厘的进攻,一边语气尖锐:“没用的!就算现在你们把总控毁了,还是阻止不了我!”
“你他妈闭嘴!”白厘直接用炮火的轰击声淹没了霍普列的声音,“吵死了!等首领出来你再蹦跶行不行?”
“出来?不!他不能出来!”霍普列一刀干脆斩断自己的小手指,血液的流逝让他生命体征跳动几分,总部的防备立刻变得更加严密,“他会永远在那里,在另一个世界陪着我……”
80。
傅遇安被迎面而来的热浪烧灼了半只手臂,但就剩下最后十米了……
似乎是终于找回了理智,霍普列意识到,这个人可能会对他的计划有威胁。
虽然他坚定不移地相信系统没有人能干预,也不相信傅遇安有什么本事,但他还是分出了一丝精力去阻挠对方的步伐。
这一分心,就给了白厘等人机会。
无数的军舰和飞梭包围在联盟的上空,外圈应对着联盟姗姗来迟的军队,内圈不知疲倦地攻击着坚不可摧的总部。
霍普列的手已经被自己彻底砍断了一只,总部的防御系统达到了一个新的级别。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有些吃力。
蒂维拉星的上空一向是湛蓝纯粹的,但此时,却被无尽的烟尘和雾霾笼罩,地面上的人在疯狂逃窜,空中冰冷的飞梭和武器无休无止地互相冲撞。
傅遇安从没想过,短短的十米会这么遥远。
眼见着就差几步了,手上的点击环却发出了让人无法承受的电流。
他踉跄一下,差点就被硬生生疼倒在地上。
霍普列站在他身后,因为手上的伤口失血过多,让他脸色苍白的看起来活像厉鬼。
他咧嘴笑了一声:“果然,都是废物,只是这样的点击就承受不住了?”
只是?
傅遇安额头冷汗直冒。
他的承受能力比常人好不少,这样都只能算“只”?
霍普列每说一个字,就跟在他心上戳一刀一样,字字诛心,压得人想哭。
但现在哭未免太丢人了,还是当着霍普列的面。
傅遇安咬了咬牙,喉咙发出低哑的声音,顶着周围的热浪和手环的电流,又朝着前方迈了一步。
90。
还有两步。
“没用的!不可能有用的!别挣扎了!”霍普列的声音从身后的传来,在并不空旷的地方显得遥远恍惚。
95。
还有一步。
霍普列已经无暇顾及傅遇安了,他满心满眼都是那数字。
狂喜和迷恋已经先一步涌上他的脸,原本英俊的面孔在这一刻变得及其扭曲:“九十八!时城!快,快加油啊!”
99。
整间实验室的机械都在震动,陌生刺耳的电流音和强大的压力让空间的气体一瞬间变得稀薄。
每一声电流声都和催命符一样,宣告着倒计时的死刑。
傅遇安终于碰到了主控中心。
他有过把自己连接到数据中央的经验,所以这一次,进入得尤其快。
至于碎裂时候的疼痛,现在显得渺小又无关紧要。
他裂解了自己一半的数据,全身心冲击着系统播报的声音控制中枢。
这个中枢连接着联盟总部,也连接着外面正在交战的所有飞梭军舰。
霍普列心里一颤,嘴上还是强硬到:“我都说了不可——”
“时城。”
“我在等你。”
滴——
高频率的鸣响来得猝不及防。
如同被斩断的时空,这一刻,所有掺杂的战火声和警笛电流声一并戛然而止。
这一句话穿过了无数的脉络,顺着千万亿条数据和网线清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显示屏上的数据定格在了99。
下一秒,数值疯狂地往下掉!
霍普列慌了。
“不!不要!不能是这样!!”
但数据不会听他的话。
几十几十下降着,最终在他的嘶吼中,稳稳停在了10。
傅遇安喘着粗气,对这个“10”有点疑问,但更多的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疲惫着转过身,忽略因为数据传输神经连接而空虚的身体,开口就打算对着地上崩溃的人输出一顿。
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输出。
时城的微喘呼吸仿佛就在耳边。
他说。
“傅遇安。”
“我听到了。”
【滴——】
【恭喜编号0001成功通过本次最终劳改测试,评级为S,经系统检验,符合出狱标准。】
【系统将于十分钟后开启传输门,请编号0001进入安全通道,前往离开的出口。】
【本次劳改测试场地清理中——】
【系统将于十分钟后开启传输门,请编号0001进入安全通道,前往离开的出口。】
系统很难得会把这么一长串的话说得连贯,这一声让人等的太久了。
傅遇安和时城都想过,最后的时候,系统会说些什么。
意味不明地威胁一通,还是规规矩矩讲完规则?
然而都不是。
系统在万籁俱寂中,留下了给时城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希望您出狱后热爱生活,享受人生。】
傅遇安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头顶的打斗其实还没有停下,但云层好像已经散去不少,他抬起头,从尘雾黄烟的夹缝中,看到了被阳光染红的日出。
神经和系统的连接还没有完全断开。
时城说的话,他还能听到。
时城好像在笑:“傅遇安。”
他轻声应了一句:“有。”
时城:“今天是九月二日。”
九月二日?
原来迷迷糊糊,已经过了大半天了。
傅遇安“啊”了一声:“你等很久了吗?”
“还好,不算太久。”时城说,“给你说个秘密吧。”
傅遇安:“什么秘密要现在说?”
“嗯,因为很重要。”时城答道,“我其实不是出生在九月二十一日,九月二日才是我的生日。”
九月二十一日,是霍普列告诉他的生日,因为那天,霍普列第一次对他进行了“治疗”。
但刚刚亲眼所见的记忆告诉他,其实他真正的出生日期,是九月二日。
傅遇安怔然片刻。
他下意识就想说“生日快乐”。
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
总觉得现在说这句,缺了点什么。
于是一句话兜兜转转犹豫半天,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句——
“欢迎回来。”
欢迎回到人间。
回到有我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真的就是最后一章啦!
感谢大家支持,本章留评依旧发红包~
爱你们,么么比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