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旧暑,贺新凉。
风花不许当时月,唯今但照眼前人。
少年贺新凉,生就平凡,长就平凡,唯有一件事不平凡。
那就是和秦长松扯上关系。
这么说吧,他既是秦长松,也是贺新凉。但他不想成为秦长松那样苦命的人,便只能是贺新凉了。
因为这具身体,曾经名为秦长松。
……
贺新凉在小屋中等了三天,终于把莫玄再次等来了。
莫玄从天而降,一道剑光收起,飞入他掌中。莫玄忽地皱起眉头,看向院子外,被低矮围墙挡住的角落。
贺新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没有发现异常。
但他稍微思考,就想到了。
“他们没有为难我。”
“你不恨他们?据你所说,秦长松是因他们而死的。”
贺新凉笑了,笑的很淡然,笑的很不在乎。
“要恨也是秦长松恨,我贺新凉不在乎。况且,他们对秦长松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呢?他们只是不闻不问罢了。”
“既然不闻不问,以后也不要听和问了。”
莫玄手一抬,一道剑光飞出,似流星划过。贺新凉只能看见光芒转瞬即逝,而后飞回。
然后才是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围墙上。
贺新凉跑出院子查看,却只能看见一滩血,溅在墙上和地上。
“我没有杀他。”
贺新凉走回小院,看见莫玄一如往常的神色。在他眼中,这只是一件比芝麻还小的小事。
“我知道。”
如果秦员外死了,地上应该会有倒下的痕迹。
但贺新凉仍觉得一股冷意,和从前只在小说里读到过不同,亲眼看见修道者对下位者的碾压。那种激动,那种震撼,除了冷意之外,萌发出一种火热。
我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莫玄仿佛读透了少年的心,摇摇头说道“你往后不要轻易杀人,杀人很不好。”
少年期待地看着他。
“杀人,会很麻烦。”
仅仅是麻烦?
少年很错愕。这个时候他不应该说,仙道贵生,不能滥杀。或者杀人会有因果之类的吗。
这一刻,少年意识到,现实和小说,还是有区别的。
“对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准备好了。”
贺新凉带他来到屋后面,有一座新垒起的孤坟,只用了一块木板当做墓碑。
秦长松之墓。
墓中没有棺椁,更没有尸骸,只有一些衣服。是一座衣冠冢。
“你说秦长松对你有大恩,那你帮他垒一座坟,也是应当的。”
贺新凉点点头,于坟前三拜九叩。
这一番大礼,在外人看来,不解其意。在他们两人看来,各有各的道理。
贺新凉拜过之后,内心默默念道“秦长松,对不住了。我不会以你的身份继续活着。但你对我的恩情,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心愿,我会帮你完成。”
莫玄丢出飞剑,落在地上,化成一座剑舟。
“上来。”
……
云海排空逐流去,剑舟已过万重山。
其实也并非万重山,穹空山离平湖并不算太远。纠正,是对剑修来说不算太远。
贺新凉站在剑舟上,俯瞰凡尘。万里山河,披金挂绿。金灿灿的阳光照射下,无论青山绿水,都镀了一层金膜。
好壮丽啊!
任着轻柔地风,轻抚着发丝。一切狂风,都被阻挡在剑舟外。
贺新凉不禁感叹“这玩意,可比坐飞机好玩多了。”
不仅大而宽敞,且没有束缚,更安全得多。
“坐飞鸡?那是什么?”
“呃,就是一种木车,外表画成雄鸡。坐着木车,想象自己坐着飞鸡飞上了天空,自由自在飞翔。”
“跟骑竹马差不多?”
“对,差不多。”
莫玄看着少年脸上的兴奋,不禁露出笑意。自己当初第一次坐上剑舟时,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那个时候,师兄也在,比自己更加跳脱。
莫玄叹了口气,止住了胡思乱想。他指着前方一座壮丽的山峰“那里,便是穹空山了。”
穹空山很大,不是一般的大。即便是从远处看,也要抬起头。
因为穹空山的最高处,已经到了云层之上。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巨大山体带来的压迫感。
直至到达了某处界限,剑舟仿佛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光膜。贺新凉能明显感受到光膜的存在,缓缓地,如流水从身边滑过。
贺新凉越发兴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每个宗门必备的守山大阵?
“从此处开始,穹空山周回百里,都算是九酝宗私产。”
贺新凉向下看去,因为还没正式进入穹空山,下方还有不少城镇村落。
“那这些人呢,是归九酝宗管,还是归大恒皇朝管?”
“九酝宗只占地,不管人。这些村镇实际上,还是由皇朝官员管理。”
进入穹空山,便看不见村落了。
穹空山外围,人迹罕至。九酝宗真正所在,其实只在穹空山深处。
又是一层光膜,贺新凉浑身一怔。这层光膜给他的感觉,比第一层光膜要沉重好几倍。
“这一座,才是九酝宗真正的守山大阵。”
“那之前的呢?”
“那是九酝宗圈地用的,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莫玄驾驶来到一处山峰。山峰很平缓,一条小溪从山顶泉眼流出,蜿蜒而下。山下有一座湖,微风吹过,波光粼粼。
剑舟便在此处停下。
贺新凉下了船,莫玄伸手一指,剑舟顿时缩小,变作一道剑光落在莫玄脚下。
“忽然想起来,九酝宗是分内外门的。新入弟子都要在外门修行,有所成就后才能被接引入内门。我已与鹿长老说了,你就在此先修行一阵吧。”
莫玄御剑而去,飘飘然,气质一流。
只有贺新凉牙痒痒,咬牙说道“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需要去找谁?”
远处传来声音“找葛蕈,他会安排的。”
……
青山幽幽,湖水幽幽,微风幽幽,少年的心事幽幽。
三息过后,贺新凉做出决定,向山上走去。
这座山不知道是什么山,地势不算高,空气很清新,就是看不见什么人。少年在山道上走着,漫无目的,只知道,应该会在山顶。
至少小说中都是这种套路。
走了很久,少年已经有些累了。他还只是凡人,瘦弱的少年,本来就没什么力气。
“谁?”
贺新凉朝那边看去,是一个少女,提着花篮。花篮中有一些盛开的花朵,种类很杂,但很灿烂,春光明媚。
就跟少女一般明媚。
“我叫贺新凉。”
少女点点头“你好。”
少年回应“你好。”
“你是想找什么人吗?”
少年反应过来“我找葛蕈。”
“你找葛师?”少女看了一眼少年,眼中满是好奇“跟我来吧。”
少女提着花篮转身就走,贺新凉赶紧跟了过去。只是少女走的很快,比他快多了。行动间好像山中的精灵。
等少女停下时,贺新凉只觉得嗓子里冒火,连站也站不住了。
少女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贺新凉。
贺新凉接住瓶子,在少女的示意下喝了一口。清凉微甜的液体,缓缓从口腔流淌而下,贺新凉感觉好受不少。
少女微笑点头,对着远处说道“葛师,花露采完了。”
贺新凉这才知道,少女之前不是在采花,而是采花露。
在那前方,有一块岩石突出的悬崖。一群人就在岩石边,听着一个人讲经。
讲经的那人,就是葛蕈了。
葛蕈长得很方正,有一拢黑色的长胡子,但面相仅是青壮中年。
葛蕈点头道“既然采完,还不入列听讲?”
少女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到人群末端坐下,和其他人一同听讲。
贺新凉没有动作,更没有上前打扰。无论什么时候,打扰别人听讲,都是一件不礼貌的事。
于是少年原地坐了下来,隔着很远,只能听见微不足道的声音。
……
坐在岩石上的葛蕈,自然是看见了突兀出现的少年,却没有说什么。
他今日讲的是《说剑》,是新入门弟子接触的第一课。坐下的人早就听过了,重复听一遍,也不敢质疑什么。
“剑,有人以为君子之器,有人以为杀伐之器。”
“是以,剑者,器也。形而下曰器,形而上曰道。道以应器,器以印道。是故大道不拘一器,万象皆可为剑。”
“……”
“今日就讲到这里,你们回去自行领悟。”
葛蕈宣布下课,众人纷纷离开。离开时,不少人的目光,都在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上。
众人离开的同时,贺新凉也起身,逆着人群前进。
来到岩石边上,上面那人没有动,也在等着少年的动作。
贺新凉打躬见礼,说道“见过葛师。”
葛蕈摇摇头“我还没教你什么,还不能称师。”
少年没有反驳什么,只是静静站着。
葛师眼中露出欣赏,不做不错。既没有更进一步露出谄媚,也没有被反驳后露出慌张。
性子沉稳,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