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此刻的气氛无限接近于公堂会审,仿佛太宰治下一秒就要把山吹律理就地处决。
“仿佛”——因为他打不过,只能想想。
山吹律理看了一眼胳膊内侧眨眼间自愈消失的针眼,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无赖的话。
“什么?哪里有东西?”
你倒是找出来,没有证据问什么呢。
太宰治气笑了。
他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山吹律理逆天的自愈能力,如果不是自己运气好赶在针眼愈合前发现了,恐怕不知要被瞒多久。
能持续这么久的针眼不愈合,必然不是不小心戳了一下,至少打空了一管药剂。
太宰治想了想,决定先摒弃最黑暗的怀疑,提了个稍微轻一些的猜测:
“你有病?”
你才有病。
山吹律理睨他一眼,抬手捏了捏自己刀剑不入的皮肤,又捏了捏太宰治手臂上的软肉。
一句话没说,嘲讽尽在不言中。
太宰治:他就不该给她面子!
“你患有某些精神类的疾病,要长期注射吃药?”太宰治提出最可能的猜想。
在他心中山吹律理的脑回路不说很不正常,起码疯了大半。
她哪里有点正常人的样子!(指指点点.jpg)
“我疯了,你以为自己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山吹律理大无语,“昨晚的惩罚还不够,今天再来一轮?”
昨晚的惩罚……
湿润的、灼烧的痛苦卷土重来,太宰治眼睫颤了颤,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不是药,又是你的必需品,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太宰治在港口mafia呆的久了,有些东西黑暗到连他都觉得作呕,森鸥外再看重利益也绝不允许在横滨引入毒/品。
如果说有什么在横滨买不到,只能求助于人多眼杂势力复杂的博多,太宰治只能想到这个。
“???”
听到太宰治的猜测,山吹律理满脸问号。
她口唇微张,显然是被太宰治的脑洞震惊到了。
你这么能耐为什么要做mafia?去写小说不好吗?那才是最适合你的本职工作!
“……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想不到的?”山吹律理也不打算出门了,她反手拽着太宰治往自己的房间走。
这事不说清楚,她怕太宰治的脑洞开到银河系。
山吹律理的房间很整洁,书桌上摆放着几本作者名字生僻的诗集,桌上散落着字迹凌厉雅美的摘抄纸。
太宰治拿起来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她喜欢诗歌?
mafia和雇佣兵这两行的共性是学历低下,别说诗歌,喜欢小说的人太宰治都只知道一个织田作之助。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山吹律理的了解几乎是零。
他们认识才第三天,一步从殉情跨越到同居,拥有了名义上的亲密关系,实则依然是陌生人。
太宰治手上有山吹律理的资料,写的很详细,详细到让人产生读了资料便完完全全了解这个人的错觉。
不非要是太宰治,森鸥外、中原中也、甚至是港口mafia打扫卫生的阿姨读完这份资料都可以板上钉钉地说:我很了解她。
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不知道山吹律理没有痛感,不知道她喜欢诗歌,不知道她的嘴唇是捂不热的冷、替他换绷带的手指很漂亮、暗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真的像猫。
太宰治比他们知道得稍微多一点点,但仔细算来,看她依然是一团迷雾。
“喏。”山吹律理从密码锁住的皮箱中拿出一袋密封的液体扔给太宰治,脸上的无语还没有散去,“你自己尝。”
太宰治用尖锐的小刀划破密封袋,指尖沾着透明的液体在唇角点了点。
甜的。
“葡萄糖?”太宰治愣了愣,“你在注射葡萄糖?这是你的必需品?”
“嗯。”山吹律理应了一声,“我在博多有稳定的货源。‘莫得感情的鲨手林’叫林宪明,是博多一个杀手,我救过他的妹妹林侨梅,林替我拿货会给最低价。”
太宰治不能理解:“你打葡萄糖做什么?”
山吹律理不能理解太宰治的不理解,她反问:“你会问别人‘你为什么要吃饭吗?’”
不会,因为人当然要吃饭。
“只有医院里不能进食的病人才会打葡萄糖续命。”
太宰治握住山吹律理的手腕不让她走,好看的眉峰皱起:“你不能吃东西?”
他想起来了,在他说“要吃三大碗蟹肉饭”的时候,山吹律理重复“蟹肉饭”这个名词时的语气中分明带着不理解!
“第一天见面不算,第二天你早上没有吃早餐,我晚上才回来,你中餐和晚餐也没有吃。今天是第三天,所以你才要急着去博多拿货?”
太宰治瞬间理清楚线索和逻辑。
没错,他只见过山吹律理喝水,从来没有见过她吃东西。
“也不是不能吃。”山吹律理困惑地想了想,“可是,我就是没有吃过啊。”
“从有记忆开始,实验室从来没有给我提供过食物,只有清水和葡萄糖。”
太宰治握住少女手腕的指节一下收紧,捏出浅浅一圈红印。
他的力道对山吹律理来说不算什么,她也感觉不到疼。
只是——“你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
山吹律理抬手捋一把太宰治的额发,模仿安抚猫咪的姿势安抚他:
“有人惹你生气了?我可以接你的委托,给你八折,怎么样?”
“……明明是恋人却只给八折吗?律理酱好小气。”
太宰治轻轻呼出一口气,松开手,换了个轻松的语气:
“我可没有在律理酱的档案里看到过‘实验室’相关的字眼,超好奇的,和我说说嘛。”
“也不是很特别的事情。”
如太宰治所料,山吹律理对自己怪异的过往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那些残忍的、不堪的、没有人性的记忆在她眼中只是平淡普通的日常,不过是让她的脑回路与价值观和普通人差得远一些罢了。
“你知道我的异能力,是通过细胞强化从而得到极致的身体素质,这被博士看作是一种进化、最完美的进化。”
“具体方法是使我受伤再不断痊愈。”
轻描淡写几个字,多少苦楚说不尽。
“没有很难受。”山吹律理不在意地说,“因为怕我反抗,所以一开始会有麻醉,后来我痛感逐渐消失后基本没有感觉了,不是特别难熬的一段过程。”
怎么可能?
太宰治想想就要痛死了。
“别用同情的目光看我。”山吹律理不快地警告,“和你在电影中看到的实验品待遇不一样。我姓山吹,你以为博士为什么会给我这个姓氏?”
山吹,棣棠花——太宰治想到了。
棣棠花的花语是【尊贵】。
是这样啊,因为是最完美的实验品,所以她在那位博士眼里是尊贵的。
太宰治胡思乱想的事情山吹律理没有经历过。
他无意识间松了一口气。
“我擅长餐桌礼仪,包括交谊舞、音乐欣赏和画作鉴赏都精通,除去任务外基本在贵族教育下长大。”
山吹律理说:“只是博士认为食物是不洁的,会破坏进化的细胞,不许我吃。”
那个博士是哪里来的脑袋被驴踢了的傻子!
他有病吧!他自己不吃东西的吗!
太宰治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在心里吐槽山吹律理脑回路奇怪让他摸不着头脑,比起那个辣鸡博士她可太正常了。
保持现状!保持现状就是胜利!
“他不让你吃你就真的不吃吗?”太宰治不满地说,“还说要体验普通人的生活?没有哪个普通人天天打葡萄糖戳得满胳膊都是针眼。”
山吹律理:“没有针眼,一会儿就消了。”
不要仗着自己体质逆天来给他抬扛。
太宰治觉得自己的耐心和脾气在与山吹律理相处的三天内提高了整整一个层次。
他把手里破了个洞的袋子甩进垃圾桶,侧头瞥了一眼放在客厅餐桌上的蟹肉饭:“从蟹肉饭开始改变!只要尝一口你就知道,打葡萄糖度日是什么垃圾提出来的主意。”
山吹律理对太宰治骂博士垃圾没有反应。
他确实是个垃圾。
“之后呢?”太宰治拉着她往客厅里走,背对着她冷不丁问,“博士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山吹律理坦然地说,“可能成了某只秃鹫的晚饭,挺好的,废物利用。”
太宰治奇异地心情好了起来。
“实验室里的其他人呢?”
“另外一只秃鹫的晚饭。”
“连秃鹫都知道晚饭换换胃口,只有你这么多年只吃那玩意。”太宰治忍不住diss她。
他越说越来劲,山吹律理挑挑眉,向来冷淡的嗓音染上一丝笑意。
“不啊,我昨天就吃了顿好的。”
她意有所指地说。
痛了,伤口又开始幻痛了。
“你的味觉绝对有问题。”
太宰治气哼哼地打开蟹肉饭的包装袋,分了一半给山吹律理,非常自信地说:“不好吃我提头来见。”
山吹律理握着白瓷勺,试探性地挖了一勺蟹肉满满的米饭。
能被挑剔如太宰治推崇的饭店自有其特殊之处。
主厨是料理人的圣地远月学院的十杰之一,每一粒雪白的米饭都裹着金黄的蟹黄,粉白的蟹肉撕成条掺杂其中。
配菜有甘甜粉糯的青豌豆、酸辣藕丁和鲜美至极的松茸。
一碗饭从视觉、味觉、嗅觉皆是上品,直接给山吹律理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太宰治看着她埋头吭哧吭哧吃完了半碗蟹肉饭,放下勺子后脸上明晃晃写了三个字:“没吃饱”。
他就知道。
怎么会人有不喜欢蟹肉饭呢?
葡萄糖就是异端!异端!
太宰治把自己没动过的另外半碗蟹肉饭推给她。
山吹律理摇摇头:“你晚上什么都没吃。”
她一天打一瓶葡萄糖差不多就够,饿不死。
山吹律理本来对正常人的饭量没什么了解,直到她遇见安德烈·纪德,被对方灌输了很多应有的常识。
大概是三年前,那时mimc的首领还是安德烈·纪德。
山吹律理刚刚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实验室,像个不知来处不知归处的幽灵游荡在俄罗斯边界。
安德烈·纪德收留了离开实验室后与正常人格格不入的山吹律理,让她一点点融入了外面的世界。
山吹律理代替安德烈·纪德接管了这个组织,将他们存活于世间的意义背负在自己身上。
安德烈能教会山吹律理常识,却不能改变她固有的习惯。
过度插手他人生活是危险的信号。
这样的信号,餐桌边坐着的两个人却都没有收到。
“你没有吃饱,对吧?”太宰治看着山吹律理,看着看着作死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我有一道很拿手的菜。”太宰治神秘兮兮地说,“织田作和安吾吃了都说好,连森先生吃了之后都要来哭着求我。”
哭着来求他不要进厨房,整个港口mafia的洗胃设备已经超负荷运转了,经不起二次重创。
山吹律理很感兴趣地看向太宰治。
得到她眼神鼓励的太宰治更兴奋了!
“我现在就去做!你一定要好好吃完我满怀爱意制作的料理!”
在被港口mafia全体上下所有人严格下令禁止进入厨房的第二百五十天,太宰治点燃了炉火。
那一瞬间,小小的火苗仿佛要让世界熊熊燃烧。
“我的得意作——活力清炖鸡!”太宰治潇洒拉开冰箱,举起一只死不瞑目的无毛鸡。
无毛鸡直挺挺地立在太宰治手心,鸡头僵硬地望着山吹律理的方向,圆圆的豆豆眼中只写了两个字:
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