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少年哒宰烦恼的第十天
    活力清炖鸡,太宰治的招牌名菜。

    这道菜的精髓不是清炖也不是鸡,而是“活力”。

    顾名思义,是人吃下后会被吸走生命力的料理。

    哐当!滋啦!咕叽咕叽——砰!砰!砰!

    铁锅穿底的巨响和抽油烟机的绝望哀嚎交相呼应,白瓷盘碎裂的声音断断续续加入伴奏,厨房里时不时传来某人桀桀桀的诡异笑声,仿佛失了智。

    “这就是我的料理,这就是没有极限的世界!”太宰治高高挽起袖子,无比兴奋地搅动锅里的马赛克。

    咦,铁勺怎么融化在汤底里了?

    算了,不重要,真正的料理大师从不在意细节问题。

    太宰治仿佛是一位从锅炉中诞生的英俊巫婆,要把黑泥洒满人间。

    “律理酱~尝尝人家满怀爱意的料理!”太宰治拎着铁锅的扶手兴冲冲把它摆到餐桌上。

    汤汁被端上桌的时候还在沸腾,于锅中翻滚不休,荡出一道道有毒化工原料独有的彩虹色。

    锅中溅起的汤汁滴落在雪白的布纹桌垫上,留下酸性液体腐蚀的黑洞和刺鼻的呛人气味。

    色香味,五毒俱全。

    上一个被抓来试菜的倒霉鬼好像因为胃穿孔住院住到现在都没有出院。

    太宰治不负责任地想:一定是他们太过柔弱的错,绝对不是他的锅。

    山吹律理握着勺子,脸上并无惧色。

    单凭这份镇定,她已经赢了世界上99.9%的人。

    她仔细观察眼前这锅五彩斑斓的黑马赛克,观察半天也没看出这是鸡肉。

    既然太宰治说是,那就是吧。

    “我开动了。”

    学着电视里樱桃小丸子的姿势双手合十,山吹律理在太宰治三分期待三分兴奋三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中舀了一勺黏稠又混沌的汤汁送入口中。

    外面是热的,里面是冷的,极致的不均匀的美感分布在小小一勺汤汁中,细节处彰显不凡。

    焦糊味,极致的苦中带着一点劣质果酱的甜,仙人掌的酸涩口感与腐烂的鱼腥味不分彼此,一口下去酸甜苦辣咸在舌尖上轮了个遍,仿佛十几个举着长矛的印第安人在味蕾上乌拉乌拉跳大神。

    口感之丰富让小当家叹为观止,药王的爆衣料理在它面前只是个弟弟。

    竞争绝世厨王的战场上,太宰治敢称第二,其他人连复活赛都不敢报名。

    吃完第一口后,山吹律理沉默了很久。

    她的沉默让太宰治罕见的良心发现,他迟疑又小心地拍了拍山吹律理的肩膀:“那个,我有人脉可以让你不用排队直接去洗胃……”

    以她皮肤能扛子弹的身体强度,应该不至于胃穿孔……吧?

    “我确实没有想到。”山吹律理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对太宰治说。

    “你居然是个料理天才!”

    太宰治悚然一惊:“——欸?”

    你说什么?

    完了,她难道真的吃坏脑子了?

    不要啊!本来她脑回路就很奇葩,不需要更离谱一点!

    太宰治小心翼翼探出手背,贴了贴山吹律理的额头。

    没发烧。

    喝了几斤二锅头才能醉成这副鬼样子?一粒花生米都没有你居然这么能喝!

    山吹律理没喝醉,她清醒得很!

    “这锅活力清炖鸡虽然颜色猎奇了一点,但丝毫不妖艳做作的模样彰显了它清新脱俗的内里。你不能光从表面看问题,忽略人家美丽的心灵。”

    山吹律理很认真地点评:“吃它的时候我仿佛品味了人生百态,一道料理写尽宇宙的混沌与人性的黑暗,这绝不仅仅是一道用来充饥的料理,它包含着哲学的真理之光。”

    在太宰治呆滞目光的注视下,她满足地又舀了一勺送进口中:“谢谢,我很喜欢。”

    上一次让山吹律理露出餍足神情的食物,是太宰治的血。

    太宰治拒不承认自己的血和锅里这团马赛克是一个地位。

    他自己都受不了自己做的饭,她的味蕾绝对坏掉了,绝对!

    为什么会这样呢?生平第一次遇到了欣赏他料理的人,为什么他的心里没有一点快乐可言?

    山吹律理是真的很喜欢太宰治的料理,发自内心,毫无虚假。

    除了活力清炖鸡,太宰治特制自鲨专用硬豆腐她也喜欢。

    某天回家,发现冰箱里堪比板砖的硬豆腐不见了的太宰治手指微微颤抖,半个头从冰箱后探出来,问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山吹律理:“律理酱,我的豆腐……”

    “我吃掉了。”山吹律理歪歪头,诚挚地夸赞太宰治的豆腐美味,“你的豆腐很有嚼头,很不错。”

    太宰治:那可是曾经把他牙齿磕掉了的硬豆腐,你还是人吗?

    小猫咪瞳孔地震.jpg

    自摒弃葡萄糖后,山吹律理完全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其开放程度让太宰治恨不得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打死那个推开命运石之门的自己。

    让你作死!让你作死!

    山吹律理的口味与森鸥外的发际线并称港口mafia两大不可说事件,她尤其喜欢奇怪的料理,吃到怪异的味道会觉得很有趣。

    陪她一起试吃的太宰治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脸色发青无法呼吸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

    太宰治:这就是、死亡的味道!

    山吹律理不仅勇于品尝,她还勇于实践。

    太宰治一次无意间说漏嘴,说他常去的酒吧老板怎么也不肯给他做洗涤剂鸡尾酒,他委屈他不开心,品尝洗涤剂鸡尾酒是他一生的请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山吹律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可以有。

    不吃饭归不吃饭,俄罗斯的冬天少不了烈酒,山吹律理从前有专门的品酒课要上,酒是她少有的能尝到味道的食物,她一直很喜欢。

    洗涤剂鸡尾酒,应该也不难做。

    “用橘子味的洗涤剂代替柑橘酒基,再用白兰地压压味道……”

    山吹律理眼皮不抬地向上抛出两个调酒杯,瓶盖与大理石台面相磕撞出清脆的响声。

    微熏的酒气从吧台一路弥漫到阳台上疏于打理的粉白月季花瓣间,花苞在风中染上一层薄薄的醉意。

    勾兑,分层,点缀,从透明层一点点加深晕染出橘黄色,最后的成品漂亮得宛如流动的艺术。

    太宰治推开门进屋的时候正好赶上收尾,山吹律理站在吧台后一边擦手一边将其中一杯推向他:“尝尝。”

    “酒?”太宰治折好风衣挂在臂弯,好奇地走过去,酒杯凑到鼻尖嗅了嗅。

    芬香干净的柑橘气息驱散了萦绕在身边的血腥味,太宰治举起酒杯,餐厅顶端水晶灯的光芒透过渐变层,流光溢彩。

    “律理酱居然还会调酒。”他很感兴趣地喝了一口,“是白兰地和……”

    和……

    “和你心心念念的洗涤剂。”

    山吹律理喝了一口洗涤剂鸡尾酒,平静地吐出一串彩色的泡泡:“怎么样,和你想象中是一样的吗?”

    太宰治握住酒杯的手一点点石化。

    他震惊地看向口吐吐泡泡镇定自若的山吹律理,刚想说话,张嘴却小小打了个嗝。

    “啵。”

    圆圆的透明气泡从太宰治的嘴巴里冒出,在他眼前碎裂,仿佛南柯一梦大慈大悲观音菩萨人前显圣般迷离梦幻。

    太宰治每打一个嗝,就会有一串泡泡来到人世间。

    这个世界上有三件事不会因人的自我意识强制停止:

    爱,咳嗽,和打嗝。

    “你,嗝!给我,嗝!等着,嗝!”

    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太宰治捂住嘴眼冒泪花,山吹律理仰头干了整杯酒,施施然对疯狂吐泡泡的青花鱼举了举酒杯。

    她干杯,你随意,洗胃机器在隔壁。

    如此种种还有很多,个中辛酸足够太宰治晚年出一本回忆录——《与电波系女友同居那些年之我在棺材里反复横跳的日日夜夜》。

    又过了一段时间,森鸥外思量着好久没问他的好大儿和女朋友相处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闹矛盾,家暴的时候太宰治伤势几何,被打折的腿长好了没有。

    森鸥外很担心太宰治的生命安危,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亲切慰问。

    “太宰君,最近和律理怎么样了?有没有在相处过程中更了解她呢?”黑心医生亲切地问,语调温和仿佛相亲节目里的金牌调解员。

    他的言下之意是:搞定了吗?她接港口mafia生意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们打对折?

    太宰治格外敷衍地应付了森鸥外两句,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山吹律理,世间头号离谱人。

    大概是上周发生的事,太宰治记忆犹新。

    山吹律理虽然看上去很冷淡的样子,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不在她的雷点上疯狂蹦迪或者学太宰治皮皮虾作死,非常好相处。

    她执行任务要求货-到-付-款,不接受每月一结发工资的模式,所以森鸥外特意让财务部的人专门给她开了一张卡,由专人负责。

    一来二去,财务部的人就和山吹律理混了个脸熟。

    前面说过了,山吹律理是一个坚信自己与普通人区别不大,只要稍微努努力一定能融入人群的奇女子,她对一切普通人相关的话题都感兴趣。

    那一天,她的财务部朋友在闲聊中无意间聊起了最近的菜价。

    “最近的菜变便宜了,真好啊。”财务部小姐姐感叹地说,“律理小姐有关注过吗?虽然我们森式会社有员工食堂,但太宰先生很不喜欢吃食堂呢。”

    那个人的舌头很挑剔,牛肉不是5a级没有大理石纹的不吃,阿拉斯加帝王蟹不是加急空运过来的不吃,挑食到让人怀疑他到底怎样在营养不良的情况下长这么高?把隔壁的中也先生都羡慕哭了。

    “太宰吗?他也没有很挑剔吧。”山吹律理纳闷地说,“我看他什么都吃。”

    可不是嘛,在被迫和你一起品尝过无数类似于耳屎味怪味豆的奇葩料理后,太宰治多年不治的挑食自动痊愈,抱着一块钱三个的窝窝头都啃得喷香。

    “你们自己在家做饭吗?菜价变低了可省了我好多钱,精打细算一点月底可以买个新包。”财务部小姐姐喜滋滋地说。

    菜价降了。

    山吹律理一下联想到博多那张任务悬赏栏上一系列人头的价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人头怎么贬值得这么厉害!

    她满脸凝重:“你说得对,变便宜了,再不收割大概率砸在手上。”

    “你等一下,我去去就回。”山吹律理找财务部小姐姐借了一条麻袋,忧心忡忡地离开。

    “收割……?难道律理小姐自己开垦了一块地种菜?”望着她离去背影的财务部小姐姐感叹地说,“她真有闲情野趣。”

    想到太宰先生很可能迫于淫威和律理小姐一块儿扛着锄头辛勤劳动,财务部小姐姐不经感叹他们真是天打雷劈,呸,天造地设的一对。

    山吹律理扛着小姐姐送她的麻袋一路赶回博多,她七进七出,从城东跑到城西,以一己之力在半天时间内刷新了整个行业的新纪录。

    拎着收割回来的满满一袋人头走到任务交易所,山吹律理心酸地发现:菜价真的跌了。

    你们半个月前还不是这个价的!可恶,这就是不注意市场动荡的苦果吗?

    “不全换成赏金,留一个人头给我。”山吹律理坐在交易所最干净的沙发上吩咐一边算钱一边抹冷汗的黑市工作人员。

    为什么要留一个人头?工作人员不敢问也不敢知道。

    山吹律理瞥了一眼财务部小姐姐借她的麻袋,心情愉快地决定把麻袋连同最后一个人头一起还给人家。

    “谢谢你借我麻袋。”她拎着人头递过去,在小姐姐花容失色的表情中指了指麻袋里死不瞑目的脑袋说,“人头是利息,硬通货,随便去哪个黑市都能兑钱,算是我对你的感谢。”

    小姐姐:不不不不不用了!收了神通,请您收了神通吧!

    强者从不回头看爆炸,山吹律理留下麻袋就走,自然也看不见小姐姐绝望的尔康手。

    有借有还,今天又是遵守普通人交往规则的一天。

    山吹律理回家后很高兴地和太宰治说起这件事。

    “我还是第一次关心菜价呢。感觉真不错,这就是普通人该有的生活吗?”她眼睛亮亮地说。

    除了微笑,太宰治还能说什么呢?

    他夹了一筷子据说降价了的小白菜放进山吹律理碗里,无师自通全世界疲倦男生应对无法讲理的女朋友的万能回答:

    “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