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1章
硕鼠硕鼠, 无食我黍;悉悉簌簌,满街乱窜。——太宰兔斯拉基夫斯基
当第一个目击证人说出“是的,我是看到有个大夏天披绒毯戴绒帽仿佛热到失了智的男人从门口路过”的时候, 太宰治就知道:家里进老鼠了。
白皮黑心的大芝麻汤圆鼠,下锅煮十分钟捞出后即可食用,蘸黄豆粉或者红糖粉风味更佳,属于深夜高热量夜宵,不推荐养生人群食用。
“比起下锅煮, 我更推荐放油锅炸。”太宰治堵在尾崎红叶办公室门前,“大姐头, 我申请在审讯室放一个油锅!油热到滋滋冒烟的程度就可以了。我有一道新料理的灵感,等食材抓到直接现杀现炸,一定会请大姐来试吃!”
“请求驳回。”尾崎红叶被堵着出不了门, 没好气地说, “我们部门的经费不是拿来给你祸祸的。在审讯室工作的部下已经对你有严重的心理阴影了,再放油锅是希望部下们排队去心理医生门口上吊吗?适可而止吧太宰!”
太宰治十分不甘心。他昨晚手舞足蹈地给山吹律理描述自己的“油炸魔人鼠”创意料理配方, 得到了女朋友的大力支持:“听起来很美味的样子,可以和活力清炖鸡一起作为你的代表作, 试吃评委算我一个。”
“费奥多尔那家伙就是要放进油锅炸才解气。”太宰治怨毒地说, “他一来横滨我就要加班……他一来横滨我就要加班!”
加班之仇不共戴天,每当太宰治的摸鱼计划夭折, 他心中的恨便会更深一层,日积月累, 逐渐扭曲, 不在审讯室放一只冒白烟的热油锅他是不会罢休的!
在尾崎红叶坚定拒绝太宰治企图挪动她经费的离谱要求后, 太宰治幽幽地来到A的办公室门口。
“太宰先生, ”A的下属战战兢兢地拦住太宰治, “那个,A他、他说他吃坏了肚子,正上吐下泻马上要晕过去了,我们在准备担架和救护车,如果您没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可不可以下次再……”
太宰治:“不可以。”
太宰治:“当然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要准备一个油锅把魔人费奥多尔下锅炸,这还不够人命关天?”
你们每耽误一秒,就有一只老鼠无法得到它既定的命运!
A的下属听见上司办公室中杂乱的声音,眼珠一转大喊道:“啊!干部大人晕过去了!救护车!救护车怎么还没来——对不起太宰先生,我到楼下催一催救护车,失陪了!”
风驰电掣间,整层楼的人跑得无影无踪,生怕晚一步会被太宰治扔进油锅里热锅。
太宰治挽留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我只是想问A,油锅买来之后他能不能帮我报销,至于么?”
小兔宰治:可怜,无辜,但坏心眼。
太宰治啧了一声,转身去找他含辛茹苦拉扯组织的悲催老父亲要钱。
电梯门在顶层打开,等在门口多时的人单手按住试图往外走的太宰治的肩膀,把他一步步推回电梯,顺带按下前往太宰治办公室楼层的按钮。
“别想了。”受森鸥外所托把太宰治压回办公室的山吹律理挡住电梯出口,敷衍地说:“森先生得了天花,现在不能见人。”
出师未捷身先被堵回电梯的太宰治在封闭空间轻微的下坠感中沉默了一会儿,难以置信:“他宁可得天花,也不愿意见他兢兢业业勤苦工作的得力部下?”
讲个笑话:兢兢业业太宰治,一八猛男中原中也。
“如果得天花能阻止你在审讯室放油锅,他愿意和天花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山吹律理客观地说:“而且他自己是医生,开假的请假条你也看不出来。”
“这不公平。”太宰治抗议,“就因为他是医生,想装病请假比登天还难,凭什么森先生自己请假就那么方便?”
以权谋私、监守自盗的大人最可恶,杀心渐起.jpg
山吹律理:“因为他是BOSS?”
太宰治:篡位的心蠢蠢欲动。
“他们都不懂我。”回到办公室,太宰治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哀叹,“我的捕鼠灭鼠一条龙计划只差一个油锅。如果行动失败,今天每一个不愿意报销的人都是罪魁祸首。”
“为什么不换个思路?”作为一个在俄罗斯生活许久的人,山吹律理认为自己的方法更好:
“你可以用伏特加诱惑他,在酒瓶上放一个捕鼠网,等费奥多尔忍不住偷酒喝的时候劈头盖脸一罩——相信我,俄罗斯男人拒绝不了这个,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伏特加。
正在给琴酒开车的伏特加狠狠打了个喷嚏:阿嚏!谁在迫害我?
有种被人吃干抹净还不给钱的恶寒!
“律理酱意外地积极呢。”太宰治趴在桌子上,只露出眼睛看她,“明明上一次亲自把老鼠放走了……这次绝对、绝对不可以!我会生气的,我会超级生气的。”
“我不去猫咖就是了。”山吹律理嘴上承诺,心里还是记着猫咖那只喜欢碰瓷的营业大咪,一见到她就会熟练的翻出肚皮在她脚边蹭来蹭去,是甜度满分的纯糖宝贝。
和家里养的这只黑肚皮猫猫完全不同。人家是蜜糖馅,自家是绿茶馅。
唉,猫咖的猫猫什么都好,唯独会掉毛。毛毛粘在衣角,清理得再干净也会被家里的名侦探宰咪一眼识破,闹得不可开交。
脚踏几只咪实在是太难了,佩服所有能一碗水端平的海王。
“姐姐今天没有工作吗?”得到承诺的太宰治勉勉强强满意,“留下来陪我嘛,游戏机和零食都管够哦。”
山吹律理看着塞到自己手里的游戏机,慢吞吞按下开机键。
今天可不是悠闲的游戏时间。
她盯着开屏动画,指尖轻轻敲打机壳。
港口Mafia,应该快收到消息了……
“叮叮叮!”急促的铃声响起,打破安逸的宁静,太宰治皱着眉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才以“我得了天花没法见人,太宰君有缘我们再见”为借口逃避油锅报销问题的森鸥外冷静的、迅速的开口:“太宰君,有一个任务交给你。”
“我们位于港口的武器库被人劫了。”
森鸥外拿着手机,眺望落地窗外冒起的黑烟,赤红火光于烟雾中闪烁,挑衅驻守这座城市的庞然大物的尊严。
自龙头战争过后,已经很久很久没遇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敌人。
“我知道了。”太宰治挂断电话,山吹律理捧着游戏机看他,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难得律理酱陪我工作……真是的,那些家伙最好祈祷不要落到我手里。”太宰治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黑风衣,低头在手机上敲出几个字符。
“我今天可能要带黑蜥蜴出一天的外勤。”太宰治给广津柳浪发完消息,询问道,“律理酱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赌场,欠债,父债子偿。”山吹律理挑眉,“去给你做打手吗?可以,先把赊账结了再说。”
太宰治:打扰了打扰了。
“那我走了?”他凑上来讨了个吻,“姐姐乖乖等我回来。”
山吹律理垂下眼帘,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武器库被劫不是小事,随着太宰治的离开,整层楼空了一半。
山吹律理站在通透的落地窗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耳麦。
“不愧是‘灰色鬼魂’,”耳麦中男人赞叹地说,“动作真快。你在横滨安插的人手比我预料中更多。”
“武器库已经替你搬空了,我完成了我的承诺,轮到你了。”费奥多尔坐在露天咖啡厅里,轻轻吹开堆雪似的拉花,“在太宰君回来之前,你有充足的时间。”
“一个武器库与记录了港口Mafia全部异能者的资料并不等价。”山吹律理说,“何况你只是做了牵制与误导的工作,劫库、搬运与藏匿都是Mimic的活儿。”
“老鼠可不擅长正面进攻。”费奥多尔摊摊手,狡猾地说:“只要让港口Mafia误以为劫持武器库是死屋之鼠的行为,隐蔽你们的行踪,我们的交易就算成立。”
“你只是需要一个自愿背锅的势力,因为Mimic不想过早暴露在港口Mafia眼中。”费奥多尔说,“老鼠是最合适的选择,我保证是只合格的替罪羊。”
耳麦那头的声音沉寂下来,很轻的“滴”声响起,费奥多尔摘下被单线关闭频道的耳麦。
“她会去做的。一个重视承诺的人,真让人安心。”费奥多尔搅动杯中的咖啡,精致的拉花被他搅成混乱的形状。
“真可惜,在老鼠眼里,承诺就像薯片的残渣一样碎。”
他只承诺不暴露山吹律理和Mimic的联系,可没说……不会额外做一些有趣的事。
费奥多尔抚摸嘴唇思考了一阵,慢慢微笑起来。
……
“太宰先生,监控记录被人为毁掉了。我们判断敌人可能离开不足半个小时,但现场没有遗留任何线索。”
对于任何一个武装势力,武器库都是重中之重,戒备森严。这里配备了最牢固的合金大门,最全面的监控和最多的守卫,曾经所有人都认为这里固若金汤。
“防御是从内部被打开的。”太宰治环视空荡荡的仓库,神色漠然地说,“找到武器库的负责人了吗?”
“在港口废弃渔船的船舱里找到了半具尸体。”下属匆匆忙忙赶来,“另一半尸体被鱼群啃得不成样子。”
“恐怕是有人贿赂了他,再杀人灭口。”广津柳浪轻轻叹气。
即使负责人没有被幕后黑手灭口,港口Mafia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抓捕叛徒,用比死亡更可怕的方式处刑他。
“是老鼠的作风。”太宰治冷淡地说。
这些灰蒙蒙的小玩意儿是进攻仓库的好手,它们灵敏的鼻子隔得老远嗅到米仓大米的香味,从土地里悄悄钻出通行的隧道,一点点啃噬水泥,在仓库中无声探头,吱吱叫着蚕食整个仓库,无声无息。
“想必只有魔人会干出这么猖獗的事情。”广津柳浪对魔人费奥多尔也不陌生,“把港口Mafia当作免费的军火供应商……我都想说服BOSS同意您的油锅炸鼠计划了。”
“对吧!”太宰治一下支棱起来,“对付老鼠怎么可以没有油锅!森先生早点同意我的计划,武器库根本不会被劫!”
谁叫你们不相信他(指指点点.jpg)
“那么,我现在就向首领汇报了。”广津柳浪拿出手机,拨通了森鸥外的号码。
按道理要向森鸥外汇报的人应该是太宰治,但森鸥外今早“我得了天花实在不能见你啊太宰君”的敷衍说辞实在是太过分,逆子只想狠狠怼他的老父亲。
“……魔人吗?我收到的其他情报可以证实。”森鸥外说,“他秘密入境横滨,暗中招揽成员。劫持我们的武器库不仅可以对港口Mafia造成直接损失,也能补充他们的火力,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们即刻开始对老鼠的追捕。”广津柳浪将手机放回西装口袋,正准备召集黑蜥蜴离开,一转眼却发现太宰治不见了。
“太宰先生?”广津柳浪在武器库的角落找到半蹲在地,手指碾过墙角灰尘的太宰治。
“好奇怪啊广津桑。”太宰治盯着沾灰的指腹,“从得知武器库遇袭到我们赶到,中间只有半个小时吧?”
“是的。”广津柳浪不明所以地点头,“因为负责人没有及时联系,是巡逻的成员看到了港口的硝烟,总部才得到消息。”
赶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枪空。
“老鼠依靠贿赂秘密入侵武器库,在叛徒的掩饰下搬空仓库,再炸毁这里引起骚动……他的动机是什么?”
“挑衅?”广津柳浪猜测道。
“挑衅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太宰治淡淡地说,“得知武器库遇袭,港口Mafia一定会用更严肃的方式对待接下来的战争。无论是出于隐蔽自身还是秘密行动的考量,魔人都不该这么高调。”
“这里有明显被打扫过的痕迹。”太宰治擦去指腹灰尘,“除了角落里的少许尘埃,场地被人大规模清理过。谨慎的清理证据与嚣张的挑衅……不觉得很矛盾吗?”
“老鼠可能是担心我们追踪线索找到他的藏身地。”广津柳浪合理推荐,“所以他清理完了仓库中可能留下的证据,又让所有人带着武器撤离,最后才点燃‘烟花’通知我们,不紧不慢地退场。”
很气人,也很魔人。
“或许吧。”太宰治不置可否。
广津柳浪的推理非常合理,现场每个证据都能指向他推理的结果,老实说,即使是太宰治也挑不出毛病。
他只察觉到了一丝轻微的异样,很细很细,在直觉中触动蜻蜓点水的涟漪,导向另一个完全颠覆的可能性。
假如劫走武器库的不是魔人——如果有另一个潜伏在横滨的势力插手了这件事,如幽灵般安静地行动着。
他们训练有素,他们静默无息。脸庞藏匿在灰袍下的士兵搭成人链传递武器,一环套一环迅速地转移战利品,最后离开的人仔细清扫所有痕迹,指纹、发丝、脚印、泥土……一点点抹除,留下空白的纸张。
没有证据。太干净了,甚至是过剩的警惕心,他们像是知道哪怕留下脚底一点儿泥土都会被太宰治抓住一样谨慎,没有一丝一毫的轻率。
犹疑的念头在脑海中回荡,太宰治绝不是会轻易忽视直觉的人,过于优秀的头脑造就常人难以匹敌的智慧。
他一旦产生怀疑,就绝不会再顺着敌人设定的道路走下去。
“幽灵是否存在先不提,费奥多尔肯定是事件的直接参与者。”太宰治对着横滨地图沉思,广津柳浪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候,等待他的命令。
“擒贼先擒王。”太宰治在地图上圈出三处位置,“加派人手去这里扫荡。广津桑和我来,我们去这里。”
他报出一个与他所圈地点完全不同的位置。
“是。”广津柳浪亲自坐上驾驶座,一边启动车辆一边问,“让下属去别的地方是为了迷惑老鼠的视线?”
“不。”太宰治拿出手机敲敲打打,“是把他逼进我选定的笼子。”
广津柳浪愕然,倘使他站在费奥多尔的角度便会知道:当港口Mafia大规模扫荡太宰治圈出的位置时,他极有可能暴露行踪。想继续在横滨潜伏,又能有退路逃离横滨,他只有一个选择。
口袋渐渐收紧,唯一的生路被猎人放下牢笼。
【小兔宰治那么可爱怎么可以打兔兔:工作好忙好讨厌,律理酱游戏打得怎么样了?还卡在教学关?】
【杀人越货请私信:?这个游戏没有教学关。】
太宰治又问了几个有关游戏的问题,山吹律理卡在第二关好半天,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连线代打。
“……二段跳踩恐龙的头,把它的龙蛋偷走给村子里杀鱼的老爷爷,这关就过了。”
太宰治用肩膀夹着手机,他手里拎着地图一边分析费奥多尔的行踪一边帮山吹律理代打。驾驶座的广津柳浪透过后视镜投来“工作期间不忘谈恋爱真是敬业呢太宰先生”的敬佩眼神。
“知道了。”电话那头的人含着一只棒棒糖,似乎很沉迷游戏,“剩下的我自己玩。”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有乖乖在打游戏……这件事和她无关么?”太宰治低声自语。
他可能是疑心太重,也或许是不安作祟。
普通的监视手段对山吹律理没有用,她对摄像头的敏感程度出奇之高,几乎不会让自己出现在监控下。人力监控更是妄想,山吹律理可不是太宰治循规蹈矩的下属,只要表露出一点儿监视她的意思,指不定要和他翻脸。
太宰治只能迂回再迂回,在临走前塞给她一个游戏机。
“来个人接替我,找个游戏打得差的。”
山吹律理咬碎口中的棒棒糖,指尖推了两下摇杆,不意外看到Game Over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中央。
“您已经离开港口Mafia大楼了?”耳麦中声音温顺,“不要紧吗?”
“你是指之后被太宰发现我不在他办公室这件事?”山吹律理读档重开一局,“我需要向他解释什么吗?”
“我只是有些不解。”那人说,“如果您并不在意被太宰治怀疑,为什么要带上游戏机?如果您在意,又为什么不掩饰自己离开的事实?”
“唔,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山吹律理头一次在恋爱问题上拥有前辈的发言权,很耐心地对自己的下属说:
“最高端的家庭矛盾往往发生于最微妙的细节。凡是大问题都有的是办法圆回去,唯独小问题陷阱重重,一不留神就会爆发家庭战争。”
下属:“……恕我不太能理解。”
“所以你现在还是单身。”山吹律理一锤定音。
她把游戏机递给与她擦肩而过的年轻人,小声问耳麦中的人:“你确定他和我一样手残?我说过,要那种卡游戏教学关两小时水平的选手。”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叭。
“可以的,没问题,相信他。”下属鼓励三连,果断说出善意的谎言。
山吹律理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晴空,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天气:“报告A据点的定位。”
“向前三千米一处秘密港口停留的游轮上。”
好有钱,普通的秘密基地要么是地下室要么是下水道,A直接来个游轮,这谁看了不想搞他?
“我今天去港口Mafia,本来想直接劫持A。反正他又菜又惜命,还有一颗逆反的心,随便威胁一下就很好解决。”
山吹律理遗憾地说:“谁知道我一去就收到了A被太宰吓病的消息。”
下属好奇:“A有把柄在太宰治手上?”
“不。”山吹律理站在拐角的阴影里仰望奢华的游轮,“太宰只是想找A报销买油锅的发.票而已,不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吓到被担架抬回老家。”
下属:不是很懂他们港口Mafia,真的不是谐星组合吗?
“太宰买油锅是为了费奥多尔,我来这里也是为了费奥多尔。”山吹律理感叹,“他真是个罪恶的男人,是A命中躲不过的劫。”
这就是缘分呐。
“A作为据点的游轮长100.41米,宽24.6米,高出水面21米,每层甲板配枪守卫20人,正常来讲几乎没有从外部突破可能性。”
“按照作战方案,我们和老鼠选择在今天劫持武器库是因为:一个小时后,有一场宝石拍卖会将在游轮上举行。”
为了躲避港口Mafia的眼线,A将自己的据点伪装成为地下拍卖会提供场所的海上游轮。
游轮在港口停留两小时等待客人上船,随后绕横滨环行,在拍卖会结束后于另一处隐蔽港口让不愿暴露身份的客人下船。
四面海水茫茫的险境,巨大如堡垒的游轮,绝对服从的严密守卫……困在游轮上的敌人如笼中之鸟,即使翅膀撞出道道血痕,也无力冲向蓝天。
“在这里,谁也逃不出我的手心。”A摇晃杯中的红酒,透过血红的液体看见自己野心勃勃的眼睛。
“游轮,真是个好地方。”山吹律理轻声说,海风扬起她柔顺的黑发,金眸如波光粼粼的水面。
“自己把自己送进笼子的猎物,我就满怀感激地收下了。”
第一卷 第62章
“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小姐。”
红底烫金纹路的信封在侍者瞳孔中闪过,递来邀请函的客人被鎏金面具遮住半张面孔,只露出白皙的下颌。
在游轮上很常见的掩饰,参加地下拍卖会的客人中露出真容的才属少数。
“这里毕竟是A的地盘。”用衣领遮住项圈的侍者想, “正常人对Mafia感到害怕也很正常。”
地下拍卖会的邀请函采用不记名形式, 只要有办法搞到信封,你就是游轮尊贵的客人。
“感谢您的配合, 祝您旅途愉快。”侍者将邀请函递回, 同时低声说, “第一次前来的客人,请遵守游轮的规则,这里的主人十分不喜欢吵闹的客人。”
“在这里得罪A的代价绝不是一位淑女能支付得起的……哪怕跳船逃跑也会被涡轮卷成肉馅,哪怕同情女性也没有人会违抗A的命令帮助她……希望她安安分分地度过拍卖会。”侍者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重新低下头。
山吹律理轻巧地接过信封, 走进帷幕重重的舞厅。
A对太宰治的报销申请百般不情愿,但对摇钱树还算大方, 不吝啬奢华。游轮提供盛大的冷餐会,各色曲奇、蛋糕、水果派、酥皮包和沙拉全部自助免费提供,琳琅满目。
山吹律理拿着一杯冒气泡的冰酒, 在鸡胸肉沙拉与金枪鱼沙拉中犹豫, 沾着酒水的唇透着晶亮的色泽。
“我推荐金枪鱼。”戴面具的男人靠过来友善地建议, 尝试搭讪, “第一次来?以前没见过你。”
“戴着面具, 谁又认识谁?”山吹律理放弃了沙拉的选择,她两个都不太喜欢。
“您这般气质出色的美人想必我不会认错。”男人含笑恭维, “需要我替你介绍吗?这里的宝石很特别。”
“特别?”山吹律理若有所思, 她不怎么相信A那种品味一看就很烂的人能拿出让人喜欢的宝石。
山吹律理对男人举了举酒杯, 算是默许他继续搭话。
“该从哪里讲起呢……嗯,你知道异能者吗?”男人用赞叹的语气说,“被神明选中之人,华丽美妙的能力者——游轮的主人正是一位天选之人。”
“力量,手腕,权力!主宰这里的男人是常人穷极一生想象也无法接触的存在,能收到邀请函是我莫大的荣幸……”
山吹律理喝了口冰酒,麻木地听男人吹A的彩虹屁吹了半天,目光逐渐放空。
没有营养的情报……他恭维人的文采连抄下来拿回去哄男朋友的价值都没有。
“……这里的宝石,同样是天选者的宝石。”男人回归正题,“除了流通到地下的珠宝外,游轮的主人提供另一种梦幻的宝石——与生命等价的珍宝!”
“嗯?”山吹律理抬眸看他。
被面具后神秘清冷的少女注视着,男人短促地吸了口气,自傲与紧张的心态使他音调再度上扬:“【宝石王的失常】,拥有名为此的异能力的男人,能够将部下的寿命转变为同等价值的宝石!”
“看到场内的侍者和门外的护卫了吗?”男人低语,“他们的脖子上戴着项圈,一旦他们企图反抗那位大人的统治,大人就会把他们的生命变成宝石,成为拍卖场的货物。”
“来到这里之前,我从未见过能用生命定价的宝石。”男人难掩兴奋地说。
“像寓言中的潘多拉一样,被无数生命与鲜血浇灌的珍宝,多么光彩夺目的美丽!”
“……脏死了。”
山吹律理喃喃。
“人造的劣质品,完全是肮脏之物。”她低声自语,“早知道要杀的是品味如此低下的人,费奥多尔起码要再出三倍的价钱……”
她的精神损失费和买消毒洗手液的钱怎么说也该报销。
山吹律理呢喃的声音太低,男人没有听清,他继续说着:“相信我,这里的拍卖会一定会让你期待又着迷。”
男人显露真正的意图:“不如,我们交换联系方式,约定下一次拍卖会的同行可好?”
山吹律理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
昙花一现的笑容好看得不可思议,却无端让男人背脊涌出一股寒意,如被非人的野兽钉死在瞳孔中央,狎昵的心思如沫消散,残阳似血流放荒漠。
“好啊。”她举起酒杯,冰冷的杯壁碰了碰男人手里的红酒杯,清脆的碰撞声如冰块敲鸣,“如果有下次的话。”
什么意思……男人茫然地目送少女消失在人群中,脚步像生了钉子似的不能动弹,呆呆地站在原地喝完杯中红酒。
拍卖会尚未开始,游轮请来的乐队奏乐给客人助兴,一对对戴着面具彼此不相识的男女滑入舞池翩翩起舞,场面热闹又安逸。
“这里人还挺多。”山吹律理按住耳麦,“猜猜看,A在顶层的贵宾室还是甲板底下的地下室?”
“顶层?”下属犹豫地说,“他是热衷于享受的人,自负且自大,应该喜欢可以俯视众人的位置。”
“——答错。”山吹律理脚尖点点甲板,“那种胆小如鼠的家伙,怎么会不躲在最难被入侵的地下。”
“……明明您也只是猜测而已。”下属小声嘀咕。
“欸,不相信吗?”山吹律理放下酒杯,“这可是首领判断,要不要打赌?”
“才不要。”下属吐槽,“安德烈先生和BOSS打赌输掉,洗了全Mimic所有人的碗整整一个月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会记得!”
“你平时不是很崇拜安德烈吗?要向他学习,人要输得起。”山吹律理看了看守住地下室入口的侍者,“趁我还没下去,要不要赌?”
她和真正的自己人聊天时显得格外放松,会开玩笑,也会捉弄人。
“绝对不要!”下属一口咬死,“潜入前您就不可以更专心一点吗?游轮里可全都是敌方的人!”
“关于这点,我也希望A能出点更有挑战性的题目。”山吹律理漫不经心地走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真是提不起干劲。”
守住门口的侍卫依然持枪站立目光警醒,丝毫没有发现敌人已经通过大门,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潜入了地下。
假如有人能从上帝视角观察山吹律理,会发现她像是开了天眼,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监控捕捉不到她的影子,来来回回巡逻的侍卫总与她在拐角擦肩而过。
能证明山吹律理走过的,恐怕唯有空中跳动的烛火芯。她走在守备森严的回廊中,如在自己家的后花园散步,随时能停下来摘一朵新开的花在鼻尖轻嗅。
“红酒注入酒杯的声音。”山吹律理侧了侧脑袋,“冰块浮在酒上,酒杯被人拿起来……在辛辛苦苦巡逻的人们当中,坐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品酒的那个人总是很好找。”
风带了四处的声音,其中一缕调皮地在山吹律理耳边打转儿,引着她走到正确的方向。
A正在休息室内品酒。
他放松地仰靠在柔软沙发上,这里是他安全的王国,他不必佯装对森鸥外恭恭敬敬,不必对太宰治又惧又怕又强撑着脸面……性命掌握在他手中的下属守在门外,为他带来财富的肥羊们在游轮上欢聚一堂。而他,是唯一的主宰。
“等到我掌控港口Mafia……掌控横滨的那天,在属于我的首领办公室品酒,该是何等的快乐。”
A陷入无可自拔的幻想,山吹律理倚在他房间门口,手指松松搁在门锁上。
在即将动手前,她陷入思索:“虽然现在进去杀掉A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我怎么总感觉还有事没做?怪怪的。”
“您终于想起来了吗?是资料啊!资料!”下属在耳麦中无可奈何地提醒,“魔人需要的港口Mafia机密资料,这份情报对我们Mimic也有很高的价值。”
“麻烦了,我可不擅长找东西。”山吹律理轻轻叹气,“砍断手脚之后A就会说吧。刑讯不是我的专长,但疼痛是通用的法则。”
“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下属沉吟,“A的异能力也对您没有用,就这样吧,砍断四肢之后再把肉一片片切下来,总有他熬不下去的时候。”
“你太高估A的骨气了。”山吹律理说,“他可是会在组织受到攻击第一时间跑去安全屋的个人生命至上主义者呢。”
毫无疑问,是个小人。
“你觉得,”山吹律理呢喃,“在A发现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会不会……让他的部下一同陪葬?”
她有一击必杀的自信,在A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瞬间完成杀戮,让他连使用异能力的念头都无法出现。
可如果把暗杀换成拷问,那就完全不同了。
“太宰在这里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山吹律理皱眉,“我不关心港口Mafia成员的生死,反正是敌对组织……但是,漠视他们的死亡和导致他们的死亡是两码事。因某个不值得的人陪葬自己的生命,这种死法在地狱里也会被别人嘲笑吧。”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死得这么草率。
“A的部下,对我们也是敌人吧?”下属低声说,“全部陪A去死不是很好吗?虽然他们中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是被迫戴上的项圈,但弱者并没有被拯救的价值,我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您高兴更重要。”下属笑着说,“偶尔做一做救人的工作也很新鲜。只要是您的愿望,无论什么命令我都会接受。”
“辛苦了,奈特。”山吹律理离开A的房间门口,“如果是安德烈在这里一定会啰嗦很多句,你比他可靠很多。”
“比如被您一条短信叫到东京狙.击奥吉尔白兰地?”奈特耸肩,“那天还挺愉快的,看到了很漂亮的烟花。”
“一晃眼,我来横滨也一年多了。”山吹律理感叹,“酒吧的生意还好吗?每天驻守据点扮演酒保,觉得枯燥吗?”
“酒保的工作还算有趣,但如果您能常来看看我们,我们会更有工作的动力。”奈特看了眼时间,“快到拍卖会的时间了,A应该会离开地下室,去拍卖会露个脸。”
“地下室里一定有通往拍卖会后台的路线。”山吹律理贴在巡逻人的影子里慢慢跟着他走,“已知A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而且武力值很菜鸡,那么,在他遭遇突如其来又不太致命的攻击时,他会做什么?”
“召集下属保护他?”奈特说,“然后逃到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带上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
“多疑又胆小的男人。”山吹律理悠闲地说,“我没有带武器上船,就地取材吧。A好像很喜欢扑克牌游戏,那么,就用这个送他上路。”
在无人察觉的某个房间,一副散落在茶几上的扑克牌被收拢成叠。
……
悠扬的小提琴声在帷幕后响起,宾客陆陆续续就位。
A对着镜子整理好领结,他一一扫视即将被推上拍卖台的绚烂宝石,嘴角笑容逐渐加深。
“将没有价值的部下的寿命转为价格高昂的宝石,上帝都会称赞我的美德。”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沉迷于飘飘然的喜悦。
“好了,到开场时间了。”A将扬声器藏进领结,优雅地走上聚光灯下的舞台。
灯光从头顶打下,热烈的眼神自下而上汇聚在他身上。A无比享受这个时刻,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仿佛登顶王座的国王,正高高在上俯视他的臣民。
“欢迎来到奇迹的拍卖会,我的客人们。”
A装腔作调地对台下鞠躬,先前搭讪山吹律理的男人敬畏又崇拜地看着舞台上Mafia组织的干部,觉得自己能想像的最强大的人就是他。
“那个女孩子一定不知道A有多么厉害。”男人心想,“谁都不能反抗他,A可是迟早会坐上港口Mafia首领之位的男人啊!”
站在聚光灯下享受台下人们恭敬又敬畏的目光,A愉快地膨胀。
这一刻,他已经在脑内脚踢森鸥外拳打太宰治,站在白日梦的巅峰。
“总有一天,”他想,“港口Mafia也……”
“刷!”轻嗤的破空声打断了A的幻想。
下一秒,他的脸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宛如被锋利的刀刃割出一条狭长的伤口,血珠渗出皮肉。
A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鲜红的血濡湿了他的掌心,映入男人难以置信的眼瞳。
一张扑克牌插在他身后的地毯上,黑白色的小丑牌咧嘴大笑,仿佛在嘲笑他白日做梦。
“什么人敢——”A怒气上涌,他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整个人脸庞通红,优雅的装腔作调的面具砸得粉碎,男人气急败坏地吼出了声。
“刷刷刷。”
一张张扑克牌从黑暗中不紧不慢地甩向A,发牌的人显得很随意,如在舞台下闲庭漫步,周围尖叫疯跑的人群丝毫不损她的兴致。
纸质的卡牌在她手中变成夺命的凶器,偏偏凶手一副逗猫的模样,扑克牌在A的手指、腕骨、裤脚、腹部、肩膀不断割出血痕,细细密密的疼痛如一张大网将他笼罩,死亡如影随形。
“那个人在玩弄我……竟然在玩弄我!”A咬牙切齿,“区区一个人!来人!去搜,把船上所有人一个个揪出来搜!”
“可是,”A的部下战战兢兢,“客人中有政府的要员……”
“闭嘴!”A粗暴地大吼,他狼狈地用肘臂挡住脸,锋利的卡牌割开他的西装,皮肉翻滚。
他忍着痛楚,转头向地下室跑去,边跑边喊:“我进门后离开把门锁上!就算用你们的尸体也给我堵住门!听见了没有杂种们!”
A为了营造自己高贵优雅仿佛中世纪吸血鬼贵族的人设,拍卖会所在的大厅笼罩着层层深红色的帷幕,唯一的聚光灯在舞台之上。
当他逃下舞台,黑暗的喧嚣如细小绒毛的蝙蝠涌来,他竭力挣扎着从暗道逃出,门扉在身后狠狠关闭。
“哈……哈……”A气喘吁吁地奔跑,所有的守卫都被他粗暴地赶去搜查客人,走廊上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奔跑声。
“这里很空旷,哪怕多出一道呼吸声也逃不出我的感知。”A停在一扇门前,抖着手掏出一大串钥匙,神经质地念叨,“我必须把那东西带在身上,这里已经不够安全了……转移,必须转移!”
他焦急地钻了几下锁孔才把门打开。
门后是一处宽敞的酒窖,层层酒架屹立在房间内,靠近门口的地方放了一张沙发和一张茶几,茶几上摆放着醒酒器和几只水晶琉璃酒杯。
A快步走过比人更高的三层酒架,一直走到房间的角落,三个堆积在一起的酒桶边。
他半跪在地上,咬着牙用小刀一点点撬开木桶的底座,A伸手进去摸索了一阵,抓出一沓装在防水袋中的纸质资料。
“谨慎是胜利的法宝,谁都猜不到我把它藏在这儿。”A呼出一口气,撩了撩头发,不小心碰到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那个袭击者,别被我抓到!”A恨得肝疼心烧,他扫视自己珍藏的美酒,“可恶,我的酒没办法带走,可恶!”
他抓着资料,正准备站起身离开。
“啵。”
寂静中,酒瓶木塞被打开的声音仿佛贴在A耳边响起。
“哗啦。”
紧接着,是澄清的酒液倒进酒杯的声音,
隔着比人更高的三层酒架,半跪在地上的A正欲起身的动作一点点僵住。
他缓慢地、几乎一点点挪移地低下头,把耳朵贴在地板上,高跟鞋与地毯摩擦的簌簌声钻进他的耳蜗。
透过木架间的缝隙,A先是看见一双银黑色的高跟鞋,再是波浪般翻开的深蓝色裙摆。
右腿轻轻搭在左膝盖上的少女放松地倚在沙发背上,鎏金面具遮住她小半张脸,她仰起天鹅颈,铂金色的酒液顺着琉璃杯壁淌下。
敌人?袭击者?误入者?
A躲在酒架后,透过木头缝隙死死盯住仰头喝酒的人,右手伸进衣服下摆,缓缓掏出配枪。
这时,他听见轻轻一声叹息。
百无聊赖,不再期待后续的叹息。
一张扑克牌从少女手上飞出,穿过酒架间的缝隙,充斥了A的视野。
鲜红大笑的小丑牌。
在头颅碎成两半的那一秒,A瞪大眼睛,他看见沙发上的人依然仰着头,专注地品尝杯中的珍酿。
直到他死,都未曾瞥来一眼。
“酒不错。”山吹律理放下琉璃杯,“奈特,你能叫人把这里的酒搬空,去填我们的库存吗?”
“得派直升机过来。”奈特说,“正好顺带将您接回来,请稍等。”
山吹律理走到A的尸体边,捡起浸泡在血中的防水袋,抖去袋子上的血珠。
“这下,和费奥多尔的交易就完成了。”
如潜入游轮那般容易,离开也并未受到阻挠。
颤抖着手将项圈从脖颈上摘下的侍者们让开通往直升机的道路,在骚乱中不再衣冠楚楚的客人们躲得老远,畏惧地望向嗡嗡作响的空中。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从得知鎏金面具下的少女生得怎样一张面孔。宝石王国的主人再没能在舞台上露面,如被沉入深海般了无声息。
费奥多尔发来的定位在一处废弃大楼的楼顶。
直升机停在上空,山吹律理从空中跃下,高跟鞋稳稳踩在尘埃遍地的天台。
“12点的钟声敲响,辛德瑞拉离开了舞会。”费奥多尔从阴影中走出,含笑道,“早知道,我该选个更风雅的地方和你见面。”
山吹律理摘掉脸上的面具,平淡地说:“不要用像我们在幽会的语气说话,和你还没有熟到可以瞎开我的玩笑不被杀的程度。”
“好吧。”费奥多尔说,“资料拿到了吗?”
山吹律理扬了扬手里的纸质文件。
费奥多尔摊开手:“给我?”
山吹律理一步步走进费奥多尔,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响声,她将纸质文件递到青年眼前,他抬起手去接。
风划过费奥多尔的袖口,幽幽的沉水香弥漫在空气中。
很轻很浅的味道,天台风大,转眼即散。
如果不是过于熟悉,山吹律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陷入拥抱时嗅到的气味,乖巧讨吻时嗅到的气味,凝视眼眸时嗅到的气味……在她的感官中,只属于那个人的气味。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气味。
山吹律理冷冷地看着费奥多尔,暗金色的眼眸比夜色更沉。
“来这里之前,你去见了谁?”
第一卷 第63章
一小时前。
海鸥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 废弃已久的仓库如沉默的顽石驻扎在岸边,投下的阴影遮住沿海道路的围栏。
费奥多尔站在阴影下,听见耳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最终停留在他身后。
“欢迎。”费奥多尔一点不意外地说, “太宰君, 好久不见。”
“为了见你一面, 费了我好大的力气。”太宰治和费奥多尔一样,目光停留在桅杆间飞翔的雪白海鸥上,淡淡地说。
“我们今天都很忙碌呢。”费奥多尔像是在和朋友般随意地说,“无能的部下带再多也成不了事。最后能找到我的, 果然只有太宰君你。”
——然而,当你找到我的时候, 你就已经输了。
无需多言, 这是太宰治一秒能想通的事实。
半晌,海水潮涨潮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寂静。
“调虎离山……吗?”太宰治轻轻地说, “我确实有所猜测。不过真让我意外, 横滨居然有敢与你合作的组织,我以为你的恶名在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过分的指责。”费奥多尔无奈摇头,“我姑且算个不错的合作对象。至少拖住太宰君你这件事我不就做得很好吗?”
“老鼠没有诚信可言。”太宰治没有接他的话,“我很好奇, 与你合作的人不怕被你坑进沟里吗?出卖盟友的事, 你做的不少,与你合作的对象也从来没有好下场。”
“我有没有诚信不重要。”费奥多尔侧过身, 暗紫色的眼眸看向太宰治,“只要‘她’相信我有诚信。”
她。
“居然是位可爱的小姐?”太宰治语调上扬, “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嘛, 说不定她恰好是我命中注定的殉情对象, 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魔人费奥多尔君。”
“我明明听说太宰君有正在交往同居的女朋友,听到可爱的小姐依然有出手的打算吗?”费奥多尔叹息地说,“真是贪婪的男人。”
说话间,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费奥多尔不紧不慢地看了眼屏幕,抬起头对太宰治微微一笑。
“我得去赴可爱小姐的约会了。”清隽的俄罗斯青年笑意加深,“告辞,太宰君。”
他转过身,白绒绒的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落入阴影的怀抱中。
费奥多尔似乎一点不担心太宰治对他出手,迈着从容的步伐闲散离去。
太宰治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浅色的鸢眸一点点冷沉,漠然得看不出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港口Mafia的追击部队才急匆匆赶来,早已看不见那道白色的身影。
太宰治眼眸低垂看着手机,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出几个字符。
【姐姐在做什么?】
发送成功的图标闪烁两下,红色的未读字体变为已读。
对方正在输入……
两秒后,山吹律理的回复跳进太宰治眼中。
【在骗人。】
太宰治一怔,迟来的犹疑淹没了他的思绪。
……
“来这里之前,你去见了谁?”
山吹律理的问题让费奥多尔接过纸质文件的动作滞了一瞬,他很快整理好多余的情绪,神色不变地将情报拿到手中。
“我一直在好好的为你牵扯敌人。”费奥多尔说着绝对的实话,“一路上不是很顺利么?我选的汇合地址也很好吧,即使有直升机在附近飞行也不会被港口Mafia察觉。”
高明的骗子永远不会把谎言挂在嘴边。费奥多尔热衷于没有谎言的欺骗,他的态度真挚诚恳,他的言谈无可挑剔,多少自诩聪明的人对他交付信任,又有多少自认狠辣的人到死也不明白他是何时出的手。
“是吗?”山吹律理淡淡地说,“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她意外地没有纠缠,反而让费奥多尔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对山吹律理不算了解,只偶尔从果戈里口中听说过:她是个不喜欢吃亏的人。
“因为小鸟很厉害嘛。”小丑摇摇晃晃地说,“你当然可以欺骗她利用她,只要做好去死的准备就OK。”
“承诺?哦,她是个遵守承诺的人,前提是你也完完全全遵守了承诺。只要你有一点点——撕毁承诺的意图,她会比你撕得更快哦,是某种意义上很狡猾的女孩子呢。”果戈里愉快地说。
如果是这样,她……
费奥多尔的视线在手中的文件上停了两秒,他抬起手,雪白的纸页从他指尖划过。
刹那间,无数雪花淹没了费奥多尔的视野。
雪白纸屑如鹅毛大雪劈头盖脸袭向他,柔软的纸绵化为杀人的利器,细密的疼痛与血气染红了白色,如一簇簇血花在风中绽放。
费奥多尔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细长的伤痕,血珠沁渗而出。
山吹律理冷漠地抬了下手,给出结束的信号。
直升飞机上,化纸为刃的异能者勾了勾手指,纸屑随风而散。
他无声地对山吹律理行了一礼,退回机舱内的阴影处待命。
“我警告过你不止一次。”山吹律理一字一顿地说,“别做多余的事。”
费奥多尔缓缓抹去颊边血丝,他不见动怒,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应该没有露出破绽才对。
演技,谎言,痕迹……明明万无一失。
轻如薄雾的沉水香气早已随风散去,本就是谈话时无意间沾染的一丝,了无痕迹。
“如果一个人喜欢的东西不算多,那么当然每个细节都会记得很清楚。”山吹律理模糊地说,“你非想要知道的话,嗯……女友的直觉吧。”
肢体接触是常有的事,相似的气味萦绕她的肌肤,总会若有若无地嗅到,久而久之变得相当敏感。
“你撕毁了我们之间的协议。”山吹律理平静地说,“你敢说,太宰找到你不是你故意为之的结果吗?”
费奥多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稍微有点可怜太宰君而已。”他假惺惺地说,“被女朋友和敌人联手哄骗的滋味该多么难受,于心不忍之下给他提了一个小小的醒,并没有恶意。”
“况且,我没有暴露你的名字,也没有暴露你与Mimic的关系。”费奥多尔露出无害的笑容,“或许他非常非常信任你,一点都没有怀疑你也是有可能的。多美好的爱情,我想,神明也会祝福你们吧。”
“我不知道神明会不会祝福。”山吹律理冷淡地挑眉,“但我很乐意送你去见你的神——免费。”
细绵如雨的杀气笼罩了费奥多尔周围,在某个瞬间,他确信山吹律理真的会杀了他。
裹在毛茸茸披风里的瘦弱青年轻轻耸肩,食指横向划过嘴角,比了个拉上拉链的噤声手势。
再不闭嘴就要被杀了,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山吹律理在认真思索要不要干白工让眼前这个讨人嫌的家伙永远沉默。
杀他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只需要一秒,头颅滚地的咕噜咕噜声便会愉快地响起,Game Over。
但山吹律理不喜欢做白工,很不喜欢。
纵观这次行动,Mimic得到了港口Mafia一座储备精良的武器库和一份对他们也有极大好处的异能者资料。
这个过程中费奥多尔虽然又玩火又搞事,但牵扯敌人的工作还算称职,没给山吹律理添除了“后院起火”外别的麻烦。
他是果戈里的朋友,森鸥外的敌人,是山吹律理朋友的朋友、敌人的敌人。
在立场上没有非杀不可的理由。
况且,她特意准备的余兴节目,可不能白白浪费……
“再有下一次,掏空你的脑袋,拿去做酒桶。”山吹律理漠然地移开锁住费奥多尔的视线,“灌满伏特加,是酒馆的好招牌呢,会有很多客人喜欢。”
思想血腥暴力到完全与“可爱”无关了吧,她和太宰治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吗?费奥多尔第一次发现自己不懂爱情。
“太宰君应该已经回到港口Mafia总部了。”费奥多尔出声提醒,“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真的没关系吗?”
“原来你知道和你说话是浪费时间啊。”山吹律理不重不轻地刺了他一句,她走到天台边,轻描淡写地跃了下去。
“偶尔也会羡慕他们武斗派独有的下楼方式。”费奥多尔朝楼下看了看。
楼层的高度足以让恐高症患者目眩头晕,山吹律理甚至穿着高跟鞋,落地时不经起一丝尘埃,也不知道重力势能被她消耗到哪里去了。
头顶的直升飞机随着他们主人的离去而离去,费奥多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转身下楼。
“差不多,也该到我去拿报酬的时候了。”
昏暗的楼道内,费奥多尔不急不徐地一步步走下台阶。
靠在他口袋内侧一晃一晃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不断变化的四格监控录像,灰色的船舱内一片狼藉。
“她从A的酒类储藏室中走出来的时候,放在防水袋中的是真正的资料。”费奥多尔咬着指甲低声念道,“离开地下船舱之前,她进入过一次房间。”
“出来的时候虽然手里依然拿了防水袋,袋里的资料看起来也没变化,但应该是这个时候掉了包。”
“Mimic那位化纸为刃的异能者是在我翻开假资料时同步操作的,他那时就在直升机上……怪不得直升机一直悬停在天空中,明明把她送到已经完成了任务却没有离开。”
“真正的资料还在船舱里。”费奥多尔低声自语,“毕竟情报这种东西,只要能记下来,想复刻多少份都很容易,她没有必要非带走不可。”
“利用了‘一定会把战利品带走,不可能留在现场’的思维盲区么?”
“连我和果戈里的全名都不乐意记住,我还以为她的记忆力并不好呢……选择性记忆的专家吗?连朋友的名字都被当作没意义的情报,好难搞的个性。”
这真的是人类可以征服的女性吗?太宰治到底是怎么招惹上她的?
A的部下不全是港口Mafia的人,有不少他私召进来的下属。在A死去、项圈的威胁消失后,他们重新把游轮开回秘密港口,如惊鸟一散而去各奔东西。
游轮上应邀前来的客人早在惊慌中跑的七七八八,富丽堂皇的舞厅遍地是倒塌的桌椅,华丽的深红帷幕斜到在地毯上,落满凌乱的脚印。
费奥多尔越过破碎的玻璃杯,走向地下船舱。
谁也不知道,地下室的摄像头早早被费奥多尔入侵过了,成为老鼠隐蔽的眼睛。
他不得不佩服山吹律理的本事,那么多摄像头,没有一个照到她的脸,拼拼凑凑拼不出完整的影子。
他一帧帧暂停放大画面,又辅以不少手段,才勉强断断续续找出她行走的轨迹,又从图像角落里的细节判断她将资料藏进了哪个房间。
一套流程下来,身心俱疲。
但很值得,非常值得。
“傲慢是她的原罪。”费奥多尔走进房间内,在一处塞满书的书架上精准地抽出大隐隐于木的纸质资料。
“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不去思考被敌人抓住破绽的可能,这就是傲慢的本性。”
她从未在监控上吃过亏吧?如此不凡的本领造就的极致的自信,绝对相信自己,绝对蔑视敌人,不认为有人能够化不可能为可能。
“倒不是不可以理解,但多多少少要吃点苦头。”费奥多尔预判了山吹律理的计划!
既成功拿到了想要的资料,又给情侣反目埋下火星,来横滨这一趟收获满满。
费奥多尔随意地翻了翻资料,太宰治、中原中也、森鸥外等熟悉的名字映入他的眼帘。
“是港口Mafia的资料。”他正准备合上纸页离开,在踏出脚步的那一刻,费奥多尔忽然意识到什么,动作极大地一把翻开资料!
他一页页翻过去,平静的脸色如打翻了调味料瓶,精彩得一塌糊涂,介于忍不了想笑又隐隐藏着愤怒的扭曲之间。
确实是有关港口Mafia的内部事宜没有错。
确实是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没有错。
确实涵盖了港口Mafia大量叫得出名字的重要成员的消息没有错。
“……被耍了。”
资料最后一页最后一行,白纸黑字的打印体端正典雅地印着两行粗体字:
《港口Mafia八卦编年史:从论坛热帖看组织内部风云变化完结篇》
——作者:预判你的预判的某某某
……
【姐姐在做什么?】
【在骗人。】
【?】
小小的问号大大的疑惑,山吹律理没有再回太宰治的短信,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太宰治很快接通:“晚上好律理酱,今天在外面忙了一天累死了。对了,我收到一个很意外的好消息哦,你想不想知道?”
山吹律理:“说说看。”
听声音太宰治显得很正常,他活泼又沙雕地说:“A死啦!好高兴,每次和他呆在同一个空间都感觉自己的智商在被吸走。”
“恭喜。”山吹律理说,“干部的位置空了一个出来,想必很多人都会很高兴。毕竟A是个毫无人气的男人,没有谁会为他的死哭泣。”
“像我们这样的人,死了都不会有人哭的。”太宰治声音越来越轻,“律理酱现在在哪里呢,我好想你。”
你去了哪里?你做了什么?这是你和费奥多尔一同设下的局吗?
怀疑如养在心口的一只蝎子,一下下蛰烂他的心脏。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刚刚在骗人。”山吹律理的嗓音依然很平静,像她只是出门散了次步般随意,“想不想听我讲故事?”
说话间,她正好停在太宰治办公室门口,屈指敲门后直接走了进来。
太宰治用肩膀夹着手机,他歪着头看逐渐走进的山吹律理,眼底的冷郁被极快地收起。
黑发少年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地说:“律理酱是有事要找我吗?虽然我现在超级超级忙,但无论多少时间都会为你空出来的。”
“某个人先前还在电话里说想我,我来了又说自己很忙,变脸比川剧还快。”
山吹律理把手上拿着的游戏机放到太宰治桌上:“没打通关,剩下的是男朋友的工作。”
“真敬业啊。”太宰治无声喃喃,“出门杀人都不忘带上游戏机。”
她是格外在乎他呢,还是想用这点可笑的约定忽悠他呢?
“没有留在办公室乖乖打游戏等你回来,很生气?”山吹律理见太宰治不看游戏机,颇有些苦恼地说,“我也觉得带上它很碍事,但不带你会更生气。恋爱教科书说细节决定成败,我有好好研习过功课。”
这种时候,居然还在扮家家……太宰治手指蜷缩,想出声打断山吹律理的话,不再粉饰太平。
“嘘——别插嘴,乖乖听我说。”山吹律理手肘撑在太宰治办公桌上,弯腰直视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她轻飘飘地承认,“前不久,我接到了一个报酬非常、非常丰厚的委托。”
“委托?”太宰治反问。
“对。”山吹律理点点头,“委托人是我的老客户,你对他们也不陌生——记得那场招待外宾的酒会吗?我当时临时接了个任务。”
太宰治怎么会忘?黑暗迷雾交织的舞厅,仓促激烈却不致命的打斗,意外横死的富商和突如其来出现的敌人。
他知道是山吹律理出手,也知道在场的敌人一定与她有某种联系,却没有找到能证明他猜测的实质性证据。
“虽然有点迟,但你想要个道歉也不是不行。”山吹律理勾了勾太宰治的下巴,“我们当时还不熟嘛,下手稍微有一点重,很痛吗?”
“早就忘了。”太宰治耸耸肩,“确实呢,那时和律理酱认识没多久。”
“总之,那些人是我的大客户。”山吹律理回归正题,“我一般不会拒绝大客户的委托,这次也一样。”
“客人的目的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情。”山吹律理托腮,“也和我没什么关系。他们只是委托我去偷一份资料。”
“资料?”突如其来的情报让太宰治短暂皱眉,港口Mafia武器库被劫和A的死亡之中竟然还穿插着一份资料?
“对,资料。”山吹律理说,“他们委托我去一艘游轮上偷走资料,并转交给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魔人费奥多尔的目的是那份资料,为此他协助某个势力劫走港口Mafia的武器库,而那个势力委托你去达成他的报酬。”太宰治低声说,“因为你不会接费奥多尔的委托,而他知道你的大客户一定可以成功得到你的帮助?”
“我不懂他们的想法。”山吹律理摆摆手,“博多的原则是不把生意往外推,但我确实不是任何人都能委托到的。如果是别人,比如折原临也,让我拿到资料转交给费奥多尔,我必然会拒绝。”
“能让我百分百接任务的客户,只有那么几个而已。”山吹律理沉吟,“因为人情的原因,不太好拒绝。”
她可是业内最敬业杀手排行榜永远的榜首,客户服务与善后杠杠的。
“何况我也挺好奇,什么资料对费奥多尔那么重要,以至于他辗转反侧谋求到我头上。”
山吹律理从背后抽出一沓纸质资料,甩到太宰治办公桌上:“你猜,我拿到了什么?”
纸页纷纷散开,太宰治只扫了一眼,眼眸凝上一层冰霜。
“港口Mafia全部异能者的详细资料。”山吹律理淡淡地说,“由港口Mafia勤劳的干部A先生收集并整理。”
“我必须夸奖他的情报工作,做的真不错。名为‘太宰治’之人的资料内页竟然包含我们每次约会的详情,我差点以为A是苦苦暗恋你却求而不得斯托卡呢。”
“委托的内容是偷资料,但我由于太害怕——”她语气玩味,“害怕某个觊觎我男朋友的斯托卡活下来会伤害我们脆弱的感情。不得已,对他稍稍,凶了那么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而已。”山吹律理遗憾地说,“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我也想不通。”
“杀掉了港口Mafia的干部,我会被森先生追杀吧?好可怕。”她对太宰治眨了眨漂亮的金眸,“没办法,为了哄回生气的男朋友,哪怕通缉令贴满横滨的大街小巷也是值得的,是不是?”
山吹律理贴在太宰治耳边呢喃,冰冷的呼吸拂来,连神经都微微发麻。
“看在我那么努力讨你高兴的份上,不生气了吧?”
第一卷 第64章
白纸洒了满桌。
写着“太宰治”字样的内页不知是人为还是碰巧, 恰恰好停留在太宰治手边,目光扫去一览无余。
太宰治却无暇顾及。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那双暗金色的眼眸犹如令人着魔的漩涡, 将理智搅得粉碎。
亲昵的冰冷的耳语轻轻诉说真假未知的言词, 如凛冬之霜雪, 美丽与致命只隔一线之遥。
理性拼了命地提醒太宰治:不要相信她, 不能就这么相信她。她绝不是真心为你,她一定另有目的。
阴谋论的推测随随便便可以想出几百个,山吹律理亲口承认杀死A的人是她,单这点就足以让太宰治站在港口Mafia的立场拔枪对准她。
【姐姐在做什么?】
【在骗人。】
那个时候,太宰治没想到她会回复。
在发送短信前他有很多猜测:她可能与以往一样找些随意的借口敷衍他,她或许干脆懒得应付他,她也许心血来潮编了个很不错的谎言欺骗他……
全部的预想都在下一秒被打碎, 太宰治盯着“在骗人”几个字看了好半天, 一时间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魔人费奥多尔暗含挑衅的声音还未散去,含糊的言词把他和山吹律理之间的联系说得暧昧不清,又绿又茶。“只要她相信我有诚信”, 明摆着是在说比起太宰治,山吹律理更愿意相信他。
理智上, 太宰治不信费奥多尔的鬼话。情感上,他又遏制不住地起了杀心。
山吹律理与费奥多尔共享一个秘密的事实, 让他非常极其特别不愉快。
在骗人——谁是被骗的那个人?
直到回到港口Mafia, 直到收到A的死讯, 太宰治才后知后觉地品出山吹律理真正的意思:在骗人, 骗除了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从港口Mafia军火库被劫开始到A横死秘密游轮, 几方势力真正争夺的事物只有一项——A手中港口Mafia全部异能者的资料。
谁拿到它, 谁就是这场混战的胜利者。
如今, 胜利的果实被山吹律理亲手捧到了太宰治面前。
费奥多尔未曾说出口的那句“找到我的时候你已经出局了”,他和太宰治都明白其中的涵义:短暂的交锋中,是太宰治输了。
他感到不快,未尝不是自己被排除在外的缘故。
明明他和山吹律理才是更亲密的关系,即使是对抗游戏,也该是他们站上决赛的舞台。
区区一个外人……费奥多尔……
太宰治独自在办公室沉默了许久,怎么想怎么咽不下这口气,就在他即将沉默中爆发的时候,山吹律理回来了。
她带着被争夺的胜果来到他面前,满不在乎地将胜利拱手相让。
某个瞬间,太宰治甚至怀疑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满横滨乱跑辛苦工作,他明明可以“姐姐我不想努力了”直接咸鱼躺赢。
费奥多尔算什么东西,他再茶里茶气也不是姐姐的小宝贝!
山吹律理会轻声细语和他说话吗?会无奈又纵容地任他撒娇吗?会对他说“要不要拿钱给你买个干部当当”吗?
不会!
只有他才有这样的待遇!小兔宰治才是姐姐最喜欢的兔兔,俄罗斯黑心哥斯拉兔休想在这个家有丁点儿容身之处!
山吹律理不知道男朋友激烈的脑回路,她催促似的蹭了蹭太宰治鼻尖,轻声哄他:“不生气了吧?”
“律理酱好狡猾。”太宰治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不满,“问话的时候离我那么近,想生气都气不起来了。”
“那可真是抱歉。”山吹律理嘴上说着抱歉,身体依然懒洋洋地不愿意动弹,“但我也没有掐着你的脖子逼你不生气,你的话是不是有点推卸责任了?”
太宰治:“……”
他才想起来,这人对她自己长得有多好看一直没有自觉来着。
故意凑近也不是出于撩他的目的,只是找了个更容易制服他的角度,预防谈崩之后好收场。
他就不该对她的“浪漫”抱有期待。
饶是这样,太宰治也无法生气。
还觉得她可爱。
黑发少年深深叹了口气,捡起桌上散落的纸质资料:“来聊聊正事——虽然A是个死掉之后没人会觉得可惜的家伙,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五大干部之一。事关港口Mafia的脸面,森先生必须给这件事一个交代。”
“他私底下收集这些情报,已经相当于是背叛者了。”山吹律理手指卷起一缕长发,感到无聊地说,“我替森先生清理门户,他不感激我就算了,还想怎样?”
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理直气壮说自己是为了港口Mafia而战……这就是成年人的话术吗?
“森先生是‘最优解’原则的信奉者,在A已经死了再无价值的前提下与你撕破脸的概率很低。”太宰治翻阅资料翻到自己的那页,“具体情况要看这份情报的价值究竟有多高。”
“你确定要看?”山吹律理按住太宰治的手,真诚地建议,“先深呼吸三次。”
太宰治:“???”
他挣不脱山吹律理的力气,被迫跟着她像做眼保健操的准备工作一样深呼吸三次,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心灵随着“全国中小学生眼保健操”的音乐平静如水。
“很好,你已经无欲无求了。”山吹律理称赞太宰治一句,松开手,“看吧,保持冷静。”
太宰治低头看向手里的情报。
在他的印象中,情报是绝对客观的产物,比文献综述更莫得写作者的私人感情。
但他手里的东西,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太宰治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多年的同僚,干部A先生,是个情绪激昂的男人。
他的感情之充沛堪比文学大师,想必每晚一定伴随网抑云入睡,深夜在评论区为一条条“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留言含泪点赞。
在他的笔下,情报的客观性不值一提!他的写作不需要技巧,全是感情,硬生生把冷冰冰的资料写成了他的私人发泄小日记。
有关太宰治,A是这样写的:
太宰治,17岁,港口Mafia干部候补,疑似首领森鸥外的好大儿、关系户,是我成为首领路上最大最恶的绊脚石。
此人罪行罄竹难书,包括但不限于无缘无故找我茬打我脸、强迫我报销例如上吊绳油锅自鲨神器等一系列满足他私欲的购物清单、没有武德滥用私刑、恐吓威胁前辈……
其性质之恶劣闻所未闻,放任他在港口Mafia猖獗乃是天理不容的罪行!总有一天,我,命中注定成为首领的男人,要替天行道,替我自己讨回公道!
在此声明,我不怕太宰治!人绝不会屈从于魔鬼!我要用自己傲然于世的情报收集能力向所有人证明,我才是有领导才能的那个人,我才是能带领港口Mafia走向巅峰的男人!
下面是有关太宰治的情报,以我的人格发誓,全部是事实。
太宰治的异能力名为【人间失格】,顾名思义:丧失了作为人类的资格。
显然,他的异能名已经彰显了不争的事实——太宰治根本不是人!他是个魔鬼,披着人皮混入人群的魔鬼!
可恨啊,这样显而易见的真相竟然只有我一个人发觉。有太多人被他蒙蔽了双眼,只有我,被使命选中的男人知道真相的重量。
无敌是多么寂寞。在写下这行文字时我深深地为港口Mafia的未来担忧。无论是暴虐的前代首领还是温吞的现任首领,都不是良配,这个组织需要的不是他们,而是慧眼识珠辨魔鬼的我、聪明勇敢有力气的我!
(以下省略三百字自夸和五百字对太宰治的咒骂)
【人间失格】的能力是使一切异能力无效化,因此杀死太宰治需要使用非异能手段。
但请注意,太宰治此人一直被认为体术属于组织的中下档次。可据本人真实经历,他口中的“体术中下”全称应该是“中原中也以下”——我没有被他打过,没有,说没有就是没有。
提起太宰治,不得不提到另一个人——山吹律理。
此人于去年加入港口Mafia,据说太宰治对她一见钟情,在一天内完成了表白殉情交往同居等一系列别的情侣三年都不一定搞得定的工作。
本人是博多业内著名的杀手,以效率高人狠话不多闻名,拥有百分百的任务完成率,是可怕的暴力至上主义者。
我合理怀疑,她和太宰治的情侣关系只是假象,他们实际应该是包养关系!
并不是我不相信爱情,而是太宰治此人,从头发丝到脚尖尖都写满三个字——“小白脸”。
我不相信他们是真爱,连我这般的美男子都没有脱单,太宰治怎么可能呢?!
难道他比我好看吗?他的刘海比我潇洒吗?他像我这样由内而外散发自信优雅的气场吗?
想也不可能!
“我要吐了。”太宰治冷漠脸,“谁给他的勇气反问三连?”
山吹律理站在太宰治身后和他一起看文件,眉眼间笑意掩饰不住:“前两个不提,你确实不像他‘由内而外散发自信优雅的气场’。”
太宰治:就算我是做什么都不会OOC的男人也做不到这么离谱的形容。
“突然就不想把这份资料给森先生了。”太宰治木然,“律理酱,不如我们收拾收拾东西走人,亡命天涯吧。”
“写森先生的那章也没好话。”山吹律理是看过全文的人,“我倒是觉得蛮好的。这份资料一旦被公布与众,港口Mafia面子里子会掉个精光,森先生没有理由不感谢我的仗义援助。”
太宰治长长吐出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即使资料中掺杂大量A的主观看法,某些言词直逼诅咒之语,但他的情报确实都是真的,关于异能力的部分说得很详细,对港口Mafia人际关系的分析也十分透彻。
山吹律理的资料与太宰治紧挨着:
关于她的异能力没有详细情报,只知道是相当强大的身体强化类,徒手接子弹,单臂扛地雷是基操,某种意义上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和【人间失格】意外的很相配,总之他们两个都属魔鬼,给我锁死,不要祸祸其他人。
山吹律理在港口Mafia的地位很特殊,除了BOSS森鸥外直接命令外,她通常只为太宰治提供一定的帮助,时常公费约会【划重点】。
谈到公费约会,执笔的我恨得心肝都痛到麻痹。
在将港口Mafia视为囊中之物后,我格外关心组织的财政问题,不仅依靠赌场赚取大量利润,而且分外勤俭持家。
在我这里,理由不充足的报销申请统统驳回!驳回!
我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理直气壮在任务做到一半的时候摸鱼开溜还让组织报销约会消费?
你们都不觉得“法国浪漫情侣双人餐”的报销单混在“备用子弹”、“医用绷带”、“作战匕首”等正经单据中很违和吗?
“出任务的时候包三餐不是森先生自己提的福利吗?我不在意这点钱,只是没理由共情黑心资本家而已。”
“不合理?怎么会呢,没记错今年组织的纯利润有一半来自我的贡献吧?只是不想吃食堂给自己开个小灶就要被如此苛责……好伤心。”
道理都是你们的,我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钱。
山吹律理:“有过这种事吗?我不记得了。”
太宰治:“就是说啊,多小气的人才会把这种小事斤斤计较到写进情报里。”
无法理解,他们又不是什么魔鬼,值得A恨得肝疼心烂吗?
真是脆弱的男人。
A对太宰治的意见可能真的很大,他在公费约会后详细列举了太宰治过往的恶劣报销行为:在办公室跳楼导致落地窗碎成玻璃渣12次、强迫医疗部分出一半的绷带库存给他cospaly木乃伊人22次、在总部大楼上吊把路过员工吓去做心理辅导32次……
他为什么还没有被开除!A写道:
我无法理解,我不能理解!森鸥外对太宰治就像对自己的败家儿子一样宽容又荒唐,全然无视了我希望港口Mafia蒸蒸日上的美好祈愿。
那个幸运的小白脸,不仅有老父亲为他保驾护航,连女朋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对象。
暂不提美貌,如我这般为理想为权力鞠躬尽瘁之人绝不是在意皮囊的肤浅男人。重要的是能力,能主宰他人生死的能力!
那样强大的力量倘使能为我所用,别说港口Mafia,整个横滨都将是我的领土。
可是太宰治——能请求山吹律理帮助的太宰治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价值。他既不命令她为他征战,也不命令她为他掠夺,每天像个沙雕一样亲亲热热黏黏糊糊地撒娇,像个自甘堕落的小白脸。
武器应该交给能让她发挥价值的人才是正理,比如我!
“律理酱。”太宰治沉吟,“A真的死了吗?”
“死得透透的。”山吹律理问,“怎么了,你要给他造个坟?”
“是吗,真可惜。”太宰治遗憾地说,“其实我突然想到一种刑讯的新方法,非常想要拜托他替我做一份问卷调查。”
“或许你可以在A头七的时候把问卷烧给他。”山吹律理低下头,唇角碰了碰太宰治侧脸,“为什么生气?因为他说你是小白脸,还是因为骂你沙雕?”
“我才不在乎酸味浓得能挤出柠檬汁的人渣败犬的看法。”太宰治翻过手中纸页,“但是呢,和我交往的律理酱明明是人类,却很容易被用‘武器’这种词称呼,搞得我火大。”
“我不是很在意别人的说辞。”山吹律理慢慢地说,“博多有不少杀手倒是赞成A的观点。杀手是武器,雇主是花钱购买武器使用时间的人。廉价的武器便宜,名兵器可以定价到离谱——这便是杀手的身价。”
“按照A的理论,”她声音很轻很缓地说,“我可是非常、非常昂贵的。”
“一般人买不起也用不起。”山吹律理笑起来,“但如果是我特别喜欢的客人,就破例给你打个折吧。”
“VIP待遇……吗?”太宰治呢喃着,模糊的话语含在唇齿间,“荣幸之至。”
“——咳咳。”
生硬的咳嗽声打断了办公桌后交叠的人影,太宰治不高兴地用力抿了下山吹律理的下唇,抬头看向门口微笑的男人。
“森先生。”太宰治皮笑肉不笑,“贵客呢,首领亲自下楼,我的部下都被吓到惶恐不安了。”
“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森鸥外解释一句,“实际上太宰君你没有关门,我以为你们还在谈正事。”
“对情侣而言,接吻就是最大的正事。”山吹律理淡淡地说。
她少有的笑意不会表露给除太宰治之外的人看。
被小情侣以同样的冷脸相待,森鸥外一边思考自己真的有那么不受待见吗一边按照原定剧本兴师问罪。
没错,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个!杀了干部这么大的事不应该立刻到顶层向他汇报请罪吗?
他等了半天,等到BOSS的气场都快被消磨完了也没等到人。下楼一看,好嘛,亲上了。
老父亲痛心疾首:能不能对首领有点尊重,能不能?
就算你们一个是他的好大儿一个是他的好儿媳,被杀的A是个谋逆叛乱吃里扒外没有卵用的废物——你们也不能这么嚣张啊!
“关于干部A被杀的事,你们有什么想说的?”森鸥外神情冷肃,眼神中的冷酷彰显着他Mafia首领的身份。
这里是犯罪组织,他是恶人的主宰者。
森鸥外气场很足,换个别的人或许真的会被他吓到。
然而,太宰治是个不怕死的,山吹律理是个不怕事的,两个人都很淡定。
“死掉了就是死掉了,尸体不是被A的部下带回来了吗?”太宰治无趣地说,“反正也是个没用的男人,食堂大叔都会为少做他一份饭而开心到跳起来的。”
“让那种人成为干部,是降低组织格调的事情吧。”山吹律理随口说,“我们替BOSS解决了玷污门面的大患,岂不是很好?”
太宰治:“如果没记错的话,A为组织提供的利益连我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山吹律理:“他和他的部下加起来也打不过我一只手……无趣。”
森鸥外:STOP!停止你们的二人转双簧行为!
即使是事实也不要这么大声地说出来,他们港口Mafia不要面子的吗?
近年来森鸥外对港口Mafia的基层人员越来越和善友好,因为只有当他走到基层,才发现这里个个都是尊重首领诚惶诚恐的好孩子,不像他身居高位无法无天的逆子,每每气得他肝疼。
“太宰君,你手上的资料是我想的那份吗?”森鸥外累了,他放弃兜圈子,选择直接挑明。
“是哦,A背叛组织的实证,他秘密收集的港口Mafia异能者资料。”太宰治把资料推给森鸥外,“如果不是律理酱把它带回来了,后果可想而知。”
森鸥外翻资料的手一顿,无言瞥了太宰治一眼。
这是在说,无论起因和经过如何,山吹律理的确为港口Mafia夺回了非常重要的资料。没有理由苛责她,更没有必要现在和她撕破脸。
与如今还可以利用的强大异能者反目成仇不是森鸥外追求的利益观,在山吹律理交出资料之后,注定森鸥外只会把这件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这点,太宰治应该再清楚不过。
“说了多余的话呢。”森鸥外想,“即使她不需要,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她,以前的太宰君可不会有这样的意识。”
他们两个,到底是谁沦陷得更深?
“虽然我是带着‘让太宰君把律理’拐回来的念头才促使了他们的同居,但如果事态完全相反……好像有点亏了。”
可是打扰年轻人恋爱会被驴踢,在端倪显露前,再多观察一段时间吧。
森鸥外一目十行地翻了翻情报,的确是非常详细的机密资料,不仅有中原中也、尾崎红叶、广津柳浪等组织骨干,也有Q这类不为人知的异能者的信息,价值难以估计。
“A准备了很长时间啊,虽然情报中他的个人主观因素是有点重……噗嗤,太宰君的情报也太……A是真的很讨厌太宰君……哦,到我的情报了吗?看看,A对我这个港口Mafia的首领又是怎样的看法——”
森鸥外的情报依然是以A的第一人称写作:
森鸥外,发际线危的中年男人,港口Mafia【现任】首领——我迟早会让他与前代一样临死传位风光大葬,我有信心。
此人不仅没有如我一般潇洒的刘海和茂密的头发,心智也十分不成熟,热衷于给幼.女换装,朋友圈中只有小裙子的转发抽奖,活得像个僵尸号。
其实他带在身边的女孩爱丽丝是他的异能力【Vita Sexualis】,直译【性.欲的生活】。
单看名字就知道,他是个老色批,港口Mafia活在他的统治下毫无前途可言!
……
不用再看下去了。
森鸥外啪地合上资料,面无表情地问:“太宰君,A的尸体被放在哪里?”
“地下一层4号停尸房103床。”太宰治双手插兜,幸灾乐祸地说,“鞭尸记得算上我和律理酱的份。”
第一卷 第65章
“再来一杯樱桃白兰地, 放很多很多冰块。”山吹律理支着头,手肘撑在吧台上,笑意盈盈地说。
“您最好还是不要再喝了哦?”被她注视着的青年放下手中擦拭的酒杯, 无奈地叹了口气。
悠扬的爵士乐随着黑胶唱片慢悠悠地转, 酒吧的灯光偏暗,如即将潜入黑暗的黄昏,朦胧笼罩不知姓名的人们。
“这里是酒吧,我在这里喝酒, 还有比这更合理的事情吗?”山吹律理眯着眼不太清醒地数了数面前的空酒瓶,一二三四五……她也没喝多少, 不值得大惊小怪。
“虽说今天行动顺利大捷的确值得庆祝, 但您已经喝醉了啊。”穿着整洁酒保服的青年一边听话地拿出调酒用的波士顿壶,一边吐槽,“人不要对自己的酒量太自信。”
“奈特,不要学安德烈,不好。”山吹律理摇摇头, 教导他, “太啰嗦的男人在相亲市场可是很不吃香的,你想像他一样单身到死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盛在酒杯里的樱桃白兰地被轻轻推过来, 酒面冰块起起伏伏。青年低下头专注地擦拭酒杯, 平静地说:“Mimic里本来也是一堆求死的人。如果能为您而死, 我会感到非常幸福。”
“又来了……结束这个话题。”山吹律理像是厌倦了一样趴在吧台上,泛红的脸颊贴着木制的桌面, 冰冷的触感让她舒服地眯起眼。
“真是的,我身边净是一些找死的人……太宰是这样, 你们也是这样, 麻烦。”
“我们可不一样。”奈特的眼睛盯着酒杯, 不看山吹律理,“我从不让您困扰,竭诚为您服务,无论是生命还是灵魂都愿意为您奉上……区区敌对组织的干部,没资格和我们放在一起比较。”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山吹律理眼前蒙着一层雾,被酒精搅晕的脑袋反应迟钝:“奈特,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奈特端着一盘剥好皮的糖渍青葡萄放到酒杯旁,“请——樱桃白兰地之后呢?来杯黑麦威士忌?还是调杯马丁尼?”
“我要思考一下。”山吹律理一本正经地说,“你的问题难住我了。”
她像是真的被什么千古谜题难住似的,皱着眉苦苦思索起来。
朦胧的昏暗灯光自上而下倾洒吧台,一身黑色束腰裙的少女长发如瀑,漠然的暗金色眼眸被醉意染成微醺的颜色,冲淡了身遭的冷意。
她为难地皱着眉,亮晶晶的嘴唇微微嘟起,几乎不会在山吹律理身上窥见的稚气与她本身冷清的气质糅杂在一起,造成的反差让人心痒。
更别提她还在笑。
从眉眼中沁出的笑意,在山吹律理喝空第四个酒瓶后如同堵不住的泉水汩汩涌出。
和青年说话的时候,捏着沾糖的青葡萄往口中送的时候,皱眉思考的时候,目光放空地望着墙上的斑点的时候……止不住的笑意,弯起的眼眸,漾开的唇角,脸颊边有浅浅的梨涡。
柔软如蜜糖滚落,甜蜜的香气裹着酒液,缓慢地膨胀着,直到将整个酒吧囊括在内。
“你看那边。”附近桌子旁喝酒的男人用手肘拐了拐同伴,咽了口唾沫,“她是不是一个人,没带伴来?”
“是、是吧。”同伴结结巴巴地说,“我看半天了,也不像在等人。”
“她喝醉了……在笑,好漂亮。”
不止他们,其他蠢蠢欲动的心也激烈地跳动起来。
酒吧是最适合搭讪的场合,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下冲动,膨胀起不切实际的幻想。
暗涌的氛围在大厅中流淌,奈特敛着眼用白毛巾一点点擦去玻璃杯上的水痕。洗擦干净的酒杯被他轻轻放下,嗑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光源照不到的角落里,粗大的手掌握着黑啤往口里灌的男人擦了擦嘴边的泡沫,因他的动作而掀起的衣角露出匕首的握柄。
“不要黑麦威士忌,马丁尼也不好。”好一会儿后,山吹律理终于下定决心,她的声音因酒意含糊,说什么都像在撒娇:“给我伏特加,拿没开封的一整瓶给我吨吨吨。”
“您是想发酒疯拆了我们的店吗?”奈特哭笑不得地劝阻,“当然,让您拆掉也不是不可以,这里本就是您的所有物……话虽如此,还是不要再喝了吧?”
“——喂,没听见小姐说想要吗,你一个酒保啰嗦什么?有生意就做!”
一道张扬的声音突兀地闯进来,陌生的男人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到山吹律理身边。
他贪婪的视线在她脸上绕了两圈,眼珠转动:“一瓶伏特加,我请客。这位小姐之前的帐也由我来结。”
“嗯?”山吹律理困倦地掩唇,偏着头看他。
没有印象,是不认识的人。前来委托的客户?刚刚干完一笔大单子,目前没有工作的兴趣,劳逸结合必不可少……可客人特意从博多追到横滨来委托,直接拒之门外是不是不符合杀手的职业道德?她的售前售后服务可是永远的NO.1,零差评的纪录绝不会被打破!
“嗯……你好呀,有什么事?”山吹律理喝醉后语调软得像一团棉花,轻飘飘的酒意让她舒服得眼睫弯起,笑意迷人。
要杀谁杀几个想怎么杀——搞快点,先付一半定金,今晚提头去见你。
陌生男人被笑颜晃花了眼,身体不由自主向山吹律理倾斜:“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今晚有空吗?”
吧台后,奈特唇边温和的笑容平平抿成一条直线,瞳孔阴沉如暴风雨前的海面。
角落里,三两个沉默的人抬起头,他们粗糙的手掌上有明显的枪茧,黑色的袖口边缘似乎有几处圆斑的颜色比周围更深。
“我在和你说话。”醉意上头的少女反应有些迟钝,见山吹律理不理他,男人猴急地伸手想去拉她的胳膊,“小姐,把你晚上的时间留给我——呃啊!”
男人发出一声压在嗓子里的惨叫,身体突然痉挛似的颤抖不已,五指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脑袋重重嗑在吧台上,血流不止。
“不好意思。”从他身后走过的黑发少年平平淡淡地说,“她今晚没空。”
“咦?”山吹律理眨了眨眼,还没等她说些什么,黑色大衣从天而降,劈头盖脸蒙住她的视线。
什么都看不见,阴郁的沉水香若有似无地萦绕鼻尖,舒滑的面料贴在皮肤上,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太宰?”山吹律理摸索着想把蒙住脑袋的外套扯下来,抬起的手腕却被相当强硬地握住了。
“别乱动。”太宰治低声警告,把她从座位上抱起来。
熟悉的舒服的怀抱暂且让山吹律理安静下来,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要回家了吗?我想要伏特加。”
前言不搭后语,是真的喝醉了。
太宰治扫了一眼吧台上散落的空酒瓶,对山吹律理喝了多少心中有数。他朝酒保服青年扬扬下巴:“结账。”
“不需要。”奈特敛下眼帘平淡地说,他指了指旁边哀嚎的陌生男人,“这位先生已经答应负担全部费用了。”
想请山吹律理喝个酒还挺难的,一个两个三个讨厌的苍蝇赶着来结账,招蜂惹蝶的本事越来越有长进了。
太宰治瞥了一眼酒吧中有意无意看向这边的客人,眼底的冷意骇得不少人寒毛耸立,讪讪扭过头。
虽然很想再做点什么,但太宰治没功夫在这里纠缠,他怀里的醉鬼只安分了几秒,脑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想把蒙住头的外套蹭掉。
“好了好了。”太宰治把怀里的人往上抱了抱,“我们回去,很快就到家了。”
酒吧门口的风铃撞了又撞,奈特神色不明地看着太宰治抱着山吹律理消失在门后,擦拭酒杯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嚓的一声轻响,玻璃裂开细碎的纹路。
青年低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随手把破碎的酒杯扔进垃圾篓中。
……
山吹律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蒙住脑袋的风衣外套蹭开。
她像洗完澡后被浴巾牢牢裹住的猫咪,喉咙里发出不满意的呼噜声,长发被蹭得凌乱,脸颊红扑扑地呼吸新鲜空气。
微凉的空气吸入不过两秒,太宰治反手一扯,她的视野再一次被衣服遮住。
“……你想把我闷死吗?”山吹律理声音闷闷的,“放弃吧,我接受过严格的缺氧环境行动训练,无论是真空还是水牢全部木大木大。”
“我可是为律理酱好哦。”太宰治毫不费力地抱着山吹律理往公寓的方向走,“你也不想被外人看见丢脸的模样吧?”
“丢脸?”山吹律理不理解,很新奇地问,“我很丢脸吗?”
“是啊。”太宰治平静地说,“一直在傻乎乎的笑,对谁都笑,还不丢脸吗?”
山吹律理沉默了几秒,忽地一把掀开头顶的风衣,抬头和太宰治撞上视线。
“你再仔细看看。”她勾住太宰治的脖子,仰着头笑靥明媚,“我丢脸吗?”
有一个瞬间,太宰治不由自主地眯起眼,像被灼热的阳光晃了眼睛,目眩神迷。
被他抱在怀里的少女宛如刷上一层浅浅的蜂蜜,甜香沁了满腔。
脑海中准备好的、尖锐的刻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说惯谎言的舌头像打了死结。
才不是因为丢脸这样的理由……只是单纯不愿意除了他之外的人看见她笑,只想用衣服把人牢牢罩住,抱回家一个人仔细看。
全是私心。
太宰治都有些不敢信。山吹律理明明平时总一副比西伯利亚寒风更冷的表情,偶尔心情很好或是想逗他玩的时候才笑一笑,喝醉酒之后怎么变成了这样?
像毛绒绒的小动物一样抵在他的胸口咕哝,动来动去不得安生,脸也红扑扑的贴在他胸膛上,与之前冷静淡漠的样子完全不同。
在酒吧里,如果他再晚来一点……
“那只脏手,敢碰到她的话就该砍掉。”太宰治喃喃自语。
之前下手还是太轻了点,不够长教训。
“你在说什么?”山吹律理抬手揪了揪太宰治的耳朵尖,“大一点声,我脑子里嗡嗡嗡地响,好吵,有人在放鞭炮。”
“知道不舒服,还想要伏特加?”太宰治没好气地说,“酒量不好就别喝那么多。”
“我酒量怎么不好?”山吹律理该死的好胜心不允许她承认太宰治的说法,“在第四瓶香槟后才有感觉的,喝完伏特加后我照样可以走直线。”
严格来讲她酒量不错,喝酒基本都是对瓶吹,四瓶以下毛毛雨。
真·喝酒如喝水的太宰治冷笑一声,心想哪天他们比比,让她明白世界的参差。
“好热。”山吹律理闭了闭眼,手指摸索着去扯腰间的系带,“空调又坏了吗?快用你无敌的开锁技术修好它。”
“这下你再怎么强调自己没醉,我都不会信了。”太宰治无言以对地按住她的手,“醒醒,我们还没到家。”
束腰裙不太好脱,山吹律理折腾了一会儿后不高兴地放弃了,手臂搂住太宰治的脖颈靠在他身上安静了一会儿。
太宰治丝毫没有放心,他觉得她是在酝酿大招。
公寓的电梯恰恰好开门,太宰治走进去按下楼层的按钮,恍惚听见耳畔边念词的尾音:“……星星是火把。”
太宰治:“?”
“你可以疑心星星是火把。”山吹律理贴在太宰治耳边,慢声念道:“你可以疑心太阳会移转,你可以疑心真理是谎话——”
“可是我的爱永没有改变。”
太宰治:“???”
即使以他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的辍学少年身份,他也多多少少有点耳熟——莎士比亚《莱姆哈特》。
“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山吹律理继续念,“黑夜也变成了清新的早晨。除了你之外,在这世上我不企望任何的伴侣;除了你之外,我的想象也不能再产生出一个可以使我喜爱的形象。*”
她念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认真咬清,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诗歌从她的喉间滚落,如清晨花间滴坠的露珠。
太宰治曾在山吹律理的书桌上看到过很多本诗集,英文俄文德文法文……大众或小众,脍炙人口或偏僻冷门,都有仔细后的痕迹。
她闲暇无事的时候会倒半杯香味醇厚的白葡萄酒,盘腿坐在落地窗边能照到太阳的地方。毛茸茸的地毯被阳光烘得暖和,夹着粉白月季花瓣的诗集摊开在山吹律理腿上,许久才会翻过一页。
除去工作,山吹律理的喜好很简单:美酒、诗歌、宝石……还有太宰治。
这可不是他的自我意识过剩。
他可以走到落地窗边抽走山吹律理手中的诗集,在她不满又无奈地看过来的眼神中撒娇让山吹律理陪他玩新出的双人对战游戏——或者说,单方面吊打手残游戏。
他可以在众多珍惜如星辰降临的宝石展厅中得到“你是属于我的宝石”的承诺,能清晰看见山吹律理摩挲他眼尾时神情的倾迷。
“给我念莎士比亚……是超级喜欢我的意思吗?”太宰治推开公寓的门,径直走进客厅,把怀里的人放平在沙发上。
“是啊。”山吹律理大大方方地点头,她咕哝地眨了眨困倦的眼睛,勾住太宰治脖颈的手不肯松开,“你不喜欢莎士比亚?那我给你念拜伦好不好,还是想听叶芝?”
“我比较想知道律理酱为什么会背情诗。”太宰治离不开她的桎梏,跪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笼罩在他阴影中的山吹律理。
“你是,连难得的好朋友果戈里的全名都不愿意记的人。纵使记忆力很好,却很讨厌记没有用的情报——情诗在律理酱眼中是有朝一日会用到的知识吗?”
“不要说的像是很了解我一样……虽然没有说错。”山吹律理小声嘀咕,“嗯……诗歌?其实基本读过就会忘,能记得的只有很少几首。”
“但是情诗不一样。”醉意模糊了神经,山吹律理的语速越来越慢,“背下来当然是有必要的……看,今天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能拿来哄你高兴的东西,准备多少都不为过。”
因为可以哄他高兴,所以将记忆划出一块区域用来记录诗歌。对山吹律理而言不算是为难的事情,却不可谓不用心。
太宰治轻轻吸了口气,淡淡的酒气伴随吐息混入呼吸间,连带清醒的人都染上几分醉意。
“醉鬼……她都不知道害羞的吗?”
酒后吐真言,意思是喝醉后人不再压抑自己的想法,坦率地说出真实的话语,冷淡的人会变得情绪化,强硬的人会软下音调撒娇。
太宰治从很多醉酒的人口中挖出过情报,他一向认为自己擅长应付醉鬼,直到今天才觉得酒精真是个害人的东西。
“以后得看着你,不能喝太多。”太宰治拂开少女脸边的碎发,她漂亮的金眸半闭不闭,脸颊软呼呼地贴在太宰治掌心。
“困了?松开我然后去睡,好不好?”太宰治放轻声音。
“不好。”山吹律理摇头,她一副困极了但就是不睡的架势,勾住太宰治脖颈的手环绕在一起,把他往沙发上拉。
和醉鬼讲道理就像太宰治试图撞豆腐自鲨一样,不切实际,又让人作死想试一试。
太宰治已经撞过很多次豆腐了,不撞南墙不回头,他选择和醉鬼讲道理。
“不松开我,也不想睡,那你想要什么?”太宰治试图沟通,“想我和你一起睡?可以是可以,但能不能换个姿势?”
他怕山吹律理酒醒后发生血案。
“这样挺好的。”山吹律理捧住太宰治的脸,像揉猫咪脸颊肉一样捏捏,“我想看着你的脸。”
啊……又来了。
改天去抄了那家酒吧,他们肯定卖了假酒,才会把人害到这个地步。
“知道你喜欢我的脸,也不要总是挂在嘴边,让别人听到多肤浅。”太宰治呢喃着把头埋进山吹律理颈窝,“偶尔也夸一夸我的内在美嘛。”
山吹律理:“……嗯……嗯……”
稍微,有点为难醉鬼了。
“好过分。”太宰治不意外她陷入诡异的沉默,“说点谎话安慰人都不会吗?”
“我不要长出长鼻子。”山吹律理捂住鼻尖,“鼻子会像胡萝卜一样被兔子咔擦咔嚓啃掉的。没错,就是那只被我撒上孜然火烤的黑兔兔,一直心存报复,我不会给他可趁之机!”
冤,小兔宰治,冤。
“希望我在律理酱梦里的形象能固定在猫和兔子身上,不要开启诸如青花鱼一类的分支。”太宰治虔诚许愿。
不想长出长鼻子……意思是,她现在不会说谎?太宰治若有所思地想。
山吹律理的气质很有欺骗性,冷冷清清冰美人,无口无心无表情,容易让人产生她不屑于谎言的印象。
完全错误,她其实是个擅长保守秘密和说谎的人。
她愿意坦白的,往往是她并不在意的东西。
比如在实验室的经历,任谁都以为那么黑暗压抑的过往她肯定不愿提及,能倾听她过往之事的人肯定是被她信任的——大错特错,山吹律理从不认为她的过往是禁忌是耻辱,她不介意被人知道,更不关心知道的人对她又有什么看法。
自以为了解山吹律理的人,往往连皮毛都未窥全貌。
醉酒,或许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天色渐渐暗了,公寓内没有开灯,城市的灯光如星火映在落地窗上。
浮动的黑暗中,太宰治和山吹律理的心跳挨在一起。他慢慢直起身,虚虚笼罩在她上方。
“我一直很好奇。”太宰治声音轻轻的,可能是周围太过寂静的缘故,山吹律理听得很清楚。
她歪了歪头,暗金色的眼眸安静地注视他。
“律理酱说过,会答应和我交往,是一见钟情的原因。”太宰治慢慢地说,“你喜欢我的脸,喜欢我的眼睛……都是说服力很强的理由,我没有不相信。”
“可能你还喜欢一些别的东西,比如染血的手心,比如阴郁的绝望,比如和你一样很黑暗的一面,也喜欢我对你撒娇,会觉得我可爱……这些我都知道。”
“我唯一好奇的是,”太宰治低声说,“我们的初遇。”
“你放弃杀死我的想法,转而答应玩笑似的表白——除了一见钟情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他的指尖抚上山吹律理的脖颈,声音轻柔如情人耳语。
“究竟是什么,让你决定留在我身边?”
第一卷 第66章
脖颈的皮肤比别处更薄一些。
指腹贴在上面, 能触到脉搏轻微的跳动。肌肤仿佛融化在一起,隐约的吸附感令人移不开手。
饶是要害掌握在太宰治手中,山吹律理似乎也并不在意。她因困倦微微眯起的暗金色猫瞳蒙着一层水雾, 脑袋一点一点,像是下一刻就要陷入黑甜的梦乡。
“靠装睡蒙骗过去可不行哦。”太宰治催促似地问, “有这么为难?”
那个问题,从表面解读只是个普通的情侣问答, 不假思索地说些情话不就好了吗?
如果是清醒状态下的山吹律理,绝对不会沉默这么长时间。
“今晚的律理酱是诚实的好孩子。”太宰治声音亲昵, 暗涌的危险被刻意藏匿在诱哄之下,“不想说谎是不是?没关系,实话实说就好了, 我不会生气。”
喝醉的人很诚实, 喝不醉的人在说谎。
山吹律理不发一言。她只是笑, 微醺的笑意染红耳垂, 鲜活如色泽艳丽的油画。
山吹律理抬起手, 缓慢地摩挲太宰治的眼尾。
“你相信我吗?”她问。
“当然。”太宰治说着他自己都不会信的谎话, “我这么爱你,怎么会不相信你?”
“不要轻易用名为爱的字眼。”山吹律理轻轻地叹息, “你欺骗自己的舌头, 话语会欺骗你的心。”
她真的喝醉了吗?
太宰治突然有些不敢信。
从眼尾划过的指尖不复以往的冰冷, 是舒适的温热触感。仔细看, 薄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后, 从脖颈一路延伸到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呼吸比平时更缓更轻, 寡淡的唇色因燥热泛红。
太宰治低头碰了碰山吹律理的唇, 在她舌尖抿出白兰地和香槟交织的回味。
酒不错。
“抓到了。”山吹律理唔了一声, 精神振奋, 困倦的猫瞳一下睁开,“太宰在偷偷喝酒。”
“没有偷,是光明正大的喝。”太宰治抚摸山吹律理脖颈修长的曲线,“律理酱去了很不错的酒吧,是为了庆祝吗?我也想和律理酱一起喝酒。”
“因为工作很辛苦。”山吹律理闭着眼说,“结束工作要好好犒劳自己……啊,今天在酒吧有新客人试图委托,可是他没说委托内容我就被你带走了,痛失新客户。”
“在酒吧搭讪的男人不可能是出于委托的动机。”太宰治说,“你差不多也该学会把每个搭话的坏男人沉进东京湾。”
“也包括太宰吗?”山吹律理学以致用,“来搭话的、坏男人。”
“欸——好过分,我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十佳男友。”太宰治不要脸地抬高自己,“结束工作后立刻去找把我抛弃在总部独自嗨皮的女友,非常辛苦的任劳任怨把醉鬼抱回家。”
“十佳男友不会趁女朋友喝醉问一些送命的问题。”山吹律理捏太宰治大脸,“我是喝醉了,不是喝傻了。”
“所以,你承认自己没办法回答我的问题。”太宰治冷不丁说。
究竟是为什么会留在太宰治身边,其中的缘由山吹律理本来以为自己很清楚。
是为了打发一段无趣的时间,为了体验普通人恋爱的感觉,为了近距离欣赏那双比宝石更吸引她的眼睛,为了潜入港口Mafia解决一些敌对组织的麻烦事……
她最初明明是打算杀了太宰治的。即便顺势答应了同居,也打算在腻味后用简单的方式结束一切。
她以为太宰治在这一点上早已和她达成共识——他们是为了彼此利用,才维持了这段不伦不类的亲密关系。
心知肚明的事情不能翻出水面来谈,谁会在接吻的时候问出“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了我”这种煞风景的问题?
在亲昵中欺骗,在爱语中隐瞒,才是他们最正确的相处方式。
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宰治的试探越了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底线一退再退。
“谈恋爱,果然是麻烦的事情。”山吹律理喃喃自语,“我好久没被人逼问过了……又不能用暴力的方式解决,头疼。”
“明明我回答什么你都不会信。”山吹律理的嘀咕声小的太宰治要靠得很近才能听清,“好困,想抱大抱枕好好睡一觉,不想头脑风暴。”
冰凉的发丝扫过太宰治指缝,带来柔软的瘙痒感,闭着眼呢喃的少女困得声音都像小动物呼噜。
太宰治无意识地捻着几缕黑发在指尖把玩。
……是在撒娇吧?
虽然是非典型,但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
用无赖的方式回避了问题,但又不能说她说错了。没有人比太宰治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多疑,无论山吹律理给他怎样的回答,他只会半信半疑,没完没了地试探下去。
所以她拒绝回答,还要把今晚格外话多又讨嫌的男朋友团扒团扒揉成不会说话的大抱枕,压在怀里睡个好觉。
任性得要死,又可爱得要命。
酒精带来的睡意一阵阵上涌,拖着人沉入黑甜的梦境。太宰治半晌没有出声,山吹律理等着等着,眼帘不自觉地耷拉,陷入寂静的睡梦。
她合上的眼睫边挂着一串碎钻似的水珠,困到连揉眼睛的精力都没有。太宰治俯下身,舌尖舐过晶莹的泪珠。
黏黏糊糊的。山吹律理好像被坏心眼人类在毛毛上擦了一层水的猫咪,不满地皱鼻子,侧头把脸埋进太宰治掌心。
轻柔的呼吸喷洒在掌心,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躲避瘙痒。
无尽的黑暗中,太宰治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山吹律理的长发,安静地看了她半宿。
……
“欢迎~现在是晨、间、占、卜栏目的伟大播出!电视机前的你是不是早就等不急了呢!是不是非常期待呢!来,让我们一起看看星座们的今日运势吧~”
“今日双子座的幸运物是~当当当!由超一流的设计师亲自设计的铂金项链!真的非常非常好看哦!超Luck的选择!现在购买还有情侣款哟,一起购买可以打折哦!亲爱的观众朋友可以直接拨打屏幕下方电话向我们咨询,也可以去专柜试戴!目前只在新宿、涩谷、横滨、池袋等地区有专柜……”
主持人活泼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山吹律理在晨间新闻的播放声中慢吞吞睁开眼睛。
早起看晨间新闻是她的习惯,要么赖床要么加班的太宰治从不会在早晨打开电视,今天怎么转了性?
“双子座的幸运物啊,有点心动。”太宰治盘腿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在没被山吹律理占据的一小块儿位置委委屈屈地缩着。
“醒了吗?”察觉到山吹律理的视线,太宰治朝她晃晃手,“早上好律理酱,宿醉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像脑袋被自动贩卖机狠狠砸中之后扔进洗衣机乌拉乌拉转了十几圈又被隔壁家的熊孩子当足球踢到大平洋的感觉?”
“我在你的声音中听到了满满的恶意。”山吹律理拍了拍额头,如同在修理时灵时不灵的电器,“虽然记不太清,但我没有发酒疯的习惯,酒品也很好,绝对没有对你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怎么能这么说呢!”太宰治抱住无助的自己,“人家昨晚明明被你夺走了清白……”
山吹律理看了眼套在脚跟上的高跟鞋,平静地指出:“别碰瓷,你甚至不愿意帮我换上拖鞋。”
“这可不是我的错。”太宰治拒不接受不体贴的罪名,“是律理酱非常热情地缠着我不放,让我连离开沙发都做不到。”
“是吗?”山吹律理试图回忆,“你被我锁住喉还是打断腿?”
太宰治:“……就没有稍微不血腥的选项?”
山吹律理在沙发缝中捞出自己的手机,她点开隐秘的邮箱瞟了一眼,没看到奈特发来的消息。
没消息就是没出事,至于她是怎么从酒吧回到家的,不重要。
宿醉的头疼恶心等现象不会出现在被异能力强化的身体上,山吹律理反而觉得昨晚睡了好觉。
梦中淡淡的沉水香温柔地萦绕在鼻尖,仿佛靠在溪水潺潺的岸边,桃花树下青草柔软,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梳顺她的长发。
“律理酱以前喝醉过吗?”太宰治好奇地问。
“有吧。”山吹律理回答道,“被人说喝醉之后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直对他们笑,把他们吓得以为我酒醒后会物理毁灭黑历史。”
她耸耸肩:“其实只要不拍照留存,单凭嘴说也不算黑历史——噢,昨晚我也对你笑了很久吗?”
山吹律理摊开掌心:“手机拿来,我检查一下。”
风水轮流转,上一次这句台词还是太宰治的。
和拍照会忘记静音和闪光灯的山吹律理不同,太宰治的特工工作做的很不错,交出手机时的表情也非常坦然和淡定,一身正气。
丝毫让人猜不出来他早早把相片上传到云端,并且删除手机备份销毁了证据。
山吹律理扫了眼太宰治手机里干净得看不出问题的相册,她不信太宰治什么都没做,但既然衣服还好好穿在身上只是稍微起皱……倒也不碍事。
电视里的晨间新闻还在继续播报,星座占卜环节似乎加上了可疑的硬广播送,主持人依然在滔滔不绝地推销据说是“今日双子座必备幸运物”的铂金项链。
太宰治看得津津有味,双眼发亮:“呐律理酱,是不是如果我不戴幸运物今天就会被霉运笼罩,然后超级完美的自杀成功?”
他正好是双子座。
“自杀成功对你而言是‘好事’和‘幸运’吧?”山吹律理不赞同,“倒霉应该是指无论你今天准备了怎样完美的自杀计划都不会成功的意思。”
太宰治大为震惊:“是这样解读的吗?”
山吹律理:“人类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才会祈求转运,这很合理。”
太宰治被说服了。好有道理!无论是上吊的时候绳子断了,还是入水的时候恰好被渔网兜住,都是不幸中的不幸,倒霉中的倒霉,让他离“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的自杀”越来越远!
如果一直倒霉下去,他的夙愿就像仰望星空派中无助的沙丁鱼头一样,只能呆滞地仰视可望不可及的梦想。
购买转运幸运物迫在眉睫!
“在横滨有专柜,很好!”太宰治重新给手腕换上绷带,做好出门的准备,“律理酱,今天久违地去逛街约会吧!”
“你知道吗?会因为晨间占卜满大街买幸运物的人我还认识一个,是个打篮球的少年,他有一头让人记忆深刻的绿色头发——你考虑把头染成绿的么,我有理发店打折券。”
“放弃吧,我会被小矮子和森先生联起手嘲笑一整年直到染发剂褪色。”
“释放个性不需要畏惧他人的目光——其实是打折券快过期了,不用很浪费。”
“那么,我会在明天把它推销给小矮子——以我的人格发誓,必然忽悠他送钱上门。”
“真可靠,我会用icu病房的打折卡报答你。”
“好恶毒,这是身为女友应该说的话吗?”
山吹律理和太宰治一路走一路聊,聊天画风与附近手牵着手你侬我侬的臭情侣格格不入自成一派。
晨间新闻中“由超一流的设计师亲自设计的铂金项链”发售专柜在卖场五楼,这一层格外冷清,连空气中弥漫的香氛都散发“老子很贵你买不起”的奢华气场。
“奢侈品也沦落到在晨间占卜插入硬广的地步了吗?”山吹律理疑惑地问,“还是说,那个电视节目的收视率其实很高?”
“在初高中生中尤其受欢迎。”太宰治肯定地说,“你看,现在的初中生不是很有钱吗?迹部、赤司、铃木……听说都是晨间占卜的听众。”
“好好学习不要搞封建迷信。”山吹律理咂舌,“我想起来了,博多也有非要带着幸运物才肯行动的杀手,职业素养令人担忧。”
“但是,精神上有所寄托不也很好吗?”太宰治走到专柜前低头去看玻璃柜中的展品,“相信着幸运的保佑,相信无论何时都能绝处逢生……对我们这种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工作还挺重要的吧。”
“不像你会说的话呢。”山吹律理和太宰治头碰头一起看项链,“绝境时我只相信自己的能力……寄托吗?虽然无法理解,但不知为什么稍微有点羡慕。”
“有可以值得寄托的东西,本来也是很幸运的事了。”
铂金项链在展柜的白色灯光下反射耀眼的光芒,双子座的幸运物一向以成双成对的形式出现,节目中也提过“还有情侣款,一起购买可以打折”。
“虽然是双子座的幸运物,但律理酱也可以戴吧。”太宰治轻快地决定道,“请帮我把这一对项链拿出来。”
“欸?”山吹律理愣了下,“我就不必了,没有戴项链的习惯。”
“恋人的礼物只需要收下就好,不可以讨价还价。”太宰治的食指在山吹律理唇边贴了贴,比出个让她嘘声的手势。
项链实物拿在手上更漂亮。设计简洁大方,镂空的铂金鸟笼里点缀一颗打磨完美的钻石,戴上时恰恰好停留在两边锁骨中间的位置,点睛之笔。
“很好看哦。”太宰治站在山吹律理身后,松开替她戴项链时被他撩起握在掌心的长发。
山吹律理低下头,铂金项链服贴地挨着皮肤,带着金属独有的凉意。
虽然不明白理由,但收到礼物有一点开心。
“非常适合您。”柜台后的小姐微笑地赞美,“平时就寝洗漱时都不需要取下。不过有顾客反应项链无论是戴上还是拿下,由自己操作都很麻烦……但是,这正是情侣款的浪漫不是吗?为伴侣取下首饰也是恋人的特权。”
“说的是呢,对律理酱而言一定更麻烦吧。”太宰治凑到山吹律理耳边小声说,“甚至弄到手指打结也拿不下来,我对律理酱的手艺活呈相当悲观的看法——痛,不要打头,会脑震荡。”
“别以为幸运物让你转运,你就不会因为口无遮拦被我打成小饼干。”山吹律理低声威胁。
太宰治:乖巧.jpg
“买到了转运物,今天的自杀一定会超级顺利。”太宰治兴高采烈地走出卖场大楼,“律理酱!你说我是先试一试上吊,还是找个安静漂亮的水域快乐地跳下去呢?”
山吹律理:“我觉得——你的手机在响。”
太宰治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顿时,他的背后笼罩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整个人仿佛被风吹雨打的蔫蔫小白菜,绝望落泪。
山吹律理:“森先生的加班短信?”
太宰治:“篡位吧……篡位吧……这工作我一分钟都做不下去了……”
社畜人,社畜魂,社畜篡位才是人上人。
“毕竟死了个干部,工作会增多也很正常。”山吹律理安慰太宰治,全然无视了自己才是罪魁祸首的事实。
太宰治幽幽地看了眼山吹律理,脚步有气无力地转向回港口Mafia总部的方向:“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是福报,我懂。”
山吹律理刚刚杀了港口Mafia一个干部,现在不是很想在森鸥外眼皮底下晃悠。她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放了假,准备去书店看看有没有新出版的诗集。
两个人在十字路口分开,太宰治背对着山吹律理的方向,再一次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之前发过来的短信,并不来自森鸥外。
【甘乐:太宰君的情报生意真的不想再接……如果不是你给的太多的话。】
【甘乐:我稍微去查了下。当时太宰君向我委托的内容是“需要一些雇佣兵做前锋,可以赊账的优先”没错吧?你原本的计划是让他们作为炮灰顶在前面,死活不论。】
【甘乐:这样的生意很难有人愿意接,即使善良如我也无法找到可以拜托的对象,真正的亡命之徒毕竟是少数派嘛。太宰君给我出了难题。】
【甘乐:我呢,对太宰君你一直有一些小小的意见(真的是小小的意见,你死了我不会哈哈大笑的,绝对不会),你又给我出难题,让我很不开心。】
【甘乐:于是我去找了律理——我和她合作过很多次,她是相当强大的异能者,绝对满足太宰君的要求,唯一的问题是……她很讨厌做白工,最厌恶白嫖。】
【甘乐:就算太宰君不死在她手中也多多少少可以给我找点乐子,我是这么想的,于是很高兴地委托了她。】
【甘乐:她也很顺利地答应了我的请求——这就是你们初遇的全部因果关系。至少在表面上,我是唯一牵线的红娘。】
不管怎么看,这件事都是折原临也和太宰治的私人恩怨,山吹律理只因为是“合适的人选”而被动加入其中。
流畅的因果链,一切都合理、顺滑、不露痕迹。
太宰治却知道,绝不是巧合。
“从一开始就是蓄意接近……吗?”他自言自语,“中途应该发生了很多她也没想到的意外,在她的预想中,我真正的宿命是死在初遇当天吧。”
至于为什么要杀他,理由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连猜测山吹律理的立场都无从下手。
“太招人恨也不是好事。”太宰治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想我死的势力和个人名单能列到明年,鬼知道她代表哪一方。”
山吹律理的本职就是杀手,杀他都不需要理由。
“算了,不管这些。”太宰治删除和折原临也的聊天记录,“她最开始接近我是什么目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
雨雾霖霖的河边,浑身湿透挤在西装外套下躲雨的少年少女。
月光倾洒的落地窗前,如花瓣盛开旋转的华尔兹。
黑暗迷烟中,擦过他脸颊的刀锋与钳住手腕的冰冷力道。
暴风雪呼啸的山庄,吻在指尖的轻柔触感。
……
太宰治不在意山吹律理的目的。
她因何留在他身边,因何与他相恋,太宰治都不在意。
既然他动心了,她就只能是他的。
任何阻碍,都会被逐一清除。
第一卷 第67章
“太宰最近有点奇怪。”山吹律理说。
“哦?怎么讲?”尾崎红叶动作优雅地沏茶, 袅袅轻烟飘渺于和室上空,茶香沁人心脾。
“太黏人了。”山吹律理盯着茶杯中立起的茶梗,“像主人洗澡的时候趴在浴室门口拼命扒门缝的猫一样, 生怕柔弱的人类离开视线一秒就会遭遇不测惨死家中。”
不夸张,她的比喻一点也不夸张。托男朋友突然抽风的福,山吹律理进出港口Mafia总部的次数激增,为论坛坛友们的业余生活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据我多年研读言情的经验,这应该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尾崎红叶悠悠吹散茶杯浮空的白雾, “真是有价值的情报,改天告诉鸥外阁下,和他一起开心开心。”
别这样,太宰治本就杀心渐起, 这是在逼着他往谋反的道路上走啊。
“缺乏安全感……”山吹律理百思不得其解,“可我最近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先前不都好好的么?”
“是吗?”尾崎红叶轻叹道, “那就是他单方面的心态变化了,真可怜。”
“欸?谁可怜?”
听见眼前黑发少女不解的追问,尾崎红叶抬起手,绯红振袖遮住唇角弯起的弧度,笑而不语。
好可怜啊太宰君,恐怕已经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了, 理智被感性控制的滋味很难熬吧?唯一能让你解脱的人,还什么都不明白……
“仅仅只是黏人?”尾崎红叶像是想写一篇“太宰治观察日记”一样, 充满对未知领域的好奇与科学探索之心, “还有没有别的表现?”
“似乎, 自杀的次数变多了?”山吹律理掰着手数了数, “频率从一周一次变成了三天一次, 因上吊损坏树木12棵、入水扯坏渔网14张、跳楼砸碎玻璃16块……这也没什么吧?就算后勤部部长抱着我的腿失声痛哭,我也没有理由阻止太宰小小的爱好。”
小兔宰治只是皮了一点,欠打了一点,强硬地揪住耳朵不许他接近自己的毕生爱好也太残忍了。
“在奇怪的地方做出了不应该有的溺爱行为……”尾崎红叶小声说,“一边忍不住靠近,一边又想彻底逃离,太宰君的心思一如既往复杂得难以理喻。”
坦率点不好吗,迟早要自作自受吃到苦头。
“律理,和太宰在一起很麻烦吧?”尾崎红叶突然说,“又不懂得体贴人,又喜欢找麻烦,完完全全是不成熟的小鬼,为什么不考虑别的恋爱对象呢?”
犹豫就会败北!是时候让小鬼头知道教训了!
“港口Mafia里有的是比太宰君更好的孩子。”尾崎红叶骤然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燃起无限热情,“中也——不是各方面都比太宰强太多吗?有责任心、绅士、可靠,长相上与太宰治也不相伯仲,那孩子的眼睛很好看吧,像蓝宝石闪闪发光。”
“是挺漂亮的。”山吹律理回忆,“闪烁生机与星空之瞳,钻石一样璀璨的蓝色。”
“对吧!而且中也意外的很容易害羞,稍微调戏一下脸就红了,像炸毛的小动物,太宰那种脸皮厚如城墙的家伙可没有这样独特的趣味。”
中原中也是尾崎红叶一手带出来的,比起隔壁闹腾的小兔宰治,尾崎红叶对中原中也可谓是全五星好评,自信自家孩子是相亲市场最受欢迎的崽。
“容易炸毛是很可爱……但平时看着不动声色的黑肚皮猫猫逐渐养熟,悄悄贴在脚踝边打呼噜不是更可爱吗?安安静静地团着尾巴晒太阳,偶尔施舍般地抬爪子扒一扒铃铛球,这才是养猫的乐趣。”
山吹律理抿了口茶,很严肃地说:“更何况,我和中也君不合适。”
她有点犹豫要不要说出残忍的事实,但山吹律理相信中原中也和她的想法肯定是一样的。
“中也君的理想型,应该是更——娇小的女孩子。”山吹律理组织措词,“比如说,一米六以下的类型。”
虽然很抱歉但她真的比中原中也高半个头,接吻的时候得男方踮脚、壁咚的时候得女生下蹲实在是有点惨。
尾崎红叶想到中原中也从横滨批发市场买回的一沓增高鞋垫,惆怅地叹了口气。
“就算中也不合适,也还有别的好孩子。”尾崎红叶再度振作,誓要做成一次媒,“我这里有适龄男生的名单,律理要不要看?”
还是算了。山吹律理合理怀疑,每一份她看过的资料都会在今天之内出现在太宰治办公桌的抽屉里,成为小心眼男友暗杀名单的一部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可轻易造下杀孽。
“今天的女子茶话会就开到这里吧。”尾崎红叶起身,抚平和服下摆的褶皱,“很快又要忙碌起来了。”
一语中的。
“赤司与铃木联名的邀请,我这边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由首领亲自赴会,未免有失身份。”
“综上所述,太宰君,麻烦你替我露个面了。”
森鸥外指尖抵着一张黑色烫金邀请函,推到办公桌的另一头。
“飞艇?”太宰治拎着邀请函的一角,“出事了跑都跑不掉的地方,森先生对我真放心。”
那些有钱人就不能找些安全点的地方群聚吗?不是游轮就是飞艇,生怕自己不丢小命。
“其实中也君更适合这个任务。”森鸥外遗憾地摊手,“但宴会需要女伴,所以我优先考虑了有家室的你……等等,让中也君和律理临时搭档也是个好主意啊!说不定他们意外地相处得很好——”
“不行。”太宰治冷冷地打断森鸥外。
他不耐烦地折起邀请函塞进口袋,语调嘲讽:“小矮子和律理酱相处顺利?不存在的。我好心疼中也,他得多拼命的踮脚才能和律理酱出现在同一个镜头内,我都不敢想。”
啊,生气了……森鸥外想,以前太宰君有这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生气吗?
把自己的工作丢给中也君再理直气壮的摸鱼才是他会做的事。主动给自己找事干……闻所未闻。
何况只是个应邀出席宴会的小任务。森鸥外是知道的,太宰治讨厌应酬,更讨厌代表组织的应酬,他宁愿脑袋朝下泡在鹤见川的河水里一整天也不愿意西装革履和人虚与委蛇。
“是嫉妒心滋生,还是占有欲作祟?”森鸥外支着头,饶有兴趣地看自己最器重的下属推门离去,“太宰君也到一举一动都被某个人牵动的时候了啊。”
“也不知道对港口Mafia是好是坏。”森鸥外眯着眼,黑色手套间寒芒闪动,锋利的手术刀在指缝间若隐若现。
他抬手一掷,银光钉死在办公室合拢的大门上,刀柄在空气中隐隐颤动。
“变数、机遇……姑且,再观察一段时间。”
太宰治离开首领办公室,在属于尾崎红叶的楼层中找到蹭茶喝的山吹律理。
“律理酱~”一扫在森鸥外面前的冷嘲热讽,太宰治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从背后抱住山吹律理,把折痕明显的邀请函伸到她面前,“看!我们明天的饭票!”
“赤司、铃木?”山吹律理就着太宰治的手瞥了两眼邀请函的内容,“他们的宴会与港口Mafia有什么关系?这两家终于准备进军横滨市场,所以来事先交保护费?”
“差不多就是这样。”太宰治耸肩,“毕竟横滨对外地人很不友好,仅次于博多的不友好。”
山吹·半个博多人·律理反驳道:“今年全国最不宜居城市的排名还没出来,别说得那么肯定。”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奇妙的城市荣誉感引起的好胜心增加了。
“宴会?看来要准备新的礼服了。”山吹律理盯着“铃木”的字眼看了好半天,犹豫地问太宰治,“你觉得,铃木家的二小姐园子,会在这样的宴会上邀请自己的好朋友吗?”
“应该会。主事人是她的长辈,她作为后辈基本是来玩的,邀请朋友也很正常……”说着说着,太宰治忽然和山吹律理一起陷入沉默。
诡异的寂静在他们身边蔓延。
“你说——”两人异口同声。
“那家伙——会不会来?”
“阿嚏!”
工藤新一打了个惊天大喷嚏。
“谁在骂我?”他吸了吸鼻子,狠狠揉红鼻尖,“我听到了犯人诅咒名侦探的声音。”
“恭喜你,终于从推理剧场转行到了灵异剧场。”铃木园子敷衍地鼓掌,“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明天和兰一起去你家在飞艇举办的宴会是吧?”工藤新一无语脸,“为什么宴会不是在游轮就是在飞艇这种一旦出事根本没地方逃的地方举办?作为有钱人多少注意点自己的安全啊。”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经历过多少起游轮爆炸/沉没/漏水、飞艇劫机/没油/被炸的事故。
咦,这么说来,他有经历过不死人不出意外的游轮飞艇之旅吗?
貌似,没有耶。
工藤新一:冷汗瀑布.jpg
“作为侦探经历事故非常合理!嗯,合理,我很合理!”工藤新一疯狂催眠自己,“一切都是东京犯罪率太高的错,小侦探又做错了什么呢?”
与他无关。(猫猫疯狂摇头.jpg)
“伯伯说会有特别的大人物来。”铃木园子皱皱鼻子,“应该说这场宴会就是赤司家和铃木家共同招待他们举办的宴会。”
“大人物?”毛利兰期待地问,“是特别严肃特别威严,西装银发长胡子的老人吗?”
“兰,你也太刻板印象了……”工藤新一吐槽,“如果是政府大人物,应该是国子脸方眉毛一身硬汉气场的人?”
铃木园子:“我投气质儒雅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一票!”
三个人,三种刻板印象,囊括了高中生对“大人物”全部的期待。
“赤司君!事情就是这样,请投出你庄严的一票!”第二天,飞艇上,铃木园子虎视眈眈地堵住友方代表赤司征十郎,企图为自己拉票。
赤司征十郎与铃木园子一样是被家里的长辈带来见世面的少年人,接待贵客是他的父亲赤司征臣的任务。
“马上就到时间。”赤司征十郎委婉地拒绝了铃木园子强抢强卖的拉票行为,“客人差不多要到齐了。”
“呜呼,我第一次看见次郎吉伯伯和爸爸那么殷勤地等在门口耶,赤司叔叔也是。”铃木园子小心地踮脚看向铺满红地毯的门口。
“因为是大生意。”赤司征十郎轻声说,“据说父亲和令尊打通了很多关系才找到机会开拓横滨市场,但如果掌管那座城市的龙头不同意,再多的努力都是白费。”
“横滨,港口Mafia吗?”工藤新一嘀咕,“说起来,也算是有熟人。”
赤司征十郎好奇地问:“真的吗?工藤君怎么会认识Mafia的人?是令尊和令堂的关系?”
“不。”工藤新一嘴角抽搐,有点耻于说出真相,“是在案发现场认识的。”
赤司征十郎欲言又止:“难道……你试图以嫌疑人的身份逮捕他们?”
你好勇.jpg
“不是啊!”工藤新一为自己辩解,“只是恰好撞到了那两个人约会而已!我怎么知道他们每次约会都会有命案发生!说不定是Mafia奇怪的性癖——总之,和我无关!”
“律理才不奇怪!”铃木园子和工藤新一呛声,“她是我和小兰的朋友!超漂亮超可爱还有超级帅气的男朋友!你才是每次都打搅别人约会吧?”
“冷静一点啦园子,我们这样背后谈论别人不太礼貌……咦!”毛利兰本来站在工藤新一和铃木园子中间劝架,突然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发出咦咦咦的惊讶声。
大厅门口,铃木家与赤司家的家主们拥簇着两人走进来。
深蓝色礼裙下摆皱褶层层如海浪,银白色高跟鞋踩落细沙星尘。黑发金眸的少女挽着身侧人的胳膊,神情漠然地扫过场内不由自主屏气噤声的人们。
直到看见毛利兰惊讶的表情,她才极浅地露出了笑颜。
被少女挽住胳膊的人跟着投来视线,那是张格外年轻英俊的面孔,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却给人一种冰冷空虚的既视感——他看似望着人群,眼底却没有人影。
“和照片里不一样……”一片寂静中,铃木园子小声说。
她曾在山吹律理的手机相册中看见过太宰治的照片,不设防的睡颜、故意撒娇的猫猫、自然的笑、不满的鼓起脸抗议……鲜活又随性,给了铃木园子“太宰治是个很好相处很温柔的人”的第一印象。
原来他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的啊。
“我听说过那两个人。”赤司征十郎突然说,“女生是博多非常有名的杀手兼雇佣兵,背景神秘,传言曾经针对过她的组织最快在三天内灭亡,全员死得悄无声息,如同在世界上的痕迹被抹除一样。”
铃木园子:“是、是吗?我和小兰还教过她做巧克力……”
“太宰治呢?”工藤新一问,“他在港口Mafia的职位是什么?”
“我只是听说,”赤司征十郎声音放轻到难以听清的程度,“今年,他很可能成为港口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
“整个组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如果不出意外,以他的年龄来看,他很可能是港口Mafia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干部。”
工藤新一:我还在上学,那家伙已经升职到了行业巅峰,这合理吗?
“由准干部代替首领来商谈,港口Mafia对我们的合作邀约应该是有意的。”赤司征十郎的商业头脑与他的篮球技术一样好,“只要今天不出意外,就尘埃落定了。”
“不,别立fg啊。”工藤新一有点慌,他瞅了瞅飞艇窗外悠悠浮动的云朵与波光粼粼的海水面,心里更慌了。
“我们要相信柯学。”行走的死神、柯学代言人工藤新一同学在内心小声念叨,“飞艇不会突然爆炸突然漏油突然被劫持,我不会每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遇到凶杀案,不会不会……这里有这么多人呢!还有Mafia,不会有人突然作死的,不会不会。”
“新一?”毛利兰拍了拍工藤新一的肩膀,“你在碎碎念什么呢?律理过来了。”
“好久不见。”山吹律理走到熟人聚集的角落里,她纤白的手腕上用深蓝色丝带缠绕成一朵玫瑰花案的腕带。
“律理!你今天的礼服超漂亮!”铃木园子挽着山吹律理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刚刚把我吓一跳呢!我以为次郎吉伯伯口中的大人物是年过半百的儒雅中年人,结果居然是你和你的男朋友,真是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啊!”
“年过半百?森先生离这个形容也差几岁,倒是我曾经见过的一位开侦探社的爷爷足以胜任。”山吹律理摊手,“我也是昨天才收到的消息,还要忙着选购礼服、从横滨赶路到东京,现在才歇口气。”
“律理一个人过来这边,把太宰君丢下没事吗?”铃木园子瞅了瞅一边和几位家主谈话一边用余光注意着这边的太宰治。
“港口Mafia的生意和我有什么关系?”山吹律理不感兴趣地说,“想让我做额外的工作,价格可是很贵的。”
“话说,”铃木园子和山吹律理咬耳朵,八卦兮兮地问:“虽然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抽查!圣瓦伦丁节的巧克力送出去了没有?”
确实是太过久远的事情,但难得下厨做了不会吃死人的东西,山吹律理记忆犹新:“送了,反馈还不错。”
“那么!”铃木园子更兴奋了,“他的白色情人节回礼是什么!”
撒!来吧!让她见识dokidoki的浪漫吧!
山吹律理:“白色情人节?回礼?还有这种东西?”
她茫然地看着铃木园子,铃木园子震惊地看着她。
“没、没有的吗?”铃木园子虚弱地说,“正常来讲,都会有的吧?”
连幼稚园小男生都知道把沙子和水捏成爱心送给小姑娘!你的男朋友是什么品种的木头!
“博多没有。”山吹律理的常识告诉她,“大家在情人节互送碧洋琪老师的有毒巧克力,两个人中起码有一个活不到白色情人节。如果说回礼……纸钱和花圈算吗?”
铃木园子:打扰了。
东京人不懂你们博多人。
也不懂他们横滨人。
铃木园子悻悻地松开挽住山吹律理的手,跑去和毛利兰咬耳朵。
无所事事的山吹律理拿了一碟红丝绒蛋糕,丢下陷入工作无法自拔的太宰治,一个人慢悠悠在飞艇内闲逛。
铃木家和赤司家共同选择的飞艇面积巨大,穿着专业服务公司制服的服务生来来往往,必备的灭火器和氧气面罩崭洁如新。
山吹律理咬着叉子,单手拉开一扇仓库似的门,偏头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在某些东西上停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地合上门。
飞艇平稳地行驶在距离海面极远的高空,由上而下眺望,房屋渺小如巨人掌心的积木。
工藤新一站在窗边看风景,肩膀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名侦探。”山吹律理对工藤新一招手,“用你超神的死神雷达看看,今天飞艇上会发生导致飞艇坠落的案件吗?”
“什么叫死神雷达?”突然被cue的工藤新一大为不满,“你和太宰治是不是一直对我有偏见?怎么可能我走到哪里哪里就出现案件?请相信科学,OK?”
“我正是因为相信柯学,才来问你的。”山吹律理指着身后的透明玻璃。
一望无际的白云与深海美得如梦似幻,却也让人心生恐惧,脚底踩着的不是安稳的大地,一旦坠落便是无尽深渊。
同样认可有钱人在跑都跑不掉的飞艇举办宴会是件离谱事的工藤新一看着窗外沉默片刻,用自己的专业素养给予判断:
“宴会主办人是赤司家和铃木家,铃木次郎吉是拥有和怪盗基德斗智斗勇多次后修炼得来的安保能力的男人。同时本次宴会也有港口Mafia的参与,敢于正面得罪三方势力的人寥寥无几。”
“寥寥无几,不是没有。”
山吹律理的指尖划过冰冷的玻璃,“机会难得,我额外告诉你一些有意思的消息吧,名侦探。”
“第一,赤司与铃木进驻横滨,会分走相当大一块蛋糕,可能有好几家公司会面临破产,也有好几个地下组织资金链要垮。对他们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资产被鳄鱼吞掉却不做挣扎呢,横滨最不缺舍命一搏的气魄。”
“第二,港口Mafia只派了我和太宰来。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在这里遭遇意外,港口Mafia的立场会直接变成寻仇。”
“我是战斗系的异能者没有错,但太宰不是。”山吹律理说,“他的异能力在黑市完全不是秘密,假如说飞艇被炸或者遭遇事故坠落,在座的各位能活下来的可能只有我,真残酷。”
“不过,铃木家和赤司家都折在这里可是超恶性案件,只是想扰乱合作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太不留余地了。”
山吹律理喃喃自语:“如果是我来动手脚,有个非常简单的办法……是了,打破合作摧毁信任的最简单的办法——只需要一个选择题。”
“倘若飞艇坠落……”
“名侦探。”山吹律理顿了顿,侧头低声说,“你有检查过,降落伞的个数么?”
第一卷 第68章
“你在开玩笑吧……”工藤新一勉强扯出僵硬的笑脸, “降落伞不是按人头准备的吗?还有额外的备用。”
“确实。”山吹律理赞同地点头,“乍一看数量确实很多,拿给客人用完全足够——只要不把满飞艇的服务人员当成人, 客人们的性命总是无虞的。”
“《惊报!为活命铃木财阀赤司财团竟做出这等草芥人命之事》、《不把服务人员的命当命!揭露当代资本家丑恶面孔!》类似的报道, 你觉得怎么样?有看点么?”
那可太有看点了, 全日本的报社都会像闻到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撕咬血肉。
“你为什么肯定飞艇会坠落?”工藤新一冷静下来, “就因为降落伞的个数不对?也可能是工作人员的疏忽。”
山吹律理舀了一匙红丝绒蛋糕送进口中, 她斜倚在透明的窗上,目光随着空中飘渺的云朵看向无穷远的尽头。
“声音不对。”黑发金眸的少女轻声说,“飞艇划过云层的声音,风拂过机身的声音……乐章里跳动着不和谐的音符, 机械表盘内有只齿轮摇摇欲坠,我听见螺丝钉叮当落地的声音,庞大的结构在崩塌, 世界在震颤。”
“对危险的直觉是战斗第一课。”山吹律理站直身体,“我一向满分。”
侦探不依赖直觉,侦探喜欢证据。工藤新一半蹲在地上, 手肘撑着膝盖,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
“如果这只是一起案件, 我只有看到证据才会相信你。但它还是一起事故, 人命大于一切——我们现在去联系机长, 看能不能紧急迫降!”
中断赤司财团与铃木财阀的宴会是非常得罪人的一件事, 工藤新一却顾不得那么多, 只想立刻冲进机长室。
山吹律理抬手虚虚地拦下了他。
“名侦探,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的作风。”她说, “教你一件事吧。像我们这类行事不合法的危险分子, 若非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是不会和侦探或者警察商讨的。”
“机长和副机长恐怕已经死了。”山吹律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闻到了红丝绒蛋糕也掩盖不了的血气。”
“不过自动飞行系统还可以维持一会儿,不用担心我们说话说着说着飞艇就吧唧掉下去了。”她补充道。
降落伞数量不对,机体被人动过手脚,机长与副机长双双惨死机舱——三重打击一次满足,在山吹律理离开宴会厅在走廊呼吸新鲜空气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了无可挽回的结局。
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那你干嘛见我的第一句话是‘用你超神的死神雷达看看,今天飞艇上会不会发生导致飞艇坠落的案件’?”
“嗯……”山吹律理想了想,斟酌语句,“为了给名侦探一个出场的机会?为了让你在本次空难大片里有个领衔主演的名字?”
给你加戏不是帮你吗?怎么还怪到她头上了?搞不懂自尊心旺盛的年轻人的心思。
“对于普通人而言,逃生的方式已经被幕后凶手锁定了。”山吹律理把蛋糕吃完的小碟子放进回收篮,“假如降落伞的个数是凶手精心计划过的,那么机长和副机长的死也在他预料内。来猜猜看,凶手想让几个人经历绝望?”
桎梏于高空之上的牢笼,逃生的道路从开始就只剩一条。象征生命的白色羽翼无法眷顾所有人,是谁会眼睁睁看着他人张开翅膀,留己身与牢笼一同坠落?
“凶手,没有准备给自己的降落伞。”工藤新一慢慢地说,“同时得罪铃木家、赤司家与港口Mafia,死在这里是他能获得的最好的结局。如果他有善于操控舆论的同伴,凶手之死同样是可利用的材料。他踏上飞艇的时候,应该有所准备了。”
“但只有他死还不够,罪有应得的下场拿不到同情分。什么情况下人会感到绝望……在一群人中进行选拔,排除位高权重的、有钱有势的、人缘善好的、亲缘关系的——最后剩下一个无依无靠不被喜欢的,代替所有人留下来,代替所有人的去死。”
“对那个人来说,所有活着的人都是杀死他的凶手,都是绝望糜烂的源泉。”
“排除已死之人,降落伞的数量比存活人数少两个,对吗?”
工藤新一话音落下,冰冷的死寂弥漫在他与山吹律理之间。恶意从空洞中吹来,将工藤新一整颗心脏吹得僵硬。
“你看上去快哭了。”山吹律理平静地说,“为某个可能被选中的倒霉鬼哭泣吗?人人都会为他哭泣,又有谁会对他说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他呢?”
工藤新一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他在拼命地思考,拼命地思考,却无论怎么想都是绝路一条。
“好了,别垂头丧气。”山吹律理清脆地拍了下手,“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好好听我说话?难题的解法一开始我就说过了。”
工藤新一猛地抬头看她。
黑发明眸的少女轻描淡写地说:“把倒霉鬼的名额给我就好。”
她的指尖贴在冰冷的窗户上,蔚蓝的色泽一路蔓延至无穷远的尽头:“从这里跳下去,哪需要降落伞。”
山吹律理偏了偏头:“你未免太小看我的职业素养了,名侦探。”
……
太宰治端着一杯冒气泡的冰香槟站在眺望窗边。
山吹律理离开宴会厅已经很久了,和她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位行走的死神侦探。
一个抛弃了自己困于工作的可怜男朋友,一个抛弃了自己茫然的青梅竹马。
太宰治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走到毛利兰身边和她干同病相怜的杯,顺带邀约她殉情气死那对跑路不见的渣男渣女。
“出事了吗?”太宰治抿了一口冰凉的香槟,“我就知道,和死神一起呆在飞艇这种高危空难场所是一件不祥的事。”
他叹了口气,放下酒杯准备去找自己惹是生非的女朋友。
“香槟?给我喝一口,渴死了。”正巧此时山吹律理从宴会厅的小门进来,太宰治举起正要放下的酒杯,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
“出事了。”山吹律理抿了下沾水后亮晶晶的唇,“不过已经解决了,不用操心。你还可以享受一会儿宴会时间,等会我们去玩高空蹦极。”
太宰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拭去山吹律理脸颊边不小心沾到的香槟:“命案、飞艇坠落、全体跳伞?”
“全对。”山吹律理看了眼窗外云浪滚滚的天空,“我替名侦探把凶手抓到了,但很遗憾,港口Mafia无法亲自处刑他。”
“就算是命案凶手,港口Mafia想要个人回去处私刑也不难。”太宰治放下手,“他活不到下船?唔,是飞艇上的降落伞数量不对?”
三言两语猜对了大半个事实,和太宰治说话就很轻松。山吹律理捏了捏男朋友的脸颊,很欣慰地说:“少两个降落伞,但也够用。”
少两个,一个名额给凶手,另一个……给了她自己。
太宰治的掌心覆上贴在他脸颊边的手,缓慢而用力地捏了捏山吹律理的指节:“我第一次知道,律理酱居然是个热衷于舍己为人的人。”
“没有舍己。”他的力道对山吹律理像猫抓,能感受到重量却不懂得含义,“这么点高度,不算什么。”
太宰治知道。
他其实也没有担心山吹律理的安危,这种程度的不必要担心是对她实力的侮辱和不信任。
他只是……有些不愉快。
很微妙的不愉快,少得可怜但确实存在的嫉妒心像一颗拼命顶开泥土也无法冒芽的种子,太宰治一边认为这种子又碍事又不合时宜,一边又无法否认它存在的浅薄痕迹。
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脑海嗡嗡自语:
她不是职业杀手吗?不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兵吗?救人不在她的业务范围内吧?
降落伞数量不足和她有什么关系?死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她在意的人,无关紧要的人怎么样都好不是吗?
就像以前、像无数次出任务那样,在爆炸中、枪林弹雨中护着他离开,建筑物在他们身后爆炸,她连头都不会回一次。
这次也一样,只要她和他是安全的,其余人明明不该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明明一直都很少考虑这些,明明是个坐视生命逝去也不为所动的冷漠的人……
当然,太宰治对山吹律理的了解不仅限于这些。
他知道她接过很多孩童的委托,为他们给的几个气球或几颗金平糖穿越大街小巷替他们找猫找狗找回家的路,她会因为老婆婆给的一颗橘子替她将堆满货物的板车一路推到郊区的山庄,也因为路边失业女人的一只猫咪挂件坐在马路边听她醉酒痛骂狗上司一整晚。
她偶尔会做这些收益与投入不成比例的事情,就好像她被西伯利亚寒风冻结的心肠里始终有一潭滚烫的温泉,在生活中极细碎的地方能窥见一点儿柔软。
今天也一样。山吹律理在做选择的时候一定没有犹豫,她不需要犹豫,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不需要降落伞,不是逞强不是发善心,是她真的不需要。
既然不需要,拿去救别人不是件很好的事情嘛,非常顺理成章。
太宰治不是因为这一点起的嫉妒心。他自认不是个好人,但能救人一命的时候也不会害人,山吹律理的选择很对,能找到大家都好好活下去的方式实在是很好。
但是……“会有人自作多情的吧。”太宰治喃喃。
“嗯?”山吹律理哼出一个疑惑的鼻音。宴会厅吵吵嚷嚷的,知道噩耗的人们一边紧急学习着跳伞的方法一边小声说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有人畏畏缩缩地走到山吹律理身边,对她狠狠鞠了个躬。
“非常、非常感谢您!”说话是个穿服务生制服的怯懦青年,语调结结巴巴。
他天生长了张看不出特色的大众脸,放在人群中是很容易被忽略的类型,只会埋头干事,不会巴结别人也不擅长和人相处。
“我听说了……”青年紧张地直搓手,“降落伞不够。同事们、同事们都说我们中会有人被留下……因为!因为客人们肯定是会得救的!尊贵的客人肯定有降落伞……所以、所以要我们服务生中选一个人去死……”
“他们都说如果投票的话就投我。”青年狠狠抹了下眼睛,“我不讨人喜欢,只是个实习生,家里也没背景,死在这里还能拿点赔偿金给家里……我都认命了的——但是!我听那边的侦探先生说,说您愿意、愿意把降落伞让给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我这条命就是您救下的!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请务必给我一个日后报答您的机会!”
他闭着眼双手奉上一张手写的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留着一串电话号码。
“啊,你不需要对我道谢。”山吹律理眨了眨眼,没接青年的纸条,“我不知道被选中的是你,所以没有‘特意救你’这样的说法。只是我个人不需要降落伞也可以安全落地才选择了放弃,没有更高尚的理由。”
“即便如此!”青年不肯退缩,“您拯救我依然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请给我一个报答您的机会!”
“报答?”山吹律理没有开口,站在她身边的太宰治夹起青年掌心皱巴巴的纸条在指尖晃了两下,“救命之恩……你想怎么报答?以身相许吗?”
“也、也不是不可以……”青年结结巴巴地说,脸庞涨得通红。
想得美,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一定会有人自作多情。
她才不是想救你,太宰治想,律理酱都说的那么清楚了,她没有一点儿想救你的心思,只是将自己不需要的东西让给了“某个人”——“某”不要具体的符号,她对是谁得到了她的救助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你以为被她救过,就可以和她建立羁绊吗?
你以为被她救过,就能在她的通讯录里留下你的名字吗?
想得美。
那么大个他站在她身边,你是眼瞎了看不见?
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在太宰治指尖被揉成碎片。
青年张了张嘴,却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发不出声音,他被莫名骇人的气场震慑,冷汗密密麻麻打湿了后背。
他来道谢是真的,怀抱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也是真的。
年轻漂亮又有钱的客人谁不想攀上?救命之恩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不是说人会对被自己的救过的人另眼相看吗,起码收下他的号码不是难事吧?
“太宰?”山吹律理摸了摸太宰治的脸,“生气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一副我不高兴快来哄我的模样。
“有讨厌的人污染了空气。”太宰治皱了皱鼻子,“手也被墨水弄脏了。”
纸条上的号码是新写上的,墨痕未干,沾在太宰治的指腹搓不掉。
“去洗手间洗一下。”山吹律理拉过太宰治的手,四下张望,“我记得洗手间是在那边……”
看到标识,她牵着太宰治往洗手间走,目不斜视地路过冷汗打湿衣衫的青年。
“哗啦啦。”冰冷的水流冲刷墨渍,太宰治低头慢吞吞的洗手。
洗手台是公共区域,山吹律理一边站在旁边等他一边算飞艇还能撑住多久。
“你会收下他的号码吗?”
冷不丁的,山吹律理听见太宰治问。
“谁?”山吹律理找回思绪,她茫然地回忆了一下,“刚刚那个人?”
“半分钟前才见过,不至于忘得这么快吧?”太宰治嘴上吐槽,心里有点点高兴。
“又不是需要记得的人。”山吹律理无所谓地说,“号码?不会收,我只存客户的联系方式,他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付得起委托费的人。”
“可人家说要报答你。”
“不给我找事就是最好的报答。”
山吹律理懒洋洋地说:“我们博多人很势利眼的,只有长久合作的大客户的号码才值得留在通讯录。”
“当然,”她挑了挑眉,“男朋友的号码也值得。”
冲在指腹的水流依然冰冷刺骨,太宰治却希望它降温的效果能再好些。
“不是只有手上沾到墨水了吗?你洗脸做什么?”山吹律理莫名其妙地看着额发湿淋淋,水滴从脸颊边滑下的太宰治,“又是什么麻烦事要让我做?”
她承认自己被那双睫毛滴水眸色浅鸢的眼睛诱惑到了。
敌人不会轻易使用美色攻击,每次都是麻烦得不得了的事情。她这次一定会好好思量,绝不会被湿漉漉的猫猫蛊到摘下脑子。
“只是有点热。”太宰治关掉哗啦啦作响的水龙头,“说起要做的事,确实有一件。”
“……你说。”山吹律理保持警惕。
“飞艇上的降落伞缺少两个,一个名额是律理酱让出来的,一个名额是凶手为自己准备的。”太宰治说,“人已经抓到了?被关在哪里?”
“杂物间。”山吹律理回答道,“对凶手而言即使逃下飞艇也是死路一条,留在天空上反倒有个浪漫的死法。人是带不回港口Mafia了,你想在这里上私刑?”
Mafia的特点是拥有旺盛的报复心,他们不仅对敌人穷追不舍,还有独有的行刑方式。
“名侦探可不会同意。”山吹律理思量道,“如果事态允许,他甚至想让凶手活着回到地面再交给东京警方。”
“不过我悄悄带你去看犯人也容易。”她说,“反正名侦探现在忙得脚不沾地。”
“不。”太宰治说,“我也倾向于把凶手交给东京警方。”
“为什么?”山吹律理不理解,“你们港口Mafia不是超级睚眦必报的吗?”
“不要地图炮啊。”太宰治小声抱怨,“这次宴会是铃木和赤司为了进驻横滨才举办的吧?无论是安保还是其他都是他们负责的项目,会出现意外也是两家的责任。如果把凶手交给警方,再由两家财阀操控舆论导向有利的方向,我们反而可以从中抽取更大的利益。”
“对那家伙上刑最多解气,没有实际到手的利润划算。”太宰治冷淡地说,“何况,你以为他坐了牢就能安枕无忧么?”
啧啧,名侦探还是太年轻,不懂Mafia的心脏。
“我明白了。”山吹律理揉了揉额角,“但我们带不走他,是他自己断绝了自己的活路。”
“可以的。”太宰治的眼睛中闪烁奇异的光辉,“把我的降落伞让给他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山吹律理抬眸看向太宰治,“我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表情好可怕。”太宰治嘀嘀咕咕,“从高空跳下去不是超级棒的自杀方法吗?我一直很想尝试一次!”
“在港口Mafia的大楼里你想怎么跳就怎么跳,想从森鸥外的办公室往下跳我都可以帮你把他赶出去。”山吹律理冷声说,“这里不行,我不说第二遍。”
“为什么?”太宰治歪着头看她,“有什么区别吗?对想达到自杀目的的人来说没有区别哦。”
“区别是——”山吹律理停顿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和你讲道理?去拿降落伞,这里谁都可以没有降落伞,你不行。”
“为什么?”太宰治固执地问。
“因为我不在乎别人的命。”山吹律理不耐烦地说,“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去杀了关在杂物间的那个人,也不用算降落伞的数量够不够。”
她越过太宰治想往外走。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太宰治抓住山吹律理的手腕,轻轻拉开她为了搭配礼裙而系在手腕上的深蓝色丝带。
系成玫瑰花案的丝带垂落在太宰治指尖,他把自己的胳膊和山吹律理并在一起,仔细地一圈圈缠绕收紧。
“你到底想做什么?”山吹律理只觉得事态越来越离谱,但太宰治把自己和她绑在一起总比他一个人溜走不知道跑到哪里跳船要好,她也就没有反抗。
“之前的问题,律理酱答非所问了。”太宰治打好死结,没有松开握住山吹律理手腕的手,“我的问题是:在这里跳与在港口Mafia跳有什么区别?”
“答案是没有区别。”他说,“因为无论我从哪里跳,你都会来救我,我都死不了。”
“姐姐。”太宰治含笑的眼睛染满肆意的疯狂,“第一次见面我邀请你殉情,我记得,姐姐当时点了头。”
“点头是答应的意思吧?一直没能兑现承诺是我的错。”
太宰治的声音越来越轻,危险感如潮水淹没山吹律理的肌肤,久违的兴奋和快意攀上她的眉眼。
她笑起来,另一手搭上太宰治的肩,与他极亲昵地额头相贴。
“你想和我一起从万米高空跳下去。”她语气笃定。
“好啊。”山吹律理愉快地说,“让我来满足你的心愿。”
第一卷 第69章
飞艇全体人员集体逃生计划慌中有序地进行着。
工藤新一一遍又一遍向惊慌失措的客人们讲解他从夏威夷学到的跳伞技术, 说的他口干舌燥,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
在场这么多有钱人,怎么就没有一个好学分子像他一样在夏威夷度假的时候多掌握一门求生的技能呢!
“这里就交给我和工作人员吧, 工藤君你去休息一下。”赤司征十郎主动把工藤新一替换下来, 与受过训练的飞艇工作人员们一起给客人们做临时跳伞特训。
“呼。”工藤新一喘了口气, “人多起来就很麻烦,幸好情况还算稳定。”
山吹律理察觉阴谋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凶手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计划就被脸朝下按在地板上变成一条在砧板上拼命挣扎的咸鱼。
“怎么会这么快被发现……”凶手不甘心地低吼,“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我还没有向那群有钱人宣告伟大的噩耗!让我看看他们惊慌绝望的丑态啊!看到他们像小丑一样互相推诿选出一个人去送死!所有人都背负上人命……哈哈哈哈哈,一个都别想逃, 你们全部、全部都是罪犯!和我一样的罪犯!”
“和你一样?格调未免也太低了点。”山吹律理扯下凶手身上的夹克捆住他的手, 干脆打了个死结。她像拍西瓜一样哐哐拍了两下凶手的脑袋:“要我出手可是很贵的。”
“不要向凶手宣扬奇怪的犯罪等级观念啊你!”工藤新一咬牙切齿地小声说。
“是是。”山吹律理敷衍地说, “都听名侦探的——我去找太宰, 剩下就交给你了。”
她溜了,工藤新一只能独自一人扛起生活的重担。
“降落伞的数量问题解决了,应该能在飞艇坠落之前让所有人迫降。”工藤新一捋着汗湿的额发又在心里把事情盘算一遍, 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非常幸运,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除了嫌疑人带不走之外, 没有什么遗憾了。”工藤新一低声说,神色消沉。
身为一名侦探,推理真相找出真凶是他的工作。但打心底里,工藤新一不希望任何人死。
“他应该受到法律的审判, 在监狱里赎罪。不是被Mafia处以私刑, 也不是死在坠落的飞艇残骸中。”工藤新一站在看守凶手的杂物间门口, 看向飞艇窗外。
隔着玻璃窗, 空中云朵如棉花糖般温柔轻软, 如梦似幻。遨游于天际间,似乎能想象微风吹拂的舒适爱抚。
错觉罢了。一旦打开机舱门,数万米高空的寒冷与风啸衬得人类渺小如蚁,天地的雄伟一望无际,眩晕感从脑海升起,求生欲攥住心脏,眼泪和鼻涕在狂风中混作一团,让人只想死死扒住机舱门紧闭双眼,哪怕切断手指都不愿松开。
高空跳伞的第一步是战胜恐惧。
“即使背着降落伞,恐怕近一半的人不到最后一刻不敢跳。那家伙真的不怕的吗?”工藤新一暗自嘀咕。
无畏亦无惧。
“时间差不多到了。”工藤新一最后看了身后紧闭的门一眼,他强行压制住心中涌现遗憾与不甘,向人群的方向走去。
“我将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死去。”他默念道。
“啪!”
突然,玻璃碎裂时清脆的声音在工藤新一身后响起。
狂风呼啸从破洞灌入机舱,吹得工藤新一几乎站不稳脚,他的蓝色西装被整个刮起,风从衣间的缝隙渗进骨头,卷起猎猎响声。
顶着狂风,工藤新一艰难地转过身,看见站在破碎窗沿边的山吹律理和太宰治。
前者刚刚放下握成拳的手,碎了满地的玻璃碎片显然出自她的手笔。
“好冷。”寒风吹乱太宰治的额发,他好奇地探头看了看云层下的万里高空,鸢眸映出海面波浪翻涌的影子。
“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哦。”山吹律理抬手捞过一缕穿透指缝的风,她将碎发轻轻挽在耳后:“冷冽寒霜,是自由的气息啊。人只在这一刻无比地接近于风,可以短暂抛弃沉重的肉.体与无法解脱的精神,得到真正的自由。”
“从高空跃下,像被世界拥抱一样。”太宰治喃喃道。
“世界是宏伟的巨人,祂的拥抱让人粉身碎骨,疼痛是亲吻大地的代价。”山吹律理轻声说,“海洋似乎更温柔些,可近万米高空储蓄的势能会让你在坠入海面那一刻疼痛到耳蜗嗡鸣,剧烈的痛苦刹那间就足以让你昏迷,被乌暗的海水卷入漩涡,在细碎的泡沫中咽下最后一口冰凉的气。”
“有一个降落伞是属于你的。”她说,“要反悔吗?”
太宰治低头看了眼他和山吹律理绑在一起的手。深蓝色的丝绸柔软细滑,他系了个很复杂的结,两个人挨紧到手臂都因血液不流通微微僵硬的程度。
“我很迫不及待呢。”太宰治动了动手指,慢慢与山吹律理十指交握,“只牵手不够,抱一抱我吧。”
抱一抱我吧。
山吹律理安静地凝视他,手臂慢慢攀上太宰治后背,应了声“好”。
“站在那边的——工藤君?”太宰治的脑袋搁在山吹律理的肩膀上,越过她看向工藤新一,“关在杂物间的犯人就交给你了。港口Mafia难得一发的善心,警察给我送个锦旗不过分吧?”
“等一下!”工藤新一下意识喊出声,“你们要做什——”
狂风中相拥而立的两人不看他,云彩在天地间颠倒逆转,阳光穿透蔚蓝天空与雪白云层于风中映射的色泽令人目眩神迷。
世界向祂宠爱的孩子张开迎接的臂膀。
坠落。
仿佛生出隐形羽翼的坠落。
思绪在撕扯的风声中模糊不清,眼前的光景模糊成看不清的色块,凉意从指尖蔓延进血管脉络,耳鸣嗡嗡,有一个瞬间,太宰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
系在手臂上的丝带也在下坠的过程中一点点脱落,深蓝色泽从余光中溜走。
太宰治下意识地抓了一下,嵌合在他指缝中的另一只手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指根,环抱在他背后的手收紧些许。
“好玩吗?”风声呼啸间,温热的呼吸抚在太宰治耳边,是谁在小声和他说话,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牵着他的手松开了,转而环住他的脖颈,衣料摩擦的声音被风声掩盖,太宰治眼前一花,鼻尖蹭到柔软的触感。
“我得垫在你下面才行。”他听见轻轻的笑声,自胸腔的震动从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埋在那人的胸口,鼻尖满溢冰雪凛然的气息与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非常特别的气味,混着一丝和他如出同源的白桃香,是浴室里那瓶两个人都喜欢的沐浴露的香味。采购的时候碰上打折,他和山吹律理很开心地买了好几瓶回家。
海风的腥味逐渐占据了周围的空气,太宰治看不见,只隐约听到海鸥被惊起的拍打翅膀声,海浪翻滚的动静越来越大。
要掉到海里去了吗?太宰治想。
他知道海水的味道,又咸又苦,呛在口鼻间有强烈的刺激感和辛辣感,眼睛也痛得睁不开,难受得要命。
溺水而亡是好痛苦的死法,他不想要。
伴随水花溅起的巨大嗡鸣,冰冷的海水没过太宰治四肢。
从高空入水明明会被海面打得很疼很疼才对……太宰治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垫在他身下的人轻柔地卸去了全部力道,搂住他脖颈的手抬起来,托住太宰治的脸。
冰凉的呼吸从薄唇相接的位置渡入咽喉。
为他渡气的那个人好从容啊,抱着他一点点往上游,毫无狼狈的模样,甚至是轻松写意的。
她一定经历过很多次比这危险得多的游戏,百无聊赖地玩着,游刃有余地照顾他。
没有山吹律理他现在一定就要死了,可没有太宰治,她却依然能活得很好。
是谁需要谁……
是谁离不开谁……
缺氧让太宰治脑袋昏昏沉沉的,山吹律理捏了捏他的后颈,似乎在对他说:“睡吧,什么都不用担心。”
完全没指望他做任何事么……太宰治想着,意识逐渐沉沦进一望无际的黑暗。
山吹律理垂下眼帘瞥了瞥安静地闭着眼睛的太宰治,唇边溢出细碎的泡沫。
这就是两个人和一个人的区别吗?她想,如果没有太宰治她一定懒得找歇息的地方,随便辨认下方位一路游回东京也是简单事。
赶路是件蛮无聊的事情,因为意外被迫空降到海里还要一路游回岸上,这一天对她一定是糟糕的体验。
山吹律理现在却很愉快。
她头一回尝试带人跳海。山吹律理很喜欢从高空坠落的感觉,却很少有人愿意分享她的快乐,即使少数不畏惧高空的人也不愿意在将生命全然交付给她的情况下坠落。
“不让我带着跳,怎么能称得上是分享?”山吹律理心想,“都说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为什么不把自己全部交给我?”
畏惧高空还是畏惧深海?有她在,明明什么都不用害怕。
果然太宰是最好的,沉进海里也没有惊慌失措地闹腾,要他睡就乖乖的睡了,值得再给一个亲亲作为奖励。
“直接游回去也可以,但长时间泡在海水里太宰会感冒吧?”考虑到自己柔弱的男朋友,山吹律理带着太宰治慢慢游向一座无人的孤岛。
“嗤。”
火柴噼啪燃烧的声音与融融暖意蔓延在空气里,火光照在眼皮上,太宰治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一团赤色的火焰映在他视野中央。
火焰上方烤着两条用树枝串起的鱼,托着腮转动烤鱼均匀烤制的黑发少女哼着单调的歌谣,指尖轻快地打着拍子。
“你醒了?”山吹律理听到悉悉簌簌的动静,伸手摸了摸太宰治的额头,“没有发烧,衣服也烤干了。饿不饿?还是想喝水?”
慢吞吞从草地上坐起来的太宰治向四周张望,树林外隐约可见的沙滩和海水清楚地告诉他:现在是野外落难之孤岛生存节目时间。
“肚子饿,口也好干。”太宰治坐到山吹律理身边,靠着她烤火,“想吃螃蟹。”
“虽然我也喜欢蟹肉,但这种吃不饱肚子又费力气的食物是野外生存的大忌。”山吹律理从身后捞出一个野生椰子,三两下用蛮力开出一道圆口,递给太宰治。
太宰治接过椰子,仰头喝了两口椰汁。这时,隐约的糊味飘到他鼻尖。
“律理酱。”太宰治戳了戳山吹律理的腰,“烤鱼好像快糊了。”
“是吗?”山吹律理茫然地把烤鱼从火堆上拿下来,“我第一次烤,这就糊了?”
“把黑色焦糊部分去掉应该可以吃。”太宰治不抱希望地说,“以防万一我姑且问一句,你烤鱼之前剐鱼鳞取鱼胆了吗?”
山吹律理:你在说什么.jpg
烤鱼是这么麻烦的事情吗?
“我以前都是靠葡萄糖能量棒和蛋白.粉生存,虽然也看过别人烤鱼,但自己没动手过呢。”山吹律理把两条失败鱼放到一边,站起身,“我再去捉两条回来。”
“靠椰肉撑一两天也不成问题。”太宰治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我也没有很饿,不需要烤鱼。”
“嗯……但是我想让你吃上烤鱼。”山吹律理坐回太宰治身边,掰着手指说,“是我要带你玩的,我会照顾好你。”
“今天应该是很愉快的一天才对。”山吹律理看着太宰治的眼睛,“从万里高空跳下来很有意思吧?我一直觉得很好玩,说实话能带你玩我还蛮高兴的,所以,我希望太宰对今天的记忆从始至终都很愉快。”
“孤岛生存不可怕。”她向火堆中加了一把柴,“有温暖的火,甜甜的水,和好吃的肉。我看过天象,这几天没有雨,岛上可能对你产生威胁的野兽我已经全部处理了,来接我们的船只大概明后天能搜寻到这里,或者我带你游回去也不费事。”
“你看。”山吹律理轻快地说,“现在不是落难时间,是度假时间才对。”
她是真的很高兴,也是真的想让太宰治分享这份高兴。
参加宴会被迫遇到杀人坠机事件,不带降落伞从万丈高空跃下掉进深海,现在又沦落到荒无人烟的孤岛。对普通人来说每一桩每一件都是纯粹的噩梦,在以前的太宰治眼里也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山吹律理不同。杀人事件对她而言稀疏平常,高空跳海是她少有的兴趣,她一个人也不会流落荒岛,趁夜色游回东京湾随便打理一下自己便可当作今天无事发生。
她是在高兴“太宰治陪她玩”这件事。
一个人的无趣,两个人的乐趣。山吹律理深知自己的爱好大多数人只会觉得恐惧,因此她从坠落到入水都有意照顾了太宰治的感受,考虑到他泡在海水里会感冒,放弃了直接游回陆地的打算,转而到孤岛休息。
又想到大多数人流落荒岛或许会不安,率先生了火、摘了椰子、抓了鱼,等太宰治醒来舒舒服服地享用。
明明不是会照顾人的个性,明明天性中没有“体贴”的标签,明明是第一次烤鱼,连鱼鳞鱼胆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却尽心尽力地做了。
“她不需要我”的念头又一次在太宰治脑海浮起,刚刚冒头便在火柴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烟消云散。
还是有一点需要他的吧?是因为他才会感到开心的吧?能让惯于我行我素的人兴致勃勃做些以往不会做的事,他在她心中分量是不是越来越重要了呢?
“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让我吃鱼?”太宰治故意气鼓鼓地说,“我知道了,律理酱还是把我当猫在养。好过分,我被强制开除人籍了。”
“异能名是【人间失格】的家伙没资格这么说吧?”山吹律理小小声,“而且我最近对你的幻视明明是兔子……”
有软趴趴绒耳朵的垂耳兔小兔宰治。
“孤岛可没有胡萝卜和苜蓿……”山吹律理捧起一只椰子,敲敲打打试图挖出完整的椰肉。
几分钟后,手残面无表情地放弃了精细活。
太宰治从袖子里摸出不知道怎么藏在里面的匕首,轻巧地施了几次力,把一只壳肉分离的椰子递到山吹律理手里。
“我很不擅长照顾人吗?”在食物上屡战屡败的山吹律理有点郁闷地问。
“我倒觉得你很擅长照顾我。”太宰治捡起树枝捣了捣篝火让空气进入柴火间,黯淡的火焰又一次燃起明亮的色泽。
“和律理酱在一起虽然意外频发,但值得高兴的时候也比以前多很多。”太宰治伸手抹掉山吹律理脸颊边沾到的一小块烟灰,“很快乐的两年……我们相遇快两年了呢。”
“居然交往了两年吗?”山吹律理觉得时间过得好快,“说起来,太宰也快成年了,你是6月19日的生日。”
一口气在横滨停留了两年啊,山吹律理在心里盘算:她想要体验普通人恋爱的目标超额达成,Mimic多多少少从港口Mafia手里拿到了不错的好处,似乎只要在大干一笔就能功成身退,不用再留在横滨了。
要离开了吗?似乎可以这么做。
但目前也没有厌倦现在的生活,继续留下来也可以吧。
安德烈一向是“首领高兴一切OK”主义者,Mimic在横滨的据点也有模有样地建立起来了,只要在港口Mafia没有露馅太多能够维持表面塑料和平,继续下去也没关系。
真的可以吗?这以谎言开局的恋情。
如果深爱着一个人,会不想要知道她的一切吗?会能忍受她对自己无止尽的欺瞒吗?
如果可以,说明也不是很爱很喜欢吧。
不过,这都是关系更进一步后需要考虑的问题。假如选择停留在目前的阶段,遮住眼睛也不失是个好选择。
恋爱是复杂的议题,山吹律理心里有说不出的一丝犹疑,谈不上是遗憾还是期待。
“我最近有听说,森先生似乎在认真考虑太宰晋升干部的事情。”温暖的火堆让交谈的气氛变得和缓,山吹律理眯着眼和太宰治靠在一起,“传说中的最年轻干部要诞生了吗?”
“森先生只是想把更多工作推给我而已。”太宰治抱怨,“我都快忙得没有时间和织田作安吾一起喝酒了,如果可以我想和织田作换工作,去拆假弹、处理家属小三纠纷的问题!听起来超有意思的!”
织田作之助拆假弹:哦,这个是假的啊,拆掉就好了吧。
太宰治拆假弹:噫居然是假的,没意思,让我把它变成真的来玩玩!
织田作之助处理纠纷:安静如鸡地呆立在吵架双方之间,任他们吵破天也不为所动,一心一意等着下班去吃激辣咖喱饭。
太宰治处理纠纷:几句话将吵架纠纷上升到流血事件,看热闹不嫌事大,摇着小旗子开心地在旁边助威“打起来打起来!”
他天生是个干大事的人,如果没有大事可以干,就把事情闹大再干。
让太宰治去干基层工作,除非森鸥外疯了。
“晋升干部也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好事。”太宰治在草地上躺下来,仰望树林缝隙间的星空。
远离尘世的孤岛,唯有海浪与微风的轻语,安静得仿佛世界只有他们两人。
山吹律理学着太宰治的样子和他并肩躺在一起,星光落进她暗金色的眼眸中。
“你对成年一点都不期待么?”山吹律理将两只手的食指与拇指对在一起,用指尖搭起的小框圈住几颗闪烁的星辰。
“区别很大吗?”太宰治不解地偏过头看她,“因为是Mafia的关系,未成年禁止入内的场所我基本都有去过,平时也不会因为年龄存在阻碍。”
怎么会有人敢因为太宰治未成年就轻视他啊,多少条命都不够使,不知道有多少论辈分可以当太宰治爷爷的人要恭恭敬敬对他低头。
“对我来说还是有区别的。”山吹律理望着手指圈住的星空,“书里一直在强调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山吹律理口中的书特指某一本,几乎称得上是万恶之源的那本——《心跳dokidoki!甜蜜浪漫心动不已的108个小妙招》。
托很多事的福,太宰治对这本书倒背如流。
书里关于成年的话题在最后几章,如果没记错的话……
“我以为你会有点期待的。”山吹律理放下手,轻轻巧巧地说,“既然是我误会,那就算了。”
第一卷 第70章
当事人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话题。
就好像她没有扔下一个大雷把太宰治炸到像浑身静电的猫咪一样跳起来似的。
“你怎么了?”听到身侧的动静, 山吹律理翻身看向太宰治,猜测道:“小螃蟹爬进你的衣服里钳到肉了?”
把它捉出来吃掉不就好了,扔进火里滋滋地烤一烤, 一口一个嘎嘣脆。天降零食此等好事怎能轻易放过?快说谢谢小螃蟹, 感谢它大爱无私的奉献精神。
还敢满脸平静地问他怎么了……太宰治恨不得咬下山吹律理一块肉让这个没良心的姑娘长点教育,不见血不解他心头之恨。
是谁平地丢下一颗惊雷又东拉西扯把话题转到美食节目上啊, 不觉得你很过分吗?是在故意玩弄他吧?就是故意的吧!
“不, 没什么。”太宰治神色复杂地看着一脸坦然的山吹律理, 磨着牙重复了一遍, “没什么。”
真的没事吗?他脸色怪怪的,一副想杀人又打不赢的表情。山吹律理回忆了一遍恋爱宝典的教导,没找到一个可以套入太宰治进行分析的案例。
她的男朋友是真的很难懂。可能是她修为不够,没有恋爱宗师的水平却遇上了关底BOSS级别的难搞对象。
“是我说你未成年,伤害了你的心吗?”山吹律理试着从男性尊严的角度剖析太宰治复杂的心理, “可那明明是事实……还是说,我说谎比较好?”
山吹律理以前从未在意过男性尊严问题,她倒是遇见过一些敌人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哭着喊妈妈我是你的好大儿啊不要再打了呜呜呜……难道说太宰治也——
“呵欠——好困好困。”直觉告诉太宰治如果继续聊下去事态将转向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他当机立断拿出自己糊弄学奥斯卡小金人的水平, 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引得山吹律理也不自觉打了个呵欠。
“我也有点困了。”她今天净干了些费体力的活儿,一闲下来困意如蝉茧将她团团包围。
山吹律理揉了揉眼睛, 声音渐渐低下去,困倦地半眯着眼:“睡觉, 谁来守夜呢……虽然也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威胁……呼……”
柔软的草地编织自然的床铺, 清风送来催眠的小夜曲, 偶尔发出噼啪脆响的火柴暖暖地烧着, 周围的一切安静又闲逸。
山吹律理不自觉地蜷缩着身体, 额头枕在太宰治手臂上。
女孩小猫似的呼噜几声,呼吸渐渐平缓绵长。
今夜的月亮半遮半掩躲在云层中,海水哗啦啦潮涨潮落,幽深的海面让人联想沉没深海的死寂与恐惧,荒岛上连一声鸟鸣都吝啬惊起,只有树枝摩擦的簌簌声形同鬼魅。
“一个人呆在这里,会很害怕吧。”太宰治侧着身,低头看着枕在他手臂上熟睡的少女,眼神清明。
说困是骗她的,他之前睡了很久,现在一点儿困意都升不起。
明早起来手臂一定麻痹到失去知觉,太宰治漫无目的地想,轻轻拨开山吹律理脸边的碎发。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非常漂亮的一张脸,闭着眼的时候看不到那双非人的冷漠金眸,反而显出几分年轻女孩独有的青春鲜活,放松地睡着的模样让人误以为她是个好亲近的人。
如果吻过她就不会这么想了。太宰治描摹指尖色泽寡淡的薄唇,触感冰凉,连同她身上万年不化的冰雪气息一起彰显疏离感。
“会让人联想到冰雪女王一类的角色……生活在寒风与冬雪眷顾的国度,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
等等。太宰治突然想到,如果一个人谈恋爱的时候会信奉一些奇怪的恋爱教科书,只能证明她彻头彻尾是个理论派,距离实战经验有一整个非洲大峡谷那么深的距离。
山吹律理对普通人的常识缺乏到哪种地步,没有人比太宰治更清楚。
“所以——她是在完全不知道后果的情况下说出来的吗?”太宰治震惊。
深夜荒岛、孤男寡女、成年人的禁忌话题,随便抓出哪个关键词都可以鸡笼警告,唯有当事人知道:开往秋名山的车,轮胎已经爆掉了。
就算是培养杀戮机器的实验室也好歹给孩子做点基础生理知识教育啊!太宰治捶地,又一次在心里把山吹律理口中的博士拎起来暴躁吊打。
学学森鸥外,身体力行在一线的教育工作者,异能名污污人也污污,教出来的后辈一点儿常识问题都没有!
“这么说来,她刚和我认识的时候挤在沙发上通宵打游戏,也一点儿不避讳和男性睡在一起。”太宰治卷着怀里人一缕黑发在指尖把玩,“除了对自己实力的自信外,大概也有对后果认知缺失的原因。”
“总感觉我被小看了。”
太宰治松开缠在指根的发尾,转而挑起山吹律理的下颌,凝视她安稳的睡颜。
选个合适的时间给姐姐上堂实践课好了。
有些道理,不身体力行是明白不了的。
没有人陪聊又没有困意的夜晚难熬,手臂被人枕着,也不能学鲁滨逊探索孤岛。太宰治揪起身边一根长长的草叶,单手慢腾腾地把它编成一只小环。
他手巧得超乎常人,单手编草环的操作让山吹律理学一年也学不到皮毛,灵活的手指一勾一绕,细细的小环慢慢有了形状。
“空两只手就可以给你编个小兔子,是你自己让我编不成的,醒来可不要朝我抱怨。”太宰治刮了刮山吹律理的鼻尖,将小环轻轻套进她左手尾指。
太过简陋的装饰,套在尾指上就够了。
“森先生肯定收到消息了,明早会有船来接。一想到回去之后要给他写的报告……还不如就此流落荒岛做个快乐野人。”太宰治深深叹气。
哪怕要他吃不剐鱼鳞不剖鱼胆的焦糊烤鱼也行啊,岛上的椰子怪甜的。
“如果森先生问我高空跳海野外生存的感想,我就鲨了他,再从菜市场买只小黑猪顶替他的位置。”好大儿阴森森地诅咒自己不成体统的老父亲,“他最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或许是察觉到太宰治隔空传来的恐怖杀意,森鸥外不仅在见到太宰治和山吹律理后只字未提他们遭遇的意外,还主动减免了太宰治的报告,表示自己不需要此等表面工程。
太宰治:这份工作还可以继续干下去。
“剩下的事就交给铃木、赤司和东京警方吧,太宰君和律理都辛苦了。”
森鸥外正准备结束谈话让刚结束孤岛逃生便来办公室见他的下属回家休整,首领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这个时间敲门保不齐是要他加班,太宰治警惕地拉住山吹律理的衣角,目光扫过森鸥外办公室整块的落地窗玻璃,迅速在脑内标出最佳施力点。
破窗而出只需要一点五秒!他将誓死捍卫打工人带薪休假的劳动权力!
“冷静点太宰君!不要冲动!”森鸥外不愿再面对让记者鸡叫不已的《震惊!为抗议黑心资本家港口Mafia某高层竟从首领办公室毅然跳楼!》、《血泪控诉!当代打工人以死抗争誓要讨回公道!》、《办公室不为人知的黑暗秘密,带你揭露港口Mafia首领的第二张面孔》的横滨头条新闻。
他的风评已经很差了,不需要太宰治继续添砖加瓦,给大人留点面子吧。
“先让人进来问一问是什么事,你再跳不迟。”森鸥外示意门口等待的下属进来汇报。
“BOSS,总部门口有两位警察正在等候。”给森鸥外守门的黑西装小弟推门进来鞠躬,“前台让我们务必来通报一声。”
“嗯?警察?”森鸥外摸了摸下巴,疑惑地说:“真稀奇,我还以为横滨警察上任的第一课就是离我们有多远躲多远。他们有什么大事,竟然要报到我这里?”
“抱歉,是我没有报告清楚。”下属立刻说,“不是横滨警方,是来自东京的警察,点名要找太宰先生和律理小姐。”
点名找他们?难道是——
太宰治:“我在东京黑吃黑的事情被查出来了?”
山吹律理:“我在东京接私活的事情被查出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森鸥外:“Ladies alemen ,请在上司面前稍微收敛一下私下搞事的违规行为,我不要面子的吗?”
点名找组织内部以难搞著称的高层,难怪前台人员急忙汇报给森鸥外。
“只让两个警察带逮捕令来横滨抓人,未免太小看Mafia。”太宰治冷淡地说,“走吧律理酱,让我们干干净净地解决麻烦。”
“了解。”山吹律理懒散地跟上太宰治的步子,“一分钟。”
“不不不!”下属急忙拦住眼中写着鲨人两个大字的可怕高层,澄清道:“他们的确带了东西过来,但不是逮捕令,是锦旗!”
是红彤彤亮晶晶正义的光洒满大地的锦旗!
山吹律理/太宰治:“锦旗?!”
“东京是发生什么大型愚人节幻觉事件了么?”山吹律理立刻拿出手机搜索新闻头条。
“是恶作剧吧?”太宰治警惕地问,“一定是小矮子和森先生联起手整蛊的阴谋,我们不会上当!”
“太宰君,你的话是不是稍微有点过分?”森鸥外幽幽地捂住心口,“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形象,你有稍微尊重过长辈一点点吗?”
“林太郎好逊。”爱丽丝事不关己地嘲讽森鸥外,开心地对下属说,“呐呐!快把锦旗带上来!我要贴到林太郎的办公室里!”
“爱、爱丽丝酱——”森鸥外一副打击太大快要厥过去的模样。
港口Mafia总部大楼门口,抽签失败被同事推来横滨送锦旗的两位警察抹去背后的冷汗,将红艳艳的烫金大锦旗郑重递给接待他们的成员。
“非常感谢贵组织的太宰治先生和山吹律理小姐对我们东京警方的大力支持。他们捍卫了法律的尊严、保护了罪犯的人权,我司对此深表赞意。小小锦旗不足以未报,信封里装着两位见义勇为发放的奖金,希望两位日后能一如以往地积极做好人好事,警民齐心,为建设美丽东京贡献自己的力量。”
警察小哥的声音透过对讲机回荡在顶层首领办公室,余音绕梁久久不散,太宰治和山吹律理看对讲机的眼神都像是见了鬼。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见义勇为的奖金。”山吹律理茫然地看向太宰治,“为什么博多警察从来不给我发?”
“大概是怕你杀手业务排行榜第一的身份被奖金拖累。”太宰治捂住额头,“保护罪犯的人权……是指飞艇那事?除了工藤新一应该没人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啊,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给我们申请锦旗?挑衅吗?”
不,等等,太宰治想起来了。
【“站在那边的——工藤君?关在杂物间的犯人就交给你了。港口Mafia难得一发的善心,警察给我送个锦旗不过分吧?”】
太宰治:给我送个锦旗不过分吧?
工藤新一:好嘞,这就给您安排。
男人,说到做到。赌上他名侦探的尊严,这幅加急定制的锦旗他非要送到太宰治手上不可!
八卦如风吹遍港口Mafia上下,不出三分钟,所有人都知道组织最手黑心黑的太宰先生和莫得感情杀手律理小姐收到了东京警方千里迢迢送来的见义勇为锦旗。
红得像火,金色如阳,当两位黑西装双手捧着锦旗走向电梯的时候,无数人投以震撼的注视,仿佛心灵受到洗礼,一时间竟有一丝想要弃恶扬善重新做人的使命感。
“我们真的是无恶不作不择手段让敌人闻风丧胆的Mafia组织吗?”有人质问自己,“肤浅!实在是太肤浅了!我们分明是活跃在夜晚伸张正义的蝙蝠侠!Batman!是守卫横滨黑暗的美少年美少女战士!时至今日才看透自己的使命,我愧对含辛茹苦教导我们的BOSS!”
每当首领办公室灯光熄灭的夜晚,首领一定沉默着披上漆黑的披风,戴上酷炫的蝙蝠面具,独自屹立在冷风吹拂的天台上注视他心爱的横滨。
“那时的首领究竟抱着怎样复杂难言的心思呢?身为忠诚下属的我竟然从未想过理解首领崇高的理想,是我的失职!我居然误会首领是个沉迷于给幼.女换装的奇迹爱丽丝环游横滨氪金大佬,是我误会了你啊BOSS!”
顶层办公室里,森鸥外打了个恶寒的冷颤,险些维持不住异能力的外放。
好可怕,仿佛灵魂被扭曲成奶油味小麻花的可怕,让他不寒而栗。
森鸥外本想把锦旗挂到总部大厦一楼前台最显眼的位置迫害他的好大儿,冥冥中奇妙的预感却告诉他:社会性死亡的很可能是他自己!
不行不可,哒咩!
“锦旗,就由太宰君拿回去吧。”森鸥外表面不动声色地说,“作为首领,我深切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下属而感到自豪。”
“我才不要。”太宰治嫌弃地说,“好恶心,想想就好恶心。是吧,律理酱?”
“我们的名字写在一起呢。”山吹律理仔细打量锦旗上烫金的文字,“还挺新鲜的……我没有关系,你想扔掉也可以。”
“山吹律理”和“太宰治”,两个名字并排竖列在锦旗上,极其显目。
配上庆红色的背景和端正的烫金字体,太宰治突然就觉得顺眼起来。
也算是难得的纪念,拿去给织田作和安吾炫耀一定会收到惊叹和佩服的夸奖!
“挂在家里的沙发背景墙上好了。”太宰治瞬间决定了锦旗的归宿,把它团起来带走,还不忘嘲讽道:“森先生都快40岁了也没有拿过见义勇为奖金吧?真可怜,是对社会没有帮助的颓丧中年大叔呢。”
作为港口Mafia的高层、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双黑”之一,被警察评为见义勇为代表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森鸥外满心的槽点无处可吐。
他又想起从不闯红绿灯喜欢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中原中也和闲暇时光热衷于去流浪猫救护站帮忙的山吹律理,森鸥外不禁反思:恶人竟是我自己?
身为邪恶组织的BOSS不争做好人好事,错的竟是他本人?
森鸥外时常因为太过正常而与下属们格格不入。
代沟.jpg
山吹律理和太宰治并肩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现在是早上九点。救援的船只在清晨五六点时寻觅到两人栖息的荒岛,回到横滨后马不停蹄地向森鸥外报告,直到现在才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今天休假,洗完澡之后要打会儿游戏吗?”太宰治提议,“之前打过的作品出了新作,我拜托属下买回来了。”
“双人游戏我只陪你玩森林冰火人破解版。”山吹律理麻木地说,左手始终插在口袋里。
从登上救援船开始,她没有把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过。
“我之前就想说了。”太宰治向山吹律理走近一步,自然地圈住她的肩头,压低声音,“办公室里,森先生看了你好几眼呢。”
“他的狩猎范围不是12岁以下的女性吗?”山吹律理平淡地说,“我没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
“有哦。”太宰治耳语,“他一直一直在看律理酱的手,非常好奇为什么你不把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明明律理酱对他比我要礼貌很多,突如其来的异常让人没办法不好奇探究。”
“只是一枚草编的戒指而已。”他声音带笑,“既然怕人看,拿下来不就好了?”
圈在尾指的细细指环隐隐发烫,存在感强到异样。
山吹律理摩挲草叶边缘沙沙的齿锯,她在草坪上睡醒过来就发现了这枚戒指。只是她当时迷迷糊糊的,被太宰治半抱着带上救援船,好听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哄她继续睡,船只摇摇晃晃,没能抵挡住困意。
她本能不想被其他人发现尾指的戒指,执着地把左手塞进口袋,就这么保持了一路。
戴在尾指上,只是单纯的装饰品……吧?
可能太宰治是想用草叶编个小兔子打发时间,但手臂被她枕着,退而求其次编了个简单点的。
也不是完全贴合她的指型,套在尾指上有些松,不放在口袋里一不留神就会掉在地上。
既然是套在尾指上的装饰品,编更紧一些不好吗?换到无名指上戴倒是正好……
山吹律理陡然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太宰治是很擅长手工没错,纸玫瑰折得栩栩如生含苞待放,但戒指这种简洁的小东西果然还是随便编织的产物吧,怎么会注意太多细节?
山吹律理慢慢把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草编的戒指松松垮垮地勾在她的尾指上。
“怕掉而已。”她说,“我对男朋友的礼物一向珍惜。”
明明是枚简陋廉价到上不了台面的草叶指环,山吹律理却刻意曲着尾指,略带僵硬地维持着不便的姿势。
很辛苦呢,太宰治想,因为不是适合尾指的尺寸。
他做手工有尽善尽美的习惯,越精细的活计越注重细节,手巧的人对完美总有奇怪的执着。
套在她另一根手指上能贴合得刚刚好,分毫不差。
但让那根手指第一次被套上的竟然是草编的戒指,又多多少少会感到遗憾。
“掉了也没关系。”太宰治笑了笑,“还会再送你的。”
身侧的少女神色略微讶异,她可能是想偏到其他地方去了,嘀咕着“想要草兔子草猫猫”的话,任太宰治牵住她的手。
松垮的草编指环空荡荡地挂在她左手尾指上,随着走路的步伐在空中摇晃。
人行道上,两个人的影子交叠成一个人的形状,微风卷走细碎的交谈声。
“之前说的游戏,虽然不是森林冰火人破解版但也差不离,律理酱绝对大丈夫!”
“你上次把黑魂和小鳄鱼爱洗澡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我不会再信了。”
“有什么区别?对我来说都很简单,对你来说都很难——痛!不要打头,会变笨。”
“我是在训练你头部遭到重击也能保持理智的能力,快说谢谢。”
“同样的服务请给森先生也来一份我大感激。”
“会被炒鱿鱼吧?”
“那正好辞职让姐姐养我,我在家做个开开心心的小白脸岂不美滋滋?”
两个人没营养地拌着嘴,一前一后走入同一个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