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1章
【在港口Mafia里, 新人一般是由诱劝他加入的人负责照顾。作为象征,就要送给新人一件自己身上的东西。】
【既是信物,也是链接忠诚的锁链。】
【我有问题!前辈!假如有人没有得到过信物呢?】
【那就不要期待他的忠诚——我说你小子, 别把传统不当一回事啊。】
【知道了知道了,在接过信物的此刻起对组织发誓忠诚, 直到我死亡的那一秒。我不会忘记誓言的, 安心吧前辈!】
“像在外流浪多年骨瘦如柴又打架很凶的小猫一样……”山吹律理看向站在太宰治身后低着头的少年,“你从哪捡来的?”
山吹律理被太宰治一条神秘兮兮的短信叫到他的办公室来,说是要给她看个新鲜东西, 没想到是个陌生的少年。
“出去散步的时候意外遇见,觉得很有意思就捡回来了。”太宰治身上的外套正披在少年的肩上,做工用料奢华的风衣外套衬得少年狼狈不堪的模样愈发格格不入。
发色奇异的少年安静地站着等候,他的身形比同龄人消瘦太多, 营养不良的恶劣后果显露无疑。
“其实是买一赠一。”太宰治竖起两根手指, “他还有个妹妹,被红叶大姐抢去照顾了, 等下律理酱记得帮我抢回来。”
一次居然带回了两个孩子。港口Mafia可不是孤儿救济慈善组织,太宰治更不是会突发善心的良心人, 能被他带回来只能证明这孩子拥有足够大的价值。
应该是个能力不错的异能者。山吹律理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太宰也像森先生一样有捡孩子的癖好了么……他是因为手底下缺人才饥不择食, 你又不——”
山吹律理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本着对国家的花朵、社会的希望、初生的太阳负责的心态问道:“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今天正式成为港口Mafia五大干部之后工作激增, 所以迫不及待跑出去给自己拐回一个处理工作的工具人?”
太宰治:“是啊。”
猫猫超级理直气壮叉腰.jpg
“说来说去都是森先生的错。”十八岁生日一过, 刚刚迈入成年就被森鸥外带到五大干部会议宣布升职的港口Mafia史上最年轻干部太宰先生一脸淡然地诽谤上司,“是他开启了滥用童工的先河。”
这就是港口Mafia一次又一次招聘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并不以耻反以豪的真正原因。
森鸥外, 万恶之源, 身为东京大学毕业的医学系高材生却强行无视了扫盲教育的重要性, 其心可诛。
“稍等。”太宰治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接过电话后麻烦地啧了一声,推着身后少年的背把他推到山吹律理面前。
“拜托了律理酱,帮我带芥川去见一下森先生。”太宰治双手合十请求道,“我现在必须赶到码头处理点事情……他和他的妹妹小银都是我的下属哦,森先生要人绝对不可以让!”
两个黑心资本家争夺苦力劳工的战争在港口Mafia屡见不鲜,山吹律理点点头,目送太宰治消失在走廊尽头。
太宰治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山吹律理和陌生的少年。
“请告诉在下,你与太宰先生是什么关系?”少年咳嗽一声,率先开口。
“答案的不同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山吹律理不答反问。
“是的。”少年肃穆地说,“如果你和在下一样是太宰先生的下属,你就是在下的竞争者,在下必定会比你先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
出现了,过激宰厨发言。
“我第一次被人说这种话,还挺新鲜。”山吹律理轻轻耸了耸肩,“但很遗憾,我不是任何人的下属。”
“我和太宰的关系么……”她想了想,在众多比喻中找出自认为最好理解的一个,“是你如果叫他父亲大人,那么称呼我为母亲大人也完全没问题的关系。”
芥川龙之介,狠狠愣住。
即使以他稀薄的生理知识,他也完全理解了山吹律理的意思。
“是在下失礼了!”芥川龙之介笔直鞠躬,立刻道歉。
他一板一眼的模样很有趣,意外的极具攻击性的性格特别像山吹律理在流浪动物救济站遇见的伤痕累累的流浪猫,因被人类伤害过又在长久的流浪生活里饱受蹉跎,非常不亲人,警惕又好斗。
小小一只毛球,浑身炸毛威胁地对人类亮出尖爪,喉咙里含着沙哑的吼声,如果强行捉住它会拼命挣扎甚至于伤害自身,在不注射麻.醉.剂的情况下连经验丰富的兽医都束手无策。
这种时候,山吹律理往往会被当成救星拉过去帮忙。
她喜欢蹲在病床边,对小猫咪的耳朵呼呼吹气,害得小可怜一边狠狠抖耳朵一边炸毛炸得更厉害,竖起的猫瞳亮得惊人,死死盯住山吹律理。
暗金色的瞳孔与兽性的猫瞳碰撞,源自生物最本能的恐惧与对掠食者的顺从慢慢取代小野猫眼中的警惕,它呜咽一声收起尖锐的指甲,不太熟练地翻出肚皮表露臣服的愿望。
“乖孩子。”山吹律理呼噜呼噜小野猫乱糟糟的脑袋,让开位置给兽医打针换药。小猫咪含泪的眼睛一直随着她转动,被戴上伊丽莎白圈也只从喉咙里哼唧一声表示不情愿,一动不敢动地趴在病床上。
“对待流浪猫要采用强硬与温柔一比一的方式。”山吹律理自言自语,“在收服之后怎么温柔地对待都可以,但刚见面还是强势点更好。”
“唔唔!”被山吹律理一只手脸朝下按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芥川龙之介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那只轻飘飘按住他的手。
事情是怎么发生到这一步的?芥川龙之介在心里复盘。
他先是对眼前可以被称为“师母”的女性道了歉,她摆了摆手说不用在意,在带你见BOSS前先去洗漱一下吧,浴室在那边,你要把自己倒腾干净一点。
拜见组织首领前干净着装是基础礼仪,芥川龙之介不是不懂,但洗澡……
洗澡!是酷刑,是地狱,是逼人在岩浆里游个来回的痛苦折磨!他芥川龙之介就算从楼上跳下去也绝不洗澡!绝不!
人为什么要洗澡——是谁发明了洗澡——哪条法律规定了人一定要洗澡——他,芥川龙之介,法外狂徒,就不洗澡!
芥川龙之介下意识地想越过山吹律理逃跑。
他在从最可怕最危险的贫民窟长大的孩子,异能力是保护他和妹妹唯一的倚仗。芥川龙之介的异能【罗生门】是依托于外套发动的能力,洗澡时光溜溜的姿态是他最弱小最不设防的时候,如果可以他一秒钟都不愿经历。
太宰先生的【人间失格】会将他的异能力无效化,如果是太宰先生让他洗澡芥川龙之介可能就从了,但眼前的女性应该没这个本事!能逃掉!
念头刚一升起,逃跑的脚步甚至只抬高了一步,黑色影子在芥川龙之介眼前一闪而过,剧痛自后背蔓延至全身,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猫猫都喜欢用逃跑对付洗澡吗?”芥川龙之介听见山吹律理头疼的自言自语,“我可没有护士小姐姐那么温柔的耐心……总之,扒光衣服丢进泡泡浴就好了吧?”
芥川龙之介拼命地挣扎起来!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不洗澡而挣扎,而是为了争取自愿洗澡的权力而挣扎!
他宁可把“真香”刻入DNA也不要山吹律理帮他脱衣服!一定会被太宰先生分尸抛进鹤见川喂鱼……一定会!
“嗯?还在做无谓的抗争吗?”山吹律理理解错了芥川龙之介的意思,以为他还不死心想逃避洗澡,“有够顽固,是个性猫猫呢。没关系,我经验丰富……”
“叩叩。”
太宰治办公室的门被人敷衍地敲了两下,不客气推门入内的橘发少年一边低头翻阅手上的文件一边喊:“太宰,有新任务找你商量,快给我滚出来——”
中原中也的声音戛然而止,手里的文书哗啦啦洒了满地,他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呆滞地看着室内。
压在芥川龙之介身上扒他衣服的山吹律理:“……”
被扒衣服羞愤欲绝垂死挣扎的芥川龙之介:“……”
“打扰了。”中原中也冷静地咽了口唾沫,“我这就出去,你们继续。
他眼睛一闭装作无事发生,抬脚往门外走。
“中也君,你来的正好。”/“请不要离开,在下需要你的帮助!”
两道声音同时在中原中也背后响起,中原中也的手和腿被四只胳膊如八爪鱼捕食般抓住,无视他抗拒的挣扎将他强行拖进太宰治办公室。
一瞬间,中原中也以为自己进了魔窟。
太宰治这个人连同他的办公楼层一样有毒!他不该轻率地踏入港口Mafia公认的恐怖传说诞生地,中原中也满嘴悔意的苦涩。
“中也君,难得见你一次跑这么快做什么?”山吹律理一边抓人一边说,“我又不是坏人,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说这话前先把你钳在他胳膊上的手挪开!你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很可疑啊你们!中原中也在心里疯狂怒吼。
“芥川,你用【罗生门】让中也君乖乖坐在沙发上——中也君不要挣扎,他发动异能力用的是太宰的大衣,很贵的那一件。”山吹律理头也不回地吩咐芥川龙之介。
她在太宰治的零食柜里拆出一瓶AD钙,插上吸管塞进中原中也手中:“请用,是贿赂,不要有心理负担地把它喝完吧。”
罗生门化为的黑兽限制住中原中也的活动,他本可以用异能力轻易挣开,但山吹律理说那件是太宰治的大衣——
中原中也记得很清楚,当他得到作为“引路人给新人的信物”的兰堂先生留下的帽子时,森鸥外曾说过,他给太宰治了一件大衣外套。
不会就是捆住他的这一件吧……可恶,完全没办法下手!
“你们到底想干嘛?”中原中也握着AD钙扔也不是喝也不是,只好用漂亮的钴蓝色眼睛瞪山吹律理。
“你先把贿赂喝了。”山吹律理催促道。
她的原则是不拿报酬不做事,既针对她也针对别人,中原中也不收下贿赂她不安心。
中原中也默念一万遍“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滋滋吸了两口AD钙。
嗯?还蛮好喝。
“多喝可以长高。”山吹律理非常满意自己挑选的贿赂品,赶在中原中也生气之前她火速掏出浴巾浴衣肥皂沐浴露洗发水精华素等一系列洗浴用品塞进中原中也怀里。
“中也君,作为港口Mafia唯一值得依靠的老实人,请你帮助这位貌似从来没洗过澡的少年洗白白。”
山吹律理诚恳地说:“你也不想他就这样去见森先生吧?维护港口Mafia的环境卫生与人员形象是每位成员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使命,我不要求芥川学会像太宰一样精致的小白脸自我修养,我只想要他洗个澡。”
“我为什么非得被你抓过来给别人洗澡!”中原中也试图在不弄坏大衣的情况下挣扎,“好小子,异能还挺不错的……他是太宰的新部下?”
“是啊,今天捡回来的。”山吹律理拿出手机想要后勤送套替换衣服给芥川龙之介,“中也君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竟然因为大衣很贵的理由就这么放弃了挣扎,难道你这个月的报销额度已经超标了?”
“哈?我又不是太宰那种喝酒都要赊账、不知道把钱花到哪里去的家伙。”中原中也不满地反驳,“你不知道吗?这件衣服是森先生给太宰的信物,现在是又被他给了这小子?”
芥川龙之介抓住肩头的外套,小幅度点了点头。
“信物,是什么?”山吹律理抬起头,疑惑地问。
“由引新人加入港口Mafia的前辈给予后辈的信物,通常是自己身上的一件东西。”中原中也说完才意识到,“你没有吗?”
“没有。”山吹律理轻轻眨了眨眼,“引我加入港口Mafia的人是太宰,他整个人都是我的。”
中原中也:猝不及防吃下一嘴狗粮。
“呸呸。”橘发少年呸了两声,他不想和山吹律理聊恋爱的话题,会被哽死,“帮他洗澡是吧?因为异能以衣服为媒介所以不情愿脱光的幼稚鬼——麻烦死了!没有第二次!”
好的嗯嗯,下次的事我们下次再说。
基于不接受中原中也的帮助就会被山吹律理亲自上手扒光衣服的恐惧,芥川龙之介迈着视死如归的艰难步伐,步履蹒跚地跟着中原中也走向淋浴间。
几分钟后,听见淋浴间乒乒乓乓打斗声的山吹律理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剥开一瓣橘子。
带孩子这么复杂的活计,还是交给良心未泯的老实人比较好。
从前属于太宰治现在被赠送给芥川龙之介的黑色大衣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山吹律理含着半瓣橘子,两根手指夹起大衣边角。
引路人对Mafia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在以人情为脉络的世界,作为单独个体的人接过他人递来的丝线,顺着丝线融入巨大的茧中,成为“组织”的一部分。
人类每天都在为自己连线。从家人身上延伸的线、从朋友身上延申的线,学术的派系、社交的集团……人类的身上缠着一层又一层丝线,抓住轻飘飘的个体,让他不被风吹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没有牵绊的人很难在世界活下去,就像断线的风筝或许可以飞得很高,却总有落地成泥的时候。
亲缘寡淡、友朋稀少的人,身上缠绕的线也格外少些。
山吹律理能看见自己身上缠绕的丝线。
代表友谊的线零零碎碎,连着她为数不多的熟人,代表亲情的线最显眼,连着Mimic一大家子人。
还有一条孤零零的线,与其他线隔得很远很远,一副不要和他们相交的架势,自顾自圈在山吹律理的尾指上。
她弯曲尾指,微弱的拉力从丝线另一头传来。
芥川龙之介与太宰治之间也有一条线,连接太宰治与他身后整个Mafia,是极具分量的一条线。
在接受邀请和信物的那一刻,芥川龙之介与港口Mafia已然形成密不可分的关系,若是想要斩断,非你死我活不可。即使付出巨大的代价叛变,也很可能落得以“港口Mafia的叛徒”为名死去的下场,至死那条线依然连在他的身上。
山吹律理却没有顾忌。她与港口Mafia之间没有丝线做连,即使离开即使被追杀,也是以“Mimic的首领”身份面对他们。
她不会收下任何信物,她与太宰治之间的联系只有一条细细的丝线,稍微用力——再用力一点,啪!断开了。
很好理解,名为太宰治之人身上牵连着来自港口Mafia的层层丝线,山吹律理在这边拽,港口Mafia在那头巍然不动,断开的当然是她和太宰治之间的线。
难不成太宰治会主动切断和港口Mafia的联系,在她拽动丝线的时候主动向她走来吗?
角色互换一下,她也不会断开与Mimic的线,只身奔赴太宰治身边。
两个人之间细细的线,终会有断开的那天。
正如港口Mafia和Mimic牢牢站在对立的两端,绝不相让。
“距离线断的那天,还有多久?”山吹律理松开夹住衣服的手,任大衣坠落在地上。
太宰治晋升了干部,在组织中的重要性越强,越与港口Mafia密不可分,越在提醒山吹律理——“他们是敌人。”
一开始是,现在同样是。
“还能在这座讨人喜欢的城市呆多久呢?”山吹律理伸了个懒腰,阳光透过落地窗穿透她的指缝,沿海城市美丽的风光映在她漂亮的眼眸中。
如果和她交往的不是太宰治就好了。
是个笨一点的人,只要她再小心一点,把对方一辈子蒙在鼓里也没关系。
是个弱一点的人,她干脆把人抢到Mimic去,调.教一段时间就会乖乖巧巧听话又可爱。
随便换个谁,事情都简单得不得了。
偏偏是他。
偏偏是太宰治。
“当初就不该被美色迷惑。”山吹律理叹气,“怎么会是那么难搞的一个人?”
她体验到的真的是普通女孩子会经历的恋爱吗?合理怀疑难度被谁擅自调高了几个level。
淋浴间中的动静逐渐停歇,浑身冒红光显然是狠狠用了异能才结束战斗的中原中也拖着被洗到自闭的芥川龙之介出来,两个人都非常心累,活像辛苦洗猫的社畜主人和屈辱受刑的凄惨猫咪组合。
“律理?”与此同时,尾崎红叶敲响办公室的门,“我替可爱的小银梳洗好了,挑选了非常合适的和服哦,你快来看看。”
小小的女孩子牵着尾崎红叶的袖子,害羞地低下头。
山吹律理看了看左边梳理整齐盘了新发型换了新和服浑身香喷喷的可爱妹妹,又看了看右边一身狼藉头发残留没洗干净的泡沫整个人气质萎靡的刺头哥哥。
世界的参差,如此明显。
同样察觉到对比的中原中也:“喂!不要用谴责的眼神看我!你来不一定比我做得更好!可恶,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和红叶大姐比谁更贤惠啊!”
“可我听说中也君是红叶姐带出来的?”山吹律理歪头。
“那也不会连和服穿搭一起学!女装任务只要拜托大姐就好,我没有学习的必要——”
中原·口不择言·中也,在死一样寂静的零点三秒中,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略过尾崎红叶怜悯又怜爱的眼神,略过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敬佩的眼神,略过山吹律理“你们港口Mafia真会玩”的眼神,死亡视线牢牢盯住不知何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太宰治。
“我只是一个想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普通路过社畜。”太宰治在恐怖的杀气下小小退了一步,举起双手投降,“我发誓论坛里流传的中也女装照不是我上传的。”
什么叫不打自招,这就是教科书级别的不打自招。
什么叫挑衅满点,这就是仇恨拉满的最高秘诀。
中原中也的拳头咯咯直响,他气极反笑,弯腰捡起自己洒落一地的任务资料,对太宰治露出狰狞的笑容。
“太宰,你来的正好。”中原中也亲切地说,“我正好有任务找你,来得巧不如赶得巧,我们这就去吧。”
这句话听在太宰治耳朵里自动变成:来得巧不如赶得巧,我这就送你去死吧。
“公报私仇对同伴下手可是死刑哦。”太宰治一退再退,“中也冷静点!”
“我很冷静,你看我完全没有生气啊。”中原中也皮笑肉不笑,“关于这次任务我有个好点子——有一位身为港口Mafia军火供应商的女士受森先生所托去博多参与一桩武器交易。”
“博多在危险程度上与横滨不相上下,森先生自然会给女士准备护卫。但参与交易的另一方据说是十分多疑惜命的个性,他只允许女士带一名女伴充当贴身秘书的角色。”
“我今天本来是找你商量任务的人选,现在看来,完全有更好的办法嘛。”
中原中也拿起茶几上喝完的AD钙瓶子,五指收紧,轻描淡写地把空瓶捏成碎屑。
粉末从他掌心落在地上,积成小小一堆骨灰的形状。
中原中也拍干净手,平淡地说:“女装还是去死,你二选一吧。”
第一卷 第72章
从中原中也与太宰治结下梁子第一天起, 他们明枪暗箭阴阳怪气互怼无数次,武力值占据绝对下风的太宰治却赢了中原中也一次又一次,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为什么。
是他拳头不够硬还是毒打不够狠?明明太宰治人都躺进ICU了, 在论坛热帖中风评被害的为什么还是他自己?
今天,中原中也知晓了答案。
——因为太宰治不要脸。
“被中也打太痛了,这种死法我不要。”太宰治一丝犹豫也无, 轻快地说,“我选女装。”
中原中也:“哈?你认真的?”
太宰治:“认真的啊, 女装是什么很丢脸的事情吗?我知道了!一定是小矮子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只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才会觉得女装是惩罚,好可怜哦, 要不要给你找个心理医生预约几个疗程?”
“女装是每个合格杀手的必修课。”山吹律理也赞同太宰治的观点, “我有非常擅长JK打扮的熟人, 需要我联系他给港口Mafia做个集体培训吗?”
你们组织的内部业务能力不行啊, 职业选手看着难受。
“既然你口口声声女装很正常。”中原中也一把揪住太宰治的衣领, 咬牙切齿地质问,“我的女装照为什么还是在论坛建起了高楼!”
“那当然是中也的错。”太宰治理直气壮地甩锅,“如果你发自内心接受了女装根本不会这样,像中也这样穿件裙子恨不得扭扭捏捏全程内八字走路的大小姐, 被大家指指点点不是超正常的吗!”
“难道你女装就能很坦然吗?!”中原中也往死里摇晃太宰治的肩膀,恨不得把他脑袋揪下来从楼上扔下去。
“停手吧, 幼稚的男孩们!”尾崎红叶清脆击掌,打断办公室门口的谋杀现场,美艳的大姐头冷冷扫视他们:“部下都被你们吓得只敢匍匐前进通过走廊了,还嫌高层的脸丢得不够吗?”
太宰治的下属都练就了一身“上司不需要我们绝不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的好本事, 整层楼安安静静仿若坟墓, 回荡着中原中也一个人的怒吼。
太宰治说话声音轻也是他阴谋的一环, 不知道内情的人只能看到他好可怜好可怜地被中原中也拎着衣领职场霸凌, 宛如一朵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白花,弱小可怜又无助。
虽然港口Mafia也没哪个傻子会被他骗到:)
“逞口舌之快可是没有意义的唷,中也。”尾崎红叶抬起手,振袖优雅地遮住唇边笑意,“既然太宰已经接下了任务,那么现在就去准备吧。为了不被委托人怀疑港口Mafia的专业性,请务必从外表、声音到姿态都完美无缺地伪装起来。”
“芥川兄妹的安排也暂时交给我。”尾崎红叶挑眉,“太宰就在律理的指导下,好好变成可爱的女孩子吧。”
大姐头带着一行人轰轰烈烈地离开太宰治办公室,芥川龙之介一步三回头,一副很想留下来学习太宰先生的新技能的模样。
年少不知女装苦,太宰治从容的笑脸立刻垮下来,可怜兮兮地抱住山吹律理。
“红叶大姐和小矮子联手给我下套。”他哼哼唧唧,“可不可以告诉委托人我其实是在女扮男装?如果交易方不信我可以弄瞎他的眼睛让他信。”
太宰治渴望得到女朋友的声援,和他一起痛骂中原中也三小时就好。
“女装,我也想看。”女朋友期待的声音让太宰治彻底失去了笑容。
他一点点扭过头,山吹律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JK,洛丽塔,女仆装,旗袍……选一个,我替你买单。”
她今天就要充爆奇迹宰宰环游横滨的氪金条!
太宰治缓缓后退,一步两步,他跌坐在沙发上退无可退。
敌退我进,山吹律理双手撑在沙发背上把太宰治困在自己怀中,目光灼灼。
“我之前看漫画看到了一位女仆小姐。她穿黑白相间的长裙女仆装,戴黑色腿环,冰凉的匕首贴着她的大腿肉,撩一次裙摆,杀一个人。”
好涩,把小姐姐换成太宰治更涩。他身材高瘦,骨架却宽,可以非常完美地撑起繁复厚重的裙子,兼具美感与力量感。
“要我穿,也不是不可以。”太宰治慢吞吞地说,他的确不觉得穿女装丢脸,但没好处的事情他是绝对不干的。
“律理酱想看女仆装是吗?”太宰治仰起脸,蛊惑地说,“我一个人穿多没意思,而且女孩子的衣服很复杂,有个示范我会很开心的。”
他的手不知何时扶在山吹律理的腰上,存在感强得不容忽视。
“姐姐尽管可以挑顺眼的衣服打扮我,相对的,我也想看我喜欢的款式。”
“这很公平。”
听起来很有道理,似乎也没什么陷阱。
山吹律理犹豫了一下,她不太相信太宰治这么老实,但又一时间找不出他话语中的漏洞。
“我可以先穿。”太宰治不急不忙地抛出对山吹律理有利的条件,“等任务结束后姐姐再兑现承诺。”
假如山吹律理是个喜欢赖账的人,她得到好处后反悔也可以。
可惜她不是。
“我挑什么衣服你都穿?”山吹律理再次确定。
“当然。”太宰治坦然点头,“我们条件一致,不是吗?”
“那,好吧。”对女仆宰的兴趣压倒了心中隐约的不祥预感,山吹律理答应下来,“我们现在去买衣服。”
特殊的购物服务用特殊的购物方法,太宰治打电话给港口Mafia旗下的服装店,让人清场包店,只接待他们两位客人。
他的态度太过积极甚至有点迫不及待,让山吹律理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了坑里。
“确实是一样的条件,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冥思苦想得不到答案。
太宰治挂断电话,余光瞥见山吹律理微微皱起的鼻子,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鲜红的一百分。
太天真了律理酱,区别当然是有的,而且是大大的有!
只要想想太宰治女装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就会明白诡计的要点:
他是为了任务、为了保护委托人充当女伴秘书的角色才要换上女装,无论山吹律理怎么选,都只能局限于“可以展示在人前”、“不伤风败俗”、“不奇装异服”、“正常且方便战斗”的服装。
反之,山吹律理纯粹是穿给他看。
“自己掉到陷阱里,我就不客气啦。”太宰治关闭网购订单提交的页面,对山吹律理露出无害的笑容。
真期待律理酱发觉不妥又没办法反悔时的脸色~
被揍的概率只有1%,99%她会在无语后好好穿上——毕竟,以她溃泛的常识,还不足以理解其中的潜台词。
哪怕对男人稍微多点防备心呢。
横滨商业街,港口Mafia旗下高奢服装店今天迎来了两位特别的客人。
其中一位是在非高层人员小道消息里传疯了的港口Mafia史上最年轻干部,哪怕没见过他本人也知道他干过哪些恐怖至极事件的太宰先生。
另一位是他甚少在总部露面的女朋友,让博多网友顺着网线来横滨暗网痛哭女神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的博多之光律理小姐。
两个恐怖.分子的日常不该是打打杀杀一出手动辄死伤无数的传奇故事吗,甜甜蜜蜜一起逛街的小情侣交往不太符合你们血雨腥风的人设啊大人们!
店长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口迎接贵客到来。
港口Mafia投资的服装类店铺只有两种,一是西装定制,业务囊括组织中基层人员,高层人员有一对一的设计师上门.服务;二是各种各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卖不了的洋服店。
所有人都必须为BOSS的喜好让路。
虽然森鸥外只需要符合爱丽丝身形的洋服,但他人品不咋地品味还挺好,一些款式很受女性欢迎,店铺也逐渐从专门的童装品牌变成全年龄向。
“仓库里大码的女仆装库存已经全部摆上了展示架。”店长揣揣不安,“太宰先生说这里只留最少的人,所以我让店员都放假回家了……只有我一个人真的可以吗?我是不是该找个给我收尸的搭班?”
能坐到店长的位置,他还是很聪明的。
大码的女仆装适合身形高骨架宽的人,可他听闻传说中的律理小姐是高挑纤细的体型,完全不适合大码。
要么是律理小姐本人与传言不一样,要么……穿女仆装的那个人是其实是……
“不能细想!不能细想啊!”店长啪啪啪猛拍自己的脸,“冷静!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装作自己是瞎子就好了!没问题,我没问题!”
“是那家门口有人扇自己巴掌的店吗?”山吹律理好奇地说,“看上去不太靠谱的样子。”
“那家店的店长口风比较紧。”太宰治说,“虽然人有点神经质。”
真的不是被某些人逼疯的吗?山吹律理持怀疑态度。
“欢迎两位的光临。”店长深鞠躬,“所有符合条件的服装都已经摆上了展示架,有任何需要我将竭诚为您服务。”
他在看到山吹律理根本不穿大码的此刻起,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局。
“这就是隔壁和服店店主看到红叶大姐拉着满脸不情愿的中也先生光临时又兴奋又恐惧的感觉吗?”店主捂住心脏,害怕它已经不再跳动。
如果是出了名好说话有良心又老实的中也先生,他可能还有一丢丢看好戏的激动心态,虽然并不敢偷拍但也会私下做一做上传中也先生女装照成为论坛红人的刺激美梦。
但把中也先生换成出了名不好说话没良心又恐怖的太宰先生……店长的心拔凉拔凉,宛如冬天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落汤鸡式发抖。
“我比较中意蝴蝶结和美少女战士。”山吹律理站在一件黑白相间的女仆装前,心动于衣服上大大小小或简洁或繁复的蝴蝶结,“太宰,你喜欢这件吗?”
“我都可以哦。”赖在休息区沙发上不肯动弹的太宰治拖长调子,捏着嗓子学女高中生,“主人想让人家穿什么都可以。”
伪音直爆阿笠博士的蝴蝶结变身器几十条街,店长腿一软差点没给他跪下来。
可恶,这是什么男O女A的情.趣游戏,年轻人不要在大庭广众秀!
“店长,你来替我参谋一下。”山吹律理招手,”我喜欢方便撩起来的裙摆,下面配匕首和绑带,能放枪最好,布料请选择染血后好看的类型。”
店长:呆滞.jpg
您的品味,怎么说呢,不仅前卫而且意外地非常符合人设,让他从18-禁片场调回了Mafia频道。
“是为了任务选择的服饰吗?”店长指了指另外一套,“我推荐这一款,设计很轻便不影响活动,只在少数蕾丝花边使用了金色,整体是以‘纯白天使’作为主题设计的衣服,在白色布料上不显眼的花纹染血后宛如荼蘼之花般美丽,很适合大开杀戒的太宰先生。”
不,他在说什么?他真的指着女仆装说出了很适合太宰先生这种大实话吗?他的享年是不是就停留在今天了?
“只是作为交易的护卫而已,不开杀戒比较好。”山吹律理摸了摸衣服袖口的绣花,“但在博多是不可能的。‘纯白天使’,你说的没错,很适合太宰。”
她很早就觉得比起黑色,白色说不定更适合太宰治。
“把黑色西装换成白色西装……”山吹律理在脑海里模拟变装,呼吸顿了一秒。
唔,是她喜欢的类型。
太宰治这个人是按着她的审美点长得吗?山吹律理疑惑地想,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只看中了他的眼睛。
好奇怪,不理解,现在只关注眼睛的时候反而是少数,有时候会被他喝过水后湿润的唇吸引,有时候单纯想嗅他身上萦绕的冷淡香气。
讨厌的地方?也有,是港口Mafia干部这一点大讨厌。
“啊,但是我一开始会接近太宰不就是为了他的身份吗?”山吹律理喃喃自语,“搞不懂。”
不要想了,头疼。
“我选好了。”山吹律理拿着‘纯白天使’和一系列配套的装饰把太宰治推进换衣间。
太宰治站在试衣间内抖了抖梦幻美丽的长裙,叹息着解开衬衫扣子。
为了谈恋爱他真的付出了太多。
“利息可得收回本。”太宰治小声嘀咕。
他没什么心理负担,熟练地系好蝴蝶结,整理裙摆,把匕首塞进大腿上的绑带,折好袖口。
最后只差拉上背后的拉链。
太宰治反手碰到拉链,拉到一半他忽然改了主意,又把拉链推回原位。
“律理酱。”太宰治从试衣间探头探脑,对山吹律理招手,“来帮帮我。”
“怎么了?”山吹律理走向太宰治,“是哪里不会穿吗?”
“拉链在背后,我碰不到。”太宰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帮我拉一下。”
山吹律理也有拉链在背后的衣服,她一点没怀疑地信了。太宰治侧身让她进来,反手关上试衣间的门。
“砰”的一声响,等候在外面的店长假装自己是个瞎子哑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两个人站在试衣间,空间便显得格外狭窄,转身时肢体磕磕绊绊碰在一起,空气燥热。
太宰治背对着山吹律理,未合拢的拉链向两边敞开,露出白皙的后背。
他的背上有淤青和疤痕的痕迹,平时掩盖在西装下稍微瘦弱的身形显出男性独有的力量感,是与山吹律理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男性与女性天然的体型差。即使她一个人能打十个太宰治,但只要太宰治此时转身,轻轻松松能把她抱个满怀。
拽动拉链时有轻微的咯咯声,太宰治一直没有说话,山吹律理只能听见他清晰的呼吸声。
为什么要关注呼吸声?山吹律理思维发散,哪怕一万个人同处一室,她也自信能找出太宰治的呼吸。
这种技能有什么用吗?山吹律理茫然一瞬,她放下手,声音听不出波澜:“好了。”
太宰治转过身,牵着裙摆小小晃了一圈:“合适吗?”
山吹律理一直在晃神,听见他问才正眼看向太宰治。
她:“……”
无法用语言形容。
硬要说,只有“他像个天使”这种老土又没创意的话能不磕巴地说出口。
怎么会这么合适?白色和太宰治。
女仆装已经不是关注的重点了,重点是山吹律理恍惚间真的看到太宰治背后有圣光在闪。
不应该啊,这个人不是公认的黑色恶魔吗?是谁擅自给他加上了天使滤镜?
哦,原来是她本人。
“谈恋爱真的会让人盲目。”山吹律理闭了闭眼,企图关掉脑内的羽毛圣光滤镜,“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家,我去医院挂个眼科。
太宰治手疾眼快地拉住即将夺门而出的山吹律理,强行拉下她遮住眼睛的胳膊。
“这件衣服不合适到让律理酱都不肯多看我一眼吗?”太宰治委委屈屈,“把眼睛睁开嘛。”
圣光快要把她闪瞎了,漫天飞舞的羽毛层层铺满地面漫过脚踝,山吹律理怀疑再多看几眼她的脑子会忍不住配上BGM播放咏叹调。
挂眼科医生可能不收,治疗妄想症是哪个科室来着?
“你看你看,我按照律理酱的性癖在大腿上绑了匕首。”太宰治拎起裙摆给山吹律理展示,“在博多肯定用得上吧。”
绝对,博多是不出乱子不开心的城市,它的欢迎礼就是血腥和暴力。
山吹律理下意识又想象了一下纯白天使沾染赤血的模样:星星点点的血迹如开至荼蘼的山茶花盛绽于裙摆上,白与红交织纯洁又残忍的幻梦,天使眼中流露的不是悲悯,是神明居高临下的漠然冷意。
“我是不是没说过,我吃不得这一套。”山吹律理勾住太宰治的脖颈,踮起脚贴上他湿软的唇角,闭着眼喃喃。
“我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太宰治揽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地加深唇上的吻,“姐姐幻想了什么?也说给我听听嘛。”
“我非常乐意实现你的想象……”
尾音吞没在喉间,山吹律理的后背抵上坚硬的试衣间门。
“……任务的事,你想办法取消吧。”喘.息间,山吹律理蹭了蹭太宰治的鼻尖,“翘班也好,玩忽职守也好,随便找个理由,惩罚我替你担。”
“为什么?”太宰治啄吻她的眼睫,把她的眼睛舔得湿漉漉的,“因为衣服不好看?”
“是太好看了。”山吹律理抓住太宰治的头发,让他更专注地注视她,“不想被别人看到。”
“欸?真霸道。”太宰治弯起眼眸笑,“律理酱也好看得不得了,但我可没说过这么任性的话。”
“你任性的时候还少了吗?”山吹律理咬了一口太宰治的下巴,留下清晰的牙印,“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任务中途反悔可是大失误。”太宰治故作犹豫,“说不定会停职回家反省。”
“不如干脆辞职。”山吹律理小声说,“我又不是养不起。”
能辞职就好了,她现在直接把人抢回她在欧洲的大本营,这辈子不再踏入横滨。
港口Mafia不仅是个只许进不许出的黑心企业,现在还要逼人家男朋友为工作卖身,越想越气越想越恨。
“只是没立刻答应就生闷气了……”太宰治把脑袋搁在山吹律理肩膀上蹭蹭,声音中含着浓浓笑意,“姐姐脾气好坏。”
“你第一天知道我脾气差?”山吹律理捏捏太宰治耳垂,“快点,发消息给森先生让他另外找人去博多。”
“是是。”太宰治懒懒散散地答应,他扯了扯裙摆,“衣服还要吗?”
“要,刷我的卡。”山吹律理翻了翻手腕,黑卡悄无声息出现在指尖。
她随手把黑卡塞进太宰治衣领,推开试衣间的门:“去结账,或者你再挑两件?”
“把卡塞进衣领里……我还以为律理酱下一秒要给我开座香槟塔。”太宰治不高兴地拉长调子,“你怎么那么熟练?”
“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开啊。”山吹律理歪了歪头,“助你冲刺业绩第一?”
“业绩第一的包年服务……让我想想,我要开价多少?”太宰治掰着手指精打细算,“一张黑卡绝对不够。”
山吹律理今天出门只带了一张卡。她拍了拍空空如也的口袋,无奈摊手:“没有了。怎么办,业绩第一要转投别的客人的怀抱了?”
“对待VIP客户我们有特别的付账方式。”太宰治凑过来,亲昵地咬了咬山吹律理的唇瓣。
“亲一下续费一天,客人考虑成为我的终身制会员吗?”
第一卷 第73章
“你还差得远呢。”越前龙马抬高帽檐, 对镜头露出张扬挑衅的脸,身后球场宛如被挖掘机摧残的菜地,对手倒地生死不明。
“听到了吗?他在说你。”单手拿着手机外放网球比赛实况的山吹律理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随口对双手撑在地上大喘气的芥川龙之介说。
“听、听见了。”芥川龙之介艰难地从练武场冰冷的水泥地上爬起来, “在下还差得远。”
“现在的初中生打网球都要用上异能力吗?”山吹律理看着屏幕中小黄球翻飞间群魔乱舞的比赛现场唏嘘, “什么时候让中也君代表港口Mafia参赛捧个冠军回来……或者让太宰给他们群体沉默……哇, 球拍着火了裁判还不吹哨暂停,何等不要命的体育精神——这个你不要学。”
才加入港口Mafia不久便声名赫赫的芥川·头铁似金刚·龙之介:“……是。”
他喘了会儿气, 再度朝握着手机横屏看比赛的山吹律理攻来。
看网球比赛是山吹律理新找到的乐趣。
一开始是因为带芥川龙之介的体术太过无聊, 她打着打着逐渐两眼放空昏昏欲睡, 又不好真的睡过去打击孩子变强的决心, 只能掏出手机给自己找点乐子。
越前龙马给山吹律理带来了巨大的快乐。她不仅追了他全部公开比赛的录像, 还在他来神奈川立海大附中比赛时去看过几次现场,在火焰风暴与海浪滔天的网球场外企鹅鼓掌。
斯巴拉西, 国家的未来果然掌控在初中生手中!冲啊少年,用你的球拍毁灭世界吧!
“手脚的动作都太慢了。”山吹律理侧身回旋踢开进攻的芥川龙之介, “练体术的时候不要依赖异能, 改不了习惯就把衣服脱光了练。”
“在下会改正的!”芥川龙之介立刻回答,裹紧他的小外套。
陪芥川练着练着, 网球比赛结束了。山吹律理关闭视频网站,点开来自太宰治的未读消息。
【为业绩TOP献上香槟塔:等会儿去吃什么?(猫猫咬手)】
【约好带芥川和小银去吃回转寿司。】山吹律理抱着手机打字, 【你来吗?】
【为业绩TOP献上香槟塔:双人约会为什么要带小孩……(猫猫幽怨)】
山吹律理:【亲子时光为什么要约会?(猫猫不解)】
“受不了。”太宰治面无表情,“我才18为什么要体验亲热被孩子打断的可怜父母的滋味?”
大概是你从前在我成人约会的时候搞事让我丢失男人颜面的报应吧。森鸥外面露微笑,在心里狠狠点赞。
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太宰君你也有今天!
“咳。”森鸥外清了清嗓子, “太宰君, 不要在谈正事的时候沉迷网聊, 我在和你聊关乎港口Mafia未来发展的大事。”
“是是。”太宰治敷衍地说,“所以到底是什么问题?资金链断流还是武器供应出错?或者再去升级一次武器库的防卫系统?”
自从港口Mafia重要的武器库被劫事件后,森鸥外已经来来回回换过好几次防卫系统,回回太宰治都要被他以“太宰君快用你无敌的开锁天赋替我们找找漏洞”为由被迫加班。
资本家的借口一套一套的,再信他是小狗。
“你看看这个。”森鸥外递给太宰治一份资料。
白纸黑字写满整页英文和数字,能让任何一位在英语考试中苦苦挣扎的学子双眼流血的字母密密麻麻陈列其上。
太宰治一目十行地扫过,安静的空间内只有翻阅纸页的细细摩擦声。
半晌,他将文件丢回办公桌上。
“港口Mafia在欧洲的净利润比去年缩水了一半以上,合作对象流失,涉及领域缩水,宝石古董工艺品买卖的市场已经没有了我们的位置。”太宰治平淡地总结道,“欧洲分部的负责人在做什么?他半年前就该把报告递上来。”
“那位玩忽职守的先生正在刑讯室度过他充满纪念意义的一天。”森鸥外双手交搭,“很不幸,没有人知道他在一年前就被我们的敌人收买了。”
“名字吐出来了吗?”太宰治淡淡地问,“或者要我亲自走一趟刑讯室?”
“红叶君已经结束了审讯。”森鸥外摇头,“敌人非常警惕,我们可怜的被骗员工只接触过他们的基层人员,值得注意的情报只有一条——他们非常、非常忠诚。”
他连用了两个非常。
“忠诚?”太宰治回味,“是指组织的凝聚力还是对成员的掌控力?”
“口供里是这样说的,”森鸥外复述,“他们拥有唯一的首领,所有人都像是为那个人而生一样虔诚。如果能寻觅到为他而死的机会,他们将欣然赴约盛大的死亡。”
“这个组织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森鸥外缓缓说,“像是一群求死的人被什么人拉住了,他们愿意为那个人尝试继续活下去,也期待由那个人赋予自己死亡的意义。”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描述给我熟悉的既视感。”港口Mafia首领暗色的眼眸注视自己最优秀的下属,一字一顿地说,“太宰君,你觉得呢?”
“大概吧,像一些非法自鲨俱乐部的群聚活动。”太宰治避重就轻地一笔带过,“既然是以头目为核心的集团,抓到头目就好了吧,欧洲分部的事情似乎在我的职责范围外。”
“恰恰相反,我认为没有比太宰君更适合主导本次海外行动的人选了。”森鸥外微笑,“其实我们在欧洲的暗探已经查到了敌人的名字,太宰君应该不陌生,你和他们打过交道。”
说了半天终于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太宰治冷眼瞧着森鸥外往下说,每个字每句话都不出他的所料。
“游荡在战场的灰色鬼魂,漫步于死亡间的阴冷幽灵。”森鸥外看向太宰治,“Mimic。”
啊,太宰治想,果然是这样。
第一次听到Mimic还是两年前,他和山吹律理去东京多罗碧加乐园约会,在琴酒口中听见鬼魂的名号。
浴衣木屐敲响和歌的夏日庙会,烟花盛放的当晚,奥吉尔白兰地被远处狙.击一枪爆头。
从那时开始,这个似乎与横滨毫不相关的组织如海面下的碎冰沉沉浮浮,极少露面,却一直是既得利益者。
也不是完全没有露面……有个人不是一直在他身边吗?
太宰治的指尖轻轻敲着衣角。
证据不足但足够确定,没有比这更合理的猜测了。
有些谜团他还没有结论,比如她在Mimic中是什么身份?来自遥远边城的实验室制品,拥有自我意识后离开冰雪覆盖的故土,是Mimic捡走了她吗?
Mimic在欧洲发迹的时间是在山吹律理离开实验室之前,太宰治可以肯定。她绝对不是Mimic的创立者,只能是后来加入的新成员。
好用的不得了的杀人机器哪个组织不喜欢?刚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她整个人如一张白纸,叫人如何不升起用自己的颜色大肆涂抹的欲.望?
教导基本常识的时候夹带私货最简单了,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认真地听着,将眼前人每个字每句话奉为真理,嗯嗯点头。
来到横滨,接近他,也是组织的任务吧。
考虑到美人计需要的心机和她的常识缺失状况,单纯来杀他的概率更高。
没下手……或许是出自私心。
一晃眼留在他身边两年多了,Mimic会在哪一天招她回去呢?
在太宰治和港口Mafia不再对他们有威胁的时候吗?在欧洲完全成为Mimic的地盘之后吗?在再没有留在他身边的价值之后吗?
换个角度想,只要港口Mafia始终是Mimic的阻碍,山吹律理的任务是不是就不会结束?
最好是Mimic就此消失在世界上……他就能得偿所愿了。
“本次任务,太宰君意下如何?”森鸥外再次询问道。
“可以。”太宰治看着脚下猩红色的地毯,低垂的眼睫遮住他眼底的神色,“我要全部的指挥权。”
“嚯。”森鸥外短促地发出一个无意义的语音词,他的视线在太宰治身上停留片刻,从抽屉里拿出特质的谕令,“那么,银之神谕如何?”
持有后可自由调动港口Mafia一切资源的谕令,银之神谕。
森鸥外目送太宰治离开,黑色风衣下摆在空中划过猎猎作响,曾经手持银之神谕调查荒霸吐事件的少年身影仿佛与此刻重合。
长高了一些,个性更难琢磨了一些,身上缠绕的羁绊比以前更多了些。
曾经把降压药升压药混在一起喝,下一秒直接去死也不在意的少年。无数个深夜,森鸥外站在前代首领死去的床前凝视墙上溅起的鲜血时,总会想到太宰治死寂的眼眸。
那时的森鸥外认为没有比太宰治更好的目击证人,他走在死亡边缘的钢丝绳上,在摇摇欲坠中自娱自乐,是坠落是平衡皆是兴趣的一种,期待自己的生命如气球爆炸的那一秒般消散。
森鸥外偶尔会因此感到恐惧。
他清楚地知道没有人能掌握太宰治的想法,他今天能出于兴味成为Mafia的最年轻干部,明天也能因为好玩坐上首领的位置,他不忠诚于森鸥外和港口Mafia,从不忠于。
森鸥外一直在寻找掌控太宰治的方法。怎样的人能牵动他的心神,怎样的人能让他破格行动……直到今天直到现在,在太宰治从他手上接过银之神谕的那一刻,森鸥外清晰地看见太宰治的动摇。
因某人而起的动摇。
“事情会发展到哪一步,真让人期待啊。”
森鸥外把玩手中的黑骑士,黑白棋局走势扑簌迷离,强势入场的白皇后还未举起反击的狼烟。
他将黑骑士与白皇后并排放在一起,扬起指尖。
啪!两枚棋子啪嗒倒在棋盘上,骨碌碌滚下桌面。
……
港口Mafia宝贵的银之神谕被太宰治折成小方块扔进大衣口袋的角落,像对待包裹口香糖的糖纸,不能丢又不想好好保存。
首领办公室在顶层,训练场则在地下。透明电梯慢慢沉没进压抑的水泥地,叮一声门向两侧打开。
太宰治走出电梯,溜达到训练场门口探头向内张望,却没看到山吹律理和芥川龙之介的身影。
“提前下课去吃回转寿司了吗?”太宰治撇嘴,“残忍把我丢下,过分。”
《当你的女朋友和你的直系下属一起跑路》
《寿司是他们的,他什么都没有》
《芥川你明天给他加训到死》
太宰治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练习场,怪没意思地一个人去了食堂,寻了个偏僻的角落慢吞吞进食。
港口Mafia的盒饭质量其实很不错,每天都有大鸡腿吃,青椒炒肉丝都是肉丝没有青椒,番茄炒鸡蛋属于素菜不是荤菜,比任何大学食堂都良心千百倍。
不仅如此,港口Mafia员工专属食堂里还有个特殊窗口为以中原中也为首的太宰治受害者提供油炸青花鱼红烧青花鱼油焖青花鱼清蒸青花鱼等花式吃鱼套餐,深受群众好评。
顺带一提该窗口只在太宰治不在食堂的情况下才会开放,在收到监控组通风报信“不好啦太宰先生向食堂走来啦!一级警戒!”消息的下一秒食堂阿姨迅速撤下“今日青花鱼の花样死法”的招牌,换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太宰治对此心知肚明得很,但他今天没力气和受害者联盟计较,恹恹地拿叉子祸害餐盘里的食物。
叉碎了一颗丰满的花椰菜,又叉烂了一块美艳的胡萝卜,辣手催西兰花。
他心不在焉地把揉碎的食物塞进口里咀嚼。
森鸥外给他的文件一页页在瞳孔中翻开,全英文与数字的资料和数据在太宰治脑海闪过。每个单词他都看得懂,连起来却莫名让太宰治额头隐隐作痛。
不夸张地说,他毁灭过太多挡在港口Mafia路上的绊脚石,摧毁一个组织对太宰治而言是家常便饭的工作,他只需要找出敌人难以察觉的弱点,再击溃他们。
这回本该一样的。
“……她对Mimic有多少留恋呢?”太宰治用叉子叉起一颗烤土豆,走神地看着它被一点点碾成土豆泥,“雏鸟效应?报恩的对象?被视作家的地方?”
她会因为巢穴被摧毁和他反目成仇,还是在切断一切退路后完全属于他?
在她心里,谁更重要?
“我原来是独占欲这么旺盛的人么?”太宰治看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不是吧?”
他明明是对什么都不执着的类型。
纵使竭力试图说服自己,灼烧的渴望依旧在胸腔扭曲。
“最迟明天必须开始行动。”太宰治呢喃,银叉划过餐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欧洲是敌人的大本营,基本上我一动手他们立刻就会察觉,她很快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今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不安隐约在心口发酵。
横滨在黄昏时变了天,乌云压盖在城市上空,阴沉沉的湿气弥漫在空气中。
“会不会下雨?”路上的行人夹着公文包急匆匆掠过街区,四面八方汇入躲雨的家中。
“今天气压很低呢。”山吹律理抬头仰望厚厚的云层,“你们也快点回家吧,晚上可能是雷雨天。”
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应了一声,两个小孩跑起来奔向他们被分配的宿舍,山吹律理站在原地看了会儿乌云,慢腾腾往家里走。
空气中的水分清晰可闻,逐渐扬起的风萦绕在山吹律理发梢,她张开五指任风穿过,久违的有什么事即将得到解脱的感觉在心中挥之不去。
“夜晚的雷声会很响吗?”她小声说,“感觉不太好睡觉。”
点盏灯倚在床头念会儿诗歌吧,山吹律理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公寓电梯。
放门口的地毯依然是太宰治挑选的“不欢迎光临”地毯。或许是冥冥中注定,两年中房间没有迎接过一位客人,放置在鞋柜中的拖鞋永远只有两双,一大一小两对黑色猫猫头靠在一起。
“我回来了。”山吹律理换上拖鞋,猫猫头哒哒哒踩在地板上。
“欢迎回来。”站在鱼缸前撒鱼食的太宰治盯着巨大鱼缸中孤零零的红尾金鱼,鱼儿追着鱼食张开嘴巴,留下细碎的泡沫。
这只小金鱼养了有两年,还是很活泼的模样,不愧是夏日庙会被太宰治一眼看中的天选之鱼。
“茶几上是什么?”山吹律理一眼扫过客厅,发现茶几上多出一个她没见过的包裹。
“是前几天在网上订购的衣服。”太宰治洗干净手,当着山吹律理的面把包裹拆开,“律理酱~不会忘记之前答应我什么了吧?”
交换穿衣搭配权力的交易。
“结果你不是你没有穿女装去博多么?”山吹律理皱了皱鼻子,“交易作废了吧。”
“好赖皮!”太宰治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我可是超级认真地穿给律理酱看过了。明明是你不许我执行任务,现在又要赖账,好可怕的强权主义!”
听起来像她是什么绝世大恶人一样,山吹律理默默地想。
“锵锵。”太宰治拎起手中的衣服展示给山吹律理看,“好了,现在就换上吧。”
凭心而论,太宰治的品味并不低俗。
甚至称得上格调高雅。
墨色的束腰裙,点缀繁星闪烁的银粉,裙摆飞舞如银河洒落星尘,衣料如流水波纹般灵动。
山吹律理不会被表象蒙蔽。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包裹中与束腰裙一起拆出来的配饰上。
腿环,好的,她和太宰治的性癖居然一样。choker,问题不大,就是上面的铃铛有点碍事。
但,那条猫尾巴是怎么回事?
“律理酱不知道吗?秋叶原的女仆咖啡厅早就不停留在黑白女仆装时期了。”太宰治顺着山吹律理的视线看去,“现在可是福瑞控的时代。”
山吹律理:“你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拿来用吧?”
怎么看都是你自己的性癖输出。
太宰治没有否认,轻笑一声。
不,山吹律理警铃大作,他的笑容很有问题!
不是平时习惯性挂在唇边的笑意,也不是出现频率颇多的阴阳怪气嗤笑和皮笑肉不笑,甚至不是难得愉快的松快笑容。
如果用四字词语来描述,山吹律理只能想到一个形容词:
魅惑全开。
不遗余力的勾引,形如蛛丝粘连勾勾搭搭地绕在她的脚踝、手腕、脖颈。
他一句话没说,却连空气中都写满十足的暗示。
很难形容太宰治此时的气场。不强势,山吹律理难以察觉到威胁,提不起警惕。只余一丝绷紧的神经,让她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山吹律理少有的感到进退两难。
迟疑的情绪如泉水一点点漫出,淅淅沥沥落满心腔,而她不知来源。
好奇怪,她想,为什么会不安呢?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足以对她产生威胁,无论是露天睡倒在白雪茫茫的冰河上,还是行走在枪林弹雨的硝烟中,陪伴她的是由绝对实力造就的始终不变的安心感。
体验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是她兴趣的一种。恋爱教科书看了很多,难得的实践环节很值得期待。
反正也感受不到疼,应该是舒服居多。
不应该迟疑的,很奇怪。
是时机的问题吗?有点太突然了,但书中说突如其来的热情也是兴味的一种,非常正常。
抗拒……也不抗拒,如果是太宰治。
山吹律理想来想去,觉得是天气的问题。
阴沉的乌云天,风雨欲来,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窒息,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平静的湖面像镜子一样破碎了。
山吹律理上前一步,手指勾住束腰裙的吊带,缓慢地将柔软的衣裙从太宰治指尖抽走。
“叫姐姐。”她低声说,“我考虑一下。”
“姐姐。”
短促的音节含在唇齿间,过往听过很多次的称呼像变了味,染上晦涩不明的色彩。
“让我不舒服的话,杀了你。”山吹律理的声音轻得像风,杀意却货真价实地笼罩了整个房间。
“我会好好努力的。”太宰治抓住她的手,在手腕内侧烙下轻轻一吻。
乌云笼罩下的黄昏应和逢魔时刻的名号,尖啸卷起的狂风吹动树枝簌簌如鬼泣,极低的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
轰的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至。
第一卷 第74章
雨下了整夜。
客厅的窗户没有关紧, 随惊雷玻璃一声声震颤,窗帘晕开湿润的水纹,光影晃动。
阳台上的粉白月季被它的主人遗忘在雨中, 娇嫩的花瓣承接雨水的冲刷, 幽香浮现。
待阳光穿透乌云, 淅淅沥沥的雨势渐渐停歇,落下的水滴反射彩虹的色泽。屋檐下躲雨的小麻雀悄悄探出圆滚滚的脑袋,叽叽喳喳的声音敲响清晨的第一声讯号。
已经过了上班的时间,客厅里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动弹。
“请假。”山吹律理哑着嗓子踢了踢太宰治的小腿。
“是是, 可全勤奖在月初就泡汤了……请不请假都没差。”太宰治企图找到掉进沙发缝的手机, 却被散落一身的绷带绊住手脚。
绷带全部都得重新绑, 律理酱真的好暴力。
“我不认可裹着绷带是坦诚相待。”山吹律理揉了揉喉咙,不太愉快地皱眉, “你要是想cospy真正的木乃伊人, 我今天送你进ICU圆梦。”
太宰治:不了不了。
他自认昨晚表现还挺好的,虽然今早女朋友有那么一点点低气压,但绝对不是他的错——至少不完全是他的错。
这种事就是要双方都担责才公平, 暴君独.裁哒咩!
“请假……哦,居然是秒回让我看看……啧,老狐狸只批了我半天的假, 好小气!”太宰治愤愤地把手机摔到沙发上。
“他可能也没见过你这么没有事业心的干部。”山吹律理披着太宰治的衬衫起身,“肚子饿了, 吃不吃冰棍?”
“大早上吃冰会胃疼——我要吃。”太宰治捡起地上的外套, 抬头时山吹律理已经拿着一只冰棍从厨房回来了。
“噫,没有我的份吗?”他用看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渣女的控诉表情望着山吹律理。
“冰箱里最后一只, 谁让你懒不肯动。”山吹律理咬住冰棍, 瞥他一眼。
可能是嫌弃沙发的一片狼藉, 山吹律理站在太宰治面前咬冰棍,没有坐下的意思。
她只穿了太宰治的衬衫,赤脚踩着柔软的地毯,大腿内侧清晰的指痕印在苍白的肌肤上。
太宰治握着一卷绷带往手上缠,雪白的绷带遮住他手臂上几处咬痕。
“脖子这里也有。”山吹律理指了指太宰治锁骨的位置,她忍不住摸了摸腮帮,“我牙口还挺好。”
爱咬人,不学乖。
冰棍化的快,山吹律理嘬了几口甜水,青苹果甜甜的味道在口腔漫开,她满足地猫猫眯眼。
“吃的好香……小心色素。”吃不到冰棍心里酸溜溜的太宰治恶意地说,“会把嘴巴染成颜料——啊,舌头变成绿色了。”
“嗯?”山吹律理疑惑地探出舌尖瞅了瞅,“真的变色了,你看。”
她新奇地俯身,把舌头露出来给太宰治看。
“看到了。”太宰治捧住山吹律理的脸,含住她的舌尖亲吻。
“冰冰凉凉的,好甜。”
冰棍融化的甜水顺着山吹律理抬起的手腕淌下,甜腻的青苹果香弥漫在空气中。
直到客厅时钟的指针走到十二点,说着肚子饿的两人也没吃上一顿饭。
……
“我出门了。”太宰治换上新衬衫,黑色风衣外套搭在他的手臂上,他站在玄关回望山吹律理,猫猫撒娇:“没有出门前的亲亲吗?”
山吹律理揉了揉红肿的唇瓣,手背向外对太宰治挥了一下,示意他快滚。
“又翻脸不认人。”太宰治小声嘀咕,走出家门。
他站在门口的地毯上,慢慢穿上黑色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
被折成小方块的银之神谕滚在口袋角落,太宰治双指夹着它抽出,一点点展平。
太宰治回望合上的门扉,青苹果的香气隐约仍萦绕在鼻尖,黑发金眸的少女侧躺在沙发上,慢吞吞伸个懒腰,握着手机刷天气预报,想找个晒被子的好天气。
她今天应该不会出门,可能会在午后小睡一会儿,悠闲地度过今天。
本该是这样……如果他们真的是一对普通的、互通心意的恋人,雨后初晴的今天想必是人生中值得回忆的美好日子。
“平淡的幸福,并不属于Mafia啊。”太宰治轻轻地说。
他们注定在厮杀、掠夺与血腥中走完自己的人生。
“开始行动吧。”太宰治自言自语,“不会让你回去的。”
空旷的楼道间,脚步声逐渐远去。
山吹律理伸了个懒腰,她侧耳听了听,不懂太宰治为什么站在门口发呆。
“今天出太阳了啊。”山吹律理双手拉开窗帘,暴雨洗刷过的横滨清晰如水洗后的玻璃,月季花瓣间露珠滚落。
很适合洗被子晒被子的天气,山吹律理站在窗边感受了一会儿阳光,难得充满干劲地想做一做家务。
她现在全身骨头酥麻,懒洋洋的,如果不找点事情做,山吹律理怀疑自己会抱着软枕寻个有太阳的地方团在地毯上呼呼睡上一整天。
白天睡太久晚上该怎么办?又和太宰治胡闹一整晚吗?虽然他们昨天确实整晚没睡……
“上午也没有补眠,下午又去上班,太宰的体力说不定比我想象中要好。”山吹律理抱着被子扔进洗衣机前的脏衣篓。
“白色不能和黑色混洗……洗涤剂加一杯的量就可以了……开关是这个,模式选择是这个……”山吹律理对着手机搜出来的说明书一步步操作,洗衣机滴了一声,欢快的水流声从机体内响起。
山吹律理守在洗衣机前,赤足点在瓷砖上轻轻打着拍子,握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刷消息。
“咦?安德烈的电话?”山吹律理划开手机的接听键,“喂?”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安德烈的声音透过电磁微微失真,“被我们收买的那家伙失踪了,应该是前天晚上没有的消息,是我这边的人发现太迟了。”
“港口Mafia驻欧洲分部的负责人?”山吹律理回忆,“他确实喜欢动不动就失踪,然后在酒吧像一滩烂泥被人拖起来扔到大街上。港口Mafia的员工质量蛮参差不齐的,收买他太过容易都让我有点吃惊。”
“恐怕是港口Mafia避开我们的眼目把人秘密运回横滨了。”安德烈头疼地说,“真是一点不能小看他们。”
“前天晚上失踪,到现在该吐出来的应该都吐完了。”山吹律理知道港口Mafia刑讯组的效率,“港口Mafia终于发现他们不知不觉被排挤出欧洲市场的噩耗了么?”
“手伸得太长就该知道有被人砍断爪子的一天。”安德烈冷笑,“我们可是正当反击。”
“这是坏消息,好消息是什么?”山吹律理问。
“好消息是,欧洲毕竟是我们的大本营。”安德烈耸耸肩,“森鸥外有句名言叫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
“先下手为强。”安德烈笑道,“下命令吧我的首领,避其锋芒亦或针锋相对,你的选择是我们行动唯一的旗帜。”
组织与组织的战争,横跨日本与欧洲,从贸易到人脉,从实力到阴谋,特殊的性质造就一场注定耗时许久的战役。
整个里世界都注定因此掀起狂欢,线上的情报交易编织数据的罗网,森绿幽蓝的显示屏间一张张面孔肾上腺素激增,爱找乐子的情报贩子嬉笑着加入游戏。
线下的杀手们聚集在香喷喷的豚骨拉面店里,嗦面的样子与旁边普通的客人无甚差别,扬起蘸着汤汁的筷子在桌面上指指点点,分享大批量武器流通的情报与生意接单的激增。
“非常抱歉近期的武器供应全部取消……是的是的,别家和我们一样,实在是没有货了对不起啊客人。”池袋聚集的独色帮将被迫放弃颜色与颜色的团战,无头骑士和黑医算了算本月的收入和开支,共同感叹生活真是艰难。
有人喜闻乐见,有人隔岸观火,有人嬉笑怒骂。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山吹律理隔着手机下达的那道简单命令。
她抿着青苹果味的舌尖,唇瓣呈现被反复吮.吻过的红肿,穿在身上大码的衬衫扣子敞开,是刚刚和男朋友温.存过,被好好疼.爱的模样。
“就这么办。”她对电话对面等待指示的下属说,“先下手为强,死生不论。”
两个组织间的战争,在此刻燃起狼烟。
几乎是在Mimic有所动作的下一秒,太宰治就收到了消息。
仿佛一瞬之间,钓起的鱼儿投入水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惊起,迅速消失在透明的水波中。
港口Mafia的优势是人数,Mimic的优势是人才。很难想象,这个组织中的每位成员都足以被称为幽灵,训练有素,具有极高的服从性与团结性,从容消失在人海与丛林间。
“为他们提供武器的供货商查出来了吗?”森鸥外问。
港口Mafia顶层,首领办公室,交谈的两人一站一坐。
“查不出来。”太宰治冷静地说,“武器从不同地区的供货商处出手,几经辗转卖入博多。武器投入博多就像鱼食洒进水池,被鱼群分得干干净净,查不出来是流向本地杀手还是外来势力。”
博多是一座极其特殊的城市,过度发达的杀手业让这座城市许多地方都拥有奇异的规则,警局形同废纸,政府公信力趋近于零,自由与隐私是它的主旋律。
“博多啊……我们不是正好有博多人在这里吗?”森鸥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太宰君,为什么不让律理帮忙呢?”
明知故问到这种程度就没意思了,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看向森鸥外。
“太宰君,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森鸥外含笑说,“我还记得中也君被兰堂君用异能困在椅子上,在这个办公室和我交易的那天。”
“那时候中也君很讨厌很憎恶港口Mafia。”森鸥外回忆过往,“劫机杀了我们的成员,说出过‘港口Mafia的人,我会一个不剩地全部杀光’的话,第一次见太宰君时也很暴力,和广津狠狠打了一场。”
“但现在,他是我最优秀的下属之一。”
森鸥外充满暗示意味地说:“敌人与自己人的关系拥有自由逆转的可能性,优秀的钻石在眼前闪闪发亮,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争抢不过来?”
“中也君身为‘羊之王’,不是照旧加入了我们?”森鸥外笑道,“可见身份不是问题,有没有能吸引钻石的另一颗钻石才是重点。”
“我是非常欣赏律理的。”他缓声说,“实力、效率、完成度,无一可挑剔。她性格独行,但与她搭档过的成员告诉我,律理拥有极佳的领袖气质——不是指领导才能,她天然拥有能让人甘愿为她奉献的气场,深受下属喜爱。”
“虽然是冷冰冰的模样,但意外是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森鸥外感叹说,“我都有点惊讶,说不定有很多人愿意为她去死。”
不,最后这句说错了,太宰治在心里否认。
是有很多人愿意为她而活才对。
死亡是多么容易的事情,活着才是艰难。
“太宰君,港口Mafia在欧洲的发展计划正遭遇着极大的阻拦。”森鸥外俯视桌面上的地图,“钟塔侍从对此乐见其成,黑衣组织正在观望,Mimic则试图全力让我们滚回老家。”
“前代首领在临终之际传位给我,我却无法引领组织更进一步,没脸去见前代了。”森鸥外叹息地说。
你们两个在地狱遇见的时候先打一架再说这话。太宰治懒得理会假惺惺的BOSS,神情晦涩地望着虚空一角。
森鸥外的态度很明确:Mimic肯定是敌人,山吹律理是不是敌人要看他的本事。无论她在Mimic是什么地位,想办法把组织摧毁把人抢过来,之前她做过的一切都既往不咎,大家以后依然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几乎是太宰治设想中最好的结果。
港口Mafia对待叛徒的手段相当不留情面,仔细想想山吹律理做过的事还真不少,武器库被劫简直让组织颜面财产俱损,真要计较起来彼此之间是有血仇的。
但森鸥外说了一笔勾销,她的价值大到森鸥外愿意既往不咎的地步。
太宰治已经非常明确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离开森鸥外的办公室,把手头的工作扔给不明所以的秘书,去情报部把沉迷加班无法自拔的坂口安吾拖了出来。
“太宰君?!”坂口安吾猝不及防,“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作为异能特务科派遣进港口Mafia的潜入搜查官,港口Mafia和Mimic闹得里世界不得安宁的事情坂口安吾早早收到了消息,也是头疼不已。
“我现在就是在工作啊工作。”太宰治一边拽着坂口安吾一边又把站在家属间处理情感调理纠纷的织田作之助从口水战的深渊中拉出来,气势汹汹地挟持两个人来到Lupin。
“给他们两杯柠檬水,放双倍柠檬巨酸的那种。”太宰治对酒保吩咐一声,“给我薄荷水。”
“上班期间不喝酒值得称赞。”坂口安吾架好被弄乱的眼镜,“但太宰君,为什么你喝薄荷水,我和织田作先生要喝柠檬水?”
“为了让你们酸。”太宰治不假思索地说。
坂口安吾决定宁死不碰这杯羞辱的柠檬水。
织田作之助喝了口柠檬水,在牙被酸疼之后默默放下玻璃杯:“太宰,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关乎我的人生大事。”太宰治双手交搭,严肃深沉地说。
十八岁就升职加薪成为五大干部的你还有什么人生大事值得细细思索?篡位做首领吗?也不是不可以支持你。
“是这样的。”太宰治打了个比方,“我在树林里发现了一颗金苹果,非常喜欢,光彩夺目。我和苹果相谈甚欢,她甚至允许我在她身上咬下一口,吮吸甘霖的果汁。味道真是非常非常好,我想她被我咬过,就是我的苹果了吧?”
织田作之助:“或许要看苹果的自我意愿?”
坂口安吾:“你能换个人类可以理解的比喻吗?”
“她当然喜欢我。”太宰治十足肯定,“她只允许我咬她。”
“所以我想把苹果移到我的花园里。”太宰治继续说,“园丁也觉得很好,可她栖息的树林不肯放走她,没有意义的丑陋的荆棘拦住了我摘下金苹果的手,说她是属于他们的。”
“我可以一把火烧掉荆棘,但他们拱卫金苹果栖息的树枝。”太宰治的声音逐渐变轻,“我必须先让苹果自己跳进我的果篮里,再让她看我被荆棘刺破的受伤的手臂……她会发现我的花园远胜于荆棘勾勒的简陋王国,就此定居吗?”
“如果太宰君去写童话,不管多大的孩子都会吓哭到崩溃。”坂口安吾严肃地对织田作之助说,“千万不可以给你家的孩子讲这种黑暗的睡前童话。”
织田作之助听得很认真,他自己有在写,所以对待太宰治的口头故事创作的态度很认真:“在故事里,金苹果的决定是最重要的。如果她选择你,太宰君就能得偿所愿;如果她选择自己生长的树林,她和太宰君会变成敌人关系。”
“我明白了。”坂口安吾恍然大悟,他悟了:“这不就是‘父母和恋人同时掉下河先救哪一个’问题的同素异形体吗?”
看透.jpg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太宰治没有否认,“我想要她做的就是这样的选择。”
“太宰君,你忽略了一件事。”坂口安吾从太宰治的口气中听出了港口Mafia对Mimic和山吹律理的态度,与曾经发生过的羊之王事件基本一样,而那次事件正巧是由他汇总报告交送异能特务科。
“对律理小姐来说,天秤两端并不是等价的。”坂口安吾说,“她选择你意味着Mimic的毁灭,选择Mimic却不意味着你的死亡。”
“当时羊之王事件,中也君提出了放过‘羊’的孩子们的要求吧?因为是未成年,又没有给港口Mafia造成很大损失,条件很容易被答应了。”
“Mimic里可没有未成年。”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都是些身经百战的战场士兵,他们对港口Mafia造成的颜面、财产损失绝对不是一句话可以抹去的存在。”
坂口安吾换位思考,他完全不认为山吹律理会如太宰治所愿。
这得是多么顶级的恋爱脑才能干出的不负责任的事情?坂口安吾合理怀疑太宰治叛逃港口Mafia和她私奔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安吾说的事,我当然也有考虑到。”太宰治趴在吧台上,消沉地说。
“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她在他与旁人之间不选择他,不甘心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比不过其他。
不甘心……他沦陷至此,她却还是一副随时可以脱身的样子。
“喜欢”是轻易可以确认的情感,“爱”呢?
不舍弃一些什么,不牺牲一些什么,怎么证明爱意的存在?
他可能是偏执,也可能是胆怯,第一次有了想用力抓住某个人的念头,那个人却不回握他的手。
“我会变得越来越过分完全是律理酱的错。”太宰治小声碎碎念,不讲道理地抱怨,“一边纵容我一边不回应我,玩弄我的感情玩弄我的身体,结果我还像是最坏的大坏人,好不公平。”
他被坏姐姐狠狠拿捏了,患得患失都是她的错。
“这就是恋爱吗?”坂口安吾借着玻璃杯的掩盖小声对织田作之助说,“好可怕,我认为和工作结婚才是最安全的。”
坏姐姐会骗你,但加班不会骗你!那种累死累活拼尽全力熬夜秃头依然无止无尽昏天黑地的感觉该死的迷人!
“原来安吾是已婚男性吗?失敬了。”织田作之助认真地敬了坂口安吾一杯,随后说:“不过太宰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他们现在只是随时可以分手的关系,不是要去区役所办理手续的关系。”
“如果是要去区役所办理手续的关系呢?”
“那律理小姐就该对太宰君负责……太宰君!?”坂口安吾下意识地回答后才惊觉提问的人不是织田作之助。
“安吾,你提了个好主意啊。”太宰治一手搭一个好友的肩,陷入沉思,“有道理,很有道理。”
“首先,”他自言自语,“我得去搞一枚戒指。”
第一卷 第75章
酒吧的营业时间从黄昏开始。
在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陆续有零星的客人推开门扉, 风铃应和血一样红的夕阳,叮叮当当一路摇晃至弯月似镰的午夜。
相较夜晚的热闹与喧哗,清晨的酒吧冷冷清清, 只有一位穿黑白制服的青年站在酒柜前清点库存,将洗得透亮的酒杯一一摆放整齐。
“她今天会不会来呢……”奈特自言自语, “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欧洲的局势陷入胶着,一部分留守横滨的成员被安德烈·纪德调往欧洲支援, 身为狙.击.手奈特本也在调动范围内,他却主动要求留在横滨。
“你确定不回来?”安德烈·纪德在电话中不解地问, “他们争名额争的头破血流。”
Mimic里净是一些求死的人。成为战场弃子、再无法回归普通生活的他们,活着只是如行尸走肉般的痛苦, 死亡是渴望已久的解脱。
他们乐得和港口Mafia闹起来, 不管结果如何,总归要么是如愿以偿地死去, 要么将胜利的果实捧给他们的女主人, 怎么想都期待得不行。
“我还是更想留在横滨,留在她身边。”奈特说,“在横滨未必没有完成夙愿的机会。”
“随便你。”安德烈也不勉强, 他意有所指地问,“你小子,不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我劝你趁早放弃。”他没等奈特回答, 自顾自地说, “第一眼看不上的, 她不会再看第二眼,没机会的。”
“我没有妄想过不该想的事情。”奈特苦笑着说, “我们是注定会死去的人, 她是能得到幸福的人, 我怎么会阻拦她的路途?”
“你最好是。别做多余的事情。”安德烈忙得很,没有时间继续闲聊,很快挂了电话。
“多余的事……我要做的怎么会是多余的事?”奈特低声说,“我必须留在横滨,必须留在她身边。”
只有这样才能……
“能带给她幸福的不是我。”他的声音哑在嗓子里,“也不会是他。”
奈特闭上眼,养在暗处的“信鸽”传来的消息回荡在他脑海中,冰冷与炽热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四肢百骸中冲刷,久违的怀抱信仰的冲动主宰了他的思想。
“我有必须完成的事情。”他望向被指甲刺破血肉模糊的掌心,“knight该做的事。”
骑士,为女王扫除阻碍之人,守护的天性诞生杀戮的罪行,执着,无畏,甘愿赴死。
流水哗啦啦冲刷发白的伤口,奈特拧开酒精直接泼到掌心上。无视手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他重新戴好雪白的手套。
酒吧窗台边放着透明的花瓶,嫩黄色的山吹花绽放在最美的时刻,奈特却知道,它的花期快过了。
花在即将凋零前开得最美。附近的公园种着大片山吹花,四月到六月都是观赏它的时间。
今天是六月三十日,山吹花即将谢幕前盛绽的一天,山吹律理生日的一天。
“我的生日?六月的最后一天。因为父母皆不详所以没有具体的日子,我自己选了这一天。”
奈特记忆中的女孩坐在窗沿边,小腿垂下一晃一晃地说:“在山吹凋谢之前,为我庆祝吧。”
在来横滨之前都是他们一起庆祝的,开篝火晚会,喝酒烤肉,围着火焰跳舞……她不吃东西,抱着酒瓶高兴地喝,看着篝火边歪歪扭扭跳舞的男人笑。
烤肉撒上孜然烤得滋滋冒油,香得人口水直流。奈特烤完了肉,拿着烤串走到喝酒的女孩旁边,斟酌语句想劝她吃点东西。
斟酌了半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满肚子的话吞吞吐吐,直到烤肉冷得不能吃了,他也没勾起山吹律理的兴趣。
Knight是守护角色,忠诚执行任务,沉默听从指挥,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改变山吹律理处事习惯的资格,万一她厌恶他的指手画脚怎么办?
不想被她厌恶,就这样吧……奈特默默吃完了冰冷的烤肉,问山吹律理饿不饿。
“我打了葡萄糖。”山吹律理摇摇头,“喝酒吗?再开一瓶伏特加吧。”
他陪她喝了很久,她喝得醉醺醺的,拉着他的手跳舞,赤焰的火光照在她被酒染湿的金眸上,令他惊心动魄。
能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就好了,他在火焰边怔怔地想。
常识缺失的女孩,与普通人格格不入的生活方式,她只要一直保持做自己就好了,由他来慢慢适应。
奈特跟着山吹律理从欧洲到博多,又从博多来到横滨。
她认识了一些人,奈特为她交到朋友而开心,但看她我行我素的模样,又觉得她不必为任何人改变自己,无论是好的改变还是不好的。
太宰治这个名字,一开始本不值得奈特在意。
他承认太宰治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对山吹律理心血来潮的恋爱游戏抱着极为纵容的态度:她能开心就比什么都好,麻烦的收尾工作全部交给他来做吧。
那是平常的一天,奈特在作为据点的酒吧工作。他早早准备好了加冰块的马丁尼,只等她来。
“晚上好。”山吹律理坐在吧台边,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突然问奈特,“你吃过蟹肉饭吗?”
“吃过。”奈特不明所以地回答,“我不太喜欢蟹肉。”
“欸?为什么?螃蟹很好吃啊。”山吹律理不解地说,“蟹肉饭真的非常、非常好吃,不会有人不喜欢蟹肉饭的。”
奈特握住酒杯的手莫名抖了一下,他难以置信:“意思是……您尝过了吗?”
怎么可能,他想,从她15岁被Mimic捡到开始,整整三年时间她不碰除去葡萄糖和酒水外的任何食物,安德烈劝过她,他也试探性提过无数次她都没有改变的意思……她和太宰治才认识多久?
有一个月吗?
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敌对组织的干部……凭什么?
她就那么钟意那家伙?
“太宰的眼睛非常漂亮。”山吹律理赞叹着说,“比我曾经拥有的所有宝石都更美丽。奈特,我们会在横滨留很长时间的吧?”
奈特恨不得她下一秒就走,但他只能柔和平静地说:“是的,我们会一直留到您想走的那天。”
温和如水的守护之情,在那一天脱离了轨道。
山吹律理来酒吧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对Mimic一如既往地关心,会定期听安德烈的汇报,关心他们在横滨的生活,偶尔来酒吧喝酒也如往常放松,只是“太宰治”这个名字在她口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安德烈私下和奈特通话,宛如女儿被渣男拐走的老父亲忧心忡忡:“太宰治一看就是个身经百战的情场渣男,律理感情史白得像纸,她真的没有被男人蒙骗吗?”
虽然以她的实力还轮不到他们担心。安德烈的忧虑是山吹律理能不能掌控太宰治而不是反而被他掌控,实际上对这门亲事没有太反对。
奈特却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他们怎么可能合适?”他低声自语,“敌对组织的干部,一心只想利用她力量的可耻之辈!我不允许,绝不允许……”
去年和前年的六月三十日山吹律理都是和他们一起度过的,奈特环视清晨空荡荡的酒吧,心知她今天其实不会来。
他检查好酒杯摆放的位置,锁紧酒吧大门。
奈特抬头看了一眼酒吧招牌,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横滨人来人往的街头。
……
“过了今天山吹花就要谢了吗?”太宰治双手插兜,看着满公园绽放的嫩黄花朵。
“或许。”山吹律理小心地抚摸花瓣,“书上说花期是四月到六月,不知道横滨的气候能不能让它们开得更久。”
公园里人烟稀少,远处的草坪上有几家带小孩野餐的家庭,天蓝色的餐布铺在绿草地上,掀开的餐篮里摆着芝士火腿三明治和新鲜的果汁。
“我们去公园约会吧。”太宰治午饭后突然对山吹律理说。
生日对山吹律理来说不是个多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她真正的出生年月无人知晓,六月三十日是她自己给自己挑的日子。
“人类喜欢为某个日期赋予意义。”山吹律理对太宰治说,“我在办理一些证件的时候被嘱咐要给自己写一个生日,所以就选了这天。”
起因乏尘无味,自然也不明白“生日”对人真正的含义。安德烈热衷于为山吹律理庆生,她喜欢抱着酒瓶坐在篝火边看他们胡闹的感觉,渐渐地也有点期待生日的到来。
“寻个由头让大家开心的日子”,她这样定义自己的生日。
太宰治说想给她庆生,只有他们两个人。
两个人的生日会有什么意义吗?和普通的约会又有什么区别呢?山吹律理不明白。
她顶着蛋糕店赠送的纸折生日帽坐在餐桌边,在六月二十九日晚上看太宰治关掉公寓内所有的灯,点燃蛋糕上的蜡烛。
浮动的灯火莹莹照亮黑暗,光芒只笼罩了少少的一处,太宰治撑着头坐在蛋糕的另一边,安静温柔地看着她。
山吹律理被跳动的烛心晃了眼,视线只盯着蛋糕上的甜樱桃看。
仿佛胸腔有一只正在充气的气球一样,她悄悄按了按心口,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以往不是这样的,山吹律理想。她和奈特拼酒,看安德烈大笑着在篝火边跳舞,看他们吃烤肉吃得嘴巴油油,心里感到热闹,有些开心,也会放下酒杯随便拉个人下场跳舞,任自己走在醉醺醺的云端。
那时“生日”是一群人的节日,除她以外的人才是节日的重要参与者。
她从未像此时一样清晰地意识到,今天是【她】的生日。
没有她就不行,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讨她的欢心。她不能只抱着酒杯坐在旁边看戏,要和太宰治一起在心里默数转钟的倒计时,鼓着腮帮一口气吹灭蜡烛,同时还要认真向蛋糕之神许愿。
对其他人来说多么简单的一套操作,山吹律理在心里反复模拟了几遍,她想不出要对蛋糕之神许下的愿望,又去求助太宰治。
“哒咩。”太宰治双手交叉拒绝,“愿望要自己好好想,除了蛋糕之神外也不可以告诉别人。”
“我没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山吹律理为难地抿唇,“也没有必须靠许愿才能实现的心愿吧……我一直心想事成。”
她喜欢的东西不多,想要的都拿得到。
“原本的蛋糕之神被律理酱抛弃了吗?可怜的神明。”太宰治冥思苦想,“那,我来当律理酱的蛋糕之神吧?”
“许关于我的愿望就好了。”太宰治一副快夸我我好机智的表情,“想要我做什么特别的事之类的,我会考虑要不要为律理酱实现哦。”
“还需要考虑吗?”山吹律理惊讶,“蛋糕之神不是无条件实现愿望的神明吗?”
“当然不是。”太宰治摇摇手指,“神明可是小气又吝啬的家伙,只有特别讨他们喜欢的孩子才能被实现愿望,没有我那么大方。”
关于太宰治的愿望,山吹律理倒是能想出许多,但都不是值得消耗一年一次宝贵机会的愿望。
“我……明年还想过生日。”山吹律理的指尖蹭到蛋糕的柔软似云朵的奶油,“和太宰一起,有蛋糕、蜡烛和甜樱桃。”
“嗯,这样就够了。”她点点头,俯身呼地吹灭蜡烛,正巧卡在六月三十日的零点。
灯火熄灭,窗帘紧闭的客厅一片暗色。山吹律理咬着指尖思索着趁黑偷吃樱桃的大事,她放在桌上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蛋糕之神听见了。”太宰治轻声说,“他说律理酱是天底下最好的好孩子,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神明牵着她的手,温柔地抿去她指尖的奶油。
甜樱桃被喂到她唇边,甜的像蜜。
太宰治起身开了客厅一盏落地灯,昏黄的灯光与烛火一样柔和。山吹律理握着餐刀把蛋糕认真分成四份,一半是他们今天的夜宵,一半是他们明天的早餐。
沙发逐渐取代了床的地位,因为谁都不想回到分房睡的隔壁,挤在沙发上不愿起身。
手机统统关机放在茶几上,一封封港口Mafia与Mimic的战报整齐排列,等主人将它们从“未读”变为“已读”。
在夜深到星星都睡了的晚上,敌对的立场和晦涩的态度仿佛消失不见。
至少在六月三十日当天让她不用想这些,山吹律理对蜡烛的余烬小声许愿。
一觉睡到中午起床,预留做早餐的蛋糕改为早午饭,两个人吃得脸颊鼓鼓。
“附近的公园有很大一片山吹花。”太宰治一边吃蛋糕一边刷手机,举着游客分享的照片给山吹律理看,“我们去公园约会吧?”
山吹律理换了一件纯白的裙子。她平时穿黑色居多,可公园在山吹律理心中是天高云阔晴空万里的印象,浅色调更融洽。
“我今天也穿白色系吧。”太宰治兴致勃勃地说,“穿律理酱一直想看的白西服。”
“我还以为港口Mafia有强制要求,成员只能穿黑西装。”毫不夸张地说太宰治有一衣柜的黑风衣,款式多样且高级也不能忽视它们除了黑还是黑的色系。
山吹律理:合理怀疑港口Mafia在和黑衣组织抢名字。
“黑色更适合工作。”太宰治对着镜子打领带,“白色沾血不是很容易弄脏么?”
“弄脏才好看。”山吹律理挑了一对红宝石玫瑰耳坠戴上,目光扫过梳妆盒中被单独放在角落里的一枚耳钉。
很早之前太宰治送给她的,镶嵌窃听器的耳钉。
“结果后来只要是他送的东西我都会下意识拿去检查电磁。”山吹律理一边想一边整理好裙摆,“但其实只有这一次呢。”
不知不觉也收到过许多来自他的礼物了。
“我们出门吧。”太宰治笑眯眯地弯起胳膊,山吹律理挽上去,和他亲密无间地走在街上。
公园里的山吹花开得极好,仿佛是知道花期将过,拼了命把自己的美好一次性绽给人看。
“我该穿浴衣来的。”山吹律理略感遗憾地说,“月白色为底点缀棣棠花的那件。”
因为无论如何都系不好浴衣的带子,山吹律理自庙会后便把浴衣塞进了衣柜角落,再没有拿出来过。
“现在这身和我的西装更配。”太宰治看她飘起的雪白裙角,“下次吧,我陪你穿浴衣。”
山吹律理没见过太宰治穿浴衣夏日纳凉,鼠灰色和藏青色都适合他,他们或许可以再去一次庙会,再捞一只漂亮金鱼与家里那只作伴。
有很多事想去做,再在横滨留一年也不成问题吧?山吹律理想。
如果两个组织没有在打生打死,应该是很容易实现的愿望。
说来说去都是森鸥外的错,如果港口Mafia允许员工辞职不就什么问题都没了吗?黑心资本家才是打扰少年少女恋爱的始作俑者。
山吹律理盯着与她同名的花出神,没注意到太宰治有一只手始终放在口袋里。
太宰治把玩指尖小巧的绒布方盒,夏日阳光盛灿,高楼大厦表层的玻璃窗在阳光上反射刺眼的光污染,如一颗颗闪耀夺目的钻石。
他自然环视一周,目光没有在任何位置停留。
“律理。”太宰治唤回眼前人的注意力,“看我。”
“嗯?怎么了?”山吹律理回神,“好正经。”
她非常喜欢的太宰治略调皮的尾音都去掉了。
太宰治没有作声,他低着头停顿了一会儿,手缓缓从口袋里抽出,掌心握着一个黑色的小巧绒盒。
眼熟的形状和大小让山吹律理一下怔住了。
“可能有点突然……我其实也没打好演讲的草稿。”太宰治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他那能说动魔鬼出卖灵魂的口才似乎只剩下笨拙的本能,犹犹豫豫停停顿顿地吐音。
“戒指,我觉得你会喜欢。挑了很久都快把安吾和织田作折磨疯了,最后还是选择订做,我尽力找了颜色最相近的一枚。”
太宰治慢慢打开首饰盒,一枚镶嵌宝石的戒指安静躺在黑丝绒中央。
浅鸢色的宝石,澄澈剔透,天然的冰凉与重量显得它阴郁冷清,像是摆放在层层玻璃后供人远观的珍宝,不像是能被普通人轻易戴在手上的装饰品。
太宰治一眼看中了它。
收藏宝石的卖家不舍地割爱,在交易后反复提醒它不适合作为戒指的镶嵌物:“得是怎样气质独特的美人才能衬得起它的底蕴?我无意冒犯,或许普通点的宝石更适合用来求婚。”
普通的宝石哪能入她的眼?
与他眸色相似的这枚简直为她而生,戴在她修长苍白的指上,一定漂亮得惊人。
戒指的问题在反复折磨人之后解决,送出它时又该说点什么呢?
太宰治从来不打腹稿,他的人生中还未经历过需要反复斟酌才能发言的场合,即使是在首领换代时期替森鸥外作证、接受港口Mafia高层讯问的时候,他也是一边百无聊赖的走神一边噎得他们喘不过气。
太宰治现在却觉得还是打个草稿更好。如果他准备更多一些,就不会让平日里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卡在喉间说不出来。
沉默的时间,实在是焦灼得难熬。
山吹律理从太宰治拿出戒指盒开始便不发一言,她的注意力再也没有转移到身旁娇嫩的棣棠花上,小小地屏住呼吸听太宰治说。
好漂亮的宝石,好漂亮的戒指,是送给她的。
和那枚松松垮垮挂在她尾指的草编戒指一样,是太宰治送给她的。
白色的西装和白色的裙子,没有神父和教堂,满园的山吹花是他们无言的见证者。
山吹律理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仿佛被晃到眼睛目眩神迷一般,城市玻璃反射的碎光刺眼却迷人。
她仰起头看向太宰治,在时间无声的流逝间,轻轻递出自己的手。
山吹律理的手即将触碰到戒指,阳光似乎变得更加灼目,太宰治身后碎钻般闪耀的光点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其中一颗碎光似乎比其它更闪耀。
山吹律理的指尖碰到宝石冰凉光滑的表面,她的余光瞥间一晃而过的黑影。
“砰!”
猝然间,血红的玫瑰在白雪间绽放。
一尘不染的白西服上,朵朵妖冶之花糜烂地盛开。
首饰盒掉在血污中,戒指滚地发出叮啷的响声。
山吹律理下意识低下头,被鲜血浸透的鸢色宝石映在她瞳孔中央。
第一卷 第76章
六月夏至, 天空蔚蓝如洗,满园山吹花嫩黄似星,淡绿色的鲜活生机随风为天地涂满颜料, 放眼皆是缤纷色彩。
一声枪响惊飞了树枝间的鸟雀。
在生日即将画下句点的时候,美好被活生生打碎在山吹律理眼前,宣告一段时光的终结。
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回荡在脑海,山吹律理的眼前如被蒙上一层雾茫茫的滤镜。
她迟疑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山吹花……是灰色的吗?”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我也是灰色的吗?”
灰色、黑色、惨白色, 三种色彩占据了她的视野, 嫩黄的山吹花褪色至白灰,碧蓝天空蒙上厚厚铅影。
一瞬之间, 颜色从山吹律理的视野中消失了。
山吹律理闭上眼再睁开,曾经缤纷的色泽似乎不再眷顾她的瞳眸。
她低下头,刺目的红仿若黄昏天盛大的火烧云,成为她唯一可以看见的颜色。
血红和惨白共同汇成太宰治的颜色。
掉在血泊中的戒指也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山吹律理知道它是漂亮的鸢色,随便哪个谁都能看到它的颜色, 只是她看不到。
因为与它相似的眼睛闭上了。
山吹律理拾起戒指,想要把它收进口袋的动作顿了顿,转了个方向, 把戒指放回太宰治的白色西装口袋里。
她现在出奇的冷静。
仿佛灵魂从身体中抽离,高高在上俯视着机械行动的自己。
山吹律理看着自己拿出手机通知港口Mafia的人,让医疗部全体待命, 让芥川龙之介领一支小队来把太宰治带回总部。
她看着自己检查太宰治的伤口,为他止血, 绷带掺了一层又一层血仍无止尽地往外渗。
“不是致命伤……”等到一切能做的全部做完, 山吹律理握着太宰治的手腕, 在微弱跳动的脉搏中喃喃自语。
视野中的色彩一点点回暖,她逐渐勉强能看到嫩黄的山吹花和天蓝的晴空,看到急切奔向这边的芥川龙之介。
“需要输血和再次包扎。”山吹律理扶着闭着眼沉睡的太宰治交给芥川龙之介,“打麻醉,太宰很怕疼。”
“好的,请您安心,在下一定会将太宰先生安全送回去!”芥川龙之介一刻也没有犹豫,带着人转身便走。
人哗啦啦的来哗啦啦的走,短暂的喧哗过后周围安静得骇人。
山吹律理一个人站在血泊边,凝视自己干净的指根。
“不该去拿戒指的。”她低声说,“该让他给我戴上。”
山吹律理仰起头,横滨高楼反射阳光颗颗闪耀如钻,于碧空下令她目眩神迷。
亮如北极星的那颗钻石熄灭了,它的生命短促如刹那,只为应和那声枪响。
“是瞄准镜的反光啊。”山吹律理抬起手,指尖一点一点地数着,“在那里。”
人恐怕早就逃走了,一击即中,极远距离的狙.击,动手的人恐怕并非无名之辈。
“没关系。”山吹律理轻轻地说,“你能逃到哪里去?”
从电梯通往天台会留下监控影像,从楼梯一步步上行会惊扰尘封许久的楼道间的灰尘。人只要存在过,风总会捕捉到他的痕迹。
山吹律理顺着凶手走过的路,一步步走到天台顶端。
今日的风尤其大,阳光肆意倾洒炎热,捏扁的空啤酒罐堆积在角落,空调风箱闷闷地响。
再过一个拐角,应该就是狙.击.手伏击的位置。
拐角的墙皮有轻微脱落的痕迹。
像有人在挣扎间握住坚硬的墙角,指甲抠下墙灰的迹象。
地面上一枚脚印也无,山吹律理站在拐角许久没有迈出下一步,啤酒罐被风刮着在地面滚过,空寥的响声回荡在天台。
“一个,两个,三个……”她半蹲在地,五指张开撑在地面上,她的声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被风吹散,“有正好与港口Mafia一支小队数量相同的人走过这里。”
人类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的痕迹清晰映在山吹律理眼中,她“看到”一支训练有素等待许久的队伍冲过拐角,“看到”片刻他们拖着一个极力挣扎的人离开,“看到”他们掐住他的舌头以防他自杀,“看到”那个人竭力抓住墙角,指甲冒血地死死抠出几道浅浅的痕迹……
山吹律理站起身,眼下出现轻微的重影。
阳光太热了,走向天坛围墙的路像怎么也走不完。
终于,山吹律理站在狙.击.枪放过的位置,在风中摇摇欲坠往高楼下看。
扛着狙.击.枪的人把枪口架在围墙上,拖走他的人仔细检查过周围,却没想到要站在围墙上看一看。
可能是因为围墙是天台最后一道安全防线,站在上面只稍稍出些差池便要从十几层高楼坠空,人潜意识里的恐惧排除了这里。
所以那个人把记号留在了围墙背面。
他笃定只有一个人会无惧无畏地站在坠落边缘,俯视高空下的大地。
咬破了的手指血,在脏兮兮的墙壁上留下了一枚潦草的记号。
【“你要记住这个符号。”安德烈·纪德握着笔,“它的意思是——”】
“它的意思是……”山吹律理闭了闭眼。
“我即将死去,后来的朋友,请为我祝福。”
是以死亡为夙愿活在世上的幽灵们,为自己曾存在过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
热风拂过脸颊,夏日盛大的阳光驱不散蔓延至天灵盖的冷意。
山吹律理彻底明白了一切。
……
“滴答。”
死寂的房间内水声滴答,像一只没有拧紧的水龙头在响。
半吊在空中受刑的人低着头,看见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停在他面前。
失血过多的眩晕感让他耳鸣胸闷,心口隐隐发胀,鼻尖几乎嗅不出鲜血的味道。
即便如此,低着头的人也竭力扯出僵直的笑容,一点一点仰起头。
“你没死啊。”奈特真心实意地感到遗憾,“真可惜。”
“托你的福,伤口还在痛。”太宰治歪着头,指了指掩盖在衬衫下的绷带。
本该躺在病床上戴呼吸机的人,重新换上港口Mafia干部的衣服站在审讯室中。
“我们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太宰治端详眼前被血污染红的脸,“你的脸和你令人吃惊的狙.击技术都让我非常眼熟呢。”
奈特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跟踪我的人也是你派来的。”太宰治不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看上去,你手中的权力不小,甚至可以让人瞒着律理酱办事——她在Mimic的等级比你低?开玩笑的吧?”
太宰治至今无法确定山吹律理在Mimic的具体地位。但从她在港口Mafia一直保持着游离边缘自娱自乐的情况分析,她有可能在Mimic也维持着编外人员的地位,接到命令杀人,不接命令待机,远离核心管理圈。
“律理酱?”奈特重复了一遍太宰治的称呼,亲昵的、带点儿玩笑意味的称呼。
简直像是迫不及待向所有人展示他们的关系有多好似的。
好碍眼,无论怎么想都好碍眼,好想杀了他——杀了他——
麻烦了啊,太宰治看着陷入自己思绪的受刑者。
他最讨厌这种人了,酷刑不能使他们松口,威逼利诱也不能,他们只会抓自己关注的重点,执拗地陷入不可理喻的疯狂。
这家伙明明看起来没有这么疯。
太宰治记得奈特的脸。
那天山吹律理喝醉了,醉醺醺地倚在吧台上对着人笑,她眼底的笑意甜如淌蜜的柑橘滚烫着涌出,呼吸间弥漫令人迷醉的香气。
太宰治推开酒吧的门时正看见这一幕,他脱下外套劈头盖脸罩住不清醒的女朋友,把她从座位上抱起来。
山吹律理喝醉了也认得太宰治,在他怀里醉呼呼地闹,亲昵地靠着他的胸膛蹭蹭,像是撒娇一样可爱。
太宰治不理会其他看向这边的目光,他的注意力没从山吹律理身上移开过,抱着她要往外走。
扎在太宰治背后的目光有很多道,不乏一些满含恶意和嫉恨的视线,他环顾一周记下那些人的脸,余光瞥见吧台上专注工作的黑白酒保服青年。
那人没有看他,一直安静地擦着手上的酒杯。
透明酒杯在昏黄灯光下反射迷离的色泽,太宰治收回视线,在心里把他画上重点符。
极其隐蔽的作风,明显经历过相当严苛的训练,和山吹律理是熟人,大概率对她怀抱爱慕之心。
是山吹律理的熟人这点不稀奇,博多大把危险分子是她的熟人。杀手退休后改行做酒保更不稀奇,池袋不是老有个穿酒保服举着自动贩卖机殴打情报贩子的金发青年吗?
爱慕之心与嫉恨之心是不同的。
嫉妒,源于比较、竞争、自卑、傲慢等一系列情绪交织的产物,人可能因嫉妒之心伤害到自己原本所爱之人,甚至毁灭一切本不相关的人和事。
爱慕是殉道者。单方面极致的付出与牺牲,以“为她好”为唯一宗旨,甘心付出自己的一切,对假想敌异常执着和无畏,讲不通道理亦不知悔改。
炽热又可怕的感情。
奇异的,太宰治居然可以理解奈特。
“他不能给她带来幸福。”
“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是个错误,我必须纠正这个错误。”
“杀了他,试图从我身边夺走她的他。”
面前饱受酷刑,眼睛中依然燃着火焰的青年,他的每个细胞每个表情都在诉说不甘和懊悔。
他压根没有在意过自己遭遇的痛苦和恐怖的下场,哪怕太宰治的刑讯能让钢筋铁骨摔成粉末,也不能使他的意志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你很过分啊。”太宰治揪住奈特的头发向上提,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你是律理酱的谁?能替她决定她的恋情?”太宰治嗤笑,“别开玩笑了,我不适合?换你就合适了?”
“Knight,骑士,守着公主嫁给王子殿下才是你的职责。”太宰治贴着奈特的耳垂低语,“你在妄想什么?”
“我是……一直陪着她、照顾她的人。”压抑的沉默后,奈特沙哑地说。
牢房里只有他和太宰治两个人,奈特浑身鲜血淋漓如从血水中淌过,他目光瘆人地盯着太宰治。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安德烈老大把她带回来。”因为太宰治率先说出来Mimic和山吹律理的联系,奈特能说的东西稍微多了些。
“我从基地里走出来迎接安德烈老大,看见赤脚踩在雪地上的她。”奈特陷入悠久的回忆,“她那年15岁,脸色在寒风中一片苍白,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裙子,一点儿不怕人地看着带枪的我。”
“‘你照顾一下律理。’安德烈老大说,‘教教她基础常识一类的。’”奈特说,“我当时觉得安德烈老大真过分,要我替他带孩子。他也是个没常识的人,都不知道给小姑娘披件毛皮大衣。”
“我对她伸出手。”奈特盯着牢房的黑暗角落仿佛看到白雪皑皑的寒冬,“她把手放在我的掌心,又小又软,漂亮的金色眼睛盯着我看,说:‘安德烈说你们想死,是真的吗?’”
“很奇怪吧?和第一次见面的人用这么没礼貌的话打招呼。”奈特说着,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真心实意地笑了,“我又惊讶又恼火,她看出我生气,更不解地问:‘你生气了?是安德烈对我说谎了吗?那你们为什么要雇佣我?’”
“我后来才知道,安德烈老大是用‘我们Mimic是一群想死的人,正在寻找能杀死我们的对象。我看少女你骨骼清奇必然是能实现我们心愿的人,不如你和我回Mimic,吃住都算在雇佣费里,什么时候结清你什么时候动手’的理由把人拐回来的。”
“很单纯吧。”奈特笑道,“现在的她可不会信安德烈老大的鬼话。”
“我被派去照顾她,教导一些基础常识,逐渐和她熟悉起来。”奈特的声音越来越温和,“她亲口对我说,除了安德烈老大第二喜欢我,等雇佣费结清也会先完成我的委托——多过分,报答别人的方式是杀了他,我哭笑不得。”
“除了我们,除了从她15岁起一直一直和她在一起的我们,没有人适合和她在一起。”所有的温和笑意都留给了他回忆里的山吹律理,奈特的声音由热转冷:
“她缺乏常识,她不通人情,她不懂如何循序渐进维护一段关系,她不会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谈一场普通的恋爱。”
“你照顾不好特殊的她。”奈特死死盯着太宰治,“你必须离开她。”
“啪啪。”
太宰治不紧不慢地鼓了几下掌。
“真是标准的骑士发言。”他懒懒地说,“我都快被你的自我感动给感动了。”
“什么?”奈特仿佛被侮辱般皱紧了眉头。
“说我不适合,我看你们才是最不适合呆在律理酱身边的人。”太宰治无趣地说,“我还以为你有多伟大的理由,不过是瞎子聋子的妄想发言。”
“自顾自把她钉死在15岁的人是你吧?”太宰治耸肩,“姐姐可不是需要人照顾的小女孩,她是拥有自由思想与自我行动力的成年女性,喜欢什么、看中什么会主动说出口,事情不如她的意会主动去纠正,她不需要任何人照顾,尤其是……”
“尤其是打也打不过她、长相也不格外得她偏爱的——你。”
迎着奈特可怕的眼神,太宰治摊了摊手:“接受事实有那么难吗?留在横滨、留在我身边是她自己做下的决定。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你照顾,她不是过得很好么?不,比之前更好吧?我很能讨律理酱高兴的,她一天都不想离开我呢。”
“她会在早餐时候把她钟意的橘子酱让给我,在港口Mafia办公室打游戏陪我上班,吃外卖的时候分给我蟹肉,晚上和我一起散步回家。”
“还有很多,你想听吗?”太宰治恶意满满地说,“比如在我发烧的时候哄睡,在情人节给我做巧克力,和我一起从万米高空跳海……不能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谈一场普通的恋爱?那就谈一场不普通的好了。”
“说到底,你只是嫉妒我而已。”太宰治抚摸下唇,“嗯……嫉妒我嫉妒到要杀了我的人还蛮多的,好像也没必要和你浪费口舌。”
“我有点厌倦了。”太宰治无趣地说,“快点结束工作吧,然后我就要乖乖地躺在病床上看律理酱给我削兔子苹果了。”
“你都没有女朋友,大概也理解不了我的话。”太宰治故作惊讶地说,“抱歉哦,我没有炫耀的意思。”
奈特看进太宰治不带笑意的眼底,他浑身痛得想死,太宰治的话像一把锯子滋滋锯开他的脑壳,把从前不愿细想的细节一个个翻出来逼他回味。
似乎是这样呢……他眼中的山吹律理一直是15岁的模样,如幼鸟般需要他手把手的照顾,纵使她一只手能打十个他,也是需要依赖他的——他一直这么想。
其实不是啊,她是能只身一人横跨雪原的飞鸟,无论丢在哪个环境都能迅速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与人群格格不入又有什么关系?强大的实力使失礼的行为也变得个性十足,充满令人心折的个人魅力。
她一直是以强势者的姿态活在世上的,她是他们的首领、他们的旗帜、他们的意志。
……不是被他一厢情愿护在手心里的雏鸟。
“从一开始,不是Mimic收留了她,是她接受了我们的委托才来到这里……安德烈老大的话,我差不多可以理解了。”
或许山吹律理根本不需要Knight,不需要奈特,她只是满足了他的愿望,允许他留在她身边。
“我搞砸了很多事。”奈特突然出声,绑住他的锁链簌簌作响,“我让她不高兴了,是我的错。”
“但我不后悔对你开枪。”受刑的青年抬起头,他是备受山吹律理重用的下属,拥有杰出的战斗能力和极佳的逻辑素养,不会忽略任何细节。
“你是故意的。”奈特语速极快地说,“透露准备戒指的消息、选择适合狙.击的空旷公园求婚、让我在开枪后立刻被抓——你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你想让她断开和Mimic的联系选择你,为此不惜用自己的命演一场苦肉计!”
“很聪明。”太宰治淡淡地说,“但这些情报对我没有意义,想要解脱就再说点新东西出来。”
“哈。”奈特反而笑了,“什么啊,你之前说的信誓旦旦恨不得把我贬进地底,结果不是完全没信心被她选择吗?”
“你开枪之后就有了。”太宰治没被激怒,“我可是真的差一点就死了哦。”
苦肉计对山吹律理有没有效果奈特不知道,他苦涩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敌人了解他的首领。
不过没关系,虽然他做错了许多事情,也几次落进太宰治的陷阱。但至少,有一件事他办到了。
“安德烈老大说过,记号是每个人一辈子只可以画一次的重要标识,要怀抱绝不后悔的决心和意志,以夙愿即将完成的欣慰姿态画出标记。后来的朋友将为我祝福,也将绝不步我的后尘。”
“我们约定过,那是祈求祝福的信号,也是离开的信号。”
她不会守在装乖的你的病床前给你削兔子苹果,你的苦肉计唱得再响也没人来听。
她要走了,因对他的生命献上敬意的缘由遵守记号的约定,从今天开始,彻彻底底消失在你的生命中。
当她回过神来,知道你的求婚和他的死亡都是你的算计时,她还会喜欢你吗?
他不能左右山吹律理的意志,谁都不能左右她的意志,你可以吗?
奈特畅快地笑出了声。
大口的污浊的血从他口中吐出,掺杂黑色的血块与浓重的药味。
审讯室的人经验丰富,早早检查了他的牙齿,怕他藏药自尽。
真正的毒.药其实早就被奈特吞进胃里,外面裹了一层可降解的膜,等时间到了,药效自己会发动。
擅自违背命令枪杀太宰治,本也该以死谢罪,他早就计划得好好的。
奈特不断地咳血,神经痛到发麻,一双亮得惊人眸子直勾勾盯着太宰治的眼睛。
“没什么特别的啊……她怎么就那么喜欢呢……”他用太宰治听不懂的偏门语言喃喃,“就是这双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蛊惑了我的女主人。”
第一卷 第77章
“咔哒。”
厚重的铁门从外向内推开, 链条吱呀,走道的灯光在地毯上拉长斜斜的一条, 惊扰飞舞的粉尘。
山吹律理站在玄关,安静地看着自己住了两年的地方。
沙发乱糟糟的,青花鱼抱枕被人缠了几圈绷带,吃了一半的饼干和圆滚滚的小橘子靠在一起,茶几上躺着两条打结的领带。
从阳台搬回客厅的月季盆栽放在鱼缸边,幽蓝水面下活泼的红尾金鱼摇着尾巴自粉白花蕊间游过。
零食柜里放着打折日她和太宰治血拼回来的蟹肉罐头,吃了一半怕氧化发潮的薯片袋用发卡夹着,等待主人下一次享用。
“咕。”于夏日彩灯水纹交织的庙会被山吹律理一下捞起来养到今天的红尾金鱼吐出一串细碎的泡沫,鱼吻贴了贴她挨着玻璃的指尖。
“今天出门的时候喂过你了。”山吹律理小声说, “就算只有七秒的记忆也不可以多吃。”
小金鱼甩了甩尾巴,绕着她的指尖转圈圈。
“等太宰回来再喂你。”山吹律理屈指敲了敲玻璃,“乖乖。”
小金鱼不满地吐了个大泡泡,像在怀疑她给它画饼。
“没有骗你,他现在活蹦乱跳的。”山吹律理把手放回口袋, “飞去奥斯卡颁奖现场捧个小金人回来都没问题。
她盯着幽蓝色的水面,记忆中陡然褪色的片段一遍遍在脑海中重演。
血,满眼都是血,白色的雪地开着血色的花,天空和大地灰蒙蒙的,她只能看到血。
色彩的冲击让山吹律理忽略了很多细节, 像一张主角过于吸引眼球的照片,叫人看不到边角模糊的影子。
好在她的记忆力一向优秀, 特别是有关太宰治的记忆, 无端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热风与烈云笼罩的天台, 山吹律理靠在墙上闭着眼, 强迫自己一帧帧回放记忆。
缓缓拿出戒指,神情中带点不安的太宰治。
盯着戒指看了许久,慢慢伸出手的她。
阳光下瞄准镜反射似钻的璀璨辉煌,极远处传来的枪响在她耳畔如炮鸣清晰,血溅了出来,打湿了纯白的西服。
在一个极其微小的瞬间,太宰治的身体向左挪了一点儿距离。
只那么一点距离,死神挥下的镰刀落在了空气中。
山吹律理看得清清楚楚,太宰治挪动身体的那一秒,正是扣在狙.击.枪扳机的手指勾动的刹那。
他早就知道有人要杀他。
要在他拿出戒指、她准备接过戒指那一秒杀他。
选在公园求婚大抵也不是为了满园盛绽的山吹花,只是想给狙.击.手找个方便开枪的空旷环境。
可惜了,六月底是山吹最后的花期。
“想赏花只能等到明年了。”山吹律理抚摸月季的花瓣,“但愿太宰记得浇水,让你活到明年。”
客厅餐桌上吃蛋糕剩下的残骸还没有清理干净,融化一半的蜡烛斜躺在奶油里。
她今天凌晨还坐在桌边许愿,烛光里笑意柔柔的青年说他是她的许愿之神,神决定满足她的愿望。
新上任连一个信徒都要靠忽悠的神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神明,实现愿望的方式也格外扭曲,精挑细选要在她生日这天见血,以最深刻的形式铭刻在她记忆中。
普通的女孩子想象中的求婚是白鸽,羽毛,悠扬的小提琴和飘落的彩带与金粉。
她的记忆里只有褪色的山吹花和刺目的鲜血。
山吹律理看着自己的掌心,血腥味依然萦绕在她鼻尖。
连求婚都是血腥算计中一环的男人,这辈子真的可以找到恋爱对象吗?
喜欢这种男人的她,似乎也哪里不对。
太宰治快要把她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毁了。
“我应该生气的。”山吹律理按了按心口,“今天发生了太多值得生气的事情。”
在她生日当天策划搞事的太宰治和奈特、对袭击心知肚明却装傻苦肉计玩得一套一套的太宰治、自顾自决定袭击又自顾自决定去死视她意愿为无物的奈特……还有过会儿必打电话来唠叨“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不谈恋爱屁事没有”的安德烈·纪德。
她也确实很生气,太宰治此时出现在她面前必要打得他嗷嗷叫。
【“我挑了很久的戒指,选了颜色最像的这枚。”】
漂亮的浅鸢色,眼睛的主人专注地看着她,镶嵌宝石的指环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尺寸。
她在沉默后抬起手,不是单纯想碰一碰惹人喜爱的宝石。
……是想像电影中看过那样,看着他将戒指一点点推进她指根,再也不拿下来。
“我答应了啊。”山吹律理盯着脚尖,自言自语,“我答应了的。”
就算是一时鬼迷心窍,她却不是会反悔的人。
山吹律理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在两年间逐渐被填满,书桌上码着她买来还没有读的诗集,床头柜上摆着十几只从夹娃娃机里夹到的抱萝卜兔子,他们那天是被老板哭着送出电玩城的。
孑然一身来到横滨的时候以为没什么值得留恋,结果置办了许多有用无用的杂物,还一个都不舍得扔。
山吹律理本来是回来收拾行李的。
看到标记是离开的证明,她约定会遵守。不只是这样,太宰治身上有“港口Mafia干部”的标签,对他下杀手意味着另一种程度上的宣战,港口Mafia必然会对还在横滨的Mimic成员展开追杀。
她有她必须背负的责任和必须完成的事情。
山吹律理拎着行李箱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又把行李箱推回角落里。
好像什么都需要拿,也好像什么都不需要。或许不会再回到这里,也或许很快会回到这里。
“来的时候没带东西来,走的时候也不必带什么走。”山吹律理合拢衣柜,站在门口最后环视一圈生活两年的房间。
她的目光在梳妆台上停了一瞬。
单只的碎钻耳钉,亮得惊人,钉进耳垂里渗出血,被温热的唇舌舐净。
好听的声音贴着耳膜,说:“路上小心。”
他是怎么把窃听器嵌进耳钉不露痕迹的呢?又是怎么将怀疑好好地收进暧昧里,出演完美情人的戏码。
天色渐渐黑了,月光洒进落地窗,柔柔笼罩窗边的地毯。
曾经有人撒着娇说“我不会跳舞,姐姐一定要救我”,牵着她的手踩着月光,她被揽着腰,裙摆旋出花朵盛开的弧度。
公寓的大门一点点合拢,走道透进屋内的光斑逐渐变细,归于沉默的黑暗。
昏暗的客厅静悄悄,落地窗外明月高悬,地毯上的月痕亘古不变,仿佛那日无声起舞的人仍携手翩翩掠过。
……
太宰治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他不意外看到家里没人,曾经无论多晚都会留给他的落地灯安静地熄灭着,寂静的黑暗无声无息。
鞋柜里两双黑色猫猫头拖鞋紧挨着头碰头,成对的单翼天使形状的钥匙勾拼出完整的翅膀。
太宰治没有开灯,他坐在乱糟糟的沙发上,脱下西装外套,解开衬衫的扣子。
“伤口又裂开了。”太宰治瞥了一眼渗血的绷带,暂时不想去管它,只打算吃点止疼药了事。
止疼药只剩最后几颗,空空的瓶子摇晃有哐哐的声音,倒出小药片就着冷水咽下肚。
空腹吃药,胃好难受。
“在审讯室磨了一天,肚子好饿哦。”太宰治习惯性用撒娇的声音说,说完才怪没意思地啧了一声。
“吃蟹肉饭吧。”太宰治摸出手机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社畜救命外卖店,点菜下单行云流水。
等到订单成功的页面跳出来,太宰治才发现自己点了两份蟹肉饭。
“下意识就……”他锤了下沙发,在取消订单和点就点了谁说他不能吃两份间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机扔到旁边。
客厅里静悄悄的,一点儿人声都没有,太宰治从没觉得公寓这么空过。
鱼缸里悠哉悠哉游过的小金鱼吐了个泡泡吸引太宰治的注意力,他倒了些鱼食给小家伙,看它不紧不慢慢吞吞地吃。
太宰治想起他和山吹律理在河边喂锦鲤的时候,满池红的白的金的鱼儿争先恐后,水花溅到岸上,溅到他脸上,黑发金眸的少女一边笑一边替他抹掉脸颊边的水珠。
“当初应该捞两条回来养的。”太宰治看着空旷鱼缸中孤零零的小金鱼,“让你有个伴。”
金鱼会因为孤独死掉吗?人大概是会的。
蟹肉饭外卖很快送到,太宰治坐在餐桌边思索半小时前的自己为什么不取消订单重新下单?
他思考不出结果,气鼓鼓地一个人吃完了两人份蟹肉饭,撑得喘气。
山吹律理的房间门关着,但没有锁,太宰治进去看了一圈,她什么都没带走。
“明明是我第一次送她的礼物,好无情。”太宰治拿起梳妆台上由他亲手送出的窃听器耳钉,黑暗中的碎钻亮亮的,戴在山吹律理耳垂上好看极了。
他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把耳钉放回了原位。
腹部的绷带持续性渗血,止疼药吃了也没有用,一抽一抽的疼。
某种意义上也是他自找苦吃,没有值得人同情的地方。
太宰治只好去换绷带。
他缠绷带的本事是日积月累练出来的,十分纯熟,反手绕到背后一圈圈缠紧,打上干脆的结。
“有点手生了。”太宰治捻了捻汗湿的额发,盘腿坐在沙发上,双手搭着膝盖。
伤在背后或是洞穿的伤口,都是山吹律理给他包扎的。他只需要乖乖把手抬起来,她用虚虚环抱着他的方式替他绑好绷带,只在最后打结的部分有些迟疑。
“死结也没问题吗?”山吹律理的手从太宰治背后绕过来,冰凉的长发划过他的胸膛,“我只能打出死结。”
自愈能力的王者没经历过绷带的洗礼,好好绑她是会的,打漂亮的结就不在山吹律理的技能点里了。
太宰治把打结的部分从她手里接过来,放慢很多倍速打给她看。不过他心里知道,山吹律理学不会这个,让她来一定又是歪歪扭扭的外星人打结法。
“其实衣服遮住也看不出来。”太宰治自言自语,“死结牢固,不是挺不错的嘛。”
换下的被血打湿的绷带团起来扔进垃圾桶,太宰治随意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说。”他言简意赅地命令。
“是,太宰先生。”电话那头的下属飞速报出一长串地名,“……以上地点均没有抓到Mimic的残党,现场留有他们撤退的痕迹,但收尾非常干净,查不到去向。”
“关于,呃,关于律理小姐,公寓的管理员在晚间曾看过疑似她的背影,但目前我们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线索,她仿佛人间蒸发……”
“可以认为律理小姐已经与Mimic汇合,而在欧洲的分部汇报说他们在偏远战场看到了据说是Mimic首领的安德烈·纪德的身影。我们合理怀疑敌人在横滨有另外的指挥者,似乎正是被太宰先生您抓进审讯室的男人。”
太宰治指节敲击茶几:“那家酒吧查得怎么样了?”
“已经被匿名卖出,换了管事人。”下属回答道,“敌人的动作超乎寻常得快,几乎在半小时内完成了撤退、掩盖、收尾等一系列工作,不像是没有指挥的组织。”
那家酒吧是Mimic在横滨最重要的据点,奈特是据点的负责人,按理说也是他们驻扎横滨分部的最高指挥。
Mimic最早是由安德烈·纪德创立的组织,这点太宰治特意去查过,可以肯定。
从奈特的话中也可以听出来,山吹律理是在很之后加入的Mimic,加入理由还令人啼笑皆非。
这样的一个成员,在组织中会是怎样的地位?
安德烈·纪德还活着且活得好好的,手中实权威望一点儿不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山吹律理都像是他的下属。
“不会有哪个组织会派首领潜伏在敌对势力吧?不会吧不会吧?”太宰治挂断电话,喃喃自语,“安德烈·纪德是被篡位还是自己主动让位?难怪我每次和她说想罢工不干她都相当鼓励我让森先生下位。”
一般不会有把首领派来卧底的组织。
可也不会有打着卧底旗号公费恋爱两年的下属。
把打着问号的主人公换成山吹律理,突然就变得合理起来。
她足够强大,足够任性,足够深受爱戴。
所以把组织事务扔给原本是首领的安德烈·纪德,自己带人到横滨玩也很合理。奈特折在审讯室又有什么要紧,真正的指挥者还在,主心骨还在,说要撤退就撤退,底下人一点折扣不打地执行命令。
Mimic原本是个游荡的雇佣兵组织,在欧洲安家后逐渐涉及珠宝、古玩等领域,现在看来与其说是赚取活动经费,不如说是收罗宝石讨新首领的欢心。
横滨本就不是Mimic的地盘,他们撤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太宰治想来想去,发现山吹律理留下痕迹的地方只有一个——只有他们同居的公寓。
出了这扇门,整座城市再找不到她存在过的证明。
仿佛一脚踏空,眼前的路虚浮得只剩下灰白的影。
刚换好绷带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太宰治想到好久之前,他惹烦了当时还不太熟的山吹律理,被她推到在沙发上。
她跨坐在他的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用枪口挑起他的衬衫下摆。
名为惩罚的疼痛、难耐的热痒、覆在伤口仿若亲吻的冰凉的唇。
她在折磨男性上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当事人本身其实并无感触。
无论是痛还是痒,都是山吹律理无法理解的感觉。
太宰治说着我好痛,对她黏黏糊糊地撒娇,总会得到她给的安慰和甜头。
但抬起头望着她非人的暗金色猫瞳,瞳孔中有无奈有纵容,还有一点儿不起眼的好奇。
真的有那么痛吗?太宰治仿佛听见她在问,我已经不记得疼痛的感觉了,但如果只是子弹穿透皮肤,对我是不痛的。
他总觉得山吹律理给他贴上了“柔弱”的标签,还是用502粘的,撕都撕不下来。
现在想来恐怕不是错觉,在山吹律理心里太宰治是挺柔弱也挺娇气的。
“感觉不到疼痛的人……吗?”太宰治仰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人类畏惧火焰,因为火焰燎过皮肤痛得人神情扭曲。哪怕是没有被烫过的人,在得知有人遭遇火灾后也会情不自禁地说:“好可怕,他一定很痛!”
叛逆的少年对父母口出恶言,话出口后他又一脸懊悔。因为言语给人的伤害也是疼痛的,他知道自己被辱骂时的痛苦,于是能感受到被他伤害的父母的痛苦。
由他人的痛苦联想到自己的痛苦的能力,名为同理心。
人类比野兽多出的许多良知,皆是因为同理心。
如果一个人感受不到疼痛呢?她看着有人因为被火烧坏肌肤而哀嚎,好奇地燎过一捧火在手上,她的皮肤被烧得焦黑,伤疤很快脱落,又长出新的皮肤。
整个过程她没有任何感觉,那个人痛到说我现在想死,她蹲在旁边问为什么,又问要不要她帮忙解脱。
那份“非人”的特质一直深深扎根在她心中。不是缺乏常识,是她认知中的世界本就和旁人不同。
太宰治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录音笔,他按下播放键,音响中传出一段嘶哑模糊的声音。
非常偏门的一种语言,太宰治花了些功夫才查到,托人翻译了奈特死前最后一句话。
答案刚刚传到他手机里,他还没有看。
“……”手机屏幕的灯光莹莹照在太宰治脸上,录音笔开始播放第二遍,陌生的语言在翻译下似乎也变得可以听懂。
“‘蛊惑’吗?原来在他眼中是这样的。”太宰治将手机熄屏,放在茶几上。
旁观者清。在奈特视角里太宰治和山吹律理的相遇相知相恋可不就是“蛊惑”吗?
她被他的眼睛蛊惑了,于是决定留在横滨陪他玩恋爱游戏。
正常人不会做这种事,对山吹律理却很合理。她轻快地答应,走完殉情表白同居一条龙的流程,尽职尽责扮演女朋友的角色。
等到现在,太宰治做出了宣告游戏结束的隐蔽信号,她也丝毫不拖泥带水,用与她答应太宰治殉情邀约的速度离开他的生活。
太宰治说,天气真好漂亮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殉情?
山吹律理说,好。
太宰治说,游戏结束,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山吹律理说,好。
果断,不迟疑,就像两年多的生活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一丝痕迹,没有动过一点儿不舍的念头。
“今天在公园里,她可能只是想碰一碰那枚宝石……并不是答应我的意思吧?”太宰治想。
沾着血的戒指被放回在他的口袋里,港口Mafia的人不会做这种事,应该是山吹律理把他从血泊里抱起来的时候放进去的。
“也就是说,我现在是被甩了的失恋状态?”太宰治指了指自己,面无表情地鼓掌,“解锁恋爱败犬成就,恭喜恭喜。”
恭喜他再次回归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的单身俱乐部,不如找他们去Lunpin狠狠喝酒,用友人在酒精地狱里痛苦的呻.吟安慰他被坏女人伤害的心。
“明天翘班去喝酒。”太宰治在沙发上打了个滚,腹部的伤口压在底下越来越痛,它的主人却决定抛弃医生千叮咛万嘱咐的“禁止饮酒”,要把自己活活作死在酒吧。
“喝醉一次后就忘记吧。”太宰治自言自语,“我说啊,律理酱真的明白什么是爱吗?我在她心里与一只讨她喜欢的猫有什么区别?”
她对猫猫甚至比对他更好,亲亲贴贴又抱又哄,离开猫咖之前还会认真告别,买一大堆金枪鱼罐头作饯别礼。
这么说来,上次他们一起血拼回的蟹肉罐头还在零食柜里,她一个没拿走,也算是给他留了饯别礼。
“叮!”
一抹在黑暗中亮起的白光让陷入自闭的太宰治从抱枕里抬起头,手机屏幕显示他收到了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邮件。
邮件只有一个字:“有。”
未知的号码,匿名,邮件发到了太宰治加密的邮箱里。
没头没尾,单单一个“有”字。
太宰治的指尖突然麻痹了一瞬。
【我在她心里与一只讨她喜欢的猫有什么区别?】
【有。】
紧挨着上一条邮件,又有一条同样来自未知号码的匿名邮件闪烁在屏幕上。
“猫没有你可爱。”
第一卷 第78章
窃听器对面没声音了。
山吹律理敲了敲耳麦, 在“窃听器质量太差”和“太宰治哑巴了”之间艰难抉择,不知道哪个原因她更乐意接受。
“应该让太宰推荐我几个品牌的,电子产品水太深。”山吹律理深感失策, 专业问题应该请教专业人士才对, 她身边对特殊电子产品最了解的人非太宰治莫属, 把他倒立着拎起来抖一抖能抖一地窃听器,款式造型多到可以摆地摊。
“会不会是地下信号不好的原因?”路过的下属随口说,“我们头顶有很厚的水泥。”
“我觉得是。”已经休整好自己,端着手机打游戏的人举手,“排位赛卡死了,队友怀疑我挂机要举报我, 我好冤。”
“你不晓得在头顶顶个天线再玩吗?”另一个人说, “网卡就戒网, 来帮我搬东西。”
“是是。”打游戏的Mimic成员站起来, “帮你之后我要去问下搞技术的,看能不能搞个WiFi……”
港口Mafia找遍横滨找不到Mimic的踪迹, 但他们压根没离开这座城市,只提前撤到了准备好的地下据点中。
这里存放了Mimic从港口Mafia劫来的武器和大量物资,他们在这里生活个三五年都不成问题。
“之后让我去做探查先锋吧?”几个搬东西的成员互相商量,“我也想在这座城市完成夙愿。”
“等我们对BOSS、对安德烈老大没用的时候再去死吧。”另一个人劝说他,“你看奈特,他是高兴了,BOSS可一点儿都不愉快。”
“毕竟是他自我感动。”那人耸耸肩,“要我说,耽误BOSS谈恋爱也太不体贴了, 这两年她都蛮开心的, 我看着也高兴。”
“笑的次数也比在欧洲多多了。”有人小声说, “我看安德烈老大已经准备捏着鼻子认下这桩亲事了。”
“真的吗?”有人噫了一声,“BOSS明明说安德烈老大再以监护人的身份把她当成小孩子她就要狠狠制裁他。”
“在老大心里BOSS一直是小女孩啊。”那人笑道,“也是我们的首领,这点永远不会变的。”
下属们在据点里吵吵嚷嚷,这里位置偏,隔音也好,山吹律理由着他们闹腾,继续弄自己的窃听器。
她其实本来不想这么早联系太宰治的。
满打满算两个人分开不过半天,“思念成疾”的思字还没写完第一笔,显得她太着急了些。
谁知道太宰治会一个人在公寓里自言自语,碎碎念越念越偏,自己给自己印下“失恋”的印章,自己给自己鼓掌,越说越离谱。
山吹律理:打断施法.jpg
她人生第一次谈恋爱和第一次被求婚都遇到了地狱级别的难搞对象,恋爱圣经也对她爱莫能助,山吹律理只能自己琢磨。
总之,像电影里“分手-和好-吵架-再分手-车祸-失忆-痛哭-再和好”是不可取的,误会解开的速度越快越好,只要直球打得够快,别扭怪就追不上她!
“怎么还没有回复?”山吹律理摆弄手机,她确信太宰治收到了她的邮件。
都过了十几分钟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山吹律理揣摩太宰治此刻的表情和心情,挑眉猜测:我被拉黑了?
有过了好长时间,大概有将近二十分钟,太宰治的邮件才发了过来。
邮件传达的态度极其挑剔,只有两个字:“你谁?”
山吹律理难掩眼底的笑意,她也学着太宰治慢吞吞打字,一个字恨不得要打三分钟,语气与太宰治一脉相承地挑剔刁钻:
“不好意思,这是发给我男朋友的邮件。如果你不是我男朋友,我们这就双向拉黑一下吧。”
窝在公寓沙发上,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专注地盯着手机的太宰治在发完搞事的“你谁?”后,像一只在意得不行偏偏扭过头佯装不屑的猫猫,一副“我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哄我但她最好识相点快来哄我”的表情。
“一封邮件打了十几分钟发不出来,有那么难回复吗?”他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故意拖延的行为,深深谴责山吹律理的打字速度。
等新邮件的小图标在屏幕上闪动,他立刻点开,一目十行地浏览。
太宰治:???好绝情一女的。
怎么回事,不来哄他就算了,玩什么激将法?真以为他不敢把她拉黑吗?
他是不敢,那又怎样!
“除了我还有谁是她的男朋友?”太宰治嘀嘀咕咕,“花心坏女人,只有倒霉如我才被坏女人狠狠拿捏,其他人做得到吗?”
太宰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把之前给自己的贴上的“恋爱败犬”徽章拍掉,准备约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去Lupin喝的失恋酒也不用喝了,还要再给他们点两杯加双倍柠檬的柠檬水,免得可怜的友人被狗粮齁死。
有男友身份和没有男友身份是两个世界,太宰治自觉不能像女朋友一样幼稚,在拉黑的问题上纠缠不清受伤的只有他自己——山吹律理用的匿名号码,拉黑一个还有无数个,她根本不带怕的。
太宰治往沙发上柔软的抱枕上缩了缩,发邮件过去:“伤口又裂开了,流了好多血,姐姐我好痛。”
幽幽的黑暗中,手机屏幕的白光照亮太宰治消瘦的侧脸。
山吹律理这次回复的很快,她发来了一篇文章:《孕妇食谱:每个准妈妈都该学会的补血良方》。
同时甩过来一张订单截图:“给你买了八斤红枣,记得一日三餐都要吃,吃到补不动为止。”
太宰治:她就是块木头!木头!
“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太宰治委委屈屈,他不奢求山吹律理对他说我错了原谅我吧,好歹亲亲抱抱举高高一条龙可以有吧?
看他发过去的流泪猫猫头表情包,不可爱吗?不可怜吗?不能唤起她所剩无几的良心吗?
太宰治发过来的流泪猫猫头是真的可爱,山吹律理默默偷了个图。
你的表情包fine,下一秒mine。
山吹律理在太宰治曾经给她发过的表情包中挑挑拣拣,给他发过去一个“猫猫亲亲.jpg”。
太宰治:“好敷衍,重来!”
不要那么挑剔啊,她本来也没偷几个表情包。山吹律理表情包收藏里猫猫系列的都是太宰治发给她的,剩下的只有一些在博多论坛上收来的职业表情包。
飞天小鲨鱼:鲨手来咯.jpg
等我拿到尾款就把你们都鲨了.jpg
小鲨鱼只想搞钱.jpg
生活不易,鲨鲨叹气.jpg
全都是鲨鲨……可爱倒是也蛮可爱的,但感觉发给男朋友会在下一秒失去他。
表情包到用时方恨少,她回头一定要下载一个G备用。
“猫猫亲亲没有了。”最后也没找到合适的表情包,山吹律理只能打字,“我替猫猫亲亲。”
太宰治默默给邮件截了个图。
也太可爱了,特别是当事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的情况下,更可爱了。
虽然他的女朋友气人的时候能把他气得血压升高,但原谅她了,没有理由不原谅。
“我是真的很痛哦。”太宰治哼哼唧唧,“止疼药也快吃完了,痛到打滚,结果一打滚更痛。”
“狙.击.枪是贯穿伤。”山吹律理回复他,“你躺着睡和趴着睡没区别。”
“我选择倒立睡。”太宰治啧,“还不如干脆死掉,死了反而不会痛。”
“那你就别主动撞上去。”山吹律理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屏幕,“哪怕你有一点儿想躲的意思,我都来得及替你接子弹,你本来可以不受伤的。”
刹那间很短,发生的事情却很多。
奈特扣下扳机的时候,太宰治的走位其实很讲究。向左偏一点他会被打中心脏,向右偏一点山吹律理会在神经反射的作用下替他挡掉子弹,她不会受伤,结果本可以皆大欢喜。
说太宰治活该,是真的不冤枉他。
算计得清清楚楚。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我,不是吗?”
太宰治敲击屏幕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他输入又删除,来来回回几次后输入框依旧空无一字。
一个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的问题,却不管哪种答案都不能说出口。
太宰治想了又想,决定用问句回答问句,把问题抛回和他一样劣迹斑斑的山吹律理:“和我同样满嘴谎言的人没资格说这话吧?”
啊,真是够了,太宰治看着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想,车轱辘似的来回翻旧账有意思么?开头气氛还不错,像这样继续下去会谈崩的。
撒娇装傻蒙混过去好了,太宰治仰躺在沙发靠背上,盯着单调的天花板。
像以前一样,随便说些不走心的软呼话,说些彼此心知肚明的谎言,表面上还是亲亲热热的黏糊情侣。
隔着冰冷的屏幕,看不到表情,不是最容易编些他擅长的谎言吗?
为什么不这么做……他心里隐隐期盼着想要她给出怎样的回答?
“就算是律理酱,被人说成满嘴谎言的骗子也会生气吧?”太宰治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准备把前一封短信推到他手机突然乱码身上。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两封未读邮件,发送时间和太宰治间隔不到五秒,仿佛对面那人不假思索给出的回答。
山吹律理:“也不全是谎言。”
山吹律理:“至少喜欢你这件事,是真的。”
喜欢你,是真的。
手机自带字体方正且冰冷,太宰治的视线却像是被文字烫到一样。
我不会再上当了!理智的小人在太宰治脑海内再三叮嘱自己:我是那么好攻略的人吗?我已经不相信你了大骗子!
太宰治一边腹诽,一边把邮件截图几十份上传云端保存。
如果有朝一日嫌疑人意图翻案,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呈堂证供!
“……没有回复?”山吹律理晃了晃手机,唔了一声,“他真生气了?”
她说的明明是真心话……她的信誉已经低到太宰治都不相信的地步了吗?
不应该啊,他们这对横滨著名塑料情侣、狼人杀高玩明明一直在互相伤害,有来有往,互不相欠。
太宰治是个特别小气特别记仇的人。
山吹律理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大概是半年前,她被尾崎红叶拉去高级会所欣赏茶艺。
“律理,偶尔也该和妾身一起陶冶情操,培养更高雅的品味。”尾崎红叶带着山吹律理走在竹木铺就的回廊上,“趁太宰加班,由妾身带你体验不一样的风景。”
“为什么一定要加上‘趁太宰加班’的前缀?”山吹律理扯了扯宽大和服的袖子,“还要特意换上和服?”
“妾身在研习茶艺的路上与此处几位相识,好了,我们进去吧,这里的茶艺表演可是非常有特色的哦。”尾崎红叶催促着把山吹律理推向一扇门。
山吹律理喜欢酒,对茶的品味一般,比起特意换上繁琐的和服来这里喝茶,她更愿意去超市买一瓶茉莉蜜茶配蟹肉罐头,快活似神仙。
她猜在尾崎红叶推荐的高级会所里茶不是重点,泡茶的人才是重点。
山吹律理猜对了。
山吹律理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和服袖子挽起露出纤细手臂的少年对她柔柔一笑,绿色的茶汤从茶壶嘴中注出,淌入印着墨竹图纹的茶杯中。
茶味好浓,她捧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只觉得空中弥漫绿茶的香气。
“律理,你不喜欢这孩子吗?”对太宰治大为不满致力于给他找麻烦的尾崎红叶微笑,“我记得……你的品味是纤细柔弱性格忧郁的美少年,这孩子每个关键词都满足。”
山吹律理看了一眼把侧脸对着她,轮廓在曦光中美好圣洁中流露一丝惆怅的少年,不是很想知道他给自己编了个怎样令人感动泪流怜爱疼惜的悲情人设。
“客人,您不喜欢我吗?”可能是山吹律理的表情太冷淡,没有一丝丝对美色的动容。少年微微低头,露出的脖颈白皙柔软,语调平和中带着点难过,“那么,我这就告辞了。”
“嗯。”山吹律理点了下头,把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
少年:真就不挽回我?一点不挽回?
他一步三回头欲语还休地走了,眼神逐渐幽怨,很像山吹律理看的宫斗剧里被皇上遗忘多年的深闺怨妃,眼睛里写满“你好狠的心!”
段数太低了,山吹律理不为所动。
如果是太宰治,就不会用受伤又胆怯的声音说:“你不喜欢我吗?”
他会用故作受伤实则超级无敌理直气壮的声音说:“我这么可爱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你嘴硬,我不信。”
假如她回应了,他也绝不会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得寸进尺更加理直气壮以“之前是故意让我伤心吗?你玩弄了我的心”为由要山吹律理哄他,反客为主占据道德制高点。
会所的弟弟,你输在不够茶。
山吹律理喝完一杯茶,被绿茶作战失败的尾崎红叶拉去逛街一直逛到深夜,才揉着额角回到公寓。
一进门,她就知道今天的事还没完。
缠绕在太宰治右手手臂上的绷带散落在沙发和地毯上,他皱着眉低头揉手腕,唇抿在一起。
山吹律理关门的动静不算小,太宰治眼皮都没动,一下一下揉着右手手腕,眉眼间带着点因疼痛升起的烦闷,整个人恹恹的。
不得不说,非常性感。
山吹律理没能从太宰治的微表情中读出“责难”的信号,就好像他完全不知道她今天去了高级会所,有个“纤细柔弱性格忧郁的美少年”挨在她身边奉茶一样。
山吹律理不惮以最大的敬意揣测太宰治对任何人行踪的掌握程度,何况她是和尾崎红叶两个人去的,目标太大。
他肯定是不高兴了,但太宰治不会把不高兴明说出来。
哄太宰治是个充满难度的技术活,恰好,山吹律理并不讨厌这个麻烦的过程。
“手腕疼吗?”山吹律理走到沙发边,没有坐到沙发上,反而挨着太宰治的腿坐在了地毯上。
她仰起头看向低垂着眼的太宰治,自然而然给了他俯视的视角。
高度差能带人微妙的心理满足,哪怕知道只是哄骗的小伎俩也不免愉悦。
“今天,从早上一直到晚上,工作没有停过。”太宰治停下揉手腕的动作,语气平平地说。
平铺直叙的讲述,不似他日常委委屈屈的撒娇。换在平时,太宰治早就在山吹律理进门的时候猫猫撒娇控诉森鸥外的没人性没良心,怂恿她一起干掉不做人的顶头上司。
“我看看。”山吹律理握住太宰治的右手,指尖按着他的手腕一点点推揉,“这里疼?”
冰凉的触感抚在皮肤上舒服得要命,太宰治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任山吹律理揉了一会儿,冷不丁说:“我是不是很麻烦?”
“嗯?”山吹律理抬头看他,“怎么突然这么说?”
“比起温柔贤惠地替姐姐斟茶,顺从乖巧的解语花,我这种在外工作一整天不能陪你,回来还给你找麻烦的人,当然是很麻烦的吧。”太宰治弯了弯唇,“我可以理解的,完全理解。”
你理解个锤子。
一段话,不仅点名了山吹律理身为有家室之人却在外寻欢作乐的恶劣行为,还巧妙引出他工作养家的辛苦,加深对女朋友良心和道德的谴责,甚至在结尾还不忘强调自己的大度和宽容。
看似没有一丝茶味,其实早已把绿茶腌入味,站在道德制高处指指点点。
“红叶姐怎么会以为我能看上会所的茶艺少年?”山吹律理心想,她家里这位才是茶中之茶,真正的茶艺大师,全方位无死角的高段位选手。
以至于哪怕她看透了太宰治故意找事故意道德绑架的阴谋,也被他先以疼痛示弱再以言语进攻的极致推拉技巧搞得没什么办法,握着太宰治的手腕一点一点替他揉。
“我的手只是拿了笔,比不过茶壶重,律理酱不用担心。”太宰治得了便宜继续卖乖,“我好歹是个Mafia,体力多少比会所的服务人员要好。”
体现自己人美心善的同时不忘diss假想敌,不愧是你,话术鬼才。
“是红叶姐要带我去,我才会去的。”山吹律理今天是真的很冤,“从头到尾我只对他说了个‘嗯’。”
“开始了,推卸责任是说谎的第一步。”太宰治不依不饶,“律理酱的信度大大降低!要变成‘狼来了’的孩子了。”
“想说点好听话你又不信。”山吹律理勾了勾太宰治掌心,看他痒得手指蜷缩在一起,“我以后说什么你都不信?”
“那要看律理酱的表现。”太宰治握住她的手不让山吹律理挠他,“表现不好就不信。”
“现在是表现不好的情况吗?”从回忆中抽离思绪,山吹律理点了点没有新邮件的手机,托腮思索。
太宰治的情绪就像龙卷风,来的太快又难以琢磨,他的心灵和他的肉.体一样柔弱,经不起一点点委屈。
山吹律理:要哄(确信)。
“不相信就不相信吧。”黑发金眸的少女呼出一口气,“嗯……假设在太宰眼里过去的两年都是谎言,全部清零,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什么都做过了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关系,并且我刚刚在邮件里对他表了白——应该算表白了,也就是说……我现在是太宰的追求者?”
山吹律理算了算,自我感觉没理错关系图。
“追求人……怎么追来着?”她小声说,“恋爱圣经里有没有例子可以给我参考下?”
就算99%的技巧对太宰治没有用,起码有1%可以给她提供灵感。
“给安德烈打个电话吧。”遇事不决扔给下属,山吹律理在港口Mafia两年别的没学会,森鸥外的黑心资本家气质学到了皮毛,任谁都要说一句“森鸥外害人不浅”。
安德烈·纪德,法国男人,刻板印象中与意大利男人一样擅长用花言巧语哄骗女孩子,必能给她有用的恋爱指导。
接到山吹律理电话的安德烈·纪德一脑门雾水:“???你确定我的经验适合太宰治那么难搞一男的?”
“死马当做活马医。”山吹律理用肩膀夹着电话,捏着笔在小本子上做笔记。
“能哄到手就哄到手,哄不到……”山吹律理咬着笔尖沉思,“反正我身份也暴露了,那就直接把人绑架回欧洲玩虐恋情深好了。”
第一卷 第79章
一束蓝色矢车菊, 花蕊坠着露珠,小簇的花枝被银黑色的丝带系在一起,静静躺在公寓门口的地毯上。
太宰治弯腰拾起花束, 放进大衣口袋里。
几片花瓣从他指尖落下, 飘进敞开的门缝间。
蹲在公寓门口的黑猫长长的喵了一声,在太宰治看过来之前翘着尾巴跃进楼层与楼层间的阴影中。
“今天是新的送花小猫。”太宰治记得昨天徘徊在他家门口的是一只灰色斑点猫,尾巴短短的,前天是一只胖墩墩的橘猫,大前天是一只格外调皮的绿眼狸花猫。
黑猫没有走远, 若有若无地跟在太宰治身后,偶尔他口袋里的蓝色花瓣掉出一片, 它会凑上前用鼻头吻吻,轻快甩一甩尾巴。
它一直送太宰治到港口Mafia总部,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动门后, 黑猫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准备寻摸个晒太阳的草地睡觉。
太宰治来到办公室,办公桌上摆着一只透明花瓶,里头插了几只香水百合。他把花枝挪一挪位置, 将今天收到的新鲜的矢车菊也放进花瓶。
阳光顺着落地窗照在桌上,为蓝色矢车菊镶上一条柔软的金边。
抓捕Mimic残党的任务还在执行中,黑蜥蜴被遛得满横滨乱跑, 愣是没找到半点他们存在的迹象。
太宰治手头的工作不止这一件,他无趣地转着钢笔签文件,偶尔扯下矢车菊一片花瓣含在唇间醒神。
“太宰先生。”下属敲了敲门, “您点的咖啡送到了。”
他没点咖啡。太宰治点点头, 让下属把纸袋拿进来。
咖啡是太宰治喜欢的店送来的, 纸袋里头除了糖奶, 还有一只用透明袋子包住的橘子糖。
半月弯弯的橘子糖, 橘瓣上撒了一层细细的白糖,透明包装袋上印着一只红色的小金鱼图案。
太宰治拿了一颗送进口里慢慢地含着,将剩下的橘子糖小心翼翼放进口袋里。
橘子糖的清香甜味流连在唇齿间,一直到晚上也未散去。
“我最近经常收到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太宰治坐在Lupin的吧椅上,一脸无所谓地对友人说,“类似不知道从哪个花坛摘来的野花和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的糖果,真伤脑经。”
“太宰君。”坂口安吾平静地说,“既然你竭力不想在微表情和肢体语言中透露你的得意,能否保持现在无所谓的表情把‘不值钱的小礼物’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太宰做不到吧。”织田作之助事不关己一边喝酒一边补刀,“他只想口头和我们炫耀而已。”
“小气巴拉不肯给别人看的炫耀只会人产生强烈的怨怼情节,太宰君,最近走夜路的时候尽量小心些好。”坂口安吾微笑。
“安吾的表情好可怕。”太宰治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不过晚上回家有可爱的猫猫与我同行保护我,所以没关系。”
战斗力超强可以把普通人类按在尖爪下揍的流浪猫护卫队,只只皮毛油光水滑,尾巴如细细的长鞭,是爪间舔血的强大猫猫。
“居然有猫猫接送上下班。”坂口安吾沉默,“太宰君,你是迪O尼公主吗?”
“我只是被人当作公主追求而已。”太宰治戳了戳酒杯里的冰块,“律理酱绝对是买错书了,我猜可能是《教你如何挽回女人心》或者《哄好你的公主病女友》一类的直男教科书,要么是她找的参谋是个花花肠子很多的渣男——我记得安德烈·纪德是法国人,罪魁祸首找到了。”
坂口安吾:我为什么感觉你很爽?
太宰治:我是很爽。
他凭本事找到的女朋友,快乐都是他的!
“她为什么要追求你?”坂口安吾不理解,“你们不是告白殉情同居本垒都做完了吗?”他还以为他们下一步是蜜月。
“为了体验回到最初的起点的感觉吧。”织田作之助猜测,“青春真好啊。”
“从头开始虽然不错。”太宰治支着头,“但律理酱一笔勾销的也太彻底了,就像在电脑上选中两年的文件然后一键清空,真的当它们不存在一样。”
“全部清空?”坂口安吾补刀,“太宰君,如果她的记忆回溯到初见,你现在人已经没了。”
太宰治:别说了,已经开始痛了。
“只等着女朋友追求自己是不行的,太宰。”看透一切的成熟男人织田作之助诚恳地说,“多少准备一点回礼。”
“听着就像我可以找到律理酱一样。”太宰治微笑,“森先生暗自派来蹲守在我家附近的人已经被猫抓伤去打破伤风和狂犬疫苗了,试图反击的人在下班后被猫猫军团伏击至今还在医务室挂吊瓶。”
全横滨唯一事不关己的可能只有经常在Lupin出没的猫咪老师,但老师一直不让太宰治撸它,每次都像被非礼似的速速溜走。
夏目漱石:老夫与【人间失格】相性极差!
“啊,对,山吹律理被港口Mafia下发了通缉令。”织田作之助恍然大悟,“我也接到了帮助搜捕的任务。”
“因为港口Mafia又被劫了一个装备库。”太宰治一脸和我无关的表情,“律理酱真狠啊,森先生还以为她早就离开了横滨或是躲在哪个角落里不敢出头,结果她反手劫库,玩的就是刺激。”
Mimic以前不搞事是因为首领没参与行动,等山吹律理归来,他们再无所顾忌。
“安吾,你知道律理酱为什么会做故意刺激森先生的事吗?不只是他们缺少装备和扰乱战情的原因。”
太宰治可可爱爱地指了指自己:“律理酱劫持装备库的时候,不早不晚,正巧是森先生用工作压垮我柔弱肩膀,我通宵没睡的第三天。”
坂口安吾:“恕我直言太宰君,身为港口Mafia的干部,你的语气应该是更气愤凝重,而不是得意翘尾巴。”
你真的没有通敌叛变吗?异能特务科派入港口Mafia的潜入搜查官安吾君深深怀疑。
“没有。”太宰治摊手,“我非常敬业地执行了BOSS的指令,和律理酱没有一丁点儿私下联系。她送来的东西我怀抱着‘敌人可能在食物中下毒让我来替你们验证安全’的无私之心吃得干干净净,从根源上杜绝其他人中毒的可能性。”
织田作之助:“……”
坂口安吾:“……”
你们能懂吗?那种满心都是槽点偏偏找不出合适台词用力吐出来的痛苦,好似一颗牛油果卡在嗓子里噎得人直翻白眼。
坂口安吾从未如此深刻地领悟到:是他太弱了。
如果身为吐槽役的他能更加强大!他就不会一直戴着痛苦面具戴到面具焊死在脸上拿不下来!
可恶,弱者苦涩的滋味比吃一吨柠檬皮更酸涩,坂口安吾发誓要走上世界最强吐槽役的道路,待他修行回归后,他要用魔法打败魔法,用犀利的吐槽让太宰治无地自容!
“安吾燃起了奇怪的斗志。”太宰治警惕地躲开身边散发可疑气场的坂口安吾,戳了戳织田作之助,“织田作,你觉得我做的硬豆腐好吃,还是超人火锅好吃?”
织田作之助:只有黑暗料理和黑暗料理的选项吗?
“你可以选择杯面。”他认真地建议,“只需要撕开调料包,倒水,再等几分钟。”
“杯面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显不出我高超的厨艺。”太宰治摇头。
“难道,是做给律理吃?”织田作之助犹疑,“是打算谋杀她吗?以食物中毒作为意外死亡的借口?”
好可怕,一分钟前还在炫耀女朋友的礼物,现在又要杀妻证道。
“我在织田作心里到底是什么人?”太宰治纳闷,感觉自己遭受了友人的背刺,“是回礼啦回礼,律理酱很喜欢我的活力清炖鸡,我想同菜系的自鲨专用硬豆腐和超人火锅她也会喜欢。”
“她送你花,你给她做饭。”织田作之助想了想,除了情侣角色似乎有点颠倒外没毛病,是很温馨很合理的情侣日常,“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怎么送到她手上?”
太宰治说他找不到山吹律理应该是实话,两个组织现在对立得恨不得撕破脸皮,敌国女王和本国太子只能靠猫猫传书,恋爱越谈越童话。
“既然猫咪可以听懂律理酱的话,也一定可以听懂我的话。”太宰治摸了摸下巴,“有了,让老师做我的信使!”
“喵?”趴在Lupin角落里的三花猫懵圈地抬起脑袋,时刻警惕太宰治可能伸出的手。
“拜托了老师,这是我一生的请求。”太宰治双手合十,“全横滨的猫猫都是律理酱的信使,只有清白的你可以帮助我。”
夏目漱石不是很想用自己尊贵的猫身替太宰治做邮差,不要以为他不知道你们小情侣明明每天都用邮件互发早安晚安,装作没联系的样子丢死人了。
情侣玩情.趣不要连累猫猫!你知道猫猫有多辛苦吗?你不知道,你只想着你自己和你同样没良心的女朋友。
三花猫生气似的抖了抖胡子,太宰治一点儿不怕,自言自语:“律理酱说这个时候可以挠一挠猫咪下巴,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双下巴……”
“喵!”三花猫紧急跳跃到吧台上,狠狠远离登徒子。
不行,被太宰治碰到了等于【人间失格】作用到【我是猫】身上,等于猫猫大变活人,等于打破漫画中猫猫会变成美少女的虚假宣传,等于至少四分之一人类妄想的梦境会破碎——
哒咩!绝对哒咩!
三花猫抖了抖耳朵,在和太宰治保持安全距离的情况下抬起肉垫拍拍吧台。
意思是:说吧臭小子,不要太过分啊你。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太宰治对三花猫嘀嘀咕咕。
半小时后,太宰治看着三花猫吃完他特意给它点的三文鱼刺身,舔着爪子洗完脸,从吧台一跃而下消失在楼梯。
“我要去超市买下厨的食材,先回去了。”太宰治拎起外套,对两人挥了挥手。
坂口安吾看着太宰治的背影逐渐远去:“织田作先生,你认为太宰君的恋爱会顺利吗?”
“会吧。”织田作之助平平地说,“他可是太宰。”
坂口安吾:“即使那两个人在敌对势力?”
“我的异能力天.衣无缝只能看到几秒后的事情。”织田作之助说,“对【人间失格】也没有作用,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会顺利。”
“可能是祝福,或者说愿望。”他说,“我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嗯。”坂口安吾低头喝了口番茄汁,“我也希望他们顺利。”
太宰治顺顺当当买回了心仪的豆腐。
“我用块豆腐撞死自己”对很多人而言是句笑话,太宰治却可以用厨艺把它变成现实。
“七月吃火锅太热了。”他哼着歌把豆腐泡进水里,“我超体贴的。”
他要把嫩豆腐泡进水里再加上一些不可名状的调味料泡一整晚,明天再正式料理。
太宰治往水里加调料的过程可以类比成猫和老鼠其中一集汤姆往牛奶里加料的名场面。
能吃还是不能吃,看你胃镜检查情况。
太宰治拍了拍手,满意地结束备菜工作。
第二天,太宰治哼着歌把他的得意料理“自鲨专用硬豆腐”美美摆盘,端正地放在餐桌上,又在瓷盘下压了一张猫咪便签。
他脱下围裙,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出门去港口Mafia总部大楼。
今日门口的花是香槟玫瑰,正好可以插在太宰治上衣口袋中。送花使者是一只蓝绿异瞳的白猫,比昨天的黑猫亲人一些,蹭了他一裤腿的毛。
“我问你哦。”太宰治挠了挠白猫耳朵,和它说悄悄话,“老师有帮我把口信带到吗?”
“喵。”白猫舔了舔爪子。当然带到啦,不然我怎么蹭你一身毛,是记仇猫猫的报复!愚蠢的人类!
太宰治小小打了个喷嚏,怀疑猫毛飘进了鼻子里。
白猫优雅地晃着尾巴走掉了,它悄无声息地踱步到隐蔽位置守着的港口Mafia成员身边,竖起尖爪。
“我已经打过破伤风和狂犬疫苗了我不怕你!”监视的成员如临大敌,向白猫展示自己手臂上的针眼。
嚯,是有双重防护的人类。白猫收起尖爪,熟练的在男人脚边打了个滚,改换战术。
“干什么?碰瓷吗?”男人一边色厉内荏地说,一边忍不住蹲下身,试探性摸了摸白猫翻出的肚皮。
哇,是猫肚皮耶,好幸福。
他沦陷了,对猫猫势力低下头颅。
“这是,豆腐吗?”在监视者沉迷撸猫的时候,山吹律理再一次进入她住过两年的房子。
一切摆饰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零食柜里的蟹肉罐头补充了一批日期新鲜的,草莓味和巧克力味的粟米条各吃了一半用发卡夹住包装开口,最醒目的莫过于餐桌上的一盘豆腐。
“我开动了。”山吹律理坐在餐桌边双手合十,拿起勺子。
古怪的口感,与活力清炖鸡一脉相传的离谱调味,劲道足得似乎想崩掉人的牙齿,每一口都是不同的滋味,吃豆腐吃出了开盲盒的感觉。
“真不错。”山吹律理含着勺子惊叹,“太宰的料理一如既往有特色。”
她听说远月学院对学生料理的要求是“吃到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出厨师的模样”。山吹律理以前不理解食客真的会觉得吃饭吃到一半满脑子厨师的脸是个好体验吗?
她现在理解了,远月学院不愧是料理人的圣地,说出的话就是有道理。
“在食戟中把评委全部送到医院也是获胜的好方法啊。”山吹律理很喜欢地吃完了太宰治特制自鲨专用硬豆腐,把碗勺放进洗碗机清洗烘干。
白瓷盘下压着一张猫咪图案的便签,太宰治写:冰箱里还有可以外带走的硬豆腐,不要忘记拿走哦。
俏皮的尾音后画了一只抬爪准备和人击掌的简笔画猫猫。
可爱浓度过高了。山吹律理把便签放进口袋里收好,走到冰箱前双手拉开冰箱柜门。
灯光于黑暗中亮起,嫩黄色的花瓣随山吹律理开门的动作飘落在地上。
舒适的冷气弥漫在七月炎热的空气中,已结束花期的山吹花填满了整个冰箱,花蕊映在黑发少女略怔愣的眼眸中。
在山吹花拥簇着的最中央,一条玫瑰色的宝石发带躺在嫩黄的花瓣间,如夜空之上绚烂的玫瑰星云,闪闪惹人喜爱。
【没有任何多余的附属物,赠予你,连让我见一面都不肯的坏家伙。】
染着玫瑰香水的纸签卡在冰箱侧面,和猫咪便签上故意写得圆润可爱的字体不同,纸签上的字体随性潦草,有一分主人的不满和牢骚。
“我今天送的是香槟玫瑰。”山吹律理拿起玫瑰色的宝石发带,挽起黑色长发,“换成红玫瑰会更好吗?”
可她更喜欢香槟玫瑰的花语。
“被抱怨是追求者的失职。”山吹律理抚摸探出枝叶的棣棠花,“今天天气很好,是适合再遇的日子。”
……
挑了好久的玫瑰色宝石发带送出去了,太宰治心情很好地决定今天下班后去Lupin再给猫咪老师点一盘三文鱼刺身。
他去的时间不早不晚,与一位从Lupin出来的客人擦肩而过。
“太宰?”织田作之助与太宰治前后脚到,他随口闲聊地说,“我忘记问了,你的求婚戒指送出去了吗?”
太宰治折磨他和坂口安吾折磨了好久最终还是选择订做戒指,也就是织田作之助脾气好不在意,坂口安吾私下狠狠吐槽太宰治是他见过最麻烦的甲方没有之一。
“还没有,在我的风衣口袋里。”太宰治想着那枚沾着血被山吹律理还回来的戒指,习惯性地拍了拍口袋。
熟悉的轻微硌手的触感消失了。
太宰治一怔,下意识地推着吧台起身,双手都放进口袋里找。
“太宰?”织田作之助不解,“怎么了?”
“不见了……”太宰治喃喃,电光火石间,在Lupin门口和他擦肩而过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中。
接近一米八的消瘦男性,头发过耳,耳垂上点着几颗痣,微驼背,神色间有醉意,腋下夹着包过三明治的旧报纸。
太宰治只看了一眼就略过不计,因为那个人身上实在是没有值得他关注的地方。
可他的戒指不见了。
在与那人擦肩而过后。
能超过他反应能力的速度,加上对太宰治行为习惯的了解,再加上价值不菲的仿真人皮.面具——
思绪滚动不足半秒,太宰治抬脚追出了Lupin大门。
门口没有人,附近小巷多,他匆匆瞥了一眼,踟蹰着不知道往哪边走。
“喵。”不在Lupin的三花猫蹲在围墙上喵了一声,它坐着的地方正对一条小巷的进口。
小巷又窄又深,晚间更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出巷口的地方被明亮的路灯照亮。
在唯一有光的地方,一只手五指张开远远对太宰治挥了挥,无名指上浅鸢色的宝石在灯光下耀如日星。
太宰治停下脚步,不再试图去追。
才抱怨说见一面都不肯,人这就来了。
来了也不走空,带走了那枚几经周折,还是戴在了无名指上的戒指。
“好歹露个面嘛。”太宰治不满地嘟囔,“至少说一声我送的发带喜不喜欢。”
虽然他是在和敌对组织的首领谈地下恋情,要多谨慎都不为过,何况港口Mafia已经把山吹律理的通缉令发到了这座城市每个角落——当然,太宰治知道她完全不care,甚至还想再插森鸥外一刀。
“只靠加密匿名邮件联系、见面连人影都不给看、全凭猫猫队立大功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太宰治叹气。
好烦,要是他不是港口Mafia的干部,是像织田作一样的基层人员就好了,叛逃之后随便找个地方洗洗档案又是一条好汉。
“叛逃还挺麻烦呢。”太宰治自言自语,“港口Mafia的追杀不算什么,我的档案问题就太大了,黑得像煤球,能把洗档案的人累死在文件海中。”
“要是能抓到异能特务科的把柄就好了,他们擅长洗档案。但想在短时间洗好……不通宵加班两年是不可能的。可恶,异能特务科有没有像安吾这样与工作结婚的男人啊?”
“要是安吾是异能特务科的人就好了。”太宰治虔诚许愿。
“卡密,我愿意奉献五个过期的蟹肉罐头作为贡品,请你实现我的愿望吧!”
第一卷 第80章
“阿嚏!”坂口安吾打了个寒颤。
他的胃不知为何一阵阵绞痛, 像一口气吃了五个过期的蟹肉罐头那么痛。
“难道是工作压力太大得了胃肠炎吗?”社畜痛苦弯腰,“不祥,不祥的预感!”
坂口安吾的办公室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因为纵观全港口Mafia,没有人愿意和工作宣言是“不下班就不用上班”的可怕工作狂同处一室。
别卷了别卷了,给发际线留点活路吧。
坂口安吾不是故意想成为卷王, 他实在是迫不得己, 除了成为时间管理大师外他找不到能让自己安全存活的办法。
“我听说隔壁公安有个警察不仅在敌对势力卧底的同时在咖啡店做三明治小哥, 业余时间不忘自己的侦探事业, 时不时开着马自达在铁轨飙车偏移,一直是全国卧底大赛铁人三项记录的保持者——和他相比,只打了两份工的我,振作起来啊!还没有到极限!”
坂口安吾吨吨吨喝完一瓶速溶咖啡,他还能再熬三个晚上!Power!
“目前港口Mafia遇到的麻烦有两个。”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 “一是徘徊在横滨如幽灵四处游荡的Mimic, 据说他们在欧洲战果喜人,港口Mafia是否能及时止损要看森鸥外的抉择。”
“依我的推测,他应该会选择退让。比起难以伸手的欧洲大陆, 摆在森鸥外面前的有个更迫切的难题。”
异能开业许可证。
由异能特务科发布、受到政府承认的特殊许可, 得到许可证的势力名下的异能者可以自由使用异能力。
其实没有证书异能特务科也管不了他们,你指着中原中也的鼻子说你没有考证你不能持异能上岗,中原中也反手把你砸进水泥说不好意思这里有人在说话吗?
比起实际意义,异能开业许可证的象征意义更大。是不是官方承认的组织, 在某些微妙的时候能不能借到好用的名义, 是名正言顺盘踞在横滨的势力还是政府的敌人, 全看拿不拿得到这张纸。
森鸥外是个聪明人, 在他的老对头成立的武装侦探社拥有证书的情况下, 他不可能让港口Mafia落队。
“银狼阁下有的,我们也该有。”森鸥外微笑,“我不可能比不过一个对猫说话还被猫哈气的男人。”
为什么福泽谕吉的异能开业许可证是夏目老师送的而他就要辛辛苦苦自己琢磨?就因为福泽谕吉满头银丝看起来像爷爷辈而他还是中年美大叔所以尊老爱幼轮不到他吗?!
可恶,居然输在了发色上!
“爱丽丝酱,我好可怜。”森鸥外哭唧唧,“律理到处找我麻烦,太宰君消极怠工,许可证连个影子都看不到,我是不是不适合当首领啊?”
“笨蛋林太郎。”爱丽丝毫不客气地说,“律理找你麻烦是因为太宰还在为你工作,等太宰不在了,律理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好过分。”森鸥外画圈圈,“我好歹也当了她两年的上司,怎么一点点友爱的羁绊都没有留下?”
“财务部的大叔不是说你还欠她几次委托费吗?”爱丽丝嘲笑道,“她不抓林太郎以身抵债已经对你非常好了……嘛,也有可能是她看不上你身子的原因。”
爱丽丝,【性.欲的生活】异能力化身,虽然年龄很小但早已戴上有色眼镜,小火车污污的开。
“我真是不适合当首领。”森鸥外暗色的眸子情绪不明,“如果是太宰君来做这个位置,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亲眼看着他割破前代首领的咽喉的少年,回想起他死寂的眼眸和无动于衷的神色,不难猜测他对生命漠然的态度。
人会对自己无法理解的思想产生恐惧。
港口Mafia有五大干部,在太宰治之前,森鸥外从未见过下属对干部的惧意和敬畏竟能超越首领。
从16岁到18岁,年轻强大的生命,恐怖的才能,港口Mafia在太宰治手上能膨胀成可怕的庞然巨物,这怪物如小狗乖巧地趴伏在他脚边。
“最优解……”森鸥外摩挲脖颈,“舍去我不需要的,换回我需要的。”
他的指尖点在几张纸质资料上,红色头发的男人平静地看着镜头,职业那一栏填着普普通通的基层人员。如果他不是极少数被太宰治认可的朋友,织田作之助的档案不会被摆在森鸥外桌上。
“金盆洗手的天才杀手……”森鸥外捡起资料细细地看,思索一个一箭双雕的可能性。
他的手肘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浅浅写着一个地址。
“让太宰君来一趟。”半晌,森鸥外收好桌上的资料,按响通讯的铃声。
太宰治来的不快不慢,神情一如既往,懒散中带着点厌烦,黑色风衣拢在他消瘦的肩头上。
港口Mafia论坛盛传太宰先生正处在失恋期,曾经真情实感嗑CP的坛友泪流满面产出了超多虐恋情深的悲情同人,森鸥外好奇点进去看过一篇,被巨ooc但感人的剧情闷出几滴眼泪。
如果他的人设不是棒打鸳鸯的恶毒王母,代入感还可以更强一点。
森鸥外合理怀疑太宰治一直用小号在论坛潜水,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每一个偷偷评论“BOSS不做人”、“都是森先生的错”的留言都被有心人点了高赞。
下属们不敢在论坛骂太宰治,却敢diss真正的首领,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真当他年过四十不会上网吗?刻板印象害他!
“太宰君。”昨天晚上刚熬夜看了一篇太宰治在失恋期绝食自鲨、逃班摸鱼的BE同人,森鸥外语重心长,“你可不能学那些沉溺于失恋中的失败男人,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啊太宰君。”
绝食和自鲨都没关系,逃班就过分了啊。
“你也该出去散散心,开展下一段恋情了。”森鸥外拿出一张宴会邀请函,“去相亲,不,去见一见我们亲切的合作伙伴。”
接待宾客在太宰治眼里约等于合法摸鱼,后勤是不需要他做的,端杯酒找几个漂亮小姐姐邀约殉情,在宴会收尾前把自己淹死在人工喷泉,非常美滋滋。
唯独换礼服有点麻烦,他穿习惯的西装上总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来宾的香水气味混在一起让他不适。
“换一条暗红色的领带吧。”太宰治对着镜子整理衣领,在黑色西装和白色西装中犹豫片刻,选择了后者。
太宰治以前系领带的时候会系得很松,他虽然时不时会把脖子伸进歪脖子树上挂着的套圈呃的一声吐出舌头,但在穿衣上偏好更宽松的款式。
后来山吹律理偶尔会接下替辛苦出门工作的男朋友系领带的任务,她习惯性将领带系得很紧,每次太宰治都要一边扯松领带一边控诉说律理酱你这是谋杀。
“系太紧了。”太宰治自言自语,“算了,就这样。”
森鸥外在办公室的监控里看见一身白色西装与港口Mafia格格不入的太宰治走出总部大门。
黑色中突兀的一点白色,显目到刺眼。
“盘踞在横滨的组织只需要三个,为了实现夏目老师的三刻构想,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森鸥外背着手俯瞰落地窗下宏伟的城市。
“引入第四方势力是我迫不得已,但只要达成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森鸥外拨通一串数字,响铃三秒后,冷哑的男声在屏幕后响起:“决定合作了?”
“是。”森鸥外捻了捻手里的纸条,铅笔写出的地址染在指尖,晕出模糊的铅色,“你们可以行动了。”
“哈。”朗姆酒咬着烟头,“没问题没问题,与港口Mafia合作也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事。”
朗姆挂断电话,给在横滨的下属发出行动的信号。
“让我一次性给十几个人易容,又不说原因,港口Mafia的首领在想什么?”贝尔摩德夹着一只女士香烟,懒散地问,“你派过去的是新培养的一批死士,港口Mafia给了多少报酬?”
“除了杀人灭口玩嫁祸的把戏,还能是什么?”朗姆掐灭烟头,“森鸥外不亏,我也不亏。”
身居组织首领之位,将一切奉献给组织的男人,有其独有的冷酷人格和残忍作风。
或许在森鸥外看来,将部下的损失缩减到最少,只付出几条与他无关的人命,已经是难得慈悲的手段了吧。
邮件发送只需要一秒不到的时间,信息随着网络从东京传到横滨,闪烁两秒后显示已读。
在小型车上静候待命的男人们拔出抢,保险栓咔哒一声拉开。
他们穿着统一的老旧灰袍,戴着兜帽,从车门鱼贯而出。
前面不远是一家两层楼的咖喱店,店内售卖全横滨最好吃的激辣咖喱饭。
……
织田作之助抱着装满零食的袋子走在去孩子们寄居的房子的路上。
他时常光顾的咖喱店老板是个宽厚的好人,把店内二楼腾出来给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孩子们居住。
老板做的咖喱饭辣得人一边疯狂喝水一边停不下来,织田作之助吃惯了辣味,但他有幸看到过太宰治吃辣吃得眼泪流的百亿名画场景。
“下次我要带律理酱来吃。”太宰治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可恶,辣好像是痛觉她感受不到,也太无懈可击了!”
织田作之助的朋友太宰治谈了个相当特别的女朋友。性格特别,能力特别,身份也特别。
“Mimic是个怎样的组织?”织田作之助问过太宰治,得到了“是一群脑回路奇异的集合体”的回答。
“简单来说,Mimic是一群想死的人组成的组织。和我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的自杀不同,他们更想在与够资格的敌人的战斗中死亡。”太宰治说,“他们的头儿,安德烈·纪德,似乎是个能力和织田作很像的异能者,不知道你们的异能碰撞间会不会产生特异点。”
“以死亡为目的的人行事可是超级疯狂的。”太宰治指指点点,“劫武器库装备库的时候是,做别的事的时候也是。”
织田作之助听说了Mimic有成员违背了山吹律理的命令私下袭击太宰治,太宰治也明确说过:“我相信律理酱不会做多余的事,但不相信Mimic,织田作也姑且把他们当作敌人看待吧。”
天色阴沉沉的,织田作之助急着赶路,和一个戴贝雷帽一看就很侦探打扮的青年撞在一起。
“小心我的眼镜!”江户川乱步站稳身体,气呼呼地戴上眼镜,“这可是社长给我的,使用异能力超推理的道具——啊。”
他短促地说,目光上下打量织田作之助,简短地说:“你还是尽快回家比较好。”
“否则。”他沉下眼,严肃的态度让织田作之助背后起了一层不祥的冷汗,他看着江户川乱步嘴唇一张一合——
“否则,你家里的零食就要被那家伙吃完了!”
江户川乱步气呼呼地说:“吃小孩零食,不害臊,怎么不分点给名侦探?”
织田作之助:“啊?”
“啊什么?”江户川乱步不客气地从织田作之助手上抱着的纸袋里拿了根棒棒糖吃,“哼,那家伙的情报网勉勉强强还不错,虽然比不过名侦探无敌的超推理!总之你赶快回去,你家的小孩就差被蛊的把压岁钱给人家了。”
织田作之助茫然地看着自称名侦探的少年走远,加快脚步走回咖喱店。
“哦,你回来了。”一楼的咖喱店大叔对他挥手,“你有超级漂亮的客人来哦,在楼上和孩子们玩呢。”
在一楼都能听到小孩子尖叫大笑的声音,织田作之助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抱着零食袋上楼,喊孩子们的名字。
“织田作回来了!”幸介欢呼着跑上前,“有零食!律理姐姐要不要吃!”
“来一根青苹果味的棒棒糖。”山吹律理盘腿坐在地上,任咲乐从背后抱住她的脖子嬉笑,“薯片吃不下了,谁替我解决一下?”
“我!我!”男孩们争先恐后地举手,织田作之助看见咲乐把自己最喜欢的娃娃往山吹律理手里塞,“送给姐姐!”
好像是就差把压岁钱拿出来讨人家喜欢了。
现在的小孩子都不怕冷面杀手人设的吗?
织田作之助从零食袋里翻出青苹果味的棒棒糖给山吹律理,她道了声谢,随口问:“你没收到我的通缉令?”
“收到了。”织田作之助平静地说,“所以你出现在这里一定有什么理由。”
“也没什么。”山吹律理摆弄糖纸,“我只是听说这里出现一群易容得和我的下属一模一样的人,想来看个新鲜。”
“易容?”织田作之助怔愣。
“是啊。”山吹律理含着甜滋滋的青苹果味棒棒糖,“像双胞胎兄弟一样。我都好奇得很,人是怎么复制粘贴的?我也想要另一个我替我完成麻烦的工作,让我有更多时间约会。”
“非常非常像。”山吹律理比划比划,“恰恰好,楼下还有一辆装满炸.弹的车。”
“你说,如果一群顶着我下属脸的人,穿我们当作团服的标志性灰袍,枪都是Mimic同款,从头到脚完美cospy,抓着你家五个小孩当着你的面往车里一塞,再砰——砰,连人带车一起炸个稀巴烂,血和骨头混在一起你侬我侬不分彼此,火光烧破乌云。”
“你会把仇记在谁的身上?”山吹律理轻描淡写地问。
织田作之助张了张嘴,陷在她画面感十足的描述中无法自拔。
“特别是,如果你找上我的下属们质问是不是他们干的,他们大概率不会否认。”山吹律理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既然追求死亡就把刺激贯彻到底——我手下净是些脑回路和我一样奇怪的人。”
快乐背锅王者.jpg
“人被我抓了,易容.面具让下属带回去玩了,只剩你和孩子们去向的问题。”山吹律理拍了拍咲乐的手让她从自己背上下来。
“我本来是打算把你们打包塞上飞机送到欧洲我的大本营,不过呢,有劳动力自己送上了门。”
山吹律理若是想对一个人好,方方面面的细节都会想到。
太宰治在横滨有且只有两个朋友,以及被他捡回来的芥川兄妹。
小朋友在港口Mafia生活的还可以,山吹律理不打算把他们强行带走。Lupin三人组,织田作之助以基层人员的微弱工资抚养五个孩子,实乃感动横滨年度人物,山吹律理的良心不允许她把这一家六口留在黑心资本家森鸥外的地盘上。
森鸥外这种小气兮兮的男人,不给老实人穿小鞋就见了鬼,山吹律理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最后是坂口安吾。山吹律理曾经无数次在太宰治口中听到这位社畜之神的伟大事迹,一个和工作结婚的男人,多么值得敬佩!山吹律理肃然起敬。
可港口Mafia并非良配!山吹律理看为森鸥外辛苦打工发际线都在飘移的坂口安吾一阵心痛,多好的打工人,怎么就不是她的呢?
于是山吹律理果断去挖了墙角。
面对她诚挚的邀约和“涨工资不加班入职就送一箱生发的霸王洗发水”的承诺,坂口安吾缓缓打出一串省略号。
除了“……”,坂口安吾说不出一个字。
他还,挺抢手的?
天降offer来得太过突然,坂口安吾一时间差点忘了自己是吃公家饭的铁饭碗公务员。
要不要学习米花町的zero先生,一个人打三份工,美滋滋拿三份工资呢?
坂口安吾:是心动的声音.jpg
理智强行唤醒了坂口安吾,他谨慎地看了眼“我很好说话我等你自己做决定不会强抢民男”的山吹律理,又对比了一下她一只手可以打十八个自己的天堑实力差,在说出真相和让她抢走又何妨间,艰难地选择了说大实话。
坂口安吾:“承蒙厚爱,但是,呃,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异能特务科派入港口Mafia的潜入搜查官,是有编制的公务员,当初入职考试上岸还挺难的,目前不打算辞职跳槽。”
“……”
山吹律理看着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看着山吹律理。
二五仔竟在我身边!
“你是异能特务科的人?”山吹律理在短暂的怔愣后立刻追问,“那你岂不是很擅长洗档案?”
坂口安吾嗅到工作量激增的气息,警惕后退:“你需要洗档案?杀手这行不是靠档案找工作吗?”
“我当然不需要,我的履历黑黢黢的很漂亮。”山吹律理摇头,“是你的好朋友太宰和织田作,离开港口Mafia之后有份清清白白的简历更好找工作。”
除了港口Mafia,大概只有黑衣组织会对太宰治履历上“谋杀一百三十八起、恐吓三百一十二起、欺诈和其余等六百二十五起”的记录直呼人才。
“织田作一个人要养五个孩子,你忍心他因为履历屡屡受挫,最后兜兜转转重回森鸥外的邪恶怀抱吗?”山吹律理认真地说。
“太宰的档案黑得像在石油里泡了九九八十一天捞出来一样,除了你——他的挚友,谁能含辛茹苦替他缝缝补补,谁能不分昼夜活跃在办公室内不合眼?只有你!”
坂口安吾在港口Mafia做二五仔的这些年,别的没学会,只把一条人生哲理牢牢刻进DNA:
不要相信任何组织首领口中的鬼话——他们只是想骗你打工——骗你没有工资不睡觉也要给他们打工!!!
“总之,档案的事他已经答应了。”山吹律理轻飘飘地说,“织田作带着孩子们先去异能特务科提供的安全屋住一段时间,孩子们上学的事也有人去安排。”
织田作之助,老实人,业余除了喝点小酒写写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在今天知道了他的两位友人各自丰富多彩的人生。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在港口Mafia是个底层员工,在横滨是个普通居民,天塌下来他要给五个孩子顶着,里世界腥风血雨的斗争和他关系不大。
“好。”织田作之助让孩子们收拾好行李,随口问,“太宰知道吗?”
“不。”山吹律理从地毯上站起身,雪白的晚礼裙外笼着层层细纱,织田作之助这才发现她今天穿了一身极其不便于行动却非常漂亮的白裙子。
山吹律理竖起食指轻轻贴了贴唇,浅浅的笑意从她眼底流淌到纱裙的花边。
“这是个惊喜,你要为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