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那屋传来动静,是吴永福的大嗓门:“娘,你就给我讲讲那个半仙儿呗?他怎么对付三妮儿的?大不了我不跟我奶要钱买衣裳了!”
然后是曹氏打开屋门的声音,伴着曹氏的话:“太晚了,赶紧睡觉,我不给你讲,你也不许找你奶要钱!听见没有?再闹,你爹揍你我可不拦着!”
骆毅躲进阴影里,那里有个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过道,月光照不进来,显得极为黑暗。
吴老头屋里的说话声顿时消失,像是已经睡熟的样子。
闹着曹氏给讲热闹听的吴永福最终在他爹一声吆喝下回了自己的小屋,不过并不害怕:“哼!我明儿就找我奶要钱去!”
骆毅绕到茅厕那边装作刚出来的样子,抱着给吴永福缝补好的衣裳往院里走,故意把鞋底在地上拖出响声。
“谁在那边?”曹氏问道。
“是我。”骆毅答。
曹氏:“怎么还不去睡?白天睡多了?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比猪也不差啥了!”
骆毅:“我是给哥送衣服的,刚补好,又没闲着。”
曹氏:“你……你把你哥衣裳带进茅厕了?你个死丫头,是不是蠢!给你哥衣裳熏臭了怎么办?”
骆毅“嗤”了一声:“人有三急,我刚刚突然闹肚子,就先去茅厕怎么了?还熏臭?说的好像吴永福不穿着衣服上茅厕似的!”
换在以前,别说三妮儿不敢顶嘴曹氏,就算是敢,也得被曹氏在身上掐出几十个指头印子解气。
可今天曹氏脚步都往骆毅这边走了两步了,却又停下来,只是没好气的呵斥句“赶紧给你哥送去,送完回你屋睡觉!”就又返身回屋了,还“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骆毅给吴永福送衣裳,并拒绝给吴永福讲白天的事,气得吴永福破口大骂。
骆毅在这骂声中装模作样回自己屋,却在阴影里拐到房后,蹑手蹑脚附在了曹氏后窗墙根下。
等了半天,直到吴永福那屋再没动静后,骆毅才听到曹氏与吴喜贵开始说话。
曹氏说:“上回李家派人来说的那个事儿,他们要是再派人来,你便答应了吧。”
吴喜贵沉默一会儿,好像有些犹豫的口气:“不再观望观望了?我瞧着三妮儿好像越来越聪明,没准儿是好事呢。”
曹氏叹气声甚大,似乎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不观望了,不能是好事。”
吴喜贵:“你上次不还说从你肚子里掉下的肉,你舍不得?现在舍得了?”
曹氏似乎在低泣:“舍不得也送走吧……我总感觉她不是三妮儿了……三妮儿从不敢与我顶嘴,可也不会替我说话,但是她今天替我说话了!”
吴喜贵:“那还不好?这不更说明她开智了,懂事了?对了,她替你说啥了?”
曹氏语带哭声:“她说……她说杨半仙算的命让我受尽白眼……呜呜呜……”曹氏干脆哭了起来,仿佛经年的委屈终于找到一个裂缝,能往外排解。
吴喜贵也重重叹了口气:“唉,我知你心里苦,也不是你愿意生丫头的,我不也从没怪过你?”
曹氏:“你倒是嘴上没怪我,可你看老徐家儿子那眼神,比怪我更让我受气!
他家还总向你显摆,说他家一气儿连生六个儿子,想盼个丫头也盼不来!还有娘……”
吴喜贵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别来劲哈!你要说我就让你说两句,你敢说我娘,当心我休了你!”
骆毅在后窗墙根下听着,下唇又微微收紧。
她发现古代男人随随便便就能开口说出休妻二字,而这随便说说便是点中女人的死穴。
不止婚姻在他们眼中不甚紧要,对妻子更是没有多少尊重,仿佛她们就是乞丐,靠丈夫施舍才能过活,没有任何说心里话的权利。
骆毅不禁心中暗骂曹氏:“你骂你女儿们的口才和魄力呢?骂你丈夫啊!这时候倒是怂了?”
可曹氏却乖乖闭了嘴,只留下呜咽声。
半晌,吴喜贵的声音又传来:“既然三妮儿向着你,你怎么还想把她送走?再说李家那次来过之后,也没再来过啊,你咋想起这事儿了?”
骆毅听到曹氏好像擤了擤鼻涕,再说话时有些瓮声瓮气:“虽说现在的三妮儿比以前的更聪明,可也更不像我生出来的了;
她现在的变化,我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可就算是好事,你让我怎么面对一个占着我闺女躯壳的……东西?”
吴喜贵的声音倒是相对平稳:“只要她不祸害咱家就行呗,我瞅着,就算真有啥玩意儿入了三妮儿的身体,也没大事;
你看三妮儿现在,不是更知道护着咱家?没准儿是福不是祸呢!今儿不就给家里省了一百文钱?
我听咱娘说,原本她只打算给二十文的,没成想那杨半仙开价就是一百!也是够黑心的!难怪三妮儿会出手对付他!
你说,三妮儿现在变得更护家不是挺好?再说我从前也没发现你这么心疼三妮儿啊?我以为你最烦三妮儿呢!”
吴喜贵的话让曹氏带了气,也带了怨,更带了悲苦:“姓吴的!你说的是人话不?
我烦三妮儿?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烦我亲生闺女了?
是,我更稀罕儿子,可谁家不稀罕儿子?谁说稀罕儿子就不心疼闺女了?
我为啥对三妮儿不好?不还是你们吴家给搅的?
我嫁给你不到一个月就怀上,你们家说我旺夫、旺家,可大妮儿一出生,你爹你娘返身就回屋,连看大妮儿一眼都没有!
月子只让我坐了五天,就没人管我了!大正月的,就让我自己给孩子洗尿布!
你还是当亲爹的,是我男人,可有管过?!
你坐起来干啥?想打我?想休我?你打啊、你休啊!
你就算打我、休了我,我今天也得把话给你说个清楚明白!
我怀永福那会儿,你们一个个好像对待刚出狱的犯人一样,就差对我说让我改过自新了!
咋地?我生闺女是我愿意的?我该改啥?我有啥可改的?!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种粟米就得不出麦子!那是我能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