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嘈杂,将本就闷闷的空气挤地稀薄。
岑致低着头,发软的手撑在膝盖上,沉默许久,他突然开口了。
“那你说吧,”,他微抬眼,目光扫过那束在灯光下红的耀眼的玫瑰,“你说要怎么不放弃?”
裴潭愣在原地,捏着花的手倏地收紧。
分手后他找过岑致好多次,每次都被拒绝地彻底,今天岑致却问出这样的一句话。
貌似是给了希望,可他听着,却觉得喉咙发紧,甚至有点不敢去回应这句话。
看热闹起哄的人或许也看出这情况并非欢愉的情侣求爱游戏,一时间声音都小了很多,只剩手机还举在高处记录。
手脚在慢慢恢复力气,岑致垂眼呼出一口气,撑着站起来,站稳了身体看向裴潭的眼睛,“怎么不说话?”
裴潭看着他的眼睛许久,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瓦解,咬牙道,“只要你不同意,我会一直来找你。”
话匣一开,就好像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了,他攥紧玫瑰,心里有了底气般,“以前是我混蛋,但我以后会改的”,他祈求着向前一步,“阿致,我真的很喜欢你,求求你原谅我。”
沈郁亭穿过人群靠近中心时听到的就是这一番话,他被那声‘阿致’叫的皱眉,不爽地压下唇线。
随后挤进来的陆珩低声骂了句脏话,贴在他身边小声说,“裴家这小子这次看着怎么像是认真的呢”
“是吗”,沈郁亭不置可否,他转头看向岑致,发现他垂下的手在微微颤抖,眉心微蹙,突然道,“他的手是不是在抖?”
陆珩以为他在说裴潭,粗略看了一眼,“你看错了吧。”
沈郁亭紧抿着唇,多看了几眼。
岑致认真听着对面人的话,听他一字一句说地动听,结束后只轻轻问了句,“你喜欢我什么?”
裴潭顿了一下,接着急切道,“你的什么我都喜欢!”
“好”,岑致点点头,掐了下还在抖的手掌,语调平和,“那我问你,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裴潭急着开口,“我知道!我都知道!”,他舔舔唇,慌道,“你喜欢吃甜的,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会觉得吵……”
最开始交往的时候,他常给岑致买小零嘴,最多的是小蛋糕,每次岑致都会收下,一定是喜欢这个的!
岑致打断了他,“我不喜欢甜食。”
只这一句,裴潭就再说不出话来,哽了许久才困惑道,“怎么可能,我送你的蛋糕甜点你每次都会很高兴地收下啊”
人声又高起来,沈郁亭不耐烦地往陆珩身边站站,避开撞到他肩膀的其他人,面露嫌弃地开口,“岑致一看就不是喜欢吃甜食的人,连我都知道。”
陆珩奇怪地看他一眼,“人家两个说事儿,你怎么还找上优越感了?”,说完他看了岑致一眼,犹豫几秒,也有点好奇,“不过你这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也想知道?”
沈郁亭一本正经,“我猜的。”
场面冷下来,看热闹的有人看不下去要离开,剩下的是大多数。
岑致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他的手还在抖,心慌的感觉至今都没褪去,但既然裴潭已经来了,最好就一次性和他说清楚。
“是因为你觉得我喜欢”,岑致笑了一下,“不等我拒绝,你就强塞给我。”
裴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岑致又说,“你说我喜欢安静的地方,那你每次叫我去的地方都是哪里呢?”
对啊,是哪里呢?
他那时候明知道岑致不喜欢人多,却每次都把人强行叫去酒吧、饭局,浸透了烟酒的地方,人声炸耳,可他从没有想过岑致待在那里是什么感受。
人群中有人悄悄对出声,“原来不是告白,是来复合的啊……”
“就这样还复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谈恋爱的时候肯定没有多关心吧。”
有人吐槽了一句,裴潭骤然回神,狠着眼瞪了声音发出者一眼,那人身体一缩,噤了声。
他看着岑致,忍不住上前一步,“阿致,我以前太混蛋了,我会改的,一定会改的,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这一步拉近了两人距离,玫瑰香浓重的几欲刺鼻,岑致忍不住皱了眉,可还僵着的身体不容他后退,只强忍着站在原地。
“重要的不是这个”,岑致平复了心绪,淡淡开口,他本来不想说,可裴潭好想根本记不起来似的,就好像分手是他所导致的,他抿抿唇,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开口,“那陈逸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瞬间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裴潭瞳孔骤缩,脸都青了,骨子里带的劣根性涌上来,他吼道,“都给我闭嘴!”
声音戛然而止,岑致淡淡地看着他,不作声。
裴潭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落下几根在眉间,岑致只提了陈逸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在两个人的感情里冒出第三个人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这简直是把‘出轨’这两个字写给众人看!
裴潭哪里丢过这样的脸,攥紧了拳头,声音沉下来,“那只是玩玩儿,你知道我爱玩,就算这样……”,他舔舔唇,“就算这样,你也得给我纠正错误的机会啊!”
他脸上的怒气压抑不住,岑致点点头,重复他嘴里说过的字眼,“玩玩儿啊”,他垂下眼睫,挡住眼中情绪,“可感情是不能玩玩儿的,裴潭。”
“还有,刚才灯灭了也是你搞的吧”,岑致抬头,朝他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怕黑。”
周围一阵唏嘘,陆珩卧槽一声。
沈郁亭收紧了手掌,沉沉看向裴潭。
“你、你怕黑?”,裴潭脸色大变,跨过一步,突然一把抓住岑致的手腕,“不可能!你都没有告诉我啊,你现在告诉我我就知道了啊,走!我带你离开,你好好告诉我好吗?”
随着动作,他手里的玫瑰抖落几片花瓣,像朵朵红云,黯淡地飘在地上。
岑致手被一捏,抖地更厉害了,身体也摇摇晃晃地几乎要倒下去。
“砰——”,一阵风扫过,裴潭狠狠摔在地上。
人群里一声惊呼,岑致被人拉住手腕,才没倒下去。
玫瑰花散落一地,裴潭咬牙切齿地捂着脸,“你敢打我?!”
沈郁亭甩甩手,“我为什么不敢打你?”,他上前一步踩上一片花瓣,那一片红很快就被掩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潭,冷着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裴潭瞪着他,撑着地面的手青筋暴起,翻身起来时“别多管闲事!”
沈郁亭懒得和他多说,看一眼地上的花,嘲讽道,“花都掉了,不捡起来?”
裴潭气的牙痒痒,一脚揉碎了地上的玫瑰,“少他妈的阴阳怪气!都说了,这是我和岑致的事情!”
岑致的手还在沈郁亭手心,他能感受到掌心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忽地就觉得更烦躁,他厌烦地扫了裴潭一眼,侧身让开,面对岑致时收了点脾气,问他,“他是这么说的,你怎么看?”
陆珩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确认多管闲事的那人确实是沈郁亭。
岑致手抖得厉害,下意识就扣紧了沈郁亭的,两只手指缝相贴,几乎十指相扣地贴在一起,他看都没看裴潭,低着头轻声说,“我和他没关系”
手心冷不丁被指尖轻挠,沈郁亭心痒了一下,转头看裴潭就更加不顺眼,厌恶都要写在脸上,“听见了?”
说完,不等怒气上头的裴潭再说些什么,就拉着岑致离开。
人群主动散开一条路,陆珩呆滞几秒,觉得自己既然站在老沈这边,就得表明立场,竖了个中指给裴潭后赶紧跟上去。
有几个人从人堆儿里挤出来涌到裴潭跟前,为首的那个讨好地笑出脸上酒窝,殷勤道,“裴哥,没摔疼吧?”
其余人一一附和,一个男生把地上还完好的玫瑰捡起来,警惕地问,“这花不要了吧?”
裴潭恶狠狠瞪着岑致他们离开的方向,闻言吼道,“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烂了还怎么要!”
男生默默把花丢了,周围人也悄悄离开,热闹的联谊短暂地和一场梦一样。
*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出楼门的前一秒,岑致拉住沈郁亭的手。
沈郁亭脚步一顿,沉默着低头看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
岑致喘着气,“我们等会儿再出去吧”,他仰头望着沈郁亭的脸,手指下意识勾住对方的,上翘的睫毛下一双眼里藏着祈求,黑且亮,小动物一样望过来,“外面太黑了。”
握在一起的手暖暖的,沈郁亭看他一会儿,刚才在大厅里心尖痒痒的感觉又来了一次,刚才他没想明白,现在更混乱了。
岑致怕黑。
最后脑子里的一切想法都汇成这一句,几秒后,他拉着岑致的手在长椅上坐下,挑了在光下的那一个。
岑致乖乖跟着他走过去,坐下时松开手,很感激地道,“谢谢。”
“不用”
暖意消退,手里一下变得空落落的,沈郁亭虚虚攥了一下掌心,随后把手插进外套兜里。
他转过头,发觉岑致的脸苍白的厉害,沉默几秒,问他,“好点了吗?”
岑致弯着腰,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是一个蜷缩的姿态,闻言稍稍转头,抬眼勉强笑了一下,“好多了。”
“骗我的吧”,沈郁亭看他干涩的嘴唇,视线一顿,继而往上,看见他额上的细小汗珠,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擦擦。”
岑致一怔,愣神的功夫纸巾已经到了手心,还贴心地撕开了口,他紧了紧手指,指尖捏着一层包装内的柔软纸巾,突然就觉得难受好了一点。
静默一会儿,他突然开口,“你好像一直在帮我啊。”
沈郁亭看着椅背,侧头看他一眼,“有吗?”
“有啊”,岑致笑了,“一直都在帮我”,他说,“今晚也是。”
……
陆珩其实出来很久了。
不过此刻正缩在角落里,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只得观察敌情似的看坐在一起的两人。
不是,他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种莫名其妙的氛围感,他都不好这时候插进去。
总不能一直在这破地方待着吧?陆珩看一眼外头黑魍魍的天,犹豫一会儿,还是打算过去看看。
刚抬脚,就看见沈郁亭笑了。
卧槽??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陆珩眼睛都瞪大了,他没看错吧,刚才老沈是不是偷着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