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舱中有鬼!
    卢仲远他们现在仍在船楼第三层,下面还有个第二层未曾打开清查。他一听两个马兵家丁带着人进了船舱出事,第一反应就是这船里果然有海匪倭寇一类的人物。

    那这船楼第二层保不齐也有埋伏。他立刻叫住了还想再拉通往第二层船楼门板的士卒。

    卢仲远严厉道:“把鸟铳装药,上火捻子。藤牌手一人,鸟铳手一人给我盯着那边角落的墙洞子,其余人盯着二层门板!”

    回到船艏最上层的木梯已经断裂,索性这一层高度有限,卢仲远踩上一个箱子,奋力一跳就攀了出去。

    上了船艏后他先吩咐剩下在船头的几名兵丁架铳举刀,控制高处。然后才问那报信兵丁是何情况。

    那兵丁道:“方才海防馆的差役们送来了火把箩筐。张旗官他们已经把舱门上的东西挪开了。有个弟兄说听到舱里有动静。张旗官就叫小的守在舱门边,他和梅旗官带着六个弟兄就先进舱查看情况。就,就一会儿功夫,小的就在舱门外听到有鸟铳开火的声音,还有喊杀声和一些震动。小的朝里喊了几下,无人回应。只得来禀报卢爷。”

    卢仲远往下面看去,甲板上剩余的几名兵丁正十分警惕看着船尾舱门,他们将火铳和马弓举起,不时的回望自己这里。

    而海防馆的几个差役都面无人色,缩在甲板中间侧边,看起来随时都想爬回下面的小船上。

    卢仲远略一盘算,是不是老张和老梅已经在船舱中和人交上了手?

    这船船体巨大,足可藏匿水手兵士百人以上。如果真是一伙穷凶极恶的倭寇藏在里面,自己这点儿人还真不够看的。

    现在船楼第二层也还没打开,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藏了人?

    这下就让卢仲远犯了难,如果他带着甲板上剩余的七人一起进船舱,人数也还是太少。若将船艏的十个弟兄也带上,又恐船楼未清查干净,万一二层埋伏有人,到时被人夺了制高点,从船楼船艏上以火铳弓弩袭击,那就麻烦了。

    但是脑子一边转,卢仲远脚步也没停下,他几下爬下船艏,先对海防馆的差役们说:“你们立刻下船回去,去靖海卫军营通知邓同知,让他立刻点起本卫游兵三百人,马兵六十人。带上佛朗机炮,灭虏炮,虎尊炮前来!”

    随后卢仲远把自己的腰牌交给海防馆的经历,让他去找靖海卫的指挥同知。

    几个差役如获大赦,赶紧爬下这鬼船,驾驶小船离去。

    卢仲远来到船后段,尾楼前的舱门处,门板已经被拉开,里面的木梯果然也是断裂破烂的。

    这样的舱门在船尾楼里应该也还有一两个。卢仲远附身趴到旁边,他不敢随便往里探头,换着不同的角度往里看了一圈。里面十分昏暗,光线所能及之处,有许多潮烂的杂物。第二层甲板的船木颜色一看也是浸泡多时,海垢很重,看起来十分湿滑。

    有一处痕迹显示,老张老梅带弟兄下去时,似乎有人跳下之后摔了一跤,能看到一个新鲜的划痕。

    再看脚步,他们下去之后,可能先是散开成一个圆,随后就都往船舱中间方向去了。

    这时,下方又传来几声鸟铳的枪响,夹杂着喊叫声。听起来他们几人又下了一层船舱,隔着太厚的船木,声音听不清楚。但随即又传来几声闷响,甚至让人感觉到这艘巨大的福船的船体都有些震动起来。

    这种大号福船,有时候舱内分有三层。一般水手兵士就住在下面这一层,再下一层则是货物,淡水,伙房等等。

    最底层是压舱物,有时是石块沙土,有时是便宜可随时抛弃的廉价货物。

    看来他们又下了一层船舱。

    此时也不及多想了,从种种迹象判断,卢仲远估计这船里也不太可能藏有大股倭寇海匪。如果真是倭寇来袭击月港,不可能弄这样一艘快报废的,不知如何打捞起来的沉船,慢悠悠的飘到港区水道中央。

    到底是什么人要装神弄鬼,有什么目的?只有下去一探究竟才知道了。

    卢仲远心如电转,这船艏船楼是制高点,船楼二层未开,情况不明,无论如何要保证控制高处,上面的十个弟兄不能动。那就只能将甲板上剩下的七人都带上了。

    卢仲远下令道:“将火把点好,鸟铳预备,我先下去,藤牌手举火把随后。”

    因为害怕有埋伏,卢仲远心中默数到五之后,不带火把,忽然纵身跳下,然后往侧边以一个翻滚,趴伏在地,右手已经将钢刀抽出,护在身前。

    四周十分昏暗,只有似乎被封起来的舷窗和炮口因为破损,透入几束光线。

    迅速环顾一圈之后,似乎没有危险。卢仲远喊道:“赶快,把火把带下来。”

    然后他又冒险提气大喊道:“老张,老梅?你们在哪里?”

    这一层舱内空间相当宽阔。几名士卒带着火把下来后,卢仲远很快便看清了大致的情况。

    这里的遗留杂物远比上层甲板更多,但大都一片污糟,十分潮湿。

    看起来这里用简易的木板隔开了一些半封闭的舱室,但损坏了大部分。

    有吊床和长凳床,还有一些木制的炮架,一些滚落的铁炮、铜炮,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箱子。

    其中不少东西看起来曾经比较多的集中于一侧,这船也许倾覆过。

    但是,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将这么大一艘倾覆在海里的大宝船重新拉起来呢?

    一个藤牌手举着火把来到卢仲远身边问:“卢爷,接下来怎么办?”

    卢仲远道:“往前搜,注意脚下和背后,鸟铳手赶紧装药上捻子。他们可能又到了下一层船舱去了,我们迅速搜完,立刻找再下一层的舱门。”

    说罢,卢仲远又啐了一口,喃喃道:“老张的儿子上个月才出生,可别他娘的出什么大事。”

    近二十丈的长度,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远处一下还看不真切。

    但没几步路,他们便发现前方躺着一个人!

    火把一照着装,果然是之前下来弟兄们中的一人。

    卢仲远立刻蹲下靠近,一看地面上有许多新鲜血迹,似是喷射而出。他的鸟铳被遗弃在一旁。

    他立刻将这人翻过来,只见他胸前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可能是被人从暗中突袭,一刀正中胸口。

    一旁的兵丁纷纷屏住呼吸,下意识的低声惊呼:“卢爷!”

    卢仲远将手一举,他们立刻举起钢刀藤牌和鸟铳,十分警惕的来回看向四周。

    卢仲远继续查看尸首,在南方的官兵,很少有人时刻穿戴盔甲,暗甲都很少有人穿,更不会穿明甲。

    这弟兄只有一件号衣,着实无法抵挡这一次突袭。看起来是一把十分锋利的弯刀,伤口深达肋骨以内。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卢仲远将火把往前探去,果然前面出现了不少脚步加深的痕迹,他们在这里受到了惊吓,立刻转身。

    看来杀人者偷袭的是走在最后头的鸟枪兵。

    但是,剩下的士卒仍然有五杆鸟铳,而他的两名马兵家丁也有可能随时取出软稍弓。这么近的距离,须臾间他们便可射出三四箭,几乎不可能让杀人者逃脱。

    带着疑惑再仔细看,看出了端倪。

    众人转身的脚印之中,还出现了明显的长划痕,似乎他们多人都失去了平衡。

    什么情况?对方设了拌索陷阱吗?

    可惜也不及细想了,他们下方再次传来鸟铳开火的声音,惨叫声,叫喊声。

    卢仲远这下知道了,大概是他们八人下到这里时,正在往前搜索间,有人暗伏在旁边,突然暴起一刀砍杀了最后一名鸟铳兵。其余人正欲回身开火放箭,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那人定然是往后面又钻到了更下一层船舱中,然后老张他们追了下去。

    “快快块,找出再下一层的舱门!快!”

    卢仲远迅速的往右后方搜去,果然在一堆杂物和倾倒的炮架子后面找到了一处舱门。

    他手持钢刀立刻跳了下去。这一层几乎没有什么光线,而且有着齐膝深的积水。

    此处有大量的货物,被缆绳用水手的方式固定了起来。这些缆绳可能浸泡过桐油或别的什么东西,十分耐水,竟然还没朽烂。

    这一层船舱是由厚重的水密隔舱板隔开的,每一段的宽度约莫两丈,长有三丈余。在海船的水密隔舱中,算非常大的了。

    但是舱内很多货物的箱子都已经完全被海水泡烂,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泡在积水中。

    当其余兵丁也跟着跳下来,带来了火把之后,闪烁的火光照着浑浊的积水。

    除了瓷器之外,其余多数物品都已经被泡的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了。

    卢仲远平素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苦共,故而兵卒乐于效命。

    一名藤牌手抢身上前,举起藤牌和火把道:“卢爷小心,我在前边开道!”

    众人迅速重组了一下战斗队形,卢仲远和一名藤牌手在前开道,中间三名鸟铳兵,再一名藤牌手殿后,一共三支火把。

    他们在积水中跋涉,腿脚不时碰到一些可能是海鱼之类的活物。

    隔舱不大,绕过一段遮蔽视线的货物之后,基本一目了然。卢仲远看这恶劣的状况,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有大批倭寇在此长期埋伏的样子。舱壁和货物上满是海星,八爪鱼,海垢和藤壶。

    “老张!老梅!你们在哪里?”

    没有回话。

    此时左边还有一间舱室,往右则可能还有三到四间。卢仲远正犹豫间,右边又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蹚水声。显然也有人在那面像他们一样在积水中跋涉。

    卢仲远这下压低声音道:“我走前边,你们跟上。”

    他右手持刀,左手在腰侧后掏出了一枚掌心雷,其长宽如人二指,薄铁壳子里装了火药铁砂,顶端有一铜环,以铤装样式嵌入一根铁钉,尖端锋利但左右两侧有小倒刺。

    一旦掌心雷甩出,倒刺刮擦两侧的硫磺粉和赤磷,片刻之后,掌心雷即会炸开。

    它威力不算大,但是在昏暗狭小的环境中正合使用。

    卢仲远越过最前面的藤牌兵,迅速靠近右侧舱门,他缩身于门侧,仔细倾听下一间隔舱里的声音。

    在他耳中听到的,是前方黑暗中有一种低沉的感觉湿滑黏腻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一点点轻微的脆响,咀嚼声,倒像是有只猫在里面吃老鼠。

    从卢仲远的祖父和他父亲在榆林镇带兵,再到他自己被调来南方讨剿倭寇,他们祖孙三代一直都是身先士卒,躬率家丁冲锋陷阵。卢仲远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所畏惧之人。

    但是现在,这一刻,他感觉下一间水密隔舱后面似乎有什么能让他真正恐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