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蛸鱼!
卢仲远小心翼翼的先将火把往舱门内一探,却见火光似乎照不出太远,下一间水密隔舱似乎比他们所处的这一间要大上很多,黑暗更浓稠深邃。
旋即他发现,原来是下一间水密隔舱的隔板被严重的破坏了,剩下来几间水密隔舱可能都已经被打通,隔板已经被毁去。
所以区区一把火把照不亮更深处的空间。
而在火把亮光能照到的近处。卢仲远在一片倾倒朽烂的货物残渣中看到了许多血迹,一些已经在积水中化开。
甚至有一只断手!断手上还握着一支熄灭了的火把。
这他娘的?!
卢仲远十分震惊,因为那只断手的伤口正冲着他,看起来并非任何刀剑造成的,这伤口分明是撕裂的,这是活生生撕下来的人手呀!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黑暗处,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影影绰绰的蠕动着。
“大人小心!”
那声音却是来自他们身后的另一个水密隔舱,在他们进来之后朝向的左侧。
众兵丁惊异间都向左看去,诧异原来身后还有人。
而卢仲远却敏锐的感觉到前方有危险,一股劲风袭来!他立刻来了个马上铁板桥的功夫向后倾倒。
前方黑暗中伸出来两道又粗又长,湿滑黏腻,带着腥臭味儿的东西。就像两条水蛇,快准狠的一下扒拉在刚才卢仲远探头观望的舱门上。只听啪的一声,这两条怪东西探进舱门内,向左右拍击,卢仲远因为及时向后倾倒来了个铁板桥功夫,它扑了个空。
拍到舱壁上的怪蛇溅射出腥臭的粘液。
而另一边打头的藤牌兵就没那么走运了,他用藤牌去挡,那怪蛇被藤牌阻了一下,却吸附在藤牌上,然后又像是感应到了活物一般,暴涨了数尺,绕过藤牌,缠在那名兵丁的左手上。随即以一股绝伦怪力,将那兵丁如同一个轻飘飘的布偶人那样拖走了!
只见他惊叫着被拖了黑暗之中,其余兵丁都不及反应。
卢仲远那边则是迅速将火把交到左手,右手抽出钢刀,一把插进自己这边那怪蛇身上,直到钢刀贯入舱壁。
那怪蛇流出来的鲜血竟是紫蓝色的。
怪蛇吃痛,一阵抖动抽搐,强行往回抽,蛇头端被钢刀一分为二,缩了回去。
“老子干你娘!”卢仲远拔出钢刀,弓起身形,疾步往里追去。
众兵丁还在惊魂未定中,这时左侧的隔舱里冲出一人,原来也是官军士卒,身上带着血迹,看来是刚才幸存之人,他抱着一个木桶就往前方冲去。并对其他兵丁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帮大人!”
众兵丁只好纷纷大声嚎叫起来为自己打气,也跟着冲了进去。
这大号福船虽然船体巨大,但终究空间有限,往前不过十丈多点儿变会到头。
卢仲远追逐着着前方被拖行的兵丁的双脚,手上的火把晃得厉害,幸好尚未熄灭。
须臾间,就快追到船头方向尽头。手里火把火光虽然已经很微弱,但也足以照亮尽头的舱壁。
这是一幅卢仲远从未见过的景象!
在尽头的舱壁上,附着一只,不,一头巨大的蛸鱼(八爪鱼的古称)。这种鱼又叫八爪鱼,望潮鱼等。但从来没人见过这么大的!
它的其中六只触手都穿透了舱壁伸到不知何处去了。另外两只就是刚才袭击他们的两只。
这蛸鱼硕大的脑袋足有一头水牛那么大,而且还在不断的跳动着。
最离奇的是它的大脑袋下方,本应该是眼睛和口器的所在,却是一个人,或者说像是一个人。
这个人只有半个身子,下半身是和这大八爪鱼的脑袋连在一起的。而它正抱着死去的老张的尸体,正在啃食他的脑袋!
之前听到的隐隐约约的脆响声,就像猫啃食老鼠从头开始噬咬那样的声音,原来正是这怪物在啃食老张等人!
老张的鲜血和那怪物的口涎,八爪鱼大脑门上的粘液搅和在一起,极为腥臭恶心。
抓着藤牌兵的那只触手把他举了起来,那名兵丁被拖得浑身是伤,血流满面,他看到卢仲远追了过来,忙高喊:“卢爷救我!”
另一支受了伤的触手则迅速插入了他因呼喊而张开的嘴中,只见那触手用力往里突入,那名兵丁连下巴都裂开了,双目翻白,七窍流血,已然死亡!
卢仲远大喊一声,右手接回火把,左手将掌心雷甩出。卢仲远这一下甩的快狠准!精确的朝着那正在啃食老张尸首的半身怪人飞去。那怪人下半身连着八爪鱼脑袋,皮肤呈现暗红色,好像被剥了皮的人一样。它抬起头来,脸上却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空洞洞的鼻孔,和一张开了三瓣,长满密密麻麻倒刺利齿的大嘴。
卢仲远甩出的掌心雷飞到面前,正好炸开!
破片刺破了那怪人的面部和八爪鱼的大脑门子。怪鱼流出的是紫蓝色血液,而这怪人则流出了黑色的血。
整只硕大的怪鱼似乎十分吃痛,剧烈的晃动了起来。这怪人的双手也松开了抱着的老张的尸体。
老张尸体掉落下去,下面还有好几具尸首,原来方才追随老张,老梅下来的兵丁是在这儿!
八爪怪鱼的两只触手松开了死去的藤牌兵丁,胡乱挥舞着挡在那脑门前的怪人身前。
看来那个连体的暗红色怪人是这只怪物的命门!
卢仲远左手拿回几乎熄灭的火把,右手反握钢刀,身手敏捷的躲到附近一个尚算完好大箱子后头。
准备找个空隙,直接将钢刀如标枪般投掷而出,插死那暗红色的半身怪人!
这时身后其余兵丁追赶上来,为首一人将手上抱着的一个黑漆漆的木桶往那怪物身前一扔,然后他迅速向卢仲远这里躲来,一边大喊着:“开火开火!打那个木桶!”
几名鸟铳兵虽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但幸而卢仲远治军严谨,时常操练,他们下意识的就遵从指令齐齐向那木桶开枪。
还好距离不远,有一枪成功命中。
只见那木桶忽然炸裂开来,火光暴起!
而且这火焰遇到舱中积水也不会熄灭,反而漂浮其上,原来这木桶中竟是某种油脂!
那怪物跟前霎时间大火燃成一片,那暗红色连体怪人发出了怪异的啸叫,这巨型蛸鱼似乎十分吃痛,庞大的身躯剧烈晃动起来,八条触须都抽了回来,原来它的触须早已扎破舱壁,一旦抽回,海水就从外面剧烈涌入。
只见它拼命的往一侧撞击,似乎想撞破船舱逃入海中,但这福船船体十分坚固,一时半会儿也撞不破足以让它穿过的大口子。
而火光中,卢仲远等人见到附近还有些黑不溜秋的圆木桶,跟那名兵丁方才扔出去的似乎是一样的。
这船舱里还有很多桶这种油脂!
那兵丁拉起卢仲远就往回跑,大声道:“大人快走快走!这是鲸鳌的油!”
卢仲远立刻起身下令:“快跑!原路返回。”
他果然闻到了那种鲸鳌炼制出来的油的特有臭味儿。回头一望,那怪物在火光中嘶吼着,蛸鱼那大脑门被大火光映照下,竟显得有些透明起来,里面在挑动的,倒像是人或者猪牛的脑子似的!
它的触手狂乱的躲避着火焰。
海水虽然涌进来许多,但那些存放鲸鳌鱼油的木桶似乎密封得极好,火焰很快又引燃几桶,油脂上燃烧的火焰随着涌入的海水正迅速朝着卢仲远等人流动而来。
极高的热度下,这一层船舱的顶部似乎已经出现部分被烤干,开始被引燃的迹象。
卢仲远和众兵丁迅速往回跑,准备回到下来的地方爬回第一层船舱。
快到下来的那个隔舱时,一名兵丁突然被绊倒在地。只听他大喊:“有东西勾住了我的脚!”
卢仲远立刻和一名藤牌兵回来拉了这名兵丁一把。凭借着火光,卢仲远看到积水中有什么闪着黄铜色反光的东西缠住了这名兵丁的脚。
他立刻伸手下去用力扯开,拿起来一看,却大喜过望!
这正是一面吕宋许氏的铜制吊牌,背后果然有另外一半勘合符。但此时不及查看,卢仲远将它塞入怀中,拉起兵丁继续逃命。
此时只听背后燃爆声不断,似乎又有更多鲸鳌鱼油的木桶被引爆,热浪滚滚而来。
“你们先上!”卢仲远和一名身材较高的鸟铳兵搭桥托举其余兵丁迅速攀上舱门进入他们下来时的第一层船舱。
当其余人都爬上去之后,他们伸手下来再拉上卢仲远。
可是,又有意外发生,卢仲远一手已经攀上了上一层时,最后剩下那名鸟铳兵却惶恐大喊:“卢爷救命啊!有东西抓住我的脚!”
卢仲远心道:“娘希匹的,又来?”
他松开其他人的手,跳了下去。原本这一间隔舱的隔板尚未损坏,此处还是偏暗,大家手里的火把又灭了。结果正在此时,一部分燃着火焰的鲸鳌鱼油顺着水流从隔舱门飘进来一些。
卢仲远顺着这火光正好看清了在积水中缠住这名兵丁脚踝的东西。还真他娘的是一只手!
在舱壁边缘有个破洞,似乎联通到下方的底舱。从这个破洞中伸出来一只暗紫色的手臂。手臂上还有许多破洞破口子,手掌上更是露出多处白骨,有几节手指就是白骨,却还像是紧紧地握住这名兵丁的脚踝!
只见这名兵丁奋力挣扎,那只怪手反倒拽得越紧了,越往回拉。
震惊之下卢仲远也不及多想了,大吼一声:“别动!”
那兵丁勉强定住,只见寒光一闪,卢仲远钢刀手起刀落,那只手臂已经被砍断。
只等二人爬上第一层船舱,下方的舱室已经是一片火海。
很快他们又听到更多的燃爆声,想必是船尾水密隔舱内存放着更多的鲸鳌鱼油。
第一批跟随老张老梅下去的兵丁中,被蛸鱼怪物袭击后的幸存者正是在那里找到了这些油桶。
要不是这样,对付这怪物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有那底舱中伸出来的怪人手又是什么什么情况?
卢仲远看了一眼逃出生天的高个鸟铳兵,他脚踝上还挂着那只烂手呢。
但是现在也没办法多想了,他们迅速爬回了甲板上,下方燃爆声不断,这艘船很快就会被火海吞噬,并且解体沉没。
卢仲远冲着还守在船楼和船艏处的十名弟兄大喊:“赶紧弃船!往水里跳!”
此时浓烟已经从下方两层船舱的各个缝隙和舱门中冒出。
靖海卫的官兵们纷纷追随卫指挥使纵身跳下港口水道。幸而这是在月港之中,周围许多船家和海防馆的人都摇来小船,将卢仲远等官兵救上岸。
此时,靖海卫的六十名马兵正好疾驰而至。看到他们的指挥使和一众兵丁正浑身湿漉漉的坐在码头边,周围围着一大群船老大,水手和商人。
他们都充满好奇与恐惧,保持着距离把卢仲远等人半围起来,不停的窃窃私语,低声交流着。
还有的人正望着港口水道正中央那艘已经燃起熊熊大火,浓烟冲天的大福船。
它的船身已经越来越多的沉入水中,而火焰正在狂舞般吞噬上层。
恐慌和各种疑问,还有每个人添加的自己现场想出来的可怕传说,怪谈,就好像野火在干枯的稻田中蔓延那样猛烈的传播开去。
卢仲远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就是几个倭寇找了艘破船,带着鲸鳌的鱼油躲在船舱里,想放火之后趁乱抢劫。已经被本将尽数击毙,鱼油也都点了。不会有事了!”
卢仲远摸着怀中揣着的两枚铜制吊牌,命令剩下的十七名官兵起身列队,他下令道:“你们先回营房换衣服休息,我会每人都录功,有赏银。进过船舱的,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一句也不许往外说。要让我知道了,一定军法处置!”
这时马兵们正在驱散人群,为首一名小旗官驰至卢仲远身前下马,大声汇报道:“禀指挥使,本卫马兵六十人已全员到齐!”
卢仲远思索片刻,下令道:“留二十名马兵看守月港,没有本将命令,严禁打捞这艘沉船的东西!等到步军兵丁赶到,再分四组,每组步军五十人,马军十人,昼夜轮值看守这条水道。另外护送这些弟兄回去,腾出两间干净营房,进过船舱的单独安置一间,没我的命令不许让他们任何一人外出。一路上也不许做任何交谈,违者立斩!”
剩下的十七名兵丁里,没进过船舱的十人颇感好奇,这倒像是把另外几名战友当犯人一样看管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在下面都见着什么了,还死了八名弟兄。但是这档口,他们也不敢张口问。听得回营路上甚至不许交谈,他们更好奇了。
而下过船舱活着回来的七人,都还在震惊当中,尚未回过神来。最后逃出生天的那名高个鸟铳兵,不住的低头看自己的脚踝。但是那只怪手已经不知何时脱落了。
“另外马上给我再牵两匹马来,我马上就要用。”
那名小旗官还没马上动身,又问道:“大人,要不要给您拿件衣服来换上?”
卢仲远不耐烦道:“别废话!”
他也不等了,直接骑上这马兵小旗官的这匹马,再用骑乘牵马绳串了另外两匹马,立刻疾驰而去。
离开港口后,回营路上,看左近无人,卢仲远掏出两块铜制吊牌查看。
第二面吊牌背后的勘合符还在,上面刻着一个顾字。
顾?
原来偷偷和吕宋许氏做走私勘合贸易的,是一个顾氏家族?
片刻之后,卢仲远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刚调来南方时,曾听本地县令在酒席上笑谈间提起一桩陈年大案。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好像是说约莫十余年前,曾有一江南豪绅巨贾家族,正是这顾氏家族。组织了十艘大宝船出海,在朝廷与大股倭寇决战的最紧要关头出海。
结果这十艘宝船片板无回,许多东南豪门望族,朝廷世袭武勋贵胄,乃至藩王,都损失惨重。
顾家也落了个门庭破败,家散人亡的下场。
难道,这就是那十宝船之一?但这艘船看起来沉了有好几年以上了,怎么会在今天飘进了月港。
而且里面的怪物又是怎么回事?虽说卢仲远来到海边这些年,也逐渐了解到有时候渔民海商们会在大海中见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些极不寻常的东西,甚至隔三差五就有人说自己见到了海中真龙。
但是像今天这样的怪物,半人半蛸的怪物,真是闻所未闻。还有那底舱中伸出来的怪手,分明就是个泡在海水里的死人的手呀,活人怎么会有那样的手呢?
这要是传出去了,整个月港,整个海澄县,乃至整个泉州府,都会沸沸扬扬,惊惶四溢。
而月港自打开海,就是朝廷财源重地,金银滚滚,年税金可达百万两之多。朝廷北疆和西南的战事可都指着这儿呢。卢仲远这么年轻就在靖海卫当指挥使,可一点都不想恐慌蔓延出去,影响到月港的海贸。
但是想到这里,还不知道这艘船沉了之后会不会堵塞月港水道。月港乃天然良港,水道极深,寻常船只沉没一两艘还不至于堵塞。但这艘大福船太大了,要是不想方设法清理一部分,有可能会堵住,至少会堵住大海船出海。
但卢仲远又担心别人会发现里面有怪物,他甚至不确定那怪物被烧死了没有。
死了八个兵丁,其中两人是小旗官马兵家丁,塘报该怎么写?说是有倭寇藏里面,可又没有斩级和尸首,兵备道职方司那些郎中,南北兵部的大老爷,都察院的御史们不知道会不会信。
而且本朝兵部还会派人到营房中具体查访参战士卒,按籍册查验人员,登录口供。
那几个见过怪物的兵丁照实说,那些大人们能信吗?如果都谎称是有倭寇,能瞒过兵部吗?
所以在写塘报上交之前,卢仲远必须找一个好朋友帮忙,而他多半在泉州府。
所以卢仲远快马疾驰回靖海卫,准备换身衣服就飞奔去泉州府。他觉得这背后也许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必须要弄清楚这艘船的真实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