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寇和周霸被带走了,靖海卫,福州卫,潮州卫,泉州府游兵营四路兵马清理了周家寨全部区域。
除了周子宁,周子安姐弟带着躲在大围屋夹层里的几十个老弱妇孺和斋藤松父子之外,四路兵马只另外找到了寥寥七八个幸存者。其中之一是张龙。张龙一直在等着救张寇离开,骑着张寇的乌头青几度遇险,最后带着这匹马在村东北角的几间荒屋中躲过了风暴,极为狼狈。
湖广水师和泉州府出来的福建水师在海上只救到了三个人。
而整个漳泉地区从周家寨跑出去幸存下来的一些人,全都被各村镇城寨的保甲乡勇们揪了出来,交给了官兵。最后又都经过甄别,全部安置回周家寨中。
残存的周家寨居民,包括张龙的几个兄长和家属,周霸幸存下来的两个儿子,都相当于是被圈禁起来了,不能随意离开周家寨。除了早两天离开周家寨去晋江替周子宁处理婚礼事宜的周霸老父亲周光和妻子林氏之外,所有疫病爆发时成功逃离周家寨的人都被逮回,无一例外。
四路兵马就在周家寨外围驻扎,不许任何人进入,也不许任何人离开。
本来卢仲远和泉州府参将胡忠是力保周霸的,毕竟周霸曾经是戚继光标下马兵千户,为国忠勇效力多年,屡立战功。
然而斋藤松父子的倭人身份被发现,潮州卫更是曾经通缉过斋藤松,这下周霸是洗不清嫌疑了,也被扣住押送往泉州府。
周霸对此倒是坦然,他直言斋藤松当年把他从倭寇大船上放回,是他的救命恩人,此恩不能不报,斋藤松为人不坏,他只是想回家再看看故乡的樱花。
周霸别无他求,只希望卢仲远和胡忠能照顾照顾周家寨幸存的乡民和周霸的家属。
另外,在当时铸炮厂夜战中,周霸很快和满头触须的怪物交上手,并没有及时观察到周邦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委托卢仲远能够代为寻找周邦的尸身,替他安葬好这个叔叔。
卢仲远算是周邦曾经的战友,对此自然责无旁贷。
在处理周家寨事情的过程中,最让卢仲远等人震惊的,无疑是周家寨主寨大围屋天井中那头巨虫的尸身。
邓杰和秦剑也赶来观看这堪称奇观的一幕。
邓杰叹道:“我了个乖乖,所以我平时在驻地都要求大家好好搞卫生。要勤加清扫。你们看,疫病为什么爆发,就是因为平时打扫的不干净!虫子都他妈那么大个儿!?”
秦剑道:“我去过云南,那边的蜈蚣蚂蚱都可以油炸来吃。用茶油炸,茶油的味儿配虫子正好。只是这个玩意儿这么大,要油炸,哪怕是得上万斤吧。”
卢仲远道:“你妈的,就是有那么多茶油也没那么大口锅啊!”
秦剑道:“你他妈不会先砍一小节腿子肉试试啊?”
卢仲远怒道:“你去啊,我马上叫人回伙房弄口锅来。”
秦剑还真捂着鼻子凑近看了看,嫌弃道:“妈的,臭死了,一股子死人味儿。这是妖怪还是什么鬼东西?去找老杨来,让他来看看。”
卢仲远道:“我也想找,但是他前几天已经动身去应天府了,要联系上怎么也得个把月之后了。”
邓杰望着那巨大虫尸道:“他们怎么弄的,把这么大的虫子都能打死?这他妈都吃人了吧?我们怎么处理啊,是烧掉?还是剖开来看看?”
卢仲远对身边一名家丁道:“去海澄县把仵作罗老师傅请来。请他速来,把这虫尸剖清楚了咱们再烧掉它。”
金陵应天府,全天下最大的城市。连北直隶天子所在的顺天府也无法与之相比较。
这里人丁兴旺,市井繁华,店铺琳琅满目,人口足有百万之巨。不仅如此,这里还是本朝太祖龙兴之地,曾经的都城。
只因一百多年前,第二代天子建文皇帝和他的亲叔叔燕王相争,叔侄二人拼了个尸山血海。最终朝廷官军不敌燕军,百万雄兵尽被燕王全歼殆尽,终于江山易主。
燕王成了一代雄主,永乐大帝。他迁都北京顺天府,重修大运河,下西洋,征漠北,通西域,威震扶桑,设奴儿干都司,乌斯藏都司,析麓川地,开旧港宣慰司,古里官厂,忽鲁莫斯官厂,海外抽分所十余处!
可谓是东西抵日出日没之处,凡舟车可至者,无所不届,殊方异域之地,鸟言侏离之使,辐奏阙庭,络绎不绝!
极盛之时,万邦来朝,百王莫并。国势之尊,超迈前古,有北穷沙漠,南极溟海之说。
当时有三宝太监郑和,统帅三万兵马,上万水手,礼部官员,色目买办数千,远洋巨舶上百艘,马船,战船,座船,八撸船,粮船,水船,哨船不可胜数,云帆蔽日,船队浩荡绵延百里。一经出海,直如天神下凡,万里辟易,跨越沧海!
每次三宝太监船队还朝,必在应天府街市兜售庞杂的万国货品,当时的盛况,至今仍在应天府人代代相传的记忆中。
据说当时的人,可是几千年来唯一见证过真麒麟的幸运儿。
波斯的挂毯,天方的宝石,车载斗量的香料,苏木,往来不绝的番邦君主和使臣。
这样的景象已经离开应天府很多年了,直到最近,圣明天子平定倭寇,开海通商,东南沿海居民再度万船出海,应天府的街市又一次充满了西洋万国番货,一派繁华无度,物阜民丰的盛世景象。
杨文观从高大雄伟的聚宝门进入应天府,他已经连续骑马狂奔了好多天,中途在相熟的书院和驿站换了五次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应天府。
应天府的民居和街道早已远远延伸出城门外,进城之前,杨文观就路过了无数的勾栏酒肆和茶楼饭馆。
杨文观这人喜欢享受,美女与酒宴往往是他不能拒绝的。
但今天他还偏就全当没看到,一边进城,一边骑在马上啃着干粮,喝着水袋里的水。
他浑身又脏又臭,一身汗味,在平时他是绝无可能忍受这种情况的。但只要是为兄弟办事,杨文观这人是绝对靠谱的,什么苦都能吃。
到了南城天海书院的应天府会馆,门口的杂役和小厮认出了他,忙迎上来牵马安顿。
“杨学士,没听说您要来呀?”
杨文观没工夫闲谈叙旧,只急道:“老徐,帮我安排一间客房烧点水,我要休息一下。另外找个人帮我送封信到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交给缇骑千户金紫烟。”
杨文观在书院内略作洗漱,休息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书院派去的小厮就带着南镇抚司的人回来了。
“杨公子,金千户有请。”
南镇抚司的人倒是还挺客气,只是看起来也很急,茶水也不喝,就请杨文观跟他们走。
南镇抚司衙门的大门虽然不是特别气派的,但衙门里的院子占地极广,而且可以直通应天府皇城。
金紫烟的办公房间几乎在南镇抚司最里面,和皇城只有一墙之隔。
杨文观进去的时候,金紫烟已经命人烫好了茶,她坐在茶桌边上,桌子上放着两份书信,一份是杨文观写给她的,另一份十分简短,像是南镇抚司专用的塘报。
金紫烟高鼻大眼,容貌艳丽,和一般南直隶的女子大不相同,她一身戎装,十分干练,是南镇抚司唯一的缇骑女千户。
一见到杨文观,金紫烟立刻就问:“怎么只有你?老卢没来吗?”
杨文观一脸疲惫,但还是露出坏笑道:“你这妮子,每次见我都先问老卢,你要是想他,你不会自己跑海澄县去看他啊?”
金紫烟倒也不娇羞,她拿起杨文观的信纸道:“这不是老卢的地头出的事吗?刚才我叔叔又给我转来一封塘报,是我们在漳泉的探子发回来的,就比你的晚了一个时辰。估计明天后天还得有塘报发来。”
杨文观笑道:“那是当然的,我跟老卢谈完就策马狂奔过来了,一路上换了五次马。简直要跑死我了,接下来一年我都不想骑马了。”
金紫烟是知道杨文观的作风的,如果不是非常严肃,甚至是严重的事情,绝对不会让他这样给自己吃苦的。
金紫烟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一艘沉船进了月港,值得你和老卢这样大动干戈的?你还非要见那个人一面?”
杨文观不高兴了:“什么叫那个人,那是我的老师,也是你的老师!怎么的你还担心他连累你的前途啊?你不会真以为你一个女的还真能做到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吧?”
金紫烟道:“你不要每次谈到徐老师的事情就这么大火气。我们可一点都没有亏待他。只是他现在身份特殊,想见他,必须得动用我叔叔的关系。”
杨文观道:“这不就巧了吗?你知道月港那艘沉船是谁家的吗?是江南顾家和吕宋总督府许家的。就是十几年前那个富甲江东,开办西山书院的江南顾家。当年顾家十宝船中的一艘。你叔叔当年可是这桩大案子的经办人呀。”
金紫烟那双明媚艳丽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她十分吃惊的问:“你是说真的?月港那艘沉船是顾家的十宝船之一?”
杨文观掏出了卢仲远交给他的两块铜制勘合符,递给金紫烟:“这是老卢在船上找到的,你自己看。”
金紫烟接过两块勘合符,仔细查看,眼神中既有震惊,更有兴奋。
杨文观道:“还不止如此,这沉船是被人故意找到送进月港的,而且,那沉船上,有怪东西!”
金紫烟问:“什么怪东西?”
杨文观道:“老卢看见了半人半鱼的怪物,人和蛸鱼长在一起了,或者说大蛸鱼身上长了个人,还吃掉了他的两个家丁。”
这下金紫烟真是目瞪口呆了:“你,这是在讲说书先生的怪谈故事吗?”
杨文观严肃道:“你不信我,难道你还不信老卢?老卢当天在船上玩命跑出来,不做休息就直接骑马来泉州府找我了。我连骑了这么多天马来找你,你觉得我有必要开玩笑吗?”
金紫烟确实信任杨文观和卢仲远。
杨文观道:“我要见徐老师,你尽快安排,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