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叫陈二顺,名字又不难记,偏要表现得故意不记得人家名字的样子,世子就是这样,对厌烦的人从不叫名字。
那位永侯世子梁小侯爷有大名,叫梁承慎,可自家世子偏偏叫人家梁小侯,梁小侯的,还要在后面加个儿化音,不知道还以为不是叫侯爷,是叫个猴儿呢。
“查清楚了,陈二顺不是京城本地人,老家的兴化的,在陈二顺五六岁时逃难到的京城,站稳了脚跟,家贫,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陈二顺有把子力气,在码头背大包,有时也会去些店铺当当护卫打手,都是做零工,赚的不算少,一年也能有四五两银子的收入,因为力气大,想去考武举,但是没人指点也没门路,只有力气连初试都是过不了的。”
武举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要考校骑马、弓箭、两种兵器,力气大体能好只是最基本,这个陈二顺真是愣头愣脑,看到公府的马车,就该知道来人身份尊贵,还硬着头皮往上冲,叫人家姑娘小名,世子当时,脸都绿了。
谢怀则,手指轻轻敲击桌案,陷入沉思:“兴化是漕郡的下边的县?我们在那里有没有人脉?”
“有的,兴化县的县令,是李铭公子,他考完秀才考举人屡次不中,您给他指点过文章,考完秀才后又安排了他试了朝廷大挑,这才去兴化当了个小小县令,算起来,世子您还是他的座师呢。”
谢怀则自己都刚考完举人,那李铭今年都快五十岁了,认他为座师,有些不合常理。
但谢怀则却承认了这个名头,寒门学子要出头可不容易,李铭只是寻了他这个安国公世子做靠山,是个明智的老头,不然这辈子都只是个秀才,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叫陈二顺回兴化考武举,京城人才济济,武举难考,下头郡县武举要求却没那么大。”
谢怀则微微眯眼:“考上后,就让他在县衙任个职,此生不必再回京了。”
双福一惊,知道世子也是要用手段,给那陈二顺一个前途,但此生也绝了回京的路了,不能回京,自然没法跟凝冬姑娘见面。
“世子何必要为这么个黑脸粗汉筹谋,不想见他,只要跟京兆尹说一声,把他们一家赶出去就得了。”
谢怀则轻嗤:“本世子是那等欺男霸女的人吗?”
不欺男霸女,不过也
差不多对陈二顺这种底层百姓能做个县衙小吏都算是祖上烧了高香。
这是世子的施舍但这种施舍是有代价的。
要拿陈二顺最心爱的姑娘来换就算他想此生再也不能见面了。
双福想想要是自己也愿意要前途的毕竟凝冬姑娘也不是什么非要得到手的绝色美人。
“世子对凝冬姑娘真是宠爱竟肯为她这般筹谋策划。”
“什么宠爱不宠爱的一个通房罢了可既成了本世子的人本世子就要负责。”
谢怀则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双福说的太过了。
“就算不是她在本世子身边的是别的女子本世子也会如此。”
世子就是嘴硬双福笑嘻嘻的不敢当面反驳那端砚姑娘还更俏丽一些做世子丫鬟时间更长怎不见世子有什么偏爱连纳为通房都不肯分明就是待那姑娘不同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但自己不承认罢了。
交代好一切事宜有小厮传话来说国公找他。
谢怀则去了正院至于把那个陈二顺弄出京城的事就交给双福他知道该怎么办。
没想到正院不仅自己的爹在大哥和三弟也在。
谢怀则有些意外:“给父亲问安大哥安好。”
三弟也上来给谢怀则行礼兄弟几人见了礼依次落了座。
安国公如今已年有五十面皮白净保养得宜下巴上留着一点胡子可以瞥见年轻时也是个极英俊风流的美男子。
“你这回考中解元实在为公府长了脸三年后会试全国的举子都要上京赶考可不是小小的乡试能比的竞争激烈切不可骄傲自满倘没中一甲丢了脸面是小心气没了再重新来可就难了。”
“爹二弟已经出色至此便是三年后会试也只有二十二还年轻着呢
谢怀则生的不太像安国公反而更像陵阳郡主漂亮的甚至有些雌雄莫辨。
而谢怀则的大哥谢怀玉更像安国公与安国公如出一辙的温润如玉一看就是个温柔的好脾性。
谢怀玉说话也是和缓的。
安国公叹气:“玉儿你不知,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你二弟中了解原本是好事,可有好事者谣传你二弟是神童,将来要连中三元的,这谣言都传到陛下耳朵里,昨日下朝,陛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等着点你二弟做状元郎,这要是连一甲都进不了,岂不贻笑大方。
谢怀玉看了一眼谢怀则,他仍旧是那副冷冰冰,面无表情的模样,一时有些默然。
“座师看了我的文章,有座师指点,一甲应是没问题的。
安国公完全不能松口气:“盛名之下其实难负。
“我,我知道,是谁传出的谣言,是那个梁承慎,他一直看不顺眼二哥,总在外头说二哥装模作样,好些事都是他传的。三公子谢怀玦今年只有十五,还是跳脱的年纪。
安国公蹙眉:“那不是永侯家的嫡公子,思危,你是怎的跟他结了仇?
谢怀则垂眸:“不知道,可能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吧,三弟是怎么知道的,我近日纳了个房里人的事,也是你泄露出去的,身为男子,不思虑读书事,却整日打听东家长西家短,家里请的西席,就是这么教你的?
谢怀玦哭丧着脸,直接站起来不安的搓手:“二哥,真不是我故意说出去的,我不过是在外面吃了两口酒跟小厮说了几句,谁知道那个梁小侯儿在我隔壁坐着啊,他自己听见的,可不关我的事。
安国公正色:“玦儿,你哪能议论你哥哥的房里事,真是不像话。
谢怀玦扁着嘴委屈极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就知道二哥会训我,我还不如去做二叔的儿子去呢。
安国公清了清嗓子:“好了,不要乱说,你二叔就算没亲子,出继的事也是在族中找,你别胡乱说话,思危,你也是,太过谨慎了,你房里的事罢了,外面的人没人感兴趣,玦儿也不是有心的,这一回就别罚他了。
谢怀则脸更加木然,称了一声是,垂眸喝茶不再说话。
“你房里那个丫头如何?
谢怀则颔首:“还不错。
安国公见他并未有喜色或是嫌恶,心中满意:“母亲身边的人,规矩自然都是好的,你纵然喜爱也莫要宠的太过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宠妾灭妻乃是大忌,你的婚事要在会试后好
好衡量呢切莫搞出事端你与玉儿玦儿不同你是世子一言一行都代表公府不可随着心意乱来。”
谢怀则表面上没什么情绪安国公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公爷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有妾身亲自炖的花胶粥咦世子也在?”
进来一个中年妇人见了世子便要行礼谢怀则蹙眉躲开了根本没受这一礼。
“姨娘安好。”
这位保养不错的女子便是为安国公生育了长子谢怀玉幼子谢怀玦的丽姨娘。
与陵阳郡主相比丽姨娘虽然也白皙清秀却犹如月亮和萤火之间的区别陵阳郡主是块美丽的宝石丽姨娘就是块灰扑扑的石头。
她身上甚至还系着个围裙呢摘下襻膊和围裙她笑的温温柔柔完全让人厌恶不起来:“世子既来了晚膳就在这吃妾做了好些吃食还温上了梅花酒这可是前年用了露水酿的埋在梅树下三年了世子也尝尝鲜你们父子兄弟也能叙叙话。”
“二哥留在这吃吧姨娘难得亲自下厨做的花胶粥和煲饭可好吃了外面食肆都没卖的。”谢怀玦兴奋的挥手。
丽姨娘捂着嘴笑:“这孩子你世子哥哥什么没吃过姨娘这点子本事可不敢卖弄再说你想吃什么姨娘没给你做呢哪里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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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下厨哟。”
谢怀玉微笑不语安国公轻咳一声:“思危你不如也留下用膳?”
丽姨娘生育两个儿子劳苦功高早就不是通房是正经的姨娘了她有自己的院子
谢怀则抿了抿唇角:“孩儿就不留下了院里已经做好了饭菜。”
“那也好为父就不强留你了。”
谢怀则行礼告退走出内室回头瞥了一眼安国公与大哥三弟还有丽姨娘四个人其乐融融丽姨娘甚至娇羞的轻轻拍了一下安国公的手臂。
他们四人倒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自己这个嫡子却像个外人。
父亲从未宠妾灭妻哪怕母亲哭闹着要给丽姨娘立规矩父亲也只是苦笑并不阻拦他这个嫡子更是地位稳固一出生就被立了世子他住的院子是除了祖母
父亲之外最大的,服侍的人最多,有好东西从来都是他先挑,父亲也早就发了话,公中的产业,都是他的。
大哥性子温和,三弟跳脱,却从不曾与他相争。
可每每与他们几人相处,却总觉得,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谢怀则大踏步的往集瑛院走,身后的双喜都有些追不上他,微风在他耳边吹过,他只能听到风声,其余的,什么也听不见。
“世子,世子……
双喜不敢大声叫唤,一步小跑,冷不防谢怀则停下了脚步,双喜差点撞到他背上。
“世子?
每次见国公,只要国公身边有大公子三公子,还有丽姨娘,世子总会心情不好。
“宠妾灭妻?好一个宠妾灭妻,我爹居然跟我说这种话,哈,难道他没有宠妾灭妻?
谢怀则声音并不大,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问别人。
可此时,他身边只有一个双喜。
相比于更圆滑机灵的双福,双喜年纪更小一些,性子也更直:“公爷哪里有宠妾灭妻,外头都说公爷对咱们夫人情深义重呢。
是啊,谢怀则讽刺的笑,娶妻十年,因一直没有孩子,才纳妾,生了庶长子,完全没有给妻子一封休书,丽姨娘生育两个儿子,在娘亲面前,也是唯唯诺诺,伏低做小的伺候,绝不敢不敬主母。
谁不说安国公情深义重呢。
可谢怀则能察觉出其中的差距,父亲,待他和待大哥三弟,是不同的。
他可以说,父亲对他要求严格,是因为他是公府的继承人,是世子,可对大哥三弟,父亲更像一个普通人家的父亲,慈爱随和,偶尔会有些小严厉。
“我将来必定不会宠妾灭妻。
他若娶正室,必定会尊敬她,爱戴她,绝不会让妾越过她去。
双喜嘟嘟囔囔:“丽姨娘生了两位公子,都得像丫鬟一样伺候夫人呢,咱们夫人都不算性子不好的,京城好些人家,正室夫人磋磨姨娘,手段多着呢,要是未来的世子夫人性格严厉,凝冬姑娘怕是要受罪了。
谢怀则一噎,半晌没有说话:“不会的。
双喜惊觉自己多了话,惴惴不安缩在后头装鹌鹑。
“我不会让人欺负她。
双喜纳闷,只觉得自家世子说的话不是自相矛盾吗,又不会宠妾灭妻,又不让姑娘被欺负,那什么叫欺负呢?正室夫人立规矩算不算欺负,让妾服侍穿衣梳妆用膳,算不算欺负呢?
谢怀则走的身上似乎带了风,他像告诉她,他不会宠妾灭妻,只要她规规矩矩的,这府里谁都得容得下她,就算是他未来的正室夫人……
谢怀则的心,乱糟糟的,像一团扭在一起的线团,打着结,根本就解不开。
踏入集瑛院内室,卫婵正坐在花窗下做绣活。
此时季节,窗外的垂丝海棠花,开了,和煦的风吹过来,一朵花瓣落在她的鬓发间。
她侧着看过来。
看到她的脸,谢怀则心中的纷乱,一下子都消失,只有平静。
他走过去,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