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谢怀则看似冷静,依旧如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稳如磐石,可紧握的手,却透露出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请的是张太医,也算是老熟人了,张太医显然没想到,再次见到卫婵居然是在世子的房里。
看张太医把完了脉,捋着胡子久久没说话,谢怀则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倒是少见稳重的谢世子,能有这么紧张的一天,张太医在宫里是给贵人们看诊的,早就是老人精了,一眼就看出谢怀则是假装镇定,这额头上的汗珠都冒出来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暑热还有惊吓,气急攻心导致的,养几天就好了,我开点调理的药,安安神,再开些外敷的,世子放心,这些伤看着可怖,实则养几天就会好,不会留疤,倒是少见世子如此焦急。”
谢怀则轻咳一声:“我并无焦急,不过一个丫头罢了,又没性命之忧,再说即便有什么大碍,有您在,也是药到病除的。”
“世子别给我带高帽了。”张太医乐呵呵的开了药,内心腹诽,跟着他们家小厮进来的时候,屋内阴云密布,这位英俊的谢世子,表情简直如同寺庙里的夜叉,地上茶杯还碎了一个,屋里的奴婢,都不敢大声喘气。
卫婵有些迷迷糊糊的,她其实没完全晕过去,还能勉强听到外面的声音,但不大真切。
她听到的,正是谢怀则那句‘我并无焦急,一个丫头罢了,又无性命之忧。’
她全身都在冒冷汗,胸口像有块大石头,被压着,根本动弹不得,没办法起来跟世子请罪,难过让她眼角沁出一颗泪珠。
她早该想到的,世子不会管她,就算口口声声对她说不必怕,可她是什么人,一个奴婢,一个通房,明如草芥,运气好了能得个名分以姨娘自居,运气不好跟别的奴婢也没什么区别。
广宜郡主说的对,她以为跟了谢怀则,她的身份就变了,就金贵了?她还是个奴才,是贱婢,她这样的女人,世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将来主母进了门,高兴了把她当婢女使唤,不高兴了把她发卖出去,人身不得自由。
世子为什么要为了她去得罪靖江王府,赵雪芙是郡主娘娘,出身富贵,又跟世子沾亲带故,无论怎么算,为了一个婢女的委屈,得罪王府,都得不偿失。
还看不清吗还在催眠自己因为世子温柔了一些就要沦陷下去因为那些漂亮锦缎昂贵首饰就要被人侮辱至此。
她居然还幻想过世子真的对她有几分情谊这样一辈子伺候他哪怕将来真的主母进门只要他能护着她能过这么舒心富贵的生活也好。
她真羞耻居然曾经有这种想法婢就是婢是奴妾就是卑贱可以随意发卖
“眉头怎的皱的这么紧?”
因为卫婵在昏睡红砚压低了声音说话仍然能听出哭腔:“一定是疼得这怎么能不疼的您瞧瞧这膝盖都成什么样子了咱们公府虽然规矩大可对女婢都是善待的哪有叫人跪鹅卵石的地去这不是受刑吗便是杂役小丫鬟都没有这么没脸面的姑娘在老妇人身边时从没受过这种罪还有这脸郡主也忒狠了说打就打说罚就罚这打狗也得看主人好歹姑娘也是您的人就这么不顾公府的脸面您的脸面吗?”
挑拨离间谁不会呢。
而谢怀则难道听不出红砚是在给赵雪芙上眼药吗曾经丫鬟们那些勾心斗角阴阳怪气他全都知道只是不想理会罢了也不想成为某个丫鬟的靠山只要不碍着伺候他他就假装不知道。
可现在即便内心清楚红砚不过是个低级的告状手段他依旧入了套怒火中烧很好赵雪芙靖江王敢惹到他头上就得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世子表姑娘在外面求见您一面。”
谢怀则在生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自然没什么耐心应付别人。
“她来做什么不见。”
“可是表姑娘说她瞧见了今天的事想跟您解释一番。”
谢怀则对今日的事心知肚明不必郑令仪告密他也会知道。
“不用了让她回去我没心思见她。”
郑令仪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在集瑛院外就哭哭啼啼的哭的差点背过气去。
可谢怀则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甚至让人把门一关不要让哭声传进来。
他在看卫婵目光
不错眼的盯着她看,她睡着的时候很乖,即便腿和脸肿的老高,敷着药并不舒服,她也平和的躺着,手放在胸前,很守规矩的温顺模样。
这样一个乖巧懂事,从不要求什么的好姑娘,为什么有人就偏对她看不顺眼。
谢怀则可不是象牙塔里什么都不懂的公子哥,他知道,有些人,沾染了权柄,就要这样,欺凌弱小,以满足他们的自尊心,以为有了权势就可以为所欲为。
靖江王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呢,看着花容锦簇,实际上毫无实权,不然他那位做侧妃的表姨母,为何非要扒着他们谢家。
而广宜郡主行事如此嚣张,早晚会招来祸事。
谢怀则反而要感谢这位郡主如此跋扈,不然他还真拿不到把柄,既有把柄,就好整治。
这口气,他是咽不下的。
这是为了他受的伤,谢怀则触了触她肿胀的脸颊,见她微不可见的蹙眉,挖了一点药膏,轻轻给她涂在脸上。
他喜欢她身上有伤痕,那也只是闺房之乐,并不会真的弄疼她,见了她身上的痕迹,他会有种莫名的满足感,也不知这满足感从何而来。
而现在,她受伤纵然是因为他,谢怀则并无满足与喜悦,只有愤恨。
宛如自己心爱的松江砚被梁小侯拿在手里把玩,他将那松江砚扔掉了,可这个姑娘,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并不想扔掉,只想让那个留下痕迹的人,倒大霉。
他脱了鞋袜和外裳,躺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声别怕,两人相拥而眠。
卫婵第一次起的晚了,醒过来的时候,谢怀则已经在一边的小几上用早膳,卫婵吓了一跳,急忙想起来服侍他,膝盖上剧烈的刺痛感,让她嘶了一声。
世子的早膳,居然没摆在八角桌上,而是在床边的小几,让卫婵不知所措。
而接下来谢怀则的话,更让她不知所措起来,他叫来红砚,让她搬了个小桌子,把早膳摆到床上。
让红砚伺候她吃,并不令人惊讶,可这是世子的床啊!
世子的洁癖,她来的第一天嬷嬷对她耳提面命,他不仅自己要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卫婵因为要近身服侍,也得干干净净,他最讨厌女人涂桂花头油,看着油腻兮兮的不清爽。
这床上的单子每三日就
要一换,洗干净后要用雪梅柏子香熏过后才能给他用,决不可再床榻吃饭。
一来他觉得太懒惰,不合规矩,二来会弄脏床铺,渣滓会掉在上面。
光凭难伺候,世子相当于两个他自己的亲祖母。
世子居然允许她在他的床榻上吃早膳?卫婵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世子,要不奴婢还是下去吃吧。
“怎么了?谢怀则蹙眉。
“会把床弄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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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则云淡风轻:“不必挪动,就这样,弄脏就让她们收拾。
卫婵差点想看看窗外有没有下红雨,小心翼翼用了早膳,谢怀则居然拿了一罐药膏,要亲自给她上药。
“又害羞了?又不是没给你上过药。
想想也是,就连在书房红袖添香这种事都做过了,她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呢,那就真是装模作样了。
药膏里面有薄荷,涂上去就感到一阵凉爽,中和了灼热和肿胀,卫婵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谢怀则唇角提起,眼中浮现出一丝温柔。
她这算是病了就不用伺候世子,杂活都让红砚等人做了,而日常这个时候,谢怀则早就去了书院或是出门不知做什么,今天居然一直待在家。
让卫婵猜中的是,谢怀则果然没有问广宜郡主的事。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表示,卫婵心说果然如此,他是不可能为了她去找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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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的麻烦的,绣品那回只是小事,而这一次她被郡主打了,难道还要让郡主给她一个奴婢道歉,还能打回来吗?
用脚指头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郡主是天上的月亮,她卫婵,不过是脚下的泥。
妄想世子能帮她出气,她实在太不自量力了,人跟人天生就是不一样的,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振作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卫婵心里也敞亮了,该吃吃该喝喝,丝毫没有怨怼的意思,倒是谢怀则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没心没肺,暗中还窥了好几回,见她的确没有往心里去,才放下心来。
过几日,谢怀则叫人拿了个小木箱来,略带得意的叫她打开,卫婵打开一瞧,里面居然全是银元宝,整整两排,银亮亮的,差点把她的眼睛闪花。
“这是……疑惑看向谢怀则。
谢怀则摸摸她的额发:“给你的,不喜欢吗?
哦,是补偿,卫婵知道了,因为没办法替她找回场子,所以才给了钱。
一斛珠的故事里不就是这么说的,唐玄宗对梅妃心中有愧,却因身边有贵妃无法再宠幸梅妃,以一斛珠作为补偿,而公府的公爷节日陪伴丽姨娘时,也会给陵阳郡主拿些贵重礼物,因为此事陵阳郡主还闹过,气势汹汹的给丽姨娘立过规矩呢。
卫婵却不会闹,只是被罚跪,挨了一巴掌,就能拿到银子,对她来说太值了。
她得自己看的开,谢怀则就算不补偿,她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受了委屈打破牙齿和血咽,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不能不满足。
不过这养病中间,也不是全都风平浪静的,陵阳郡主打发人来过一回,叫卫婵前去,赵雪芙居然亲自登门,跟陵阳请罪,哭哭啼啼的说罚了表哥的房里人,表哥不会嫉恨她吧,又说是因为卫婵实在目中无人,还破坏了王冬年的裙子,她想亲自跟表哥赔罪。
陵阳郡主本就对卫婵没什么好感,只有一个理由,她是老夫人指派来的,正愁找不到理由治她,现在现成的理由,恃宠而骄对贵人不敬,要卫婵过去对峙,还要谢怀则去跟见一面。
卫婵心中忐忑,就知道这件事还有后续,她就算跪到晕倒,被打了一耳光,也没人替她一个奴婢做主伸冤。
都做好再被罚一次或是被赶出去的准备了,结果谢怀则只是说了一句,在养病不见,就把陵阳郡主派来的人打发走,半点情面都没给赵雪芙。
卫婵实在愕然,这件事还能这么办,一句不见,她不用去对峙了,也不用去解释,更不用受罚。
她纠结的样子,脸都皱巴巴成了一团,谢怀则看的有趣。
卫婵实在没忍住:“您都不问问,奴婢到底跟郡主发生了什么吗?
谢怀则觉得好笑,放下手里的书捏捏她的脸:“问什么,我都是清楚的。
“您清楚?为什么您会出现在那,当时应该在打马球才对。
“有人跟我通风报信了,是孟秋蝉。
卫婵想了一会儿,当时广宜郡主的确叫了一声秋蝉。
“原来她姓孟。
“她派丫鬟偷偷来告诉了双喜,虽然跟赵雪芙关系不错,但她不是那等喜欢仗势欺人的贵女,人品还算不错。
卫婵心中咯噔一下,倒是少见谢怀则夸赞一个女子。
虽然不必孟秋蝉派人来,他也知道她出了事,但现在很多事,没办法跟她说的明白。
“总之,我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赵雪芙欺辱了你,还栽赃你,我明知你是冤枉的,还叫你去对峙,再次受辱?
卫婵还有些担忧:“但是夫人那……
“我母亲那个人,不太听劝,人心都是偏的,她与靖江王侧妃交好,自然愿意相信赵雪芙,别担心,我会跟母亲解释,一切有我,总之在集瑛院,没人能把你随意叫走欺辱一顿,安心养着,别想其他。
果然,之后陵阳郡主再没派人来叫卫婵,也没要求什么所谓的解释,卫婵确实舒舒服服的过了好些天,除了要每日背书,还要学弹琴,画工笔画。
卫婵身体完全好了的时候,有一日,谢怀则忽然问她,要不要去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