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仲珏两兄弟策马跟在父亲后面,送了数里,而后又折返。狄昀昊微笑着颔首,目送着卫焯奚渐渐走远。
“倒是没想到卫焯奚这么信任大公子,把两个儿子和云海铁骑都交给公子打理啊。”高旗阴阳怪气地说。
狄昀昊微微笑道:“高统领说笑了,谁也不是傻子。全军都在高统领的控制之下,昀昊就是个光杆司令的摆设,能安然班师就心满意足了,可不敢僭越啊。”
狄昀昊继续说:“不过昀昊倒是有个建议,不知高统领可否愿采纳。”
高旗冷哼着,并不吭声。
“上次听说卫焯奚不知从哪发出的善心,打算放那萧亦湛一条活路。卫仲珏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人仍然扣在城中,卫焯奚似乎也想不起这件事,没有再过问。如今卫焯奚走了,倒是可以对这萧亦湛做些文章。”
“公子的意思是……”高旗皱眉问道,“大公子就想撺掇漠狼营与云州的矛盾么?”
“矛盾决计不至于。放虎归山的道理谁都懂,咱沙疆城与云州同盟,可不能为卫焯奚他一时的心软买单。萧牧那老家伙消极避战很久了,卫仲珏一直扣着人就说明,他自己也很清楚,如此才能迫使萧牧出兵迎战,速战速决,对双方都好,只是父命难违,于是始终拖着,那么就由咱们替他动手。”
高旗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此战拖得越久对沙疆城越不利,高统领信不过自己手下的漠狼营么?”狄昀昊在高旗心头的天平上放下致命一击。
高旗目光阴郁,心中已悄然决定。狄昀昊心满意足地回过头去,却没看见高旗看着自己的眼中阴森的笑意。
卫焯奚再次横穿东流城,从城西走到东边。这里也是隆元版图的最东边,再往东,就是飘渺无边的东海。
远处水天一色,如绸如缎的云层仿佛挂在水面上。卫焯奚欣赏着这情景,缓缓策马靠近。
港口处已经有一艘中型商船等候着,甲板上站着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静默着等候卫焯奚。卫焯奚缓步登船,在他双脚踏上甲板的那一刻,这十多个士兵都屈膝半跪向他行礼,十多人,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是同一个人的幻影。
卫焯奚摆了摆手,兀自向船舱内走去,示意属下们无需跟随,自己却一路下到最底层。
面前的舱室是商船用来存放杂物的地方,正常的船只航行时,很少会有人会来这种地方。但卫焯奚所在的这艘船上,却将这里收拾了出来 另作它用。
卫焯奚举着烛火,轻轻推开舱门,鼻子捕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似是察觉到他的动静,舱室里突然传来铁链移动的声音。
一个足有牛犊大小的怪物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却很是亲昵地在卫焯奚脚边噌了噌,只是它唇上沾染的和满舱室的淋漓鲜血显得格外可怖,舱室里还有些细碎的骨头,看模样勉强能看出是属于牛羊的躯体,即便是卫焯奚这种看惯了惨烈战场的人,也不免觉得太过血腥。卫焯奚不知道上次给这家伙送食物是什么时候,但一整只活羊如今却只剩下这一点骨头渣,实在也是有些骇人。若是寻常人,早就被吓得站不起身,可卫焯奚看着这情景虽微微皱眉,但并无恐惧的神情,打量着如同狗一样在自己脚边磨蹭的生物,甚至注意到,它在烛火的光亮下,身上还有淡青色的鳞片,反射出淡淡的微光。原本光秃秃的屁股后面,却生出了一截尾巴,同样布有鳞片,整个尾部肌肉紧绷遒劲,足有整个身子的三分之一长。
他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即便他的抚摸也毫无宠溺的意味。
在船舱的深处,他却仿佛站在甲板上,抬起头,朝着他想象中的北方,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神情。
……
简单朴素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个木桌和四个凳子外,还在地上支着一个小炉子,温吞的火上放着一个药罐,轻轻的烟气弥散开来,整个屋子里仿佛仙气缭绕,药味弥漫。
白希尚轻轻咳嗽着,坐在桌前,看着炉子的火光。突然有人推门而入,满屋子的烟气被开门所卷起的风吹散。洪闯虎虎生风地走了进来,药香味扑面而来,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在面前挥了挥。
“卫焯奚已经出发北行了,怎的他没叫你一起呢?”洪闯饶有兴趣地看着桌前的白希尚。他也只是随口问问,反正他也不希望白希尚随卫焯奚去北边寒冷之地。
“我和卫公爷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时限到了,自然就散了。”白希尚微微笑道。
“哟,他会舍弃你这么一个谋士?这难道不是自断长处么?”洪闯在他对面坐下。
“许是卫公爷可怜我年岁不长,不忍让我奔劳至死吧。”
洪闯皱起眉头:“怎么又提起这些?毒老头不是说你还有十多年可活吗?可别自己吓唬自己。”
白希尚仍自顾自地看着炉火,不与洪闯对视。
“十多年,也意味着我照样活不过半百。既然如此,我倒希望用这些时间,做些更有趣的事情。”
“卫焯奚对你极为看重,推崇至极,我以为对你来说,辅佐他登上权位,就是你毕生的追求呢。那句话怎么谁来着?士为知己者死!”洪闯耸了耸肩,看着白希尚,却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位挚友,“难道是在东海,发生了什么?”
“对我而言,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他已归来,自然事必躬亲。我能做的不多,也不愿涉身这种事。接下来,我要替自己谋划了。”白希尚微笑着,就着一块布,端起药罐往面前的杯中倾倒,流出深褐色的药液。洪闯始终注视着他,想从他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只是白希尚面色不改,毫无痕迹可言,洪闯越发看不透。
他于是终于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那得麻烦你先购一辆马车,咱们可不能终老在这东流城里。”白希尚看着窗外,语气仿佛一个垂朽的老者,“清州富饶啊,多少人攒了半辈子的钱要来清州瞧一瞧,可惜我总也闻不惯这股海风里的腥味。”
洪闯也不多问,站起身就走了出去。白希尚看着洪闯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我能做的不多,那么卫公爷,多多保重吧……可惜我时日有限,梦想的山河,怕是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