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杨秋鸣看着杨平的神情,一时不知如何宽慰。
杨平摇了摇头,清理着脑中的思绪,看向萧祺。从一开始,萧祺都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当时你已经三岁多了,不应毫无记忆。你能记起些什么?”
萧祺抬起头,与杨平四目对视,眸子里投射出让杨平有些不安的色彩:“我当时是夜里听到动静,摸索着出门去,正撞上什么东西,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是在一群熙熙攘攘的人马中。有人在我脑袋上包着什么,凉飕飕的,然后那人又随那队人马离去。”
“你……你记得?”杨平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
“我记忆中,原本只有一片火焰笼罩下的废墟,有此起彼伏的哭嚎,我记得我在哭,但我却不记得为什么。我是在此刻遇到的成纪王。除此之外,我记得不真切,但总有一个个片段不时浮现在脑海中,有火焰,有黑夜里的马蹄声,还有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听了你的故事,我才勉强能将这些东西串起来。”
“所以你是撞上骑马来纵火的士兵,那士兵于心不忍,又将你带去营地上药……难怪我在附近怎么找也没找到……哈……真是造化弄人……”杨平喃喃自语着。
杨平缓缓抬起头,看向萧祺的目光投出热切的期盼:“所以,你相信我说的么?”
“如你所说,平南王,既是灭我家门的凶手,却也算是救我一命的恩人啰?”萧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一句。
杨平一愣,说道:“话虽如此……可你还是不要打平南王的主意……即便你算是成纪王的义子,但他们二人一向交好,如今平南王更是占据中州,实力雄厚,成纪王绝对不会为了你听信一个山贼说的话就对平南王兵戈相向……”
“其实这所谓的仇怨,都已有十多年……何况平南王本也无意引起大火,这终究是次意外。你无需挂怀复仇之事……我们也没有要你复仇的意思……”杨平似乎想要劝说萧祺,只是伴随着几声干笑,说出来只觉索然无味。
“我知道。”萧祺平淡的眸子里染上一些别样的色彩,“我有自己的打算。”
杨平必须得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始终沉默,看似毫无反应的他,原来并不像杨平想象的那般平和而木讷。他把杨平的所有话都听了进去,并揉合成一种沉重而坚硬的意志,隐而不发。
“那么,大伯,”萧祺以一种平淡到极致的语气叫出这个称谓,同时缓缓将视线挪向杨平,“我们来谈谈正事儿吧。”
……
杨平听着萧祺的讲述,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状态迅速调整过来,微微点头道:“如你所言,确实可行。有我们一同作戏,毒蛇和猛虎都定会入局。借着这霞隐门的名头从他们身上刮下点油水,倒是不错的一步棋。只是这样冒顶,霞隐门那边不会有问题么?”
“那位霞隐门大师尊货真价实,”萧祺不打算隐瞒,“只是他以颠覆霞隐门的目的而出现在此。所以严格意义上,霞隐门在将来,或许会是我们的敌人,只不过现在,仍是我们可利用的棋子。”
“与霞隐门为敌……”杨秋鸣砸了咂舌,“为了这点油水,值得么?听说霞隐门可是历史源远流长,势力深不可测啊。”
“那帮人一直以来,都不愿与外界有什么联系,他们能不能发现,都还存疑。何况这是我们的问题,不涉及与群狼寨的合作。在他们眼中,群狼寨同样是被诓骗的对象,不至于多做为难。”
杨平看着萧祺,说道:“你说的事情,群狼寨可以给予支持。但我需要知道的是,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说本意为自保,在此寻得立足之处。可实际上,你要的显然不仅如此,你可以为了算得渺茫的希望单刀赴会,我相信这也不是第一次你以性命作赌。猛虎,毒蛇,啸林之首,你不满足于此,还有霞隐门,甚至平南王,都已在你规划之内,在这一切之后,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萧祺默默地站在那里,并不答话,只是杨平确信他看见萧祺冷峻的脸上,露出些许恍惚的神色。
“达到这一切之后,或许我就知道了。”他淡淡说道,“既然群狼寨有意,关于这个盟约,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希望可以先以毒蛇寨为对手,如果可以的话。而我们的合作以打倒毒蛇寨为止。”
杨平挑了挑眉,思索了片刻,微眯着眼道:“据说你们在猛虎寨大闹一场,秦行虎才死于非命。你是因为愧疚或是怜悯猛虎寨么?可惜在这种地方,怜悯是会让你送命的。”
“所以在对付完毒蛇之后,我们的合作便终止。你们一切随意,我们做什么,也不会波及到群狼寨。”
杨平瞪着萧祺那副淡漠的神情,心下顿时升起无名的火焰:“你……你不用说这种话来讽刺我,我群狼寨不怕你这点拖累!我答应你便是,我还怕你闹出什么大动静不成!”
萧祺沉默了,杨秋鸣看着杨平这副模样,不仅苦笑着扶额。他明白是萧祺将自己与群狼寨划得清清白白让他有些不快。老家伙又如赌气一般放这狠话,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有他心中的自己人才会让他有这种吃醋赌气的心态。虽然是第一面,不过杨秋鸣已明白萧祺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杨平坐在桌前,轻轻用四指轮流敲击桌面,发出四声轻重不一的清脆声响。片刻后,他仿佛下定决心,说道:“鸣儿,送客吧。合作的事情我答应了,很快会有群狼的人去找你们详商。”
杨秋鸣点点头,和萧祺二人往营帐外走去。
走到门口,萧祺忽然驻足,微微侧头问:“在我姓萧之前,名字叫什么?”
“啊,你叫杨……”杨秋鸣不假思索地答道。
“萧祺。”杨平忽然故意大声打断他,“那么久远了,不用提那陈年往事。从今往后,你都姓萧,叫萧祺。”
萧祺不置可否地在门口洒下的光亮中站立了片刻,方才重新迈步走了出去,杨秋鸣紧随其后。
杨平像是泄了气一般,双手撑在面前的桌上,继续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清脆的声音在营帐里回荡。
过了不知多久,营帐的门帘再次被掀开,杨秋鸣走了进来。
“送走了么?”杨平头也不抬地问。
“送到寨外,剩下叫几个弟兄跑一趟了。”杨秋鸣在杨平对面坐下,关切地看着杨平,“爹心里不痛快么?”
“呵呵,哪有什么痛不痛快的。”杨平笑着,“我本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再见到他,也从未想过要他认祖归宗。可见到之后,还是不由自主地讲起那段往事,见他一副淡漠的样子,却还是有些失落……人啊,就是这么古怪。”
杨秋鸣轻笑着宽慰道:“这也是正常,十多年未见,总不能期望他一见面就亲切熟络吧。就是当年天天和他混在一起的我,也全然想象不到,他就是那个爱哭的傻小子。说是不痛快,其实他今日所有要求,不论合理与否,老爹你可是来者不拒,我这亲生儿子可都没有这待遇。”
杨平垂首片刻,再抬起头时,杨秋鸣看到他歉然的眼神:“你和你娘的命是他爹救的。我是长子,却在家族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在,交给那个固执的傻弟弟……这些都是我欠他的……”
“我知道的。”杨秋鸣说着,他看着杨平,试探地问道:“老爹,你是觉得他做的这一切,在峪中十六川培植自己的力量,逐渐蚕食各个势力,还是在为成纪王蓄势吧?你也是吃醋了啊。”
“想多了想多了,该干活了。”杨平连连摆手,干咳了两声原本盘膝坐着,此时他轻盈地弹起,打断了这个话题。
“虎头寨那边,交给王潜吧,他办事稳妥,也算好相处。风牙寨那边,情况怎么样?”
“毒蛇寨一如既往的强势,风牙寨的守军很快不敌,借由猛虎寨到达的援兵据寨死守,毒蛇寨暂时也无可奈何。不过咱们派出去掩人耳目的部队为了避免损失,在战场上只得一触即退,已露破绽。他们多半会发现我们另有所图。”杨秋鸣的语气平静而急促,十分干练地说着自己了解的情况。
“无妨,今日过后,我们的目的也都达到了。”杨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走到营帐门前,掀开门帘望向外边,“希望这件事,能有我们预期的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