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伊轻盈地从空中落下,鼓动着双翼,卷起一阵灰尘,化解落地的冲劲,飞扬的尘土中是潇洒从容的身姿。
张晟看着她脸上得意的表情,不禁露出宠溺的笑意。他忽然想起什么,轻微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萧祺。
萧祺环抱双臂,目光低垂,并没有望向从天而落的两人。
“有什么消息吗?”他问。
和顾婉伊一同回来的是杨秋鸣,他似乎还未从首次飞行的刺激中缓过来,有些惊魂未定地对顾婉伊笑道:“多谢顾姑娘了,不过下次,我还是骑马来吧。”
顾婉伊拂开垂在额前的几缕发丝,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杨秋鸣然后转向张晟:“两日前,平州西征军路过了峪中最东边的毒蛇寨。只不过蹊跷的是,双方并未发生冲突,甚至互相视若无睹,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毒蛇寨沿路的岗哨都静默无声,平州军也未停留,径直往北边禹城去了。”
“关键在于,从昨日起,与群狼寨合作的所有商队进出平峪关都被拦了回来。往日里,平峪关的过路费对啸林之首三家都是同一个价格,在三家的争斗中保持中立,可昨日起,对我们开的价却突然翻了数倍。料想猛虎寨也就是同样的境遇。看这架势,应该是毒蛇寨搞的鬼。”
张晟点点头:“这才是他们敢于高价抢下前两批货物的底气吧。”
“不错,再过十几日,正是一年内东西边各商队通商最频繁的日子,平峪关却被毒蛇寨握在手里。如此,在他们针对之下,原本与群狼寨和猛虎寨合作的商队很容易转投他们。更重要的是,有如此多商队资源,他们之前囤积的功法、阵法,便可轻松地售出,由于他们垄断了这一市场,加之功法在人们心目中的神秘程度,甚至可以卖出难以想象的高价。”杨秋鸣冷静地分析道,“他们可能也是希望打压群狼和猛虎之余,向霞隐门证明实力,从而争取与其合作的机会。”
他面色有些凝重。他们早就料到梁莽不会是省油的灯,大量购进功法必然会有所行动,却没料到毒蛇寨竟有如此大的力量,能将平峪关给笼络过来。
“可惜他们手里的东西,都是关老先生他们胡乱编的。”萧祺仍默不作声,张晟却轻松地笑了笑。杨秋鸣分析的东西他并不是很懂,但他相信的是,目前为止,毒蛇寨再玩花样,也仍未迈出他们一早划下的那个圈。给他如此信心的,就是身旁淡漠甚至毫无反应的萧祺。
“按理说,既然梁莽手里的货都是假的,应该不用担心他借此翻盘了。但既然关老先生他们花费了不少心思伪造,想必外行人不见得能轻易看穿,精明如梁莽也上当了。若这些商队被梁莽说动,买了功法,又转投毒蛇寨,短时间内毒蛇寨势力便会大增,怕是有些难办。”杨秋鸣忧虑未解。
“应该是时候收网了。”萧祺开口道。还不待杨秋鸣有所反应,一向敏锐的张晟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沉声说道:“有客人到了么?”
杨秋鸣一时没弄清楚这句话是对谁说的,紧接着,萧祺和张晟身后走出几个人。当他看到王潜,不禁愣了一下。
“潜叔,这边很忙么?许久没回去了。”他招呼道。他知道这几日王潜一直待在虎头寨,但对于他在做什么,却并不清楚。
“除了料理毒蛇寨那边的谈判,主要就是这件事。”王潜笑着指了指身边一人,“这位黎州的朋友,刚刚才到。同行的其他人,我也已经安置好了。”
杨秋鸣这才注意到,王潜身旁这人的长相和衣着颇有异域风情。他皮肤黝黑,上身披着一件短袖的布衫,衣衫大敞,长度也只垂到胸膛以下,露出腹部结实的肌肉。他一身打扮显得风尘仆仆,似乎刚赶路而来。
“大漠佣兵团,卢远。”那个黝黑的男人笑着,露出一口蜡黄的牙齿。他一眼就认出了萧祺,他在萧祺潜入沙疆城时有过一面之缘,做佣兵的人,认人是职业习惯。此时卢远咧嘴笑着,“诶!当日怎么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大的能耐啊,这么大老远把我叫来。”
说着他打量起四周,打趣道:“哎,怎么不见当日你那婢女啊,就是瘦瘦小小,一说话就脸红的那个?这一路我可惦念着她呢,快召来给我瞧瞧。”
萧祺原本毫无波动的眸子里顿时冷了下来,眼中闪动着的光芒,仿佛低温下结成的冰晶。
周遭的气温仿佛都降了几分,可萧祺身上升腾而起的,分明是橙红色宛如焰火般的光亮。
卢远顿时呆在原地,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只因自己一句玩笑话,这家伙竟杀意纵横!
不只是他,张晟等人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萧祺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有个弱弱的声音如一粒石子投入沉郁的水面,激起阵阵涟漪。
“你们要谈事,进去不行么?非要在这儿挡路?”左云衣出现在屋檐下的阴影里。
只是少见的,她的语气和神情都还没有往日那般轻快和挑弄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
萧祺周身弥漫的杀气渐渐散去,他呼出一口气,带着厚厚的鼻息。然后迈步向屋内走去。
张晟连忙打着圆场,招呼众人进去。卢远再不敢造次,只得灰溜溜地跟进去。
顾婉伊却停留在门外,她瞧着张晟等人进了屋,悄悄凑到左云衣身边,问道:“左姐姐,那位晓汐姑娘,是出了什么事吗……”
自左云衣随萧祺来到峪中十六川,左云衣和顾婉伊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左云衣终日以笑脸示人,顾婉伊却总觉得她和自己并不对付,说得话也莫名其妙地带刺,因而很少与她来往。只是刚刚左云衣和萧祺这怪异的反应,让顾婉伊颇为好奇。关于晓汐,她也随口问起过,只是她此刻才想起,萧祺从未正式回答过。
“你不用知道……”左云衣有些心不在焉,坐在门槛上,矮小的个子顿时缩成一团,“这些事,埋没在黄沙里就好……”
……
“大漠佣兵团是?”杨秋鸣望着张晟,目光却不自觉地往萧祺方向瞟。
“杨兄不是担心平峪关内的商队分辨不出功法的真伪么?那我们便替他们认一认。”
杨秋鸣很快明白如此用意,点了点头。他继续问道:“大漠佣兵团似乎是黎州境内数一数二的势力,他们与东边之间有贸易来往,是再合理不过了。只是大漠佣兵团的商队向来是九十月才会来,而且他们的过路费是交给了猛虎寨,你们是如何将人带来的?”
回答的是王潜:“这位似乎是萧兄弟的旧识呢,何况双方都清楚,这次的生意与往日不同。反正银钱开路,大漠佣兵团是来者不拒吧。黎州我们不熟,我也花费了些心思才将他们请来。”
卢远点了点头,心说“旧识”不敢当。被萧祺吓了一顿后,他老实多了,尽力避开萧祺的目光,说道:“不就是演一出戏嘛,只要钱到位,别说我一个分队长,团长来给你们演一出也成。”
“真是深谋远虑啊,这种情况也料到了。”杨秋鸣由衷地赞叹。从黎州到此地,最快也要十多日,而梁莽有所异动不过是这两日的事情。在此之前料到梁莽动向,并提前做好对策,的确称得上深谋远虑。
张晟却摇了摇头:“预料到此的不是我们,而是另有其人。”
“哦?”
“我们原本的计划与告知群狼寨的无异,只是利用假功法消耗毒蛇寨的财力,削弱他们的力量。但有人特意写了一封信寄到这里,提醒我们毒蛇寨此后可能的动向。”张晟说着,却露出苦笑,“如今看来,几无差别。也难怪梁莽当时会那么坚决地扫购功法,原来是有后招。”
“寄信?”杨秋鸣觉得不可思议。
“镖局押送的。没有署名,没有蜡封。不过,”张晟看了萧祺一眼,“如萧兄弟所说,有这样能耐的人并不多。”
“白希尚。”沉默了许久的萧祺再次开口,眼中光芒跳动,“真是个古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