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晃没有跟花木兰说实话。
这次回去不止因为拓跋焘传召,更加因为,他需要去和他的母后政权所对抗了。
拓跋余已经被赫连雪收养,在宫中内线传信来说,他过得很好,皇后对他视如己出,宠爱至极,但是拓跋晃并不放心,他并不相信一个被自己国家灭了国的女人,会是真心对拓跋家好。
再者,只怕左昭仪死讯传到了柔然,会是重新席卷而来的腥风血雨,而这次的血雨,将永远不能抚平已经撕裂的伤疤。
可惜花木兰至少比拓跋晃多吃了几年的饭,拓跋晃想瞒的事情,她全部都知道,拓跋晃不曾对她设防,下人口风松得很,想打探消息,很容易。
她亲自将拓跋晃送出了军营,笑容一如往昔,拓跋晃总觉得义父越来越像某个人,她的笑容跟如今的义父一模一样。
花木兰知道拓跋晃为什么要回去,她探到离时七下葬已经半月有余,这消息,足以传到吴提耳中了,更勿说年前的北燕,听说新年之际,北燕向大魏进贡了,可惜,使者那态度让拓跋焘火冒三丈,这也定是召见原因。
【北魏太延二年(公元436年),冯弘的使者忽然入贡北魏,并主动请求遣送侍子。】
果然,在拓跋晃几乎动身的同一时间,柔然吴提也接到了林时七薨逝的消息,他望着南边的北魏,沉默了许久,手中那封密信缓缓被揪地变了形。
“花将军,我也得走啦。”盖吴瞧着已经远去的拓跋晃背影,转过了头,他对着花木兰笑了笑,让花木兰又有一种威胁,古人道魏晋多风流,讲的便是各路美人,而这些美人,都是男人。
这些天的相处,盖吴性格豪爽,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上了跟在殿下身边的这个男人,除了袁纥南。
两个人相看两相厌,大约是一山不容二虎,袁纥南看见比他好看许多的盖吴,顿时炸毛,每日练完兵就来花木兰那里串门,生怕他对花木兰有什么不轨之心,而盖吴总觉得他每日缠着花木兰定是个断袖,自己心中的英雄绝对不能有任何污点,所以想尽办法把他拉出去。
花木兰瞧见两个人较为幼稚行为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
“嗯,你要去哪里?”花木兰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没救了,这脸比不上男人,身高也比不上,除了军功?一无是处,她为自己默哀了一会儿,随后轻声问道。
“不知道,走一步瞧一步吧。毕竟是无家之人,到哪里都是可以活下去的。”他似乎很喜欢笑,笑容从来没有消失过。
袁纥南皱眉瞧了他许久,他总觉得这人身份并不简单,绝对不可能只是个无业游民。
盖吴弯腰行了礼之后,便牵着马缓缓离开。
他离开了黑山,他并不急,甚至脚步还很是悠哉,他听见了饭馆里的吆喝声,也听见了路边某些小摊贩的喋喋不休。
他笑着对一旁给他抛着媚眼大胆的鲜卑姑娘点了点头,他出来得够久了,该回去了。
柔然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跟着公主来这里之后,从来就没吃过什么蔬菜,更别说汤面。
可是公主似乎并不在意,这位公主据说曾经可是宫里的女官,正经公主身边的大女官,这家室地位可算是崇高了,她有些羡慕。
海棠伸了个懒腰,她叹了口气,这几日公主总是皱着眉在毡房里踱步,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快发生一般。
公主自从嫁给了可汗吴提之后,除了新婚之夜吴提曾经来过这里,其他时候,可汗都去别的女人那里,虽然北魏民风比起汉族已经很是豪放了,但是因为和汉族融合之后,民风也温和许多,柔然民风比现如今的北魏显然豪放许多。
那些个夫人,日日跑来公主毡房前耀武扬威,明里暗里都在说公主是个生不出孩子的母鸡,公主殿下并没有表情,那一张脸在海棠的记忆里,似乎不曾出现别的表情,她一直就是这么一张脸,波澜不惊。
今日公主殿下突然想吃五彩面,她记得带过来的吃食里有一些食材,她正准备滤汁和面的时候,便瞧见许多柔然士兵径直冲进了公主殿下的卧房。
她恍惚之间似乎听见了公主殿下的尖叫声,她草草将手擦了擦便冲了过去。
“你们要干什么!”她还没冲进去便被挡在了门口,她听见了铁链声,她急了,毕竟是个姑娘,力气根本比不过那些门口的男人,她急得挠了门口那蠕蠕的脸,三道血痕,清清楚楚。
“公主殿下?!”海棠瞧着那群野蛮蠕蠕将公主拖了出来,公主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她的手上,铐了粗重的铁链,他们拖着公主便走,公主身子轻小,最后跟不上,后头的那个蠕蠕直接踢了过去。
公主那瘦小的身躯猛地扑了下去,海棠甚至听见了铁链撞击声,但是公主还是颤颤巍巍爬了起来,海棠此时泪流满面。
“公主啊!”海棠跪了下去,嚎啕大哭,海棠也预感到了什么,柔然反水了。
和亲公主,难听点便是人质。
两国安好,身份高高在上,两国交战,便是第一个牺牲者。
柯娜的背挺直着,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瞧见了吴提的脸。
吴提的脸这几年变化很大,甚至开始蓄胡,络腮下巴开始就是褐色的胡须,一双眼睛比起几年前,更加阴冷精明。
她嫁过来那一晚,他的粗暴让她再也不想回忆一次,她不曾哭泣,她也不曾害怕。
她宁愿孤独一生,这是对她最好的结局。
吴提瞧见了眼前依旧立得笔直的柯娜,他眼中有很明显的讥嘲,在他印象里,即使在床上,她也是这副表情,无论他在床上如何折磨她,她都不曾有别的表情,并不像其他女人一般热情似火,他也觉得无趣。
他走上了前,他看见了柯娜头上的白玉簪,他笑了起来:“公主殿下,可能要委屈你了。”
“你为什么要反?”柯娜也不曾看她,她只盯着他胸前的狼牙,声音很淡,那寡淡的声音让他怔了怔。
“什么叫反,柔然原本就不是大魏附属国。”吴提冷笑起来,他伸手捏住了柯娜的下巴,柯娜吃痛?不得不抬头看他,“我的皇妹死了,在你们大魏死了,这契约已经作废。”
海棠没有被关起来,大约是侍女的缘故,又或者,她年纪有些小,吴提不曾把她放在心上,只是派人看着她,看着她的那个人脸上有三道血痕,应当就是先前她抓破脸的那个蠕蠕,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西海公主被他们囚禁了起来,那个看守她的蠕蠕告诉她,公主自从关起来那时候便没有吃过东西,已经整整几日了,吴提没有给过她一个麦饼一碗水。
他还告诉她,每日中午,会有十几分钟交接时期,若是想看她,可以偷偷溜进去。
海棠望着他的脸,生得精瘦,一双眸子璨璨生辉,她问他为什么要帮她,他说,他觉得大男子汉不该对女人出手。
她竟然有些感动。
她照着他说的那样,溜了进去,瞧见了公主殿下。
西海公主原本便瘦,这几日越发瘦了,大约是没喝水也没吃东西的缘故,整个人都已经虚弱得动弹不了了。
她躺在了地上,嘴唇皲裂,她似乎是听见了她进来的脚步声,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海棠……”她的声音很轻,寡淡至极。
“公主……奴婢给您带来了一些麦饼喝水,快吃吧。”海棠的泪差些就掉下来,她只能抽了抽鼻子,将泪活生生憋了回去,她转过身,将包袱拿了过来。
柯娜接过了麦饼,皲裂的嘴唇碰了碰,她并没有吃,她紧紧抓住了海棠的袖子,她皱着眉,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求你,帮我送封信。”
“公主殿下,不可!”海棠总觉得这是折煞她了,她反手抓住了她,她整个人也凑了上去,“折煞奴婢了,但凭吩咐。”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那是她贴身放着的,他们不曾搜到。
“交给武威公主……”
武威接到这封信是在半个月之后。
海棠拼命往南逃,最终,晕在了临近北魏官驿。也幸亏海棠是西海公主侍女身份,也知道此时危急,官驿人员以最快速度朝着平城出发。
“武威,柔然欲攻大魏边境,约数万人马,吾安,勿担心。
西海柯娜”
武威看着这封信之时,突然流下泪来,这熟悉的笔迹,依旧一如往昔,她还好,真好。
待等她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兄,却发现皇兄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那是紧急情况下的飞鸽传书。
“武威。”拓跋焘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悲戚,她莫名起了一丝凉意,凉透四肢百骸,她突然便不想听皇兄说下去,但是她的腿,并不争气。
“柯娜,走了。”拓跋焘的声音有些凉,凉透身子的凉。
她不相信一般夺过了暗线的消息,上头的字清清楚楚,黑白分明,让她眼睛有些刺痛。
再次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武威拿着这封信的手在颤抖,她的肩膀也开始颤抖起来,她哭了。
“我,我竟然真的相信她没事……”她将信揉成了一团,抬起了头,泪流满面。
据逃出来的侍女所说,西海公主原先受到了极高礼遇,只是前不久,吴提突然将西海公主关了起来,不给吃不给喝,就是派人看着她,怕她出去。她瞧着公主快饿死了,只能趁着那些人换班,偷偷溜进去,递一些水和饼,公主将这封信给她之后,交代她一路向南回家,便昏了过去,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