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娜虚弱得蜷缩成一团,她的肚子有些疼,大约是饿出毛病来了吧,她迷迷糊糊想着。
她额头大滴大滴落着冷汗,她总觉得她会痛死在这里,她想家了,她想回家。
她突然瞧见了阳光,毡篷的帘子突然被拉开,久违的阳光格外刺眼,她干裂到出血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她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太轻了,轻得她也听不见,她逆着光竟然瞧不见对面的脸。
“好久未见,公主怎么变得如此模样?”那是吴提,她名义上的夫君,他现如今站在她面前,冷冷看着她,她从头到脚都起了一层凉意。
“拖出去吧。”他的声音也很凉,如冬日的井水。
有两个人将她扯了起来,她的手臂被两个人扯了起来,往外头拖去。
柯娜勉强睁大了眼睛,她觉得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得人头晕目眩。
她似乎知道吴提让她活着是为什么,这次他们反水,北魏必定会反击,而这个时候,她就是最有力的挡箭牌。
公主的安危,他们不会不顾。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努力挣脱了他们的禁锢,还抽了一把弯刀,她朝吴提冲了过去,速度并不快。
他们认为她要谋害可汗,纷纷出了手,吴提甚至没来得及阻止。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抹身影倒下去的刹那,有些不忍,毕竟她来柔然也已经两年,他对她还是有些别的情绪在的,更多的是复杂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柯娜扑了下去。
我想……回家……
她干涸的嘴唇又裂开,裂开一条条红色的伤口,狰狞至极,她如是说道,很轻,没人能听见。
她哭了。
那些柔然的士兵将弯刀刺入她背的时候,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叫出声来了。
她的脸很白,失血过多,让她觉得眼前一切都是虚浮的。
她努力向大魏方向爬着,身下血迹蜿蜒。她想回家,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可惜,完成不了了。
她的手伸向了大魏的方向,随后无力垂落。
我喜欢你呀……
柯娜不曾对他说出这句话,她开了口便被喷涌而出的鲜血噎住,她的内脏已经被弯刀搅碎了。
她爬不回去了。
见不到阿爷,见不到武威,更加见不到他。
趴在了地上,垂死呼吸着,每吸一口气,就会感受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血将手中的东西都染红了。手中紧紧抓着当初他送她的草蚂蚱,不曾放手。
她闭起了眼睛,似乎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了:“咳咳,公主,再见……”
最终,她望着大魏的方向,眼睛缓缓被晶莹液体所充盈,随后,缓缓滑落,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死亡的气息,虽然依旧明亮,却没有了光泽。
与此同时大魏,现如今还没有人知道西海公主已经遇害的事实,他们都在欢迎拓跋晃的归来。
这位少年聪慧的皇太子,终于回了平城,花木兰并没有跟过来,武威莫名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如今花木兰是骠骑将军,自然事情有些多,不能过来或许情有可原吧。
武威瞧着远处缓缓而来拓跋晃的车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疼,突然就流下泪来。
她抬起手抹了一抹脸,眨了眨眼,很是好奇地咦了一声,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流下泪来?
她突然望向了柔然,她最近总是心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了很多,她想过柯娜,但是她想着吴提不会撕破脸去跟北魏面对面相抗吧。
她懵了许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拓跋晃已经到了她眼前。
“姑姑,我回来了。”拓跋晃笑容让她安心了些。
“回来就好。”
这封信是拓跋焘安插在柔然的人发来的,若不是情况紧急,或者永远都不会启用,若是见到了这封信,那么说明情况真的糟糕了。
而现在,北魏的西海公主被害,这可算是情况紧急的大事了,先前左昭仪去世,而如今西海公主被害,拓跋焘总觉得背后有人在操控,他有怀疑人选,他怀疑过赫连雪,但是他觉得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和柔然勾结,武威已经扶持林时七很久了,林时七倒是不可能和赫连雪勾结在一起。
所有定是有外人和她勾结,这个人的人脉极广。
他将柯娜的两个父亲召了起来。
那两位老人瞧见了这位从小看着长大的陛下,他们看见了他眼中的悲戚,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们一文一武,若是要谈国事,不会只召见他们两个,而他们的关系特殊,唯一的交集便是西海公主柯娜,所以柯娜定是出事了。
他们瞧见了那封信,高允抓着密信的手有些抖,他一生严谨严苛,女儿也被教导得规矩得很,现如今,他的面皮已经强忍不住心情,他强忍着不哭出声来,深深呼吸着,却使得整张脸涨红着,呼吸声越来越重。
柳永伸手扶住了身边的兄长,他也看见了那封信。
“寡人发誓,定将柯娜尸身带回。”
拓跋焘眼眶也微红,柯娜小时候就在他们身边了,小时候他和尉迟一起玩儿的时候,总能瞧见这位小姑娘绷着脸,严肃得很,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尉迟,不曾离开,他想,这个女孩子应当是喜欢他的吧?
他想跟尉迟开口,让他考虑一下柯娜,毕竟两人的家族门当户对,可惜他始终没能开口,他亲手将这个姑娘送了出去,将她送离了他身边,柯娜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很伤心,他不知道,他看着柯娜并没有表情,她一如往常请安拜别,只是多说了一句好好照顾武威。
她的声音很寡淡,就如其人。
他望着她离开,一身华服,似乎很是重,让她整个人显得瘦削下去。
“永别了……”柯娜在城门口停了一会儿,谁都不曾知道,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陛下,老臣请求一起去!”高允跪了下来,他的头发在岁月的侵袭中,不知不觉中已经全白,沁满了世间沧桑。
“高功曹,你……”拓跋焘正想说话,却被另一边跪下去的柳永将军劫了去。
柳永身形也不像先前那般魁梧了,数年过去,他须发皆白,身子也单薄了起来,但是他的背依旧挺直:“陛下,老臣去,高功曹身子不行。西海公主若私,是我们的女儿,若公,是大魏和亲公主,如今远嫁,客死他乡,也得让她回到生她养她的故乡。老臣想去为她收尸,请陛下,成全老臣吧,老臣保证,不添麻烦,求陛下开恩――”
他们拜了下去,那是他们最后的请求。
拓跋焘点了点头,便转过了身。
他哭了。
他的泪滑过了曾经白净的脸皮,而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
他终究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
大魏在这年算是多事之秋,事情多得让人发乱,数国纷争,未曾停歇,上头将士兵们一个个都调走了,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
花木兰瞧着身边一个个的军友都走了,有的去了军镇,去对付柔然,有的去对付北燕,或许接下来接到任命的就是她了。
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往老地方走去,她想念姚老将军了,这几年,也就见过将军一次,他越发沧桑了。
要是跟他堂弟姚黄眉比一比,他甚至都显得有些老态。
【姚黄眉,?姚兴之子,太宗?昭哀皇后之弟也。姚泓灭,黄眉间来归,太宗厚礼待之,赐爵陇西公,尚阳翟公主,拜?驸马都尉,赐?隶户二百。】
听说姚将军向上乞骸骨,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姚将军要有致仕这样的想法,不过应当是年前谢玉将军退位的影响吧,谢玉将军将职位推给了南郡公李盖,这位南郡公她瞧见过一次,应当是左军比较出色的将军了,年纪并不大,二三十多岁的年纪,大约因为只见过一次,所以印象并没有多深。
不过听说最近成婚了,娶的是汉家女子,升职成婚,双喜临门,花木兰觉得,最幸福的莫过于此吧,哪像她,到现在依旧不敢回乡,或许她一辈子也回不去。
她几个月之前托人带信回家了,袁氏回了信。
阿母似乎很高兴她还活着,滔滔不绝在信中写了许多,洋洋洒洒好几张的信纸。
大概意思就是这几年提心吊胆,给寄的信,都没有回以为出什么事情了,但现在放心了,另外说大姊生的女娃娃订婚了,婆家定在了李家,他家小子生得漂亮,人还机灵巴拉巴拉,最后便是每次写信都会写的关心的一大堆话。
“真好。”
花木兰走到了姚将军的帐篷之前,郭副将依旧还是副将,这几年“不思进取”,依旧还在给姚将军打下手,这次姚将军致仕,他又该何去何从?
郭副将比起前几年明显也老了,鬓角也有了白色发丝,他瞧见了花木兰微微点了点头:“木兰,你来瞧将军了?”
“嗯,我回来了。”花木兰笑容很淡,经历了太多,她几乎看淡了生死。
她见到了姚鸿飞,或许是这几年过度操劳,让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留给花木兰的背影,有些凄凉。
“将军。”花木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有些轻。
“哟,木兰……快快快坐,你现在可是二品将军,怎能屈尊来下官这种地方……”姚鸿飞转过身的第一眼便瞧见几年前那冒失小子的身影,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有变,他有些高兴,毕竟好久没有人陪他说说话了,只是这嘴上是得谦虚几句。
花木兰晋升速度有些可怕,姚鸿飞这几年有目共睹,前几年的蛰伏大约就是为了这次军功的突破吧,这次一下子就封了骠骑将军,这可是仅仅比大将军低一级的军衔,甚至比左右将军都要高上一层,花木兰如今三十一岁吧,就能坐上这个位子,也算是个有能力的人了。
当初,他没看错人。
姚鸿飞虽然老了,但是眼睛依旧尖,瞧着花木兰的左腿似乎是不灵便,便搀着他坐了下去。
“将军可折煞我了,在我眼里,我还是那个被您训斥的毛头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