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算了算日子,花木兰迟了许多天了,他叹了口气,木兰大约是不想原谅他吧。
当初,花木兰在长安冲进他房间说的话,他记忆犹新。
她说,希望他做个明君。
“什么是明君!让百姓安居乐业,不愁衣食方是明君!”她如是说道,当时她琥珀似的眼睛,衬着阳光,明亮得发光。
但是之后,他的行为或许是伤到她的心了,他即使升官,也不再来述职平城谢恩,君臣之间,仿佛多出了一道沟,不可逾越的深壑。
之前的秉烛夜谈,到如今的君臣有别,他是不是做错了太多。
他叹了口气。
宗爱的妩媚面皮突然凑了下来,将拓跋焘吓了一跳:“陛下,北凉的事情,您还没决定呢。”
这几年北凉越来越走近大魏了,北凉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北魏开始交流的?
当初拓跋焘派李顺迎娶沮渠蒙逊的女儿为夫人,却正巧赶上沮渠蒙逊去世。
那时候,北魏一统北方已是定局,时势所趋。
沮渠牧犍声称遵照父亲沮渠蒙逊临终遗意,派左丞宋繇,护送他的妹妹兴平公主到北魏,拓跋焘封兴平公主为右昭仪。
左昭仪则是柔然公主,林时七。
兴平公主,在拓跋焘的印象里并不是很清晰,因为她没有侍寝过,她仿佛是故意不想让拓跋焘碰她,不是生病便是身子不顺,到后来,拓跋焘便忘了还有这个女人,整个后宫基本上都忘了她。
公元433年(永和元年)四月,拓跋焘又派李顺授任沮渠牧犍为使持节,封为河西王。
而今年,北凉来朝贡了。
北凉这几年可谓是乖巧得很,沮渠牧犍实在是个聪明人。
“他们要如何巩固?难不成需要寡人亲自前去?”拓跋焘瞧见北凉奏折就头疼。
“陛下,不如联姻如何?”宗爱的眼神有些诡谲,面皮越发妩媚起来。
“联姻?可是……”拓跋焘说起联姻,便想起了始平和柯娜,就是他的决定毁了始平的一生,还断送了柯娜的一条命。
突然门开了,拓跋焘抬起了头?,那是武威,她推开了门,阳光在她身后,让拓跋焘有一瞬间瞧不清她的脸。
武威提着裙裾便进了来,她的脸没有表情,拓跋焘的眼中,这个妹妹的变化是最多的。
先前顽皮地扯着他衣襟撒娇的那个小女孩,如今与他疏离到见面除了请安,别的话都不曾说过了。
“武威,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皇兄这儿?”拓跋焘有些高兴到不知所措,武威自从始平出嫁时候起,便不和他说过话了。
武威坐在了皇兄书案的左边坐榻上,她并没有望向拓跋焘,她的脸没有任何波澜:“我愿意和亲。”
拓跋焘震惊地站了起来:“你疯了?!”
“不然陛下还有好的人选?”武威漠然看了一会儿自己皇兄的脸,随后转移视线。
“不准!”拓跋焘不知道为什么,便张口拒绝了,那完全出于本能。
武威有些讥嘲地看了他一眼:“如果陛下当时也是如此坚定,那么皇姊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花木兰到达平城的时候,袁纥南以及柳永等将军已经动身前去了柔然同时,其他的人也已经准备动身,包括拓跋焘。
他准备亲自征讨北燕。
历史记载,延和元年五月,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于平城(今山西大同东北)南郊整训兵马,准备进攻北燕。
六月,魏太武帝发兵伐燕,同时遣左仆射安原、建宁王拓跋崇等屯兵漠南(今蒙古高原大沙漠以南地区),以防柔然袭其后。
拓跋焘没有等到花木兰的见驾。
花木兰到平城的时候,只瞧见拓跋晃迎接她的身影。
那抹小小的身影站在城门口,身后是一些官员,那抹小身影在花木兰看来有种错觉,这些比他高出许多的成年男人之间,他越发显得矮小,却越发显眼。
“义父,欢迎回来。”拓跋晃笑了起来,笑容配着他漂亮的脸蛋,真的很耀眼。
花木兰并不喜官场上阿谀奉承,草草打了个招呼见了个礼便随着拓跋晃去。
拓跋晃毕竟是太子,毕竟也不好说什么不懂礼数,跟着拓跋晃离开是个最好的选择。
拓跋晃给花木兰斟了一壶酒,随后他端端正正坐了下来,他深蓝色眼睛看了花木兰许久,瞧见花木兰举起了酒杯,突道:“义父,姑姑要去和亲了。”
花木兰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酒水溅出来了一些,她的声音却是没有任何变化:“哪个姑姑?与哪国和亲?”
“武威姑姑,和亲北凉。”拓跋晃瞧见花木兰的反应之后,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拓跋晃虽然小,却早熟,对于情情爱爱这种东西也算是略懂。
义父,对姑姑是有情的吧?宫里的传言,他还当是那些贱蹄子乱传,却没承想确有其事,他听信了姑姑和义父两个人互相有情碍于身份不得不天各一方。
义父已经三十多岁了,依旧孑然一身,武威姑姑二十五了也依旧没有嫁人,如今,女子满了十五岁便会被逼着嫁人了,很难说两个人没有什么联系。
拓跋晃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觉得惋惜。
武威听说花木兰来了平城,无悲也无喜,她约木兰在城楼见面。
“木兰,你来了?”
武威转过身的那一刹那,花木兰总觉得时光是种残忍的东西,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武威变了太多。
“你已经做好了选择?”木兰压抑着,一直压抑着,她身边已经有太多人离开了。
木兰瞧着城楼的那抹坚毅背影,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她救不了她。
“木兰,你还记得吗?当年,我问过你,愿不愿意娶我,你没有回答,而现在,皇兄需要我,大魏需要我。”武威笑了起来,花木兰陡然发现,她越来越像柯娜了。
她的笑,都是假的。
时间摧残里,所有人不复初见那个样子了。
“柯娜走了,是我害死她的。原本,该去的,是我,我害了始平,害了柯娜……现在,我终于能做一回主了……”
武威的笑容雍容无比,宛若一张华美的面具,优雅至极,她活成了柯娜的样子,一举一动完美无比,毫无瑕疵。
她是在自责。
那个时候都本是她要去和亲,却被两位给替了,或许拓跋焘只是那个递刀的人,她却是一切问题都来源。
始平因为她成为了寡妇,郁郁寡欢,柯娜因为她,客死异乡。她这次,不想再逃避了,若是因为她,另一位姑娘耽搁了一生,她会自责死的。
“如果你非去不可,记得告诉我平安与否。如果你被欺负了,我帮你揍回去。”
花木兰原本想说很多话,最后却只能张了张嘴说出这句话,她其实来说就是个骗子,不配为公主殿下做什么。
“你愿不愿意娶我?”当初武威执拗地看着她,她终究是没有回答,她伤了她,她原谅了她,可是两个人之间,再也不能回到原来的相处状态了。
武威听见了这句话眼睛中水光更胜,似乎水光就快这么溢出来,却被她活生生憋了回去,她笑了起来,迎着阳光笑得很灿烂:“好。”
这是花木兰最后一次看见武威的笑容,再一次看见武威的时候,两个人再也瞧不见当初的影子,最爱笑的她,从此再也没有了笑容。
公元436年5月,北魏攻陷北燕首都龙城,北燕天王冯弘被高句丽雇佣兵救走,北燕灭亡(亡国十八)。
公元436年,柔然又与北魏绝交,再度侵犯北魏边境,魏军反抗。
公元436年,宋文帝欲侵魏,高丽王高琏资助军马八百匹。
花木兰在平城,过得日子有些烦躁。
因为骠骑将军官职算是有些大的了,所以许多的人都来带着礼物瞧瞧这位传说中的将军,可是等待他们的则是闭门羹,花木兰喜静,吵吵闹闹实在是让她头疼。
“义父怎的又来了东宫?”拓跋晃瞧见花木兰一瘸一拐上了台阶就立马迎上去搀住了她,他有些好笑,义父怕是又被那些人闹得烦了。
“来瞧瞧你,顺便坐一会儿,我那里太吵了。”花木兰笑得腼腆,她坐了下去,她看着拓跋晃像个小大人似的又起了身。
拓跋晃将花木兰安排妥当便坐了下去处理公务了。
拓跋晃这一年八岁。
他写了一会儿奏折,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抬起了头,深蓝色的眼睛看着花木兰的脸,认真地看着,很是严肃的小脸实际上是有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但是没有人会笑太子:“义父,你信佛吗?”
“信。”花木兰抬头看见了那抹深蓝色的眸子,她很是奇怪为什么拓跋晃要问自己这种问题,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随后笑了笑。
拓跋晃看见义父历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他的头点了点:“好,我记住了。”
花木兰不曾知道,也就是她的这个字,将来的某天,会害死这位聪慧贤明的太子。
拓跋晃又低下头写了什么,随后将笔放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义父,罢了,我明日下一道旨意,保准没有人会去骚扰你。”
“好。”花木兰手不自主地摸着她的左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大约是天气又要变了,她的左腿开始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