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兰的脸此刻是没有血色一般,仿佛所有的血都被她吐出来了,脸上是真的宛若一张白纸那般。
武威瞧着花木兰脸色是真的差,很急,急得差些吼出来,她猛地抽回了汗巾,狠狠抽在了花木兰胸口,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滋味:“为何不能?再这样你会死的!”
武威又洗了一遍汗巾,拿起花木兰的手擦了擦。
“……”花木兰就这么定定瞧着武威的脸,许久没有说话,她眼底似乎划过了什么,她做了一个决定,琥珀色的眸子突然便闭上了,“我是女的。”
武威帮忙擦着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等她脑中思忖过来,大惊失色,她揪起了花木兰的衣襟,花木兰都被她扯得起了身:“什么?你再说一遍?!”
花木兰的衣襟被汗巾沁得颜色深了些。
“我是女的。”花木兰没敢看武威的脸,在她印象里,武威不曾对她发过火,她一直就是那么乐观,但是她现在不敢看。她一直闭着眼睛,她知道,武威会伤心,会生气,甚至会恨她。
武威许久没有说话,她的手缓缓松了开,她委顿了下去,她颓坐在了花木兰身边。
她呆呆望着花木兰光洁的下巴,突然蕴满了泪雾的眼睛便汹涌着挤出了眼眶,滑了下去,划过苍白的脸庞。
她在这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
花木兰许久不曾听见武威的声音,她颤颤悠悠抬起了眼皮,却瞧见武威的脸,那张脸伤心到苍白,她有些怂,她承认,她只得嚅动了半晌的嘴唇,轻轻挤出一句:“对不起……”
声音很轻,微不可闻。
武威看了花木兰很久,她转移了视线,她的眼睛朝上望了望,抽了抽鼻子,将眼泪逼了回去,手抹掉了脸颊的眼泪,她将汗巾又放在脸盆里洗了一遍,随后挤干放在了木兰额头上,她没有再说话。
她没有怨她。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未等花木兰说话,便先一步出了去,她有些迷茫地站在了那里,站了许久,风将她的碎发吹了起来,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觉得有些冷。
她有些迷茫地望向了拓跋焘的军帐,她又望了望正在头顶的太阳。
她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兄,她也不敢把这个事情告诉其他人,无论告诉谁,花木兰身份一旦暴露,她都会死。
她知道,以皇兄的性格,如果他知道了花木兰的真实身份,为了保存颜面或者是礼仪法度,定会赐死她,无论是不是功勋卓著,她必死无疑,武威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她即使憋得慌也不能告诉别人,别人的嘴,靠不住,万一又嘴漏告诉了别人,花木兰还是会被世人的唾沫淹死,她只能将这个秘密吞在肚子里。
她并不想花木兰死,这是潜意识里的,至于为什么,她并不知道,或许,她还是喜欢她的吧,这种爱跨越性别。
她站在花木兰帐前站了许久,她抽了抽鼻子,将眼泪鼻涕都给逼了回去,有些委屈地轻轻骂道:“坏人。”
已经快到平城了,陛下将军或者官职有些大的都拉着个帐篷,大约是怕这些官大饿着冻着,普通士兵只得露天休息,花木兰瞧着这帐篷比不得认真搭建的。
武威在路上还是给她找了个医师,是外头民间找来的,还蒙上了眼睛,就是为了让他别看见她的脸,花木兰望着武威并没有什么表情的侧脸,心中不知怎的猛地一酸。
武威将一切安排好之后,出了帘门,她还不想见到她,她生气。
那医师年纪有些大,须发已经白了,只是瞧着脸,褶子倒是并不多,看着应当是保养得不错,只不过大约是被吓得不轻,搭脉的手冷得很,都在哆嗦。
“先生,我的病如何?”花木兰瞧着这医师收起了针灸包和脉枕,因为瞧不见,只得小心翼翼摸了许久的药箱最终摸索着放了回去。
那医师捋了捋胡子,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姑娘,你这身子可是糟糕到极点了啊,你经期是不是受过寒啊?姑娘已经落下病根了,怕是难受孕啊……”
木兰应当是知道这个消息了,她并没有难过,她只是笑了笑:“老人家,我不是问这个,我问的是我身子还能撑多久。”
那老人家又开始叹气:“不出半年,姑娘你这身子隐疾极多,老夫也看不太出来有多少,你这身子得好好调养啊,这年轻家家的,可得好好活下去啊。”
武威算了算时间,应当是看完了,随后又进了去把老人带走,动作利落得很。
花木兰听着外头脚步声渐渐远去,她盯着帐篷顶望了半晌,似乎能看出花儿来。
她翻开了被子,她拿出了信纸拿出了笔砚,她从一旁取过一书案,将上头的案牍拿到下头,她想写信。
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最近心悸,总觉得有事情会发生,她就是想给陛下写一封信。
她的身份被陛下知道了,但是陛下没有将她公之于众,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派人去怀朔,定是有人会知道的,到时候,再仔细查一查,定能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特别是赫连雪,她知道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的。
她磨了半天的墨,最终把墨锭放了下去,她起了笔,她的笔尖柔软,她的字其实比起阿母,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陛下亲启……”
她想写什么呢?木兰并没有想清楚,她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了,洋洋洒洒,停不下来。
“参军数年矣,伏惟陛下,昔烛宿语,今君臣高微,陛下定为明君。臣初以家室,后为大魏,不悔不愿。
医曰,约半年之期,使余骸骨,庶或多年,此事,余皆不知。
昔人皆去,欲随行,然朝堂之上,风云诡,宫中斗,实难安寝。
赫连乃奸者,陛下需明鉴。
若泄身份,且有以女进营为矢,重伤陛下,但牵余一人,大之,则牵于社稷,礼乐法度。
唯以事公朝,使世人不则怒,余独死,则悠悠之口可塞。
余去矣,吾终不曳残躯病延矣。
余愿公主一生安好,愿陛下念其尚少,善视之。”
她写完收起了笔案,将信纸晾干,随后折好放在了包裹里,随后钻进棉被,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武威进来的时候,木兰睁开了眼,对着她笑了。武威一怔,停在了当场:“医师怎么说?”
花木兰笑了起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拍了拍棉被,轻松得很:“他说我身子只要好好调理就能好,公主不必担心。”
“没骗我?”
“没骗你。”
这次出征,拓跋焘并没有带宗爱。
宗爱也乐得清闲,他也有事情要做。
拓跋余已经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只是有些小孩子脾气,动不动就开始哭,宗爱听着有些烦:“皇后殿下,小皇子哭成这样,你也不哄一哄?”
“关我何事?”赫连雪头也不抬,她架着绣架绣着一朵辛夷花,她仔细绣着,就如当年皇兄带着她出去玩儿时候,她做的衣服一般仔细,她的眼睛有些泛红,她想哭。
宗爱有些生气,但是他一想利弊,只能把脾气压下去,赫连雪还有利用价值,不能把她惹毛了,他哼了一口气,随后道:“先前陛下杀了一个斥候,我将信交给主人之后,主人派人去了怀朔,现在线人传信回来了,怀朔花木兰只有一个而且是个女的。”
“你说什么?花木兰是个女人?”赫连雪的针停了下来,露出针尖,就这么突兀地伫立在花瓣中央,她转头看向了宗爱,她有些讥嘲一般地笑了一声,“这怎么可能?”
花木兰若是女的,那男人就都是没用的废物了,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不管是不是真的,主人要你把这件事情闹大,最好众人皆知。”宗爱摸了摸拓跋余的脑袋,随后蹲了下去,将从宫外买来的拨浪鼓塞在了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拓跋余手里,随后转身离开。
【拨浪鼓是我国传统古老的乐器和玩具,出现于战国时期。早期的拨浪鼓是乐器而非玩具。】
赫连雪听见拨浪鼓的声音,转过了头,她仿佛瞧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她站了起来,随后走去蹲在了拓跋余对面,她轻轻抽过了拓跋余手中的拨浪鼓,随后拿着杆子转动起来,拓跋余瞧着名义上的母亲给他转着拨浪鼓,高兴地咿咿呀呀起来。
“孩儿啊,你说,燕国臣子们若是知道这件事情,会不会联名上书呢?嗯?”她抱着拓跋余,轻轻喃喃起来,拓跋余也不怎么听懂赫连雪的话,笑得很高兴。
赫连雪望着拓跋余的头顶,也笑了起来。
拓跋焘回到平城的时候,就被层层叠叠的奏折给淹没了,他翻开了最上头的一本,看清楚内容的他手一抖。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些折子都是弹劾花木兰的,他大致都翻了一下,内容都差不多,文武官都有。
是什么人传出去的呢?
拓跋焘也猜到了,他苦笑了起来。
拓跋晃自然也是听到了义父是女人的传闻,他径直去了拓跋焘的书房。
“父皇……”他想问,但是到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