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温梨笙坐在地上许久, 呼吸才慢慢平稳,心跳的速度也恢复正常。
她从地上动作极慢的站起来,保证自己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眼睛在适应黑暗之后,隐约能看见月光打在窗子上,将门边的少年勾勒出一个清瘦模糊的影子。
她站着不敢动弹。
漫长的时间过后, 少年身形一动,站直了身体放松警惕。
温梨笙猜测门外追她的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她又打开火折子,呼呼吹了两下,微弱的小火苗再次亮起, 光线照耀的范围很小, 却刚好能让她看清楚面前的少年。
那是一张极为平庸的脸,并不算丑, 但普通到一眼看过去完全注意不到,温梨笙愣了一下, 想到乔陵模样俊朗,那个叫席路的也有几分俊色,谢潇南更是样貌拔尖, 这小扒手身边有一群面容出挑的人, 不会有其他想法吗?
“你偶尔自卑过吗?”温梨笙就这样突兀的问道。
谢潇南愣了一下, 眸光中有些许疑惑:“什么?”
温梨笙指了指脸:“关于容貌方面的。”
谢潇南轻哼了一声:“从未。”
“那你还蛮自信的嗷。”温梨笙讪讪的哼笑。
察觉出她话中是满满的不相信, 甚至还带了些嘲讽, 谢潇南皱起眉:“我长至今岁,尚不知道自卑二字怎么写。”
这话说的多少有点张狂了, 但对谢潇南来说却是实话。
温梨笙却会错了意, 啊了一声, 浮现抱歉的神色:“没关系, 我不歧视文化低的人,下次我教你怎么写。”
谢潇南觉得自己的拳头又硬了。
他没再与温梨笙废话,拉开门往外走,温梨笙见状连忙跟上去,踩着他的脚步跟得很紧,害怕一不留神被他甩掉,同时也没话找话:“你要去哪里呀,说不定我们顺路呢?”
谢潇南不搭理她,只道:“别跟着我。”
“我在睡觉的时候,突然有人刺杀我,我现在除了认识你旁的人都不认识,只能跟着你。”温梨笙拿出老一招:“你保护一下我,等我回去之后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金银。”
他突地停下,因为距离过近温梨笙反应不过来一头撞在他的脊背上,只觉得他脊背坚硬无比,当下鼻子一痛,连忙后退两步,一抬头眼眸水雾雾的。
“我去找死,你也跟着吗?”谢潇南比她高了不少,低眼看她,显得十分冷漠。
“那……”温梨笙想了想,斟酌道:“你能不能先别找死?”
谢潇南视线往旁边一扫,忽然看到一处地方,而后下巴轻抬道:“那边有个狗洞,你爬进去藏着,刺客绝对想不到你藏在那里,等事情过了你再出来,死不了的。”
温梨笙也跟着看过去,但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只道:“那要藏多久啊……”
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呸了一声:“我温家人铮铮铁骨,即便是死也不会钻狗洞!”
再说要是死在狗洞里,那得多丢脸啊。
谢潇南嗤笑一声,丝毫不掩饰嘲笑:“你也配得上铮铮铁骨?”
温梨笙想呛他说至少比你这个连自卑都不会写的人知道,但又想着眼下情况危急,还需要他的帮助,于是强忍着笑道:“我有一个主意,现在贺宅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那么危险,咱们去找谢潇南吧。”
谢潇南听到这话,皱眉:“你叫他什么?”
“世子爷。”温梨笙立马改口换了尊称:“现在只有他那里是绝对安全的,至少你把我带到世子那边也行的。”
关于谢潇南的行动轨迹她是不清楚的,不过她重生而来有很多想法与前世不一样,所以造就了很多行为和选择也不同,来贺家送礼完全是前世没有的行为。但谢潇南不同,没有外界干预他的选择和行动会与前世一样。
也就是说他前世也来了贺家,也经历了这件诡异的事情,但他却安然无恙,说明他身边是绝对安全的。
诡异的贺家与谢潇南之间很好选择,毕竟谢潇南前段时间还来温府喝过酒,就算是看在温浦长的面子上他应该施以援手。
谢潇南却道:“他在西南的竹苑,自己去寻吧。”
说着转身就要走,温梨笙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
“放手。”他声音里已有隐隐的不耐。
温梨笙只好放手,见他走出了几步,暗骂一声狗脾气,又跟了上去。
现在这情况肯定不能自己乱走,不说她能不能准确的找到西南方的竹苑,若是在路上遇到了那些杀人的悍匪,那就是必死无疑。
这扒手凶是凶,但看着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她往前赶了两步,小声的套近乎:“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啊,我姓温,你可以叫我梨子。”
谢潇南转头看她,脑中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我跟你相熟吗?”
“一回生,二回熟啊。”温梨笙笑嘻嘻道:“咱们这不是第二次见面了嘛。”
谢潇南不搭理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他没开口赶自己走那就是好事,至少能保证性命暂时无忧。
不过他不肯说名字,温梨笙自然也不可能在扒手扒手的叫,将他认真打量一番,见他模样虽然平庸的很,但肤色很白,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一块无瑕的白玉。
“白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呀?”温梨笙又凑上去问。
谢潇南简直被惊到了,皱起眉头道:“你叫谁?”
“我寻思这你长那么白,可能是姓白吧。”温梨笙这话毕竟是胡诌的,有些理亏,越弱声音越小。
谢潇南道:“你那么蠢,怎么不姓梅呢?叫没脑子。”
温梨笙眉头一皱,佯装发怒,攥紧了拳头:“你怎么能出口伤人呢!太伤我心了,你得负责,把我送到世子爷那里。”
谢潇南这次是真不理她了,转头往前走,时而观察周围的环境。
温梨笙见自己的花招没用,也安静下来,但依旧跟得紧,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很快的她就发现,自己安静下来之后,前方的少年裹着一层机警融在了无边夜色之中,悄无声息,若不是温梨笙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恐怕在一个转头错目的瞬间,他就会消失不见。
他耳力像是极好,能听到很远之外的动静,在那些杀手来之前藏进旁边的花丛山石之后,避免了与那些人相撞而发生冲突。
一路躲了四五次,两人停在了一扇大门之前。
温梨笙觉得眼熟,凑近一看就看到了机括复杂的机关锁,才发现这是那一扇通往内宅的门,她问道:“你要去内宅啊?”
谢潇南不应声,抬头看去,仿佛在丈量门的高度,而后指尖一甩就甩出个串了绳子的小哨,递给温梨笙:“这扇门你进不去,留在这里一刻钟后吹响哨子,就会有人来救你。”
温梨笙却不接:“我进得去。”
没想到她下午那会儿心血来潮想进去逛逛,竟然还歪打正着的有了大用处。
谢潇南看她一眼:“这是机关锁。”
“我知道。”温梨笙装神弄鬼,闭着眼睛道:“我掐指一算就能算出这机关锁的密码。”
他嘴角沉着,不信,也不耐烦:“别浪费我时间。”
温梨笙道:“你别不信!”
她掐着手指装模作样的开始算,做足了样子才睁眼,手指往机关锁上扣了几下,然后在众多按钮之中按顺序按下,只听门内齿轮启动发出声响,片刻后咔一声响,门开了。
温梨笙冲谢潇南得意的挑挑眉,大摇大摆的走进门中。
她记性向来好,贺祝元今日开机关锁的时候对她没有避讳,她又认真看了,所以依旧记得开锁的步骤。
谢潇南进了门后顺手关上,机关锁归位,一阵机括声过后,四周又恢复了死寂。
面前是宽广的大道,由于路边灯没点亮,只有月色做微弱的照明,可视度很低,她在这里相当于半个瞎子,但还是说道:“接下来你要去什么都要跟我说一声,这内宅里机关遍布,一不小心就会触发,我能提前算到危险之地。”
她说这话本来就是想套话的,但谢潇南一听,就知道她肯定是来过这里了。
他不咸不淡道:“仔细你自己的小命就行。”
温梨笙撇撇嘴,套话失败。
两人沿着路往前走,这个时辰里,路上已经没有下人经过,偶尔传来虫鸣风响,夏日的夜风温暖拂面,稍稍抚平温梨笙心中的不安。
谢潇南走一段路就会停下左右观察,而后再进行方向选择,温梨笙看出来他是没来过这里的,但是他应该是有一份内宅的地图,现在就按着地图寻路。
但毕竟是在晚上,照明的灯笼寥寥无几,加之两人是故意走在暗处,所以难免会走错了路。
谢潇南走在前面,当他踏出的脚步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机响时,他立即反应过来这可能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当下脚尖轻点地面一跃而起,眨眼间几个动作干脆利落的跳跃,就与温梨笙拉开了十几步的距离,落在了前头。
温梨笙傻眼了,刚想跟去,面前的石砖地突然翻转,而后噌亮尖利的刀刃便刺了出来,速度非常快,若是谁的脚放在上面,必定已经将整个脚掌完全刺穿。
她惊得后退了一步,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对面少年。
谢潇南看她一眼,没说话,手指一甩那个串了绳子的小哨又挑在指尖,温梨笙几乎能猜到他想说什么,连忙抬手制止:“别给我,我不要。”
说着还有些气恼:“你为什么总想甩下我?我又没拖你后腿!”
她扪心自问这一路也算老实,费劲的跟上他的脚步,也尽量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光是为了跟紧他就费了老大的劲儿了。
谢潇南道:“你本就不该跟着我。”
“我的好哥哥,你看看这周围,除了你我还能跟着谁?”温梨笙气道:“只有你能救我。”
谢潇南顿了下,思虑了片刻,才说:“你若能过来,我就带着你。”
温梨笙心头一阵着急,低眼看着地上的石砖,发现上面刻着数字,是由于视线昏暗所以方才没发现。
她一下想起这个地方贺祝元带她来走过,只有一条正确的路,踩错石砖就会被上面的利刃穿透脚掌,刀刃上还有倒钩会将人死死的钉在地上。
她皱着眉,努力翻阅记忆,想起来今日走的数字,就见对面的人似乎打算走了,情急之下她开口道:“等等等等,二十七,一十八,五十四,这些数之间有什么规律?”
今日跟着贺祝元走的时候,她只能记住这几个数字,但机关肯定是有规律在其中的,只要能找出这些数字之间的联系,就能破解。
谢潇南停下转身的脚步:“九的倍数。”
温梨笙眼睛一亮,是了,这都是九的倍数,只是打乱了顺序而已。
她低头看着数字,发现九的倍数确实相邻不远,形成了一条路。她赶忙踏上去,整整九步,安全的来到了谢潇南的面前,她大松一口气,抹了抹鼻头的微汗。
谢潇南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转身道:“跟紧。”
温梨笙见他不再抵触,笑嘻嘻的跟了上去,颇有些得意:“你看,我就说吧,我都能算到的。”
谢潇南说:“再多话就自己走。”
就这狗脾气,要不是情况紧急,她高低要在这跟他干一架!
温梨笙吹牛没地方吹,心里憋得难受,却也不敢再啰嗦了,依照方才他一个眨眼间就落在十几步之外的功夫,若是他真的存心想甩掉她,那她是跑断了腿也追不上的。
还是暂且盘一盘说辞,到时候回去吹牛给沈嘉清听,反正那个傻子什么都信。
越是往里走,护卫就越密集,那两人就要十分小心。温梨笙知道那些人是练过功夫的,耳目都比寻常人要出众一些,所以极有可能一个细微的声音就能引起他们的警惕,于是她踮着脚尖走路,生怕自己弄出什么动静来。
路上温梨笙努力辨认地形,看见有什么机关的,也不敢说话,就碰一碰前面少年的手指提醒,绕过了几处能够触发机关的地方,也算是顺利的深入了内宅,来到一处林子环绕的大庭院前。
温梨笙白日没走那么深,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见这建筑精致宏伟,想来也是贺家极有地位之人所居住之地,或者是宗祠之类的地方。
庭院外有护卫来回站岗巡逻,时而四处张望,看样子很是警惕。
谢潇南放轻脚步走到离庭院不远的山石后面,他距离把控很精准,若是再往前,温梨笙的脚步声就会惊动这些护卫,他便转身让温梨笙停在此处。
她一下抓住谢潇南的手腕,用气音:“你要做什么?”
谢潇南手腕一翻,就从她的掌心挣脱,却不说自己的目的,只道:“在这等着。”
温梨笙听他说等着,料想他应该还会回来,于是点点头,不放心道:“我哪都不会去的,白大哥你千万要回来啊。”
谢潇南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他身形很轻,脚步落地压根没声音,轻松的摸黑靠近庭院。院前四人站岗,四人绕着周围巡逻,见巡逻四人绕到后面去后。
温梨笙看得不真切,就见那站岗的四人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就直挺挺的栽倒在地,而后少年身影一晃,用非常快的速度进入了庭院。
巡逻的护卫从后面绕到前面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不用走到跟前他们就能发现这四个护卫倒在地上,所以少年的时间很少,一旦被发现,那两人绝对会被围堵在这个地方,温梨笙看着胆战心惊,捏了一把汗。
但是他出来的很快,空着手进去的,出来倒是带了个东西,远远看去像是木棍一样,一会儿就到了温梨笙的面前。
果然是个惯偷。
温梨笙在心中腹诽,面上却端起笑容,凑过去道:“你真厉害啊,那么短的时间就把东西借出来了。”
再一看他手中的东西,发现乌漆嘛黑的,外表坑坑洼洼参差不平,比一臂稍微长点,像是一柄完全未经打磨的铁剑雏形。
这玩意儿你偷它干啥,随便拿点金银也比这强!
温梨笙心里一直犯嘀咕,面上仍笑着,不死心的问道:“你方才就是为了拿这东西?”
谢潇南的眼眸似映着月辉,沉着墨一般的重色,正要开口,后方的庭院突然传出一阵尖叫:“啊——!有刺客!老太君死了!”
温梨笙心里咯噔一响,难以置信的瞪着面前的人:“你……你杀了贺老太君?”
谢潇南不以为意,半敛的眼眸看起来冷漠又无情:“她早就该死。”
温梨笙万分震惊,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
确实与这个小扒手相遇之后,他话少且凶恶,嘴里基本没有好话,但有一句说的却是实话。
他的确是来找死的。
纯纯就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大坏种!
贺老太君被杀的消息一旦传出,贺家必然大乱,所以此地不宜久留。
温梨笙也知道自己是没有退路的,先前这人已经警告过她,且说的明明白白不让她跟着,是她非要跟过来的。
现在他动手杀了贺老太君,自己就算是半个同伙,即便是现在跳出去指认,也不可能有人相信。
她喘了一口气,赶紧拉着谢潇南的手臂:“咱们快点离开这!”
当然不用她说,谢潇南已经动身。
他选择的路线既黑暗又偏僻,走路悄无声息,温梨笙很是费力的才跟上他的脚步。
随后她就发现,这人所走的地方完完全全避开了那些机关所在之地,这些路他只走了一遍就记了个清清楚楚,还寻了避开护卫经过的地方,出了温梨笙之外,只有偶尔照在身上的月色才知道他的行踪。
然而一路避开护卫来到内宅大门前的那条路时,森冷的月光下,温梨笙看到了路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她惊得后退了两步,仔细一看竟洒满了血,俨然是经过一场恶斗的。
谢潇南目光划过尸体,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温梨笙。
接入手的一刹那,温梨笙双臂一沉,差点被这玩意儿给带得栽倒在地,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被少年轻松拿着走了一路的东西居然这么沉!
沉到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要用双臂捧抱住。
“哟,抱着什么宝贝呢,让爷看看。”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道豪爽的女声。
温梨笙抬头看去,赫然发现这两边的墙头上竟然有不少人,或蹲或坐姿势不一,却同时瞅着他们二人。
说话的是个女子,只能大概看出她身着浅色的衣裙,支起的手腕上带着串了铃铛的手镯,再有其他的就看不清楚了。
温梨笙见对方人太多了,压根就没想过硬碰硬,立即想把双手的东西奉上,结果因为太重举不起来,她道:“各位大侠若是想要,尽管拿去便是了。”
边上的谢潇南见她轻易把自己的东西交出去,也没有动怒,只瞥了她一眼:“你那不钻狗洞的温家尊严,就这么点?”
“我的尊严不值钱,我的命值钱啊。”温梨笙小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完还顿了一下,不放心道:“你能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谢潇南没好气道:“闭嘴。”
温梨笙还想说话,但双手抱着这东西太沉,她光是强行忍着不让东西掉地上就用了全部的精力,没力气再跟他贫嘴。
“你们是从内宅出来的?”那女子又开口:“内宅现在乱成一团,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这人明显与贺家不是一伙的,死在地上的尸体温梨笙看不清楚,但能猜到八成都是贺家的护卫。
谢潇南不应声,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施舍,但两边墙头上坐满了人,他却半分怯色都没有,只静静的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女子不耐烦了:“先带回去再说。”
随后不知谁出手,一根银针从上方射来,准头直奔谢潇南的脖子。
他身子朝后微微一仰,十分轻松的就躲过了那根银针,却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一人,紧接着就听到温梨笙的一小声痛呼。
转头一看,那根银针就斜插在温梨笙的脑门上,她腾出一只手将银针拔了下来,放才眼下仔细看了看,而后抬头,非常认真的问道:“这东西有毒不?”
问完还不等人回答,她就双眼一翻,松了手里巨重的玩意儿,晕倒在地上。
意识消失之前,她在心中暗骂,娘的,准头能不能高点,不要伤及无辜啊!
接下来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在药只有迷晕的作用,没有毒,温梨笙像是好好的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发觉身处在一个非常简陋的房屋之中,一盏油灯在桌上,偶尔有火光跳动。
她还有些晕乎,想用手揉揉眼睛,却发现双手被绳子绑住,她意识逐渐清醒,连忙左右看了看,就见黑衣少年坐在不远处,手脚同样被捆住,他目光放在窗子上,似在沉思。
“你又比我先醒。”温梨笙惊讶的笑了:“上次也是哎。”
她方才醒的时候谢潇南就已经察觉了,并未与她主动搭话,眼下见她被捆得如此结实还在笑,不知道她在乐什么。
温梨笙见他不理,也习惯了,便往前一趴,像个虫子一般慢慢蠕动到谢潇南的身边,低声问:“你怎么也被抓了?也中了那根针吗?”
谢潇南瞥她一眼:“人太多,不想动手。”
“这是什么地方啊?”温梨笙又爬起来坐好,与他距离很近,却不挨着他的肩膀,朝着屋内仔细观察,发现这座屋子是木做的,没有颜色所以看起来十分简陋,屋中摆设也简单,只有一张桌子,连椅子都没有。
正看着时,门被推开,先前那个蹲在墙头上的女子大剌剌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个男子,其中一个面容清俊,看起来有些柔弱,温梨笙觉得他莫名眼熟,多看了两眼。
“醒了?”她挑眉,跳到桌子上坐下,敞着腿坐姿很是随意:“怎么着,先介绍一下?”
温梨笙立马接话道:“我姓谢,我是前些日子刚来沂关郡的那个世子爷的堂妹……”
一句话就给谢潇南整无语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温梨笙。
女人咧嘴一笑:“我知道你姓温,是温郡守的女儿。”
温梨笙有些尴尬的想挠挠鼻子,但双手被绑着,于是道:“那你还绑着我干嘛?你既然知道我身份,也该知道我不会武功吧?”
女人一想也是,挥了下手,便有一个男子走上前来,两刀割断了温梨笙手腕和脚上的绳子。
她松了松手腕,问道:“这位女侠,你抓我到这里是为何事?”
女子一扬手,身后的男子恭敬的递上了酒壶,她仰头灌了一口,说道:“不着急,我们先做个游戏。”
温梨笙目光在几个男子身上转了一遍,而后与女子对视,露出疑惑的神色:“什么?”
“由你来猜与我相关的东西,猜对任何都算你赢,那你的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她伸长手臂,仿佛十分坦诚,用下巴一指谢潇南:“猜错的话我便刺他一刀。”
温梨笙看了谢潇南一眼,乌黑的眼眸一转,忽而凶道:“何须你来刺,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把刀给我,我两刀就给他捅成马蜂窝。”
话音一落就听脆响,一柄短刀就扔在了温梨笙的脚边,女人脸上满是看热闹的神色:“那你来。”
温梨笙捡起短刀握在手里,朝谢潇南靠近。
谢潇南垂眸看了看她手里的短刀,面上仍旧是淡无波澜。
而后温梨笙就割断了他手腕上的绳子,解放了他的双手。
女子一下就笑出了声:“小姑娘,诚信才是交往之本,你这样我很难在相信你啊。”
“哎,这话不对。”温梨笙说:“我又没说一定要捅他。”
“他会功夫,不能给他松绑。”女子侧头,嘴巴一张,身后的男子就递上一颗葡萄,顺道为她擦了擦嘴边的酒液。
“这个你放心,”温梨笙飞快的看谢潇南一眼,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他爱我爱得寻死觅活,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我不让他动手,他绝对不会动手的。”
谢潇南眉头跳上一抹躁意,刚想开口,温梨笙就靠了过来,肩膀挨着他的肩膀,藏在下面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头,脸上却是笑意绵绵:“你说对吧?”
谢潇南有一瞬的停顿,话还是没出口,但也没应声,将头撇到了另一边,敛着神色。
温梨笙啧了一声,对女子道:“不让他动手,他赌气呢。”
“倒看不出来你们是这种关系。”女子撑着下巴笑。
“那是,我们在外人面前一般不随意露出关系,儿女情长影响我行走江湖嘛。”温梨笙往后一靠,姿势也变得随意,有几分洒脱。
但她这样未经风霜,精雕细琢的一张漂亮脸蛋,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有些违和,女子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我喜欢。”
温梨笙问:“方才说的游戏,还作数吗?”
她道:“自然。”
温梨笙微微仰起头,呈一个放松的姿态,她看不出来丝毫的紧张或者是害怕,唇角带着微笑:“你是火狐帮的帮主,阮海叶。”
她轻挑眉,点头:“不错。”
阮海叶在沂关郡一代也算出名,她是众多帮派之中唯一一个女老大,但因手段狠辣性情豪爽,所以名气也不小,先前沈嘉清跟温梨笙提起过。
“你身后的三个男子是你丈夫,”温梨笙说完,又觉得不妥:“也不能算是丈夫吧,至少你与他们都有着亲密的关系。”
从方才一进门开始,温梨笙就在注意观察四人,发现站在她身后的三个男子对阮海叶殷勤和讨好,不是亲人的那种,也不是小弟的那种,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暧昧。
果然阮海叶点头:“也猜对了,这三个是我的男宠。”
说着看了一眼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白脸少年,说道:“我看你模样也出挑,找男宠也不是难事,趁早把这个换了,冷淡无味。”
谢潇南听了没有半点反应,倒是温梨笙赶忙咳了咳:“还有一个,你喜欢喝酒,对吗?”
阮海叶看一眼手中的酒壶,笑道:“对,这也算。”
“那你该回答我三个问题了。”温梨笙不再猜,她只要三个问题就足够。
阮海叶性子豪爽,说话算话:“问吧。”
“你为什么把我抓来这里?”她问第一个问题。
“自然是为了剑法。”阮海叶答。
“什么剑法?”温梨笙皱眉,紧紧盯着面前的女人,她能感觉到,先前一直困惑她的问题即将得到答案。
“你别装傻,我都知道,是霜华剑法。”阮海叶喝了一口酒。
温梨笙神色一顿,脑中诸多画面迅速串联起来,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先前梅家人会抓着她不放了。
传闻霜华剑法是二十年前江湖上名声大噪的第一剑神亲手撰写的剑法,里面记录了他的用剑心决和功法,全天下独此一本,消息传出去之后被江湖人求破了头,后来因为剑神的突然失踪,这个众人梦寐以求的宝贝连同霜华宝剑一同消失了。
也就是说身边的这个扒手那日从梅夫人屋中偷出的,就是霜华剑法,难怪梅家人这样不死心,梅兴安即便是从牢中跑出来,第一个也是来找她,为的就是要回这本剑法。
但是这东西压根就不在她身上啊啊!
她沉吟了片刻,阮海叶也耐心等着,并不催促。
“最后一个问题,”温梨笙抬眸道:“你怎么知道那剑法在我这?”
阮海叶道:“梅家人把消息传出来的,现在整个沂关郡都知道,那剑法在你手中。”
温梨笙闭上了眼睛。
完了,全完了。
“所以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啊。”阮海叶说:“虽然我抓你来也是为了剑法,不过你性格很得我喜欢,我可以帮你。”
“你如何帮我?”温梨笙好奇的问。
“你把你手中的那一部分剑法拿出来给我,那我便与你结拜,你当这火狐帮的二把手,谁若是想找你麻烦,自有火狐帮给你撑腰。”
温梨笙眼睛一亮,看起来很是高兴:“有这好事?”
“左不过也是我喜欢你,不然旁人可没这待遇。”阮海叶话说的直白,丝毫不加掩饰。
温梨笙大喜:“那太好了,我求之不得!不过……”
“什么?”
“不过我先前被抓过两次,险些丧命呢,我爹虽是郡守,但与那些帮派的关系多年来也是不远不近的,为了寻求庇护,我把那剑法交给了谢潇南,暂时与他达成协议,由他来保护我。”温梨笙说话的语速慢下来,显得真诚。
“那个少年世子?为何给他?”阮海叶皱眉。
“因为他从京城而来,根本不知道霜华剑法是什么东西,只有他对这玩意儿没有非分之想。”温梨笙撇着眉,无奈道:“若非如此,我才不愿意求他庇护,他脾气大心眼又小,动辄就冷冷的瞪着人,还很看不起我们这些边境的小官小民,吓人的很。”
旁边坐着的正主忍了又忍,着实是没忍住:“胡言乱语。”
温梨笙怒了:“女人说话有男人插嘴的份儿吗?把嘴闭上!”
第26章
虽然表面上温梨笙是凶得不行, 但是藏在身后的手却死死的捏住了谢潇南的手指,特别怕他一个暴起撸着袖子揍她一顿。
那她挨了一顿打不说,扯的这些谎也全白费了。
谢潇南面无表情, 反而捏住她的食指一用力,她险些痛叫出声,连忙把自己的手缩回来。
“怎么, 这小郎君有话说?”阮海叶饶有兴趣的盯着两人。
温梨笙忙道:“他就是生气我寻求谢潇南庇护一事,所以我说谢潇南对剑法没心思,他不赞同。”
见她左一个谢潇南又一个谢潇南叫得十分顺口,谢潇南心中冷笑, 很想把她挂在树上, 问她还当不当墙头草两面派。
“那你想如何处理?”阮海叶没有追问。
“此事不急,咱们可以先结拜, 眼下贺家出了乱子,山下估计不太平, 等两日风头过去,我再下山去拿剑法,你觉得如何?”温梨笙道。
阮海叶想都没想直接就点头了:“就依你说的办。”
然后把手中的酒壶扔到了温梨笙的怀中:“来, 喝了这口酒, 咱们就结拜为姐妹。”
温梨笙拿起酒壶晃了晃, 里面还有不少, 她拔开盖子, 一股极其浓郁的酒香便冲出来。她也不是没喝过酒,但喝的都是味道浅淡的花酿酒, 且次数非常之少, 更别说这种浓度极高的酒了, 压根是闻都没闻过。
但阮海叶正看着, 她万万不能推辞,忍着心中的嫌弃喝了一口,火辣辣的酒直冲喉咙而去,瞬间烧红了她白嫩的脸,连同耳根脖颈都染上绯色。
阮海叶却觉得不满意:“不会喝酒可当不了火狐帮的二把手啊。”
温梨笙骑虎难下,只好又抬着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最后呛得她猛烈的咳嗽起来,眼睛里都溢出了晶莹的液体。
阮海叶道:“也罢,酒量也需要慢慢练,这次就不为难你了,已是深夜,你们好好休息。”
说着她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半个身子倚在身边的男人身上,带着人走出了屋子。
温梨笙咳了好一阵才缓过神,喉咙和腹部都烧得难受,她皱着眉灌了几口茶水,好久都没开口。
谢潇南起身在屋中走了一圈,最后推开窗子些许往外看,漆黑的眸与天同色,目光徐徐扫过眼前景象,触及几处火光。
温梨笙坐了一会儿缓过了神,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平时话很多的她却难得安静,等谢潇南将两个窗户之外的景象都看了一遍之后,就有人来敲门。
打开门是个瘦弱的少年,见了温梨笙立马红了脸,羞赧的低下头小声道:“姑、姑娘,热水备好了,跟我来。”
她回头看了谢潇南一眼,正好撞上他的视线,交汇了一瞬后,她转头离开。
火狐帮在山上,如果是白天,站在山顶的边缘处往北方看,就能看见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那就是温梨笙打小便惦记,但从没有来看过一眼的萨溪草原。
但是在晚上视线没那么广,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光点,那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族。
山上的房屋都是用木搭建的,虽然比城中粗糙许多,但比方才的那间屋子要密室坚固不少。他们为温梨笙准备了很多热水,足够她好好的洗个澡,但她只是随便擦了擦脸和手脚,把脸上干了的血迹擦干净,然后跟着那腼腆的少年来到一座房屋前。
温梨笙推门进去的时候,谢潇南已经在里面了,穿着单薄的里衣,一副要上床睡觉的样子。
“这是我的床。”温梨笙走进去关上门,喝的几口酒后劲上来了,说话有些大舌头。
谢潇南没搭理她,左腿压在床上,就要爬上去。温梨笙几步走来拽住他的手臂,重复道:“这是我的床。”
“这里只有一张床。”谢潇南侧头看她,平静道:“你要么睡床上,要么躺地下。”
温梨笙感到头痛:“你为什么会跟我一个房间?”
谢潇南歪着头看她一眼,而后挣脱她的手上了床,说道:“可能是因为我爱你爱得寻死觅活。”
这语气中含着微妙的嘲讽,似在笑话她先前扯的谎。
温梨笙有些气恼,她在房中来回踱步,直到瞥到窗边出现了半个人影,忽而意识到有人站在窗外。
她一个激灵,糊涂的脑子清醒不少,连忙脱了鞋往床上爬,就在要跨过谢潇南的时候,脚腕突然在半空被他抓住。
他的手掌温暖但是干燥,贴着她的脚踝,十分结实力道。
“灭灯。”他道。
温梨笙赶紧抽回脚,跑下去吹灭了桌上的灯,房中陷入黑暗,她摸着黑爬上床,钻到了里面靠着墙躺下。
谢潇南似乎打算睡觉了,就算她好一番折腾,他也没睁开眼睛,躺在床的边缘位置。这张床大,温梨笙贴着墙边,中间就有很宽的距离,两人互不相干。
不过没用多久,原本贴着墙的人突然凑了过来:“白大哥,你不打算夸一夸我再睡吗?”
谢潇南不搭理。
温梨笙又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洒在了他的脖子上,耳边响起低低的声音:“白大哥,我是你的温宝啊,别不理我。”
谢潇南在黑暗中忽而睁开眼睛:“离我远点。”
“离你远了还怎么说悄悄话?”温梨笙道:“窗外有人偷听呢。”
谢潇南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似在压着脾气:“你又想折腾什么?”
“咱俩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也不对我客气点?”温梨笙没好气道。
“我不姓白。”他道。
“那你又不肯告诉我名字。”温梨笙道。
身边的人又沉默,温梨笙有些恼他,但酒意上头了,很多情绪都模糊化,片刻后她就又笑嘻嘻道:“我原先就知道你是故意被抓来的,肯定是有什么目的,后面听阮海叶说要我把一部分剑法交出来,我就猜到她手里可能有另一部分剑法,所以你来是为了那一半的剑法是不是?”
谢潇南只觉得她说话的时候喷出的灼热气息让他的脖子也染上了温度,便侧头向旁边挪了挪,谁知温梨笙马上就跟过来:“你别离那么远,不然我说话你听不见。”
一时间谢潇南不知道该回应她哪句话,只得不耐道:“我听得见。”
“你还没告诉我,我猜得对不对。”温梨笙说。
谢潇南不回答,她就说:“你别装,我知道那半本剑法是你偷出来的,就是因为你害得我被抓好几次,现在好多人都盯着我,你是不是要找个机会给我澄清一下?”
温梨笙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吱声,一时有些着急,攀上了他的手臂凑得更近了:“我帮你争取时间,让你得以留下来偷……唔唔”
说到后面,她的脸颊被谢潇南一把捏住:“闭嘴,安静点。”
而后一推,温梨笙就翻倒在床上,她脑袋有些晕乎,躺了一会儿,还不死心的想靠过去,谢潇南却在她动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伸手捏在她的后颈处,仅仅片刻的功夫,她双眼一黑就晕睡过去。
谢潇南看了一眼她安静的睡颜,躺了半晌,听见窗外的脚步声离开之后,才起身下床。
温梨笙这一晚上睡得很死,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的那种,也没有做梦,只闻到了一种非常好闻的甜香,时隐时现,缠在梦里。
她一睁眼就到了大白天。
鸡叫从窗外响起,把她自睡梦中唤醒,迷迷糊糊睁眼,就看见一人背着她站在窗边,正穿着墨色的外衣。
她惊得瞬间回神,立马从床上坐起,低头就看见自己衣着完好,只是睡觉的时候揉乱了些许,甚至一双长袜都没脱。
谢潇南穿好衣裳,拿起红绸带慢条斯理的一圈一圈缠绕在小臂上,将袖子缠紧勾勒出线条匀称而流畅的手臂,他似乎是没睡好,眉头微微皱着,整个脸上溢出一种不悦的气息。
温梨笙眨眨眼,想起昨晚上喝的有点多,本来是想好好跟这个白大哥商量一下的,结果后面不知道为什么睡着了,她沉默的坐在床上久久不言。
谢潇南已将两条手臂的红绸缠好,瞥眼一看她还在发愣:“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温梨笙慢吞吞的从床上下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昨夜我们睡一张床榻的事,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谢潇南嗤笑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温梨笙被他的态度惹怒,决定暂时不理他了,从床上跳下来穿好鞋子,看了一圈发现屋中没有镜子,就随便给头上的发簪拔下来梳理了一下。
她闭眼打一个大哈欠,睁眼时就看到窗子被推开了,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一大半直接洒在了窗边的黑衣少年身上,衬得他皮肤发光似的白。
谢潇南微眯起眼睛,朝外看了一眼,就见一只长脖子公鸡在窗下来回踱步,一边昂着头叫。
这只鸡勤快的很,天还没亮就开始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声的直往谢潇南的耳朵里钻。
他静静的站着,等公鸡晃着脖子走到近前时,他疾风般出手,扔出一个小石头,砸在公鸡的头上,公鸡吃痛咯咯咯的叫着跑远了。
第27章
守在门口的一个小女孩听到了动静, 就走到窗边来,看见温梨笙正把玉簪戴入发中,便笑说着:“二当家醒了?已经备好了洗漱的水, 二当家可要现在用吗?”
见温梨笙点头,她就将清澈的水送进来,温梨笙和谢潇南随便洗漱了一下, 就一前一后出了门。
火狐帮的人并不多,统共不过三十多人,全部都住在山上,所以这一片地方还算宽广, 房子都是木做的, 紧挨在一起,也有少数妇女和孩子, 总体来说不算一个大帮派。
火狐帮里男人还是居多的,且很少看见温梨笙这样年轻而标致的姑娘, 再加上她衣着华贵,太阳往身上一照就跟镶了金边似的亮眼,刚走几步就有几个男人视线黏在她身上。
温梨笙很不喜欢这种目光, 她左右看看, 发现那些男人毫不避讳的盯着她, 甚至还停下了手中的活, 让她极为不舒服, 同时又觉得心慌。
她下意识的往谢潇南身后站了站,躲避那些目光。
谢潇南身量高, 温梨笙藏在他身后的时候, 只有半个肩膀和些许裙摆露出来, 如此还真的挡了一些人的视线, 引起了声音不小的啧叹声。
温梨笙黏的紧,但他的一步等于温梨笙的两步,所以两人步伐不一致,导致行走的途中温梨笙的脚尖不小心撞到他的后脚跟。
撞到第二次的时候,前面这人就停下脚步,不耐烦的回头:“要不你骑我头上?”
温梨笙愣了愣,还真认真打量了一下他的肩颈:“这不太好吧……”
“知道不太好,还离我这么近做什么?”谢潇南黑着脸,表情不大好看。
从没有一个人敢这么紧跟在他身后,还频频踩他后脚跟。所有跟在世子身边的下人都要保持一臂之远的距离,就连乔陵也是如此。
温梨笙有些不高兴的撇嘴:“当然是想跟你亲近亲近。”
“我看你是想跟我的鞋跟亲近。”谢潇南道:“往后站两步。”
温梨笙不情愿的后退了两小步,许是面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在一旁站着看的男人突然开口:“小娇娇,何必委身与这种胳膊腿比筷子还细的小孩儿,倒不如跟着我,我肯定把你含嘴里疼宠,让你知道跟着真正男人的安心可靠。”
说完就一阵哄笑之声,粗犷的声音充斥着耳朵,带着明晃晃的嘲笑和看不起,有人喊道:“闫老二,你这玩一阵就要换个口味儿的人,就别肖想人天仙似的美人了。”
也有人呸了一声笑骂:“真他娘的不要脸,这小娇娘都能当你女儿了!”
剩下还有些话就有些粗鄙难听了,温梨笙有些恼怒,又有些不安,伸手拽住了面前少年的衣袍。在她的心里,只有面前的这个少年才与她是同伙,虽然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次相遇。
一抬头,就看见这个少年沉着脸,他眼眸很黑,像沉淀了不知多久的深井一样,静谧,森冷,带着些许不详的气息。
一瞬间,温梨笙觉得他的神态有些眼熟,很像那个总是泛着懒意,掩藏着倨傲的谢潇南。
就这么一眼,温梨笙也涌起了悚意,下意识松开了手。
再一看,也不过眼神比较像而已,尤其是那股子无意流露出来的看不起人的劲儿,简直太像了。
难不成是跟着主子久了,也学到了几分主子的神态?
那被唤作闫老二的男子见谢潇南的目光冷然,觉得被挑衅了,又想在美人面前大肆展露一番,便嚣张的把手里的一杆长/枪扔向谢潇南。
温梨笙见那长/枪的枪头锋利,是刚被打磨过的,直直的扔过来时她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好几步,长/枪就落在了两人中间。
“来,捡起来跟爷过两招,让爷看看……”
他话都没说完,就见谢潇南忽而抬脚踩在了长/枪头下方几寸,看上去是一个很轻易的落脚,那枪头却断离了枪杆,猛地从地上冲起,而后被谢潇南踢了一下。
跟街头小孩玩蹴鞠一样的动作,枪头就在空中划一道虚影,以人眼追不上的速度朝闫老二刺去。
他收声的瞬间整个人往旁边一扑,速度非常快,刚错身的瞬间身后“咚”的一声闷响,继而是闫老二摔倒在地的声音。
温梨笙循声望去,就看见那个被踩断的枪头正钉在木柱之中没入大半,而闫老二狼狈的倒在地上,侧颈一道极其明显的血痕,正往外缓缓的流着血。
再慢一刻,那枪头就会刺穿他的喉咙。
这一点闫老二比谁都清楚,方才嚣张的神色荡然无存,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惶。
温梨笙压根就没看清楚那枪头是怎么飞出去的,就在周围死寂的时候,拍掌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是阮海叶缓缓走来,笑着说:“果真是功夫了得呀。”
众人纷纷低头尊敬道:“帮主好。”
温梨笙低头看了看地上那被踩断了头的长杆,暗叹不愧是谢潇南身边的人,竟如此厉害!
阮海叶脸色猛地一变,凶悍道:“你们这些光吃不干的猪货,还敢对二当家出言不逊,想挨鞭子是不是?”
说着指了一下闫老二:“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
闫老二没有做任何停留,捂着侧颈的伤口爬起来就跑了,也不管是不是丢了面子。
被阮海叶一呵斥,周围的人皆低着头不敢反驳。
她又换上了和善的笑,朝温梨笙走来:“二妹醒了?来来来,正好咱们把这个结拜仪式做了,帮里的人认了你的脸,就不会再像刚才那样了。”
温梨笙咧嘴一笑,展开手一副跟她哥俩好的模样勾肩搭背:“大姐这威严看着就让人羡慕呢。”
由于阮海叶比她高不少,导致她需要踮着脚尖走路,从背后看过去尤其傻。
阮海叶几乎将她架起来,带着她走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那里摆了十来张桌子,有妇女陆续的往桌上端菜,鸡鱼肉蛋样样俱全。
正前方有一把座椅,地下垫着一块雕刻了花纹兽状的石板,将座位衬得很特殊。
阮海叶走过去,撩开衣袍往那座椅上一坐,腿依旧是敞开坐姿豪爽,挥手对旁边人道:“去把人都召过来。”
小弟领命而去,阮海叶就对温梨笙道:“二妹应当是饿了,桌上的都是刚出锅的新鲜菜,你随便吃。”
温梨笙一点也不客气,掰起一个鸡腿张嘴就啃,鸡肉炖的软烂轻易就撕咬下来,温梨笙吃得满嘴油。
她还掰了一个递给谢潇南。
谢潇南看一眼她的爪子,并不领情。
温梨笙只好左右手各拿一个鸡腿,左边啃一口右边啃一口,颇像是很久没有吃过肉的小女孩,脸上全然是喜悦的神色,还呜呜的说道:“大姐你对我真好,我都好几日没吃着鸡肉了。”
阮海叶看着她的样子,惊讶的笑:“你爹不是沂关郡守?怎生连鸡肉都吃不起?”
“那倒不是。”温梨笙咽下一口肉说道:“我爹嫌弃我不文静不上进,我犯了错惹他生气,他就会罚我不准吃荤腥,我一连啃了好几日的青白菜,可馋死我了!”
阮海叶哈哈大笑:“谁规定咱们女人就要文静的,如今你进了我火狐帮,想怎么吃怎么吃,想怎么玩怎么玩,不会有人再约束你。”
温梨笙高兴得眼眸弯弯,连连赞叹:“那真是太好了,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将两个鸡腿啃完的时候,山头上的人也聚集的七七八八了,围在旁边形成一个半圈。
阮海叶站起来,将温梨笙拉到身边来,对众人道:“火狐帮自我继位帮主以来,便不曾有过二把手,如今我与温家姑娘投缘,也极是喜爱她的性格,便在此由天地作证我们二人结拜,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与火狐帮荣辱与共!”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温梨笙补充了一句,转头对着她笑:“对吗?”
阮海叶没有应声,好似没有听见一样不接话,只招呼旁边的男人递上两杯酒来,递给了温梨笙一杯:“来,喝了这杯酒,自此以后我们便是姐妹。”
温梨笙接过来,一看酒杯装得满满当当,下意识咽口水:“都喝了吗?”
“但凡你迟疑一点,那就是对我们姐妹情谊的不诚心。”阮海叶道。
温梨笙尚记得昨夜喝的那酒,辣得她难受了好久,滋味真是不好受。
她拢着自己的长袖做挡,表面上装成喝了的样子,遮掩之下却将酒慢慢倒在地上。
但袖子的长度不太够,加上没有桌子做掩饰,下面所有人都看见那一柱酒水从衣袖里流下来,倒在地上,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就连谢潇南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也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阮海叶喝完之后低头一看,就看见温梨笙脚前的地湿了一块,她问:“二妹把大姐当傻子不成?”
“这是漏的,漏的。”温梨笙龇着大白牙解释道:“我牙缝大,喝的时候从嘴里漏出来的。”
阮海叶也不纠结,随她装疯卖傻的糊弄过去,只又喝了一杯酒然后趁着情绪上头揽着身旁那个清瘦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亲了他一口。
温梨笙狠狠的震惊住。
阮海叶见了,拍了拍她的肩膀:“火狐帮的女人可不允许怕男人,二妹你入这帮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管教男人。”
说着她用下巴指了指坐在位置上一直敛着眸沉思的谢潇南,说道:“去试试。”
第28章
温梨笙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想要拒绝,硬着头皮道:“他……对我很恭顺,不需要管教, 听话的很。”
“这是两码事。”阮海叶弯眉轻挑,下巴指了一下坐着的一圈人:“要在兄弟们跟前立个威风,才能让兄弟们心甘情愿认你做二当家。”
温梨笙简直无法理解, 这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见她不动,阮海叶从背后推了她一把,直接将推得往前好几步。
温梨笙从肺里深深的叹出一口气,只好走到谢潇南身边坐下, 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色, 见他微微转头侧目看来,眸中似乎带着稍许疑惑, 大约是没听到阮海叶方才说的话。
干脆速度快一点,趁他没反应过来直接干一口。
温梨笙暗打算盘, 伸出手想揽他肩膀,然而手伸到半空却被谢潇南精准的扣住手腕,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
那都是方才吃鸡腿的时候蹭上的油。
温梨笙第一击失败, 非常快速的展开第二轮攻势, 直接俯身上前, 撅着两片嘴唇撞过去。
可惜谢潇南还有一只手, 一下就捏住了她的脸颊, 将她的头固定住,目光又落在她油乎乎的嘴上。
谢潇南脸一黑, 满是警戒:“你干什么?”
温梨笙暗地与他的手较劲, 往前使力, 却分毫撼不动两人之间的距离。周围的人都在盯着看, 她只好咬着牙压低声音:“你最好配合一点……”
谢潇南忽而凑近,在她耳旁声音低沉:“你信不信我能把你的嘴唇片成一朵花?”
温梨笙当然是不信的,感觉到谢潇南的炽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她忽而一侧头,白净的耳朵轻轻撞在他的唇上。
一触即离。
谢潇南一下就退回来,同时飞快的松了手,当即与她拉开了距离,没好气的看她一眼。
诡计多端,防不胜防。
温梨笙白嫩的脸颊上出现了三个红指印,那是他捏着留下的痕迹,但自己并不知晓,就顶着红指印转头,冲阮海叶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害羞,只肯亲我耳朵。”
阮海叶身子骨一软,靠在座椅上:“不如我做主,给二妹再寻两个男人伺候着吧。”
“啊?”温梨笙惊愣了一下,却没有立即拒绝,只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而后说道:“大姐,不是我挑剔,我只喜欢腰身修长匀称,瞧起来有书香气儿的书生,别的我不爱。”
阮海叶却坚持:“男人自然要身体强壮点的,若是柔柔弱弱,又如何能压得住你?”
“压得住压得住。”温梨笙额头上都出了汗。
“二妹是不接受我的好意?”阮海叶眯起眼睛。
她一时间没有说话,思考对策。
若是她松口答应,那今晚肯定会有两个男人被安排在她房中,也是变相的监视罢了。其次是阮海叶心里明镜似的,分明就是知道她与身边这人并非是真的情人关系,却一再施以刁难,不知是什么原因。
正僵持时,身旁的人突然开口:“床榻窄小,睡不下第三个人。”
谢潇南望向阮海叶,这是他上山以来与她的第一次对视,先前见面说话,他连视线都懒得分给阮海叶。
温梨笙想不明白,但谢潇南心里清楚,阮海叶表面上是在刁难她,实际上却是冲着他来的。
阮海叶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昨日夜间在贺家之中与这少年有一个短暂的对视,当时她隐隐感觉到这少年莫名的有些危险。
所以她对这人的身份一直存疑,派出去的人也半点没有查到,这才有了试探的心思。
然而这次阮海叶看着他的眼睛,眼白分明,眸如着墨,是一双平平淡淡的眼睛,所有情绪消散的干干净净,好像就是一个样貌普通,有些功夫傍身的少年。
是探不出来,还是上次多疑?
怔然片刻的功夫,温梨笙猛地一拍桌站起身,抓了谢潇南的肩膀怒道:“我不允许你看别的女人,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说着她气得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开。
阮海叶大笑出声,连忙催着谢潇南去寻她认错,还吩咐小弟把饭菜送到两人的房中去。
谢潇南这才起身离席,面色沉着,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也让那些想与他打招呼套近乎的人望而却步。
温梨笙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干净了手和脸,正甩水的时候,谢潇南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说,想剁几根指头?”
温梨笙叫着挣扎:“你干什么,有什么恩怨冲着我来,我的手指头是无辜的!”
“往我身上蹭鸡油的时候倒是十分顺手。”谢潇南冷笑一声:“我下手很快,你不会觉得痛的。”
温梨笙将五根手指叉开,不服气道:“我这手都是干净的,哪里有油,你不要含血喷人啊,当心我状告知府!温大人一定会为民女做主的!”
谢潇南不为所动,将她的手拉着走了两步,按在了门板上,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小刀,在她的手背上来回比划,似乎在找合适的位置。
温梨笙认怂,用力挣扎起来,吓的大喊:“我错了我错了,我赔你衣裳!我有很多银子!赔你十件!”
谢潇南本来就是吓唬她,手停了一停,低眸看她:“真知错了?”
温梨笙正想说话,忽而瞥见一旁站着个端着饭菜的少年,正愣愣的看着他俩,她其实已经饿很久了,方才两个小鸡腿也没吃饱,这会儿见了饭菜立即咂咂嘴:“要不先吃饭,吃完饭再剁?”
谢潇南也需要进食了,闻言就收起了刀:“当心你的爪子。”
她撇撇嘴,轻哼了一声,两步跑到少年的身边,将饭菜看了一边:“就这些吗?”
少年见她靠近,耳根又红起来:“后,后面还有。”
温梨笙侧身一看,后面果然还有两个人端着饭菜,于是一挥手,一副使唤人惯了的模样:“端进屋子里。”
饭菜摆满了房间里的那张桌子,其他人陆续退出去之后,温梨笙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就吃,动作虽快但不显急躁,只是嘴里一直没停。
谢潇南微微皱眉。
“干嘛,吃啊!”温梨笙惊讶道:“你不饿?”
“没有公筷。”谢潇南道。
温梨笙气笑了:“你还讲究起来了,我一个郡守千金都吃得,你一个无名小卒有什么可挑剔的?”
她嗤了一声,低声嘟囔着:“你们这些京城来的人,就是矜贵……”
谢潇南没说话,少顷还是拿起筷子开始吃,入口多是素菜,荤腥不怎么动,看样子是颇瞧不上这里的厨子。
温梨笙看在眼里,吃了个八分饱之后放筷,问道:“我先前几次见世子爷,都没在他身边看到你,你是不是属于那种隐藏在暗处的护卫,平日里不轻易出来的那种?”
谢潇南不搭理她,慢条斯理的吃着饭。
她等不到回答也压根不在意,又问:“你跟乔陵,谁的地位比较高?我见他经常伴在世子爷左右,想必也是很得重用的吧?”
没人应声。
她继续自说自话:“不过你身上有那块谢字玉,应该也是很得宠的才对,而且似乎给你指派的事也不少,贺老太君真的是世子要杀的吗?”
饭菜极其不对胃口,谢潇南勉强吃了五分饱,听她一直叽喳个不停,便道:“你知道贺老太君为何死吗?”
“为什么?”
“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
温梨笙一听就闭了嘴,而后小声道:“不说就不说嘛,我也不稀罕知道。”
其实还是很想知道的,但这人嘴巴太紧,完全套不出任何消息,温梨笙也只能作罢。
她站起身伸个懒腰,见外面天色还早,就出门唤来了在一旁守着的少年,让她带着自己闲逛。
火狐帮在这座山头起码有五六个年头了,很多木头房子都有修补的痕迹,周围的树木草地也被开垦种上稻谷,只是这些东西远远不够这个帮派吃用,所以他们主要的收入还是打家劫舍。
温浦长自上任沂关郡郡守以来,一直不间断做的一件事,就是清绞郡城四周山头上盘踞的匪,只是很多年了,仍然没能彻底铲除。
温梨笙倒是见到谁都带着热情的笑,与阮海叶喝了结拜酒之后,她在帮中的地位果然大大的提升,先前那些污言秽语是没有了,路上遇到的男人也会恭敬的把路让开,威风极了。
越接近中午天气越炎热,她也没了闲逛的心思,快步回到了房中,推门而入就看见谢潇南躺在床上睡觉。
她放轻了脚步进去,即便是鞋底落地没有声音,却依然吵醒了谢潇南。
他微微睁开眼睛,忽而说道:“上来睡觉。”
“什么?”温梨笙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青天白日的,我的名声不值钱啊?”
谢潇南又道:“你若是再吵醒我,我就把你栓到门外边。”
温梨笙心里很不爽,但思及面前这个小白脸是谢潇南得力干将,武功又看起来很厉害,若是想离开还得靠他,于是便坐在桌边生闷气。
房中静下来,温梨笙四处看了看,见这房间实在是简单到一目了然,连本书都没有,她趴在桌子上想事情,又把桌上的裂纹来回数了好几遍,也慢慢睡着了。
倒不是温梨笙嗜睡,只是她觉得昨夜中的那根银针有迷药,应该还有些许残留在身体里,只要她不动不说话,很快就困意上头。
期间醒了一次,见床榻上已经空了,床上的小白脸不知去了何处,她便正好跑到竹榻上睡,摊开手脚呈一个“大”字,想着就算是他回来也不给他留位置。
没人来打扰温梨笙,她就这么一直睡到了傍晚。
一睁眼,屋中稍显昏暗,隐隐闹声从外面传来,她慢悠悠的从床上爬起,只觉得胳膊脖子都有些疼,想来是睡习惯自己的软塌,乍一睡这种地方很不适应。
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谢潇南站在窗边,窗户大开着,隐约能看见即将入夜的天幕,余晖将他的身形勾勒,温热的夏风浮动墨黑的长发,也不知站了多久。
温梨笙没说话,感受到暖风拂面,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着懒腰一副骨头很软的样子。
谢潇南似乎早听到她醒了,所以对她发出的声音没什么反应,半晌后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茶壶盖,将一个东西扔了进去而后晃了晃壶中水,再将盖子合上。
温梨笙目睹了全程:“……你确定下药的时候不用背着我的吗?”
第29章
谢潇南看她一眼:“今夜离开。”
温梨笙穿上鞋子跳下床, 指着茶壶道:“你在里面放的什么?”
“解药。”谢潇南说。
“解药?确定不是迷药?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温梨笙其实并不怀疑他,毕竟从贺宅过来,他若是想害她大可在贺宅把她丢下就是, 没必要大费周章的带在身边,但她还是忍不住嘴欠:“贪图我的美色,还是贪图我的钱财?”
谢潇南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一下:“贪图你没脑子, 贪图你撒谎成性。”
温梨笙对他说这话都习惯了,咂咂嘴道:“那说明我身上还是有些特点的。”
谢潇南补充道:“还有脸皮厚。”
“哎,讲话注意点哦,我现在可是二帮主。”温梨笙装腔拿调。
他沉默一瞬, 没再说话而是转头看向门板。
温梨笙正疑惑他在看什么, 忽而就传来敲门声,那少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二帮主, 老大请你去吃晚饭。”
温梨笙扬声道:“哦知道了。”
她拿起茶水,倒了两杯, 而后举起其中一杯对谢潇南轻声道:“预祝我们今夜,顺利逃脱。”
说完她将凉茶一饮而尽,搁下杯子前去开门, 天色昏暗周围正在挂灯, 视线也变得明亮, 她对门口的少年道:“前头带路吧。”
凉水下肚后, 驱散了些许热意, 她朝后看了一眼,就见谢潇南正喝着那杯凉茶。
他说解药的时候, 温梨笙率先想到了白日在山上闲逛的时候, 在东边的角落之地看到的一排排大缸, 那是火狐帮用于存水的地方。山上没井, 要用水需得去半山腰上的小溪边挑水,所以为了方便这些人每天清晨都会去挑水来,把缸子装满,足够用一日。
基本是用于做饭和饮用的,沐浴的要晚间再去挑一次。
当时温梨笙就想,若是在这缸中下了药,整个火狐帮都要中招,可惜缸子的周围都有守卫,寻常人靠近不得,温梨笙也只是远远的看着,就被人拦下。
不知道那小白脸有没有能耐把药下进水缸里。
晚上吃饭的地方还在白天那一处,这些人似乎每天都在这里吃饭,一个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菜,只是放眼放去品相一般,远远不及温梨笙平日菜肴精致。
她看见阮海叶坐在高座上,一左一右各有个男人给她喂东西,那模样活像个瘫痪十年在床的废人。
温梨笙咧着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走过去道:“好热闹啊,温家从来不曾有这样热闹的场面呢。”
阮海叶见她来,也招手命人给她搬凳子,张口便道:“我听闻你娘死的早,你爹也从未抬过姨娘进门,府里人稀少自然闹腾不起来。”
温梨笙笑容有一瞬的凝结,她垂下眼帘像是遮挡眸中的情绪,低低叹息一声:“是呀,很多时候我都是自己在府中呢。”
阮海叶亲自给她倒上一杯酒:“从今往后这火狐帮便是你另一个家,这些都是你的家人。”
温梨笙笑着抬杯,抿一口酒道:“多谢大姐!”
酒入口依旧辣口,温梨笙每次就假装在喝,其实就是在唇上抿一点点,半天了一杯酒还是一杯酒。
阮海叶话里话外都表示火狐帮日后会罩着她,日后都是一家人,她便露出惊喜的神色,高兴得与阮海叶勾肩搭背。
谢潇南在这张喧闹的桌子上显得格格不入,他十分安静,坐得端正,偶尔会吃些东西入口,吃的并不多,有人主动向他搭话他却跟聋了一样,完全不搭理人。
温梨笙在忙中抽空看他一眼,他却很敏锐的察觉视线,转头与她对视。
她想了下,而后身子歪斜,装着把耳朵靠过去认真听的模样:“什么?你说你困了,想回去睡觉?”
而后她又挥手道:“你自己回去,我再跟大姐聊一会儿。”
说罢又把耳朵侧过去:“什么?非要我陪着?”
“可我还没吃完呢。”温梨笙敲了敲自己的碗。
谢潇南半晌无语。
温梨笙转头对阮海叶露出无奈的表情:“没办法,太黏我了,我就先不吃了,你们先玩着。”
阮海叶挑了下眉:“妹夫还会腹语?”
“可能……会一点吧。”温梨笙迟疑道。
“难怪不张口也能跟你说话呢。”阮海叶笑吟吟的打趣,继而喝了口酒,拍了拍她的肩膀:“二妹别急着走,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温梨笙轻咳了咳,坐正了身体:“大姐请讲。”
“贺家今日发丧了。”阮海叶道:“贺老太君昨夜被杀,今日本是她的寿诞,但却变成了以后的忌日,说起来还真是个笑话。”
温梨笙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贺老太君怎么死了?被谁杀的?”
阮海叶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暗暗打量:“你不知道?”
“我上哪知道去啊?这不一整日都在山上嘛。”温梨笙摊手道。
“可昨日是在内宅见到你们二人的。”阮海叶道。
“我们只是被闯入贺宅的贼人追杀,无奈之下才躲进内宅的,进去没一会儿就听见内宅的护卫喊着抓人,无奈之下就又打算出去,走到门边的时候就遇见了你们。”温梨笙的谎话像是一早就打好草稿一样,非常流畅的说了出来,合情合理。
“我温家与贺家无冤无仇,我还是给贺老太君送寿辰礼的呢。”她又补充道。
阮海叶倒没有继续怀疑,只是说:“这两日贺宅锁上大门拦住了所有的宾客,正一一排查杀害贺老太君的凶手,必定会发现你不在贺宅里,所以明日下山回城中去,倒是贺家找上门,你也能以当夜回家之由洗脱嫌疑。”
温梨笙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这样回家真能洗脱嫌疑吗?
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贺家下人根本没看到她出贺宅大门,马车也一直停在贺宅之外没离开,她不可能撇下一行管家婢女自个跑回家。
阮海叶这样说,只不顾是想让她回去取回那部分的剑法而已。
她没有反驳,顺势道:“真是个好主意,这就不用担心贺家怀疑到我头上了,那我们明日就下山去。”
“你下山,”阮海叶指了下谢潇南:“他留下。”
温梨笙愣了愣,回头看一眼谢潇南,短暂的思考一下,而后笑道:“不成啊,他脾气不好,若是我不在他可能会跟帮里的兄弟动手呢。”
“那就把他手脚都绑起来,让他动不了手就得了。”阮海叶不以为意道:“有挂念的人在山上,你才能早去早归。”
温梨笙不赞同道:“他可是我的心头宝,怎么能让你们绑起来呢!”
阮海叶哼笑一声:“你们要一起下山也行。”
说着她讲一个小盒子拍在桌上:“吃了这个。”
“这是什么?”温梨笙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个白色的药丸,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药。
“软骨毒。”阮海叶依旧是笑意灿烂,跟她搭着肩膀喊二妹时的神色一模一样:“三日之内没有解药,骨头就会被这种毒溶解,若是侥幸活下来也只能躺在床上半生不得动弹。”
桌上慢慢静下来,一时间没人再调笑打闹,皆静静的看着这处。
谢潇南往小盒子上扫了一眼,他早就想到这阮海叶给温梨笙吃东西,就算是她选择了第一种,独自下山,阮海叶也会拿出这个毒丸。
作为匪帮的女首领,阮海叶的心狠手辣可不单单只是传闻。
众人都以为温梨笙会害怕退却,会考虑很久,阮海叶甚至准备好了应对她的各种说辞,却见她一点没有犹豫的把药丸塞进嘴里:“三日是吧,那我明日起来早点下山,争取在三日之内赶回来。”
阮海叶见她这样干脆豪爽,笑着拍了她肩膀好些下,派人送上来一杯水给她。
她将一杯水彻底喝完,表示自己真的将那颗药丸吃下去了,又与阮海叶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告辞。
这回阮海叶放她走了,提醒她早些入睡。
回去的路上,温梨笙一脸的凝重。
谢潇南瞥见了,心知这软骨丸的毒虽然可以杀人,但却易解,普通的百用解毒丸就能够解。
但他不说。
原本以为温梨笙是因为身上毒才心情沉重,谁知踏进房门的时候她突然深深叹口气,说了一句:“桌上的荷叶鸡做的还是挺好吃的,我应该多吃两块,过了今日就吃不到了。”
“你一路上沉着脸,就为这事?”谢潇南问。
“那不然是为什么?”温梨笙奇怪的挑眉看他一眼,而后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算了,吃饱了,再吃就要撑得睡不着,不惦记了”
谢潇南却煞有其事道:“多吃点,吃饱了肚子,或许就能补补脑子。”
“我脑子好使的很,不用你管!”温梨笙龇牙凶道。
两人进了屋之后就没再交流,温梨笙关上了窗,又给自己倒了两杯凉茶,喝得肚子里再装不下任何东西之后,才喊人备水。
周边守着有人,温梨笙也不敢随便乱说话,就算说了谢潇南也懒得搭理,所以她干脆沉默的给自己洗漱好,早早的爬上了床。
在山头上跟阮海叶演了这么些时间,她也有些累了,不过她下午睡了好久,这会儿一点也不困,挨着墙眼睛东看看西看看,思绪跳跃。
外面的喧哗声时不时传来,这群匪类也就是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物资不够了就下山去抢,女人吃食金银珠宝,什么都抢。
正想着,一旁传来关窗的声音,温梨笙侧头望去,由于靠着墙在床榻的最里面,她的视线里只有床头的一面竹丝编织的网。
继而轻轻的脚步声在房中响起,谢潇南脱去了外衣穿着雪白的里衣出现在温梨笙的视野之内,仅仅片刻,他灭了灯,房间骤然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黑暗,所以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是谢潇南走到榻边上了床。
昨夜温梨笙喝得有些上头,所以晕乎乎之下跟谢潇南靠得很近,几乎贴在他的耳边说话,今晚她清醒的很,却还是慢慢的往他挪动了些许。
谢潇南防备着呢:“别过来。”
温梨笙果真停住了,两人之间隔着半臂长的距离,这个距离她小点声说话谢潇南刚好能听见,也不怕外面守着的人偷听去。
她突然问道:“你平日里点的什么香?”
谢潇南多少也有点习惯她跳脱的思维,懒得应声。
“你身上总有一股甜甜的香气,虽然很淡。”温梨笙在上次遇见他的时候就闻到了这股味道,后来还特地去香料店里逛了一下,把店中最名贵的几种香都闻了一遍,没能找到他身上的那种,想到这她又降低了些许声音,喃喃道:“世子身上也有。”
谢潇南倒是没注意到这些,他没有给衣裳熏香的习惯,只是偶尔会在房中点上香,所以身上会沾染些许味道。
“别惦记他的东西。”谢潇南说:“沂关郡买不到。”
“我知道。”温梨笙撇撇嘴,心里想的却是大不了去别的地方买。
“今夜离开这座山之后,我们恐怕很难再见面了,我最后跟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温梨笙侧过脸看他,见他已经闭上眼睛,似乎打算睡觉。
他的面容真的很白,鼻梁高挺,虽然面皮看上去很是普通,是那种看好几眼也不会令人留下印象的那种,但脸型的轮廓却是极好的。
沂关郡的地势高,除却有些天生就晒不黑的人之外,沂关的人基本上都是麦色的皮肤,鲜少有他这种肤色偏白的人。
温梨笙又想到了谢潇南,他的肤色也是很白的,站在日光下极为亮眼。
谢潇南与他身边的人单是在街上站着,就能看出不是沂关人。
沂关郡里江湖门派居多,这里的少年姑娘打小就耳濡目染,有着江湖人的不拘小节和豪气,上树下河都是很随便的娱乐活动,坐姿歪七扭八,走路吊儿郎当。
但是谢潇南一行人却是完全不同的,他们的坐卧立行都有着别样的气质,甚至驾马的护卫也目不斜视的站得笔挺,温梨笙知道,这个叫规矩。
找遍了沂关,也只有施家与他们有点相似。
自从京城的施家嫡脉出了个得宠的妃子之后,施家的女儿自小都是按宫里的娘娘培育的,就盼着年岁一到然后送进宫里参加选秀,施冉便是如此教养的。
所以她出门总是穿着精致的衣裙,头上戴着坠了长长珠串的簪子,举手投足温婉得体,从不曾见她大声说话,唯有之前把温梨笙气急了跟她动手时,她才喊了几嗓子。
这些人都是束在规矩之中长大的,想必在遥远的京城,那里的姑娘也都是这番模样吧。
那得多无趣啊。温梨笙心想。
“什么事?”谢潇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温梨笙这才回神,想起方才话说了一半思绪就跑偏了,这才把重点拉回来:“先前在梅家院偷剑法一事,我可以承担下来,但做为交换条件,我希望……”
说到这里,她觉得用词不大合适,又改口道:“我恳请世子,若是日后温家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能够对温家高抬贵手,你能不能帮我将这番话转达给世子?”
反正让谢潇南去澄清那东西根本不是她偷的已经不可能了,但她只要是在沂关郡内,就不会有人能对她动手,即便是不顾忌着她那个郡守爹,也还有风伶山庄的庇护。
但肯定要用这个事做些交换的,不然她真的白白吃亏。
谢潇南听到这话,缓慢的睁开眼睛,朝她看来,语气没有温度:“即便温浦长贪赃受贿,目无法纪?”
温梨笙发现他的眼睛竟与那世子有几分神似,心中咯噔一下,连忙转开了视线,强作镇定道:“那都是没有的事,谣传。”
“你分明知道……”
“我不知道。”温梨笙飞快的打断他的话,然后背过身去面朝着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爹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谢潇南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片刻后收回,复又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温梨笙也不再说话,干脆闭上眼睛等睡。
体内残留的药效又上来,她只闭眼了半刻钟,就陷入了沉睡之中,耳朵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听到耳边有人喊她名字,才逐渐从睡梦中清醒。
她迷迷糊糊的睁眼,就看见一人站在床榻边,看轮廓认出这是应该躺在她身边睡觉的谢潇南。
她困得厉害,嘴唇张了张想问什么事,但很快又闭上眼,似乎要再次睡着。
谢潇南见喊不醒她,便探身进床,一只腿屈膝跪在榻上,拽着她的手腕一下就把人拉到了床边来,往上提:“醒醒。”
温梨笙这下是清醒了,她没想到这人轻而易举就把她提了起来。
她马上跪坐在床上,在极短的时间里就驱散了睡意,她揉着眼睛,压低的嗓音还有些软弱无力:“现在就走吗?”
谢潇南低声道:“你出了门往东边走,藏水缸的后面有一排屋子,那是存放他们吃食的地方,你纵火将房子点燃。”
温梨笙听了后,眼神逐渐从迷茫转向惊讶:“山上纵火?这夏日里干燥易燃的,万一山林着火了怎么办?”
谢潇南道:“东边一带周围的树木草地都被清理赶紧了,只要灭火灭得快,不会蔓延出去。”
说着将火石递给了她,催促道:“动作快点。”
温梨笙只好接过火石,推门出去的时候发现门口没有守卫撤了,也没有巡逻的人,这里就想普通的居住之地,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只有月光照明。
她吃了那个毒丸之后,阮海叶已经对她放心了,所以不再防备。
温梨笙拿着火石往东边藏水的地方而去,途中极力放轻了脚步,害怕吵醒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走过去用了半刻钟的时间,皎月探出厚重的云层,视线变得清晰,那一排屋子就立在眼前。
原本守着屋子的两个悍匪也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温梨笙呼出一口气,捏着手里的火石,正准备上前的时候,旁边暗处突然走出来一个人:“温姑娘,等你多时了。”
她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就当场去世,她后退好几步,警戒道:“你、你谁啊?”
“温姑娘不必害怕,是世子派我协助你的。”那人走到月光下。
“世子?”温梨笙惊诧不已,仔细一看面前这人竟然是之前一直伴在阮海叶左右,给她递水喂东西的那个清瘦男子。
昨夜她多看了这人两眼,就感觉有些眼熟,如今近距离再一看,当即眼睛一瞪疑问道:“你是不是在贺家的戏台上,唱戏的那个?”
“正是在下。”那男子作揖行礼:“半月前我就混入了火狐帮做内应,前些日子火狐帮众人谋划要在贺老太君生辰之时混入其中杀人夺货,所以在下便混入戏班子进了贺宅。”
温梨笙心头一震,猛然想到昨日初到贺宅的时候,谢潇南正坐在戏台下看着,原本以为是他闲着无事去听会儿戏,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应当是听这个内应给他传递情报的吧。
半月前,是谢潇南刚进沂关郡不久。
原来谢潇南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原本还以为他的目的只是杀贺老太君,却没想到后来那小白脸被阮海叶拦截再一并带到山上来,也是计划之中的事吗?
“那你为什么要改戏词来提醒我?”温梨笙有些不明白。
“是世子爷吩咐的。”男子回答道:“白日你离去之后,世子爷告诉在下说你肯定还会再来一趟,到那时再给你提醒,我原以为你不会再来,没想到夜幕唱最后一场的时候,你真的来了。”
没想到帮她避开了致命危险的,居然是谢潇南。
“他是怎么做到的……”温梨笙失神的喃喃。
分明人不在,却能将一切都计划好。
“温姑娘,此时不便耽搁太多时间,请将火石给在下。”男子朝她伸出手。
温梨笙惊得险些忘记正事,连忙将火石递出去,就见男子走到屋子跟前蹲下,仅眨眼的功夫便起身,火势一下从屋子底下蹿起来。
屋子上浇了东西,碰到个火星就会燃起来,为了火势烧得更大,男子进屋里点着了多处地方。温梨笙什么也没做就在旁边看着,在极短的时间内,房子已经呈现出烧起来的架势。
男子到了跟前说:“在下还有事要做,温姑娘自己当心。”
说完将火石奉还,一个转身跳入了暗处消失不见。
温梨笙摸着有些发烫的火石,温度好像从手掌烧到了心尖,一阵滚烫。
她飞快的逃离纵火现场,往来时的方向跑去,正寻思着去哪里找人时,就听见一声巨响在静谧的空中炸开,竟有一人直接从面前的屋子里摔飞出来,门板被撞得七零八碎散落一地,那人也飞出半丈远滚落在地上。
温梨笙惊了一跳,忙往后退去。
地上那人咳嗽几声爬起来,借着月色,温梨笙才看清楚,这人正是阮海叶。
声音太大,惊醒了许多睡觉的人,匆匆忙忙拉开门发现自己老大从地上爬起来,这些火狐帮的人立即意识到有危险,纷纷披上衣裳拿出武器站到月光下来。
少顷,周围站的都是人,吵吵嚷嚷的骂起来。
温梨笙有些打悚,见几人上前来,似乎要抓她。
耳边传来脚步,温梨笙转头看去,就见一人提着黄色的彩雕灯笼从屋内缓缓走出,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相融,白皙的脸上覆一层微光,神色看得不分明。
再往前走两步,站到月光下,那张面相普通的脸上没有表情,嘴角微微沉着,俯视着半跪在地上的阮海叶:“站不起来了?”
一下那几个想上前的男人就停住了脚步。
温梨笙顿时感觉这位置无比安全,若是谁想来对她动手,这样近的距离身旁的白大哥就能第一时间出手救她。
阮海叶大概是受伤了,她捂着心口缓了片刻才起身:“真是对你大意了。”
谢潇南唇角轻动,一个充满讥诮的轻笑,不徐不缓道:“你便是万般防备也无用。”
“至少不会解开你手上的枷锁。”阮海叶用手背擦了一把嘴边溢出的血。
谢潇南将手中的雕花提灯往旁一送,递到了温梨笙面前,她赶忙伸手接下。
“把东西交出来尚有命活,若等到我亲自动手,你便只剩死路。”谢潇南的声音没有情绪。
虽然这话在当初她无意间抢到那块紫玉的时候,他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但如今站在另一方去听竟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想起之前问他的,会不会因为容貌而自卑,现在已经有了确信的答案。
肯定不会,因为他单是站着不动不言语的时候,散出的魄力也足以压人一头。
谢潇南身边的人果真都不简单,她在心中暗叹,继而又大声帮腔:“就是,识相的就快把东西交出来,别怪我大哥手下不留情!”
谢潇南被她的突然大声惊了一下,转头去看她。
却正对上温梨笙的笑容:“怎么样白大哥,我这声喊得有气势吧?”
谢潇南没应声。
阮海叶却冷笑道:“少在这里狗仗人势,你身上尚有软骨丸的毒药,我若是死了,不出三日你也要给我陪葬。”
温梨笙拍拍心口:“呀,我真的好怕,所以呢?你还有别的威胁吗?”
阮海叶对她颇是看不上眼:“真真是墙头草。”
温梨笙抿唇笑了,精致的眉眼在暖光的笼罩下让人有一种温良无害的感觉,像被精心培育的娇嫩花朵。
“我怎么就成墙头草了?”温梨笙笑着问。
“难道不是?”阮海叶轻嗤一声道:“听到我说要和你结拜,你高兴得忘乎所以,就算喝不惯烈酒,你也灌了好几口,生怕我反悔吧?被帮里的人簇拥着叫二当家,你满脸享受的耍威风,也是,空缺的温府还有我这山头上热闹,向来官府与江湖之间水火不容,火狐帮肯捧你当二当家,你定是认为这机会千载难逢,所以才对我处处讨好……”
温梨笙本来想听她说完的,但听到这句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知不知道,沈家家主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想收我做干女儿,让我当风伶山庄的少庄主?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看上你这个小破帮派?”
阮海叶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真是山顶上生活久了,能不能下山去见见世面打听打听消息?”温梨笙叹了口气。
“可你在听说我要跟你结拜的时候,分明很高兴的,”阮海叶思及她那些表现:“就是一个愚蠢好骗的傻子啊……”
温梨笙耸耸肩说:“可我若不这么蠢,怎么引得你上当受骗呢?”
阮海叶看着她,原本藏着算计的眉眼终于抑制不住茫然震惊的神色。
也终于明白,面前露着一排洁白牙齿笑的姑娘,从昨夜被抓上来睁开眼之后,就开始在演戏。
她的娇纵,兴奋,热情,甚至连那些拙劣的小骗术,全都是假的,此刻站在面前的她才是真正的她,漂亮的眼睛里是没有畏惧的,她佯装伤心道:“阮大姐,你连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话都不敢接,我很难跟你交心啊。”
阮海叶自知谨慎细微,满心算计,却没想到还是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归根结底还是她轻敌了。
她怒而横眉,恨声道:“即便是如此,你们也走不出这个山头!”
正当她凶蛮的放狠话时,温梨笙突然将目光一抬:“咦?就说了这一会儿话的功夫,火就烧起来了?”
由于距离有些远,火光时隐时现,浓墨般的黑烟滚滚而上。众人听言同时回头,才发觉着火了。
都知道那处储存着食物,众人见状大喊救火,一时间惊动了山头上的所有人,惊慌往着火之处跑去,然而刚跑动几步,身体就泛出一股乏力,好似几日没吃饭似的使不上力气,更有甚者开始头晕眼花,要撑着东西才能不摔倒在地。
温梨笙见周围的人陆续出现无力跌倒的状况,心知可能是药效发挥了。
但这药的效用明显不怎么强,虽然大部分人都出现了乏力的情况,但也有少数人仍旧精神活虎,手里提着武器将四路围住,等着阮海叶一声令下。
不过可以理解,毕竟藏水缸太多了,他身上的药未必有那么多。
谢潇南忽而指了一个方向:“提着灯沿这方向一直走。”
“那你呢?”温梨笙看了一眼,那是一条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的路,山林在晚上可谓是十分危险,不仅没有亮光,还可能隐藏着什么野兽。
但她继续留下来,也只会拖身边人的后腿,没有功夫会成为最先被攻击的目标,所以先跑一步是明智的选择。
等不及谢潇南回答了,现在也不是选择信任和不信任的时候,她攥紧提灯二话不说就跑。
几个汉子见她要跑,立马赶上来追,跑了几步却感觉腿窝剧痛,被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道击中,纷纷跪倒在地。
谢潇南往旁边走几步,站在温梨笙离去的那条路上,拦住了追击,耷拉的眼角显出厌倦的冷意,一时间无人敢轻举妄动。
温梨笙跑的时候没忍住回头看一眼,就见那黑衣少年就站在路中,身影逐渐隐没在夜色里。
她跑的很快,是那种狗在身后都追不上的程度,所以没多久四周就一片黑暗了,什么声音都消失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响。
手里的提灯散发着暖色的光,光照的范围并不广,仅仅能看清楚面前两三步路的距离,她置身在这般黑暗之中,也不敢走得太快了,时不时回头张望。
她若是在这山林里迷路了,那才是最麻烦的。
温梨笙提着灯走了许久,直到累了,才靠着树坐下来休息。她暂时决定先不走了,在原地等待。
已是后半夜了,她打了个哈欠,隐隐困意来袭。
坐等了许久,换了好几个姿势,正靠着树昏昏欲睡时,脚步声在身旁响起,她警觉的睁眼看去,就看到人已经到了跟前了。
温梨笙高兴的跳起来:“你没事吧,受伤了吗?东西拿到了吗?”
谢潇南气息平稳衣装整洁,没有受伤的样子,他只点了点头:“为何不往前走?”
“我等你啊。”温梨笙道:“这里夜晚太危险了,要不咱们等天亮了再走吧,”
谢潇南的脚步却不停留:“药效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若是久留此地,会被追上。”
她赶忙拿起提灯追上去:“可是我们不识路,如何走回去?”
“往南下山才能回到城中,但路上被设了诸多迷阵,我们走不出去,只能往北。”谢潇南说。
“往北走,那岂不是暂时回不了家了?”温梨笙心说难怪方才阮海叶说他们下不了山,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过也是,火狐帮虽然人少,但却能一直在这山头上盘踞,想来也是因为在山上设下的阵法起了很强的保护作用,否则这种人口的帮派早就被她爹给灭了。
不过暂时回不了家的话,就要先把身上的毒处理一下。
她用胳膊夹住提灯,将右手上的镯子取下来,从中间一掰开里面是空心的,然后倒出个极小的丹丸扔进了嘴里。
吃完之后就看见前面的谢潇南已经停下,正侧身看着她做的这一切:“你在吃什么?”
“能够永葆青春容颜常驻的东西。”温梨笙一本正经道。
十句话有八句是不正经,谢潇南懒得回应了,转头继续走。
温梨笙也快步跟上去:“你看,我本就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又为你们这个计划吃了软骨毒,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得稍微报答我一下吧?”
“回城之后你可以亲自去谢府讨要解药,”说着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或者报答。”
“那世子还不得把我打一顿扔出谢府啊?”温梨笙拉住他的胳膊轻晃,仰脸真诚的看着他:“白大哥,你就帮我说说嘛,你这么厉害,在世子跟前肯定有地位的有话语权的。”
“你想要什么?”
温梨笙之前想过,觉得跟谢潇南索要人情提要求的话,风险太大了,搞不好还会激怒他,还不如跟面前这个暗卫提要求来得实在,她说道:“你就去世子面前帮我,帮温家多多美言,得空就夸两句。”
“夸你?”谢潇南倒真的是好奇了。
“嗯……”温梨笙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像聪明伶俐、乖巧听话、温婉和善诸如此类的。”
“这些词跟你沾边吗?”他认真的问。
“没事你就随便夸,反正世子善解人意,定能明白你的用意。”
“那可未必。”谢潇南轻哼一声:“他脾气暴戾,心眼小又极为记仇,视人命如草芥,谁能琢磨得了他的心思。”
温梨笙一听,这话不是上回在梅家跟他抢紫玉那会儿,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吗?竟然被一字不落的记住了。
她嘻嘻笑道:“情急之下说的话跟谎话一样,信不得真,作不得数的,你也别记着了。”
谢潇南怎么可能忘,这还是他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这样说他。
他没应声,温梨笙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安静的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到后来温梨笙都觉得脚跟疼了,东方也逐渐破晓,隐隐有天亮之势。
走出了树林,面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温梨笙见到水扑上去喝了两口,一躺下就觉得浑身疲倦,再也起不来了,她累极:“休息会儿吧,我真走不动了。”
谢潇南回头看一眼,点头同意了。
见他点头,温梨笙几乎是立即闭上了眼睛,很快就陷入睡眠。
天还没亮,谢潇南在溪水边撕下了覆在脸上的人皮假面,用了两夜一天已经是极限了,他用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俊俏的面容倒映在水流之中,又被波浪晕散开。
他并非是有意欺瞒,只是此前都有事情要做,隐藏身份是必要条件,现在事情结束了,戴在脸上的假面也能撕下来了。
水流顺着眉眼而下,他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睡得正香的温梨笙,又将目光停在层层波澜的溪水上,忽而听见了脚步声。
转头沿着溪岸看去,就见百步之遥外站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一男一女身上穿着与沂关人不同的服装,发饰盘辫,皮肤黝黑。
他转身喊温梨笙,却喊了好几下都没反应,按理说这会儿的功夫,她应该睡不了那么深。
于是蹲在她身边查看,才发现她不是睡着,而是晕过去了。
第30章
温梨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看见了许多快要遗忘的面孔。
前世建宁六年盛夏, 谢潇南从遥遥京城而来进了沂关郡,温梨笙只在那场接风宴上在众人之中偶然看了他一眼,此后便没什么机会接触, 即便是在街头各处偶尔会遇见,也隔着远远的距离。
谢潇南并没有如传言所说,将温家做为给沂关郡下马威的第一刀, 也没有在城中大张旗鼓的打压沂关人,所以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
直到后来的一日,温梨笙和沈嘉清站在路边比谁吹的泡泡大,两个人仰着脖子鼓着腮帮子脸憋得通红, 围观的孩子站了一圈, 给他俩加油打气。
最后温梨笙实在是憋不住了,眼看着沈嘉清的泡泡越来越大, 她一抬脚狠狠猜在了沈嘉清的脚上,沈嘉清吃痛, 当即岔了气,大泡泡炸开了。
温梨笙连忙拔下嘴里的竹管将泡泡一扬,笑嘻嘻道:“我赢了我赢了!”
沈嘉清怒:“你耍赖根本不算!”
他看着逐渐飞起来的大泡泡, 伸手就要去戳, 温梨笙见状忙扣住他的手腕, 两人手上来往了一番, 最后看着泡泡逐渐飞高, 折射着阳光散发出晶亮的光芒。
忽而旁边传来了鼓掌声,一个姑娘兴奋道:“哇, 好厉害, 好大的泡泡!”
温梨笙与沈嘉清一同转头望去, 就看见一伙衣着华贵的男女站在路边, 放眼一看许多生面孔,其中却站着谢潇南。
不同以往见到的,当时的他眉眼舒展,虽看不大明显,但眼里有着微微笑意,瞧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他身边站着一个仅到他手臂的姑娘,正高兴的盯着逐渐升空的泡泡,毫不吝啬的夸奖:“堂哥,沂关人好厉害,居然能吹出那么大的泡泡!”
只一句话,温梨笙就听出她并非是沂关人,就见谢潇南垂下眸,手搭在她的头上,轻轻哼笑:“奚京人也可以。”
奚京,就是梁国的皇都,谢潇南生长的地方。
那一伙人全是他在皇都的朋友,还有堂表亲,唯一让温梨笙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个姑娘,她当街将温梨笙好一顿大夸特夸,甚至还想拉她一起游玩,最后被温梨笙颇是不好意思的婉拒了。
后来温梨笙婚事被毁,整日被看管在庭院之内,她闲来无聊问起下人那姑娘的消息。
得到的答案却是:“谢家如今已是大逆不道的贼,所有与谢家有关系的朝臣家族都遭受了牵连,下狱问斩流放贬谪,姑娘问的那个人的家族恐怕早已获罪。”
死没死,温梨笙就不知道了,这些人远离京城,能探听到这些消息已经是极限。
谢潇南一朝造反,最先被牵连的,就是整个谢家。
温梨笙本来以为自己忘了的,没想到隔了那么久,当初那些站在谢潇南身边的朋友堂亲的脸,她居然又在梦中想起。
一阵轻轻的金属敲击声响在耳边缓缓荡开,像是一层一层敲碎了她的梦境,钻进耳朵里。
温梨笙慢慢的睁开眼睛,在一层模糊褪下去之后,她最先看见红艳艳的帐顶,紧接着是墙上挂着的各种兽类的骨头,还有完整的皮毛。
她惊了一下,意识瞬间回神,转头一看,就见一个半大的姑娘在她旁边动作轻缓的敲着一个钵之类的东西,古旧的颜色上刻满了她不认识的字体。
“……这是哪?”温梨笙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出奇的喑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那姑娘听见声音之后惊喜的抬头,凑过来看她,一张口竟冒出了一句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温梨笙:“???”
她仔细一看,面前的姑娘皮肤偏黑,有着久经风吹日晒的粗糙,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鼻子脸颊布满雀斑,眼睛颜色也浅,偏琥珀色。
不是梁人。
那姑娘见她听不懂自己说话,便飞快的起身撩帐出去,许是喊人去了。
温梨笙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腿都麻了一样,完全动弹不了,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居然被换过,胳膊腿上扎了不少长长的细银针,她当即慌了:“这是什么?!有人吗?谁来帮我拔了这些东西!”
她分明是记得她和白大哥走到了一条溪边,然后躺下休息会儿,怎么一睁眼到了这鬼地方?还被扎了那么多针。
温梨笙看着身上密密麻麻的针,呜呜咽咽道:“少扎两针啊,我不会疼的吗!”
正当她喊的时候,有人急急忙忙进了帐中,听见她的声音便说道:“姑娘别怕,这针是祝你排毒用的。”
“排毒?”温梨笙梗着长脖子,费力的抬起头看向来人:“你是谁?我在哪?为什么说是给我排毒?”
来人是的约莫二十余岁的女人,身着颜色鲜艳的纱裙,左胳膊上套了数个银圈,额头上也戴着翠色的玉石,笑着跪坐在她身边:“你先别急,我把这针去了再说。”
这女人面上的特征也很明显,并不是梁人,但说的梁话却很熟练,这稍稍让温梨笙安心不少,面前这些人似乎并没有恶意。
女人净了手,而后慢慢为她拔针,说道:“是阿涂和阿茶清早去采草药的时候,在山中的溪边发现你们的,你身上残留了大量的迷药之毒,又吃了软骨毒,你虽吃了解毒丸,但身体里的毒素太多,杂糅在一起导致你昏迷不醒,所以阿涂便将你们带了回来。”
“你们是……”
“哈月克族人。”女人温柔的笑道:“我叫闽言。”
是萨溪草原上的游牧族。
针一根一根的拔下来之后,温梨笙很快就恢复了身体的支配权,她动了动手脚坐起来,发辫就垂在了肩膀上,鲜红的玛瑙石从她的发上滚落,吊在耳边。她摸了一下,就触摸到一圈圈的细小的辫子,还有戴在发上的装饰。
“这是什么?”她一懵。
有人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换了衣裳,还换了发型?
闽言将银针小心收起来,说道:“你睡了快两日了,是我让阿茶给你辫的,哈月克族的姑娘都这样编发,这一带靠近巴撒尼族,他们族人厌恶梁人,所以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将你的形象伪装一下。”
说着她冲站在身后的小姑娘招手:“阿茶,把衣裳拿来给她。”
阿茶很积极,立即在帐中的另一个角落翻找,然后捧来一套蓝红相间的衣袍,小心翼翼的递到温梨笙面前。
温梨笙冲她笑了笑:“谢谢。”
阿茶高兴的咧嘴笑,用着生疏的梁语说道:“布斜(不谢)。”
温梨笙躺了快两日,一动身身上的骨头就咔咔响,她起身扭了几下,然后展开衣袍,发现与她日常穿得衣裳完全不同。
闽言见她没动,就知道她不会穿,于是帮她穿衣,说道:“我见你昏睡太久了,怕伤了身子,就让阿茶在你耳边敲唤魂钵,吓到你了吧?”
温梨笙展开手臂,任由闽言和阿茶帮她穿衣:“那倒没有……与我一起的那个少年在哪呢?”
闽言笑着打趣:“你就这么惦记你家少爷?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该去吃些东西吗?”
“我家少爷?”温梨笙不可置信的重复道。
闽言一顿:“怎么,不是吗?”
温梨笙当即气道:“我与他一路同甘共苦互相扶持,我们是平等的关系,谁是他家下人!”
说着就撸起袖子,一脸气势汹汹:“他人呢,带我去找他,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闽言笑了会儿,而后道:“你先吃些东西,我喊人去问问那小公子现在在何处,等找到了再带你去。”
温梨笙让她这么一说,确实饿了,便点头应了。
哈月克族的衣裳颜色极亮,雪白的长衣裙做打底,外面套了一件红色的短褂,长裙垂至脚踝正好露出她精瘦的骨节和两个金打的细环,外面还套一件袖子很长的外袍。
三人撩开帐门出去,一股和煦的暖风扑面而来,温梨笙看见周围全是一个个圆顶的帐子,入眼全是哈月克族人,男男女女皆有。
温梨笙一露面,立即吸引了不少目光,在一旁挑水的男子见状放下了肩上的担子,两三步走到面前来,说了一句异族语。
他皮肤更黑,直接光着膀子,身上的肌块十分明显,上面还有刀痕伤疤,上衣被系在了腰间,豆大的汗珠从肌肉块上滑下,整一个野性十足。
他带着蓝宝石一样的耳饰,但不显半分阴柔。
温梨笙被震撼了一下,转眼一看,这里的男子大部分都是光着膀子在做活的,毕竟是盛夏,即便是倒了傍晚时分太阳不烈了,但还是闷热难耐。
女子也会露出长长的胳膊和腿,如此随性自然。
温梨笙忽而感觉,这哈月克族人的衣裳果然是最适合他们的,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的野性,让他们成为萨溪草原上一抹亮眼的颜色。
像她这种梁人,不论男女,约莫都穿不出这样的特色。
那男子眼神在温梨笙身上转了几下,试图跟她说话,但由于他说的温梨笙一句都听不懂,她无法回应,只有笑着说:“亭布栋,亭布栋(听不懂)。”
闽言笑出了声:“索朗莫在向你问好。”
温梨笙道:“那你帮我回谢,你说我都挺好的。”
闽言对男子说了两句,男子便点点头把路让开了,闽言就让阿茶带着温梨笙去吃东西,自己则另一边走了。
阿茶带着温梨笙穿过这些圆帐,路上许多人从她这个外来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温梨笙也不敢乱看,直到阿茶带着她停在一个帐前,对她说了一句话后进了帐中,不过片刻就又出来,手里端着一大块肉和面饼,还有一碗奶白色的汤。
然后又搬了个小桌椅,温梨笙就露天席地的这样坐着吃起来。
她是第一次这种整块的肉,而且没有筷子,只得费劲的撕了好久,最后还是阿茶帮她撕成一条条的,配着面饼似的东西吃,噎着了就喝一口奶白色的汤,味道竟然比想象中的好得多。
她本身吃相就算不得文雅,加上边上还有很多人在看,她只好加快速度,很快就填饱了肚子,剩下的肉是吃不进去了,抱歉的冲阿茶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吃不完。”
要是在自个家,温梨笙是半点歉意都没有的,但这毕竟是别人的热情招待。
阿茶虽然不懂她的话,但推攘了几次见她摆手不吃,就猜到她的意思,然后把剩下的肉条捻起来自己吃了。
看得温梨笙一愣。
她坐着看阿茶吃完了盘中的肉,然后拎着半碗没喝完的白汤转身进了帐中去,再出来的时候给她带了清水洗手,见温梨笙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然后又转身跑走。
温梨笙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见她拿着一把伞跑来,撑在温梨笙的头顶,似乎害怕她被晒到,还指了指她的外袍,做了个脱衣的动作:“脱,脱。”
温梨笙懂她的意思,依言把外袍脱了下来,她实在是太热了。
两人正交流时,闽言走过来:“姑娘,你的朋友找到了,我带你过去。”
温梨笙点头,接过了阿茶手中的伞,把外袍搭在臂弯处,快走了几步跟在闽言身后,步伐有些急切了。
这里的人她全都不认识,坏境也极其陌生,只有他一个熟人,不知不觉的,温梨笙迫切的想去找他。
萨溪草原占地极为广阔,大部分地方甚至都没人涉足,正值夏季,这里的草非常茂盛,居住的地方都被清理过,但出了居住地,绿草就会没过膝盖,像一层天然的巨大毛毯。
走出居住区后,视线瞬间变得宽广,入目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走了将近一刻钟的路,周围变得安静得只剩下风的声音,温梨笙有些累了,低头喘着气,就听见闽言道:“喏,就在前面。”
温梨笙听声一抬头,最先被入目的景象震撼住。
只见前方地势有些高的地方似乎与天际相接,斜阳悬挂在天际,红霞的余晖如同一个巨大的画笔,一笔横跨苍穹。
漫天的云块都被染了颜色,仿佛要坠落在地上似的,让人有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拂动着万千草浪,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置身在如此辽阔的天地之中,温梨笙觉得自己渺小无比,心中十足惬意,仿佛下一刻随风飘散。
这是萨溪草原独一无二的景色,风在这里是自由的。
她看到两个人站在地平线上,面朝着无尽的云空,虽然从背影上看两个人都穿着哈月克族的服饰,但温梨笙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那个不肯告诉她名字的小白脸。
温梨笙见到他,一下就高兴起来,迈开脚步向那处跑,边跑边喊:“白大哥——!妹妹来了!”
站在前面的人听到了她的声音,先是侧了个头,而后转过半个身子看到了她,这才脚步一转,彻底转过身来。
温梨笙看清他的容貌之后,拖长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也猛地停住,整个人连同表情一起僵住。
面前的少年身穿哈月克族的红色长袍,里面是雪白的单衣,纯粹鲜亮的颜色衬得他肤色更白,他像旁人一样将左臂膀的袖子脱下系别在腰间,随性散漫。
哈月克族男性的发饰不如女性的精致繁琐,但也会编结一个细细的辫子,在辫子上头挂着铜板似的东西,还有羽毛和兽牙。
少年的眉眼如画笔精心描绘一般,墨色浓稠,笼罩着抹不开的懒洋洋之色,风从自他身后吹来,卷起长发在雪白的衣领上徐徐散落。
他头顶着云朵,脚踩着无垠草地,身后旷野与天空交融,逆光将他的身形勾勒一圈金边,稍稍遮掩了俊俏的面容。
他站在高处低眸看过来,如一幅无比瑰丽的画卷。
“谢……谢潇南?”温梨笙震惊的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谢潇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闽言从后面走上来,对她道:“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这不是我要找的人,”温梨笙急忙抓住她的胳膊:“我要找的人,长得很普通,眼角往下撇,平日冷着脸,鼻孔朝天看不起人的那个小白脸,你是不是搞错了?”
闽言露出疑惑的神色:“可是,跟你一起来的只有他啊?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温梨笙心中一震,觉得面前的人在跟她开玩笑,失神的反复道:“搞错了,你肯定搞错了。”
同时她脑中走马观花似的翻过先前与那小白脸相遇的一切,起初的相遇,后来的相处,包括她在人面前说的话做的事,走马观花一般一一在脑中浮现,她腿一软差点摔倒在草里。
有一个疑点她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这小白脸当初会有那个刻着“谢”字的紫玉。
哪里来的小扒手,这根本就是谢潇南本人!
温梨笙的眼睛晕乎乎的,心想我现在给他磕个头顶不顶用?
她身形摇晃起来,似乎随时要倒下的样子,闽言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住:“姑娘,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谢潇南脚步一动,从上方走过来。
温梨笙看见了,连忙扯着嗓门喊:“这个小公子如此俊美不凡,神仙容姿,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啊——”
闽言也拿不准了,满头雾水:“真的只有这个小公子啊……”
小公子拨开了云雾,走到跟前,面容变得异常清晰,张口就道:“你又在作什么妖?”
温梨笙想到面前这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给自己改了容颜,竟然把她骗得团团转,不由心里也烧起一把火,龇牙咧嘴凶相毕露,刚想张口骂人,结果对上他的目光,一下又卡住了。
骂不得骂不得,骂了肯定要出事的。
一时又觉得自己十分憋屈,被骗了竟然还不能给自己出气,悲从中来。
但片刻后又想起,这一路走来,谢潇南并没有对她态度多恶劣,甚至也几次三番出手救她,岂不是误打误撞的与谢潇南建立了友好关系的第一步?
短短工夫她脸色一变再变,谢潇南看在眼里,皱着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闽言在一旁说道:“这姑娘醒来之后便要来找你,就随便吃了一点东西。”
“找我何事?”谢潇南问。
“她说要给你点颜色看看。”闽言耿直的回答。
温梨笙剧烈的咳嗽起来,手搭在闽言的肩膀上:“多谢你带我来找我家少爷。”
闽言惊讶道:“你不是说他不是你少爷吗?你们的地位是平等的。”
温梨笙又咳起来:“这就是我少爷,我先前刚醒还不太清醒,犯迷糊呢。”
闽言又问:“那,你要找的小白脸是这个吗?”
温梨笙一口老血差点咳出来:吾命休矣!
谢潇南双手抱臂,敛起的眼皮显出几分傲慢的姿态,头轻撇,仿佛下一刻就要一拳打上来的模样:“小白脸?”
温梨笙赶忙解释:“这是个褒义词,形容你的容貌倾绝。”
“你是真当我没读过书?”谢潇南露出不爽的表情。
“不不不不,”温梨笙匆匆摆手:“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这是我们沂关郡的方言。”
“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这是谢潇南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说完他一抬手,温梨笙还以为他要打自己,连忙缩着脖子低下脑袋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手跟真的似的抹着眼泪:“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揍我,我真的不抗揍哇,你一拳会把我打死的……”
正哭喊的时候,忽而一只手伸来擒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一抬,温梨笙一时没察顺着这个力道往前踉跄了两步,却险些撞进谢潇南的怀中,她下意识用双手抵挡,撑在他胸膛上。
脸被抬高,对上谢潇南低头的视线,温梨笙只觉得脑袋迅速充血一般,耳根脖子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心跳堪比一场漫长的狂奔之后的频率,疯狂的跳动。
她有点分不清楚是害怕还是什么。
就听谢潇南说道:“别装了,骗不到我。”
而后下巴一松,温梨笙飞快的后退几步,与谢潇南拉开了距离,她压着自己的呼吸免得太大声被旁人听见,动了动嘴唇道:“我跟您从贺家一路到这,不说功劳吧也算是有苦劳,而且还被您耍得团团转,您就别跟我计较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了吧。”
温梨笙自知是完全骗不了面前这个人的,只得端出了尊敬的姿态。
谢潇南没有说话。
见他不应声,温梨笙道:“不然我直接给你磕一个?”
她平日里犯了错就经常对这温家祠堂磕头,这方面她很熟练。
谢潇南道:“我可受不起,免得你给我颜色看。”
说完就转身离去,走回了方才站着的地方。
温梨笙心说这实在是冤枉,要是知道当初在梅家酒庄的扒手是谢潇南,她肯定头也不回的回去睡觉,哪还敢抢玉佩、扒衣服、一路上跟他又是吵架又是互相阴阳怪气又是称兄道弟的。
她在逃跑和留下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思及机会难得,便对闽言道:“闵姑娘,多谢你带我来,你去忙吧,我陪少爷站会儿。”
闽言也没搞清楚两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说是主仆但又不像,但她也不好多过问外族人的事,于是点点头说有什么事找她就行,转身离开了。
温梨笙举着伞往上走了两步,将伞举到谢潇南的头顶上遮住落日的余晖。
“还不走?”谢潇南瞥她一眼。
温梨笙道:“你不是我少爷吗?我应当跟你形影不离才对。”
“哦。”谢潇南嘴角轻勾,嘲讽的笑道:“不怕我一拳打死你了?”
温梨笙:“……”
谢公子讲话未免有点刻薄。
温梨笙摸了一把自己的左肩膀,说道:“你要是打的话就对着我的左肩打,那地方硬朗,应该能接得住你一拳。”
谢潇南不吹牛:“一根指头你都接不住。”
“那我再加垫两块铁板。”温梨笙道。
“我隔着铁板,能把你的肋骨打穿。”谢潇南道。
温梨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