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赤花楹
虽然房间内账本只包括近三十日的内容, 大部分都被朱容夫人收走了,但仍然可看出赤花楹消费惊人,而且多半是花在了那些娼伶身上, 其中一名叫绿榴的每月耗费最多, 数额一骑绝尘。
在沈吉仅有的记忆中,她曾是赤花楹的头牌, 因年岁渐长,脾气又差, 而逐渐被新人抢了风头,每天都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是个相当不好招惹的女人。
在阅读盈利部分,更见此处收入的确不菲, 而且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所有宾客姓谁名甚, 享受了什么项目, 点了哪种美人, 被记录得清清楚楚, 而其中有半数都是朝廷命官!
怪不得做这种损阴德的生意还能安然无恙, 果然又是个有保护伞的鬼地方。
除此之外, 客人耗损的财物内,甚至包含人命,这让沈吉飞速记背的同时深感不寒而栗,更觉赤花楹是个赤|裸裸的魔窟了。
梦傀提示:“这副本缺乏秩序,人物身份复杂, 不容易标记出真实玩家, 你最好多与他们接触下。”
沈吉正有此意,方才江之野已经提示过今晚有会贵客到访可, 这怎能不去探查一番呢?
想必那贵客的所作所为,就是揭开故事的序曲了。
梦傀催促:“快去外面打探啦!”
展开调查当然是当务之急,只不过沈吉这角色可不像金银舫的公子哥,总而言之,实在是处处不受待见,若是被发现打扰了客人,必有很恐怖的皮肉之苦。
梦傀哼:“我早提醒过让你选小厮,你非要选个傻子,现在出不了门了吧?”
沈吉:“……”
世上唯独后悔药吃不得,沈吉无奈间将账本分门别类地放好,只能硬着头皮溜达出了仓库,抱着遭受处罚也无妨的决心,朝着招待客人的那几艘华丽船屋悄悄靠近过去了。
*
“贱人!”
一个突兀的女声忽打破了表面和谐的氛围。
正东瞅西看的沈吉赶忙躲到角落偷瞧,原来是两个位负责接客的“美人”正在争吵——所谓美人,无非是对风尘男女的雅称罢了。
其中出言不逊那位相当年轻貌美,妆容已艳丽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正是赤花楹当今的头牌白朵。
在沈吉已知的记忆中,这姑娘是去年被抓来的,当时她也是拼命哭闹寻死,折腾了不短的时间,如今却逐渐沦陷,甚至对自己的地位斤斤计较了起来,真让人性的荒诞显露得淋漓尽致。
白朵瞪着大眼睛怒骂:“那盒西域香料是夫人赏给我用的,你藏起来是何居心?瞧瞧你那人老珠黄的丑样子,哪位客人还会愿意找你,别浪费好东西了!赶紧还给我!”
而被她痛骂的,正是赤花楹每月开销最大的琴女绿榴。
梦傀忽然惊讶:“喂喂,你瞧这人眼熟不眼熟?”
沈吉悄然换了个角度,终于迟迟看清绿榴的脸:竟然是那个进了山后,还在妄想中不停直播的圆脸妹子!
她在副本内仍旧年轻可爱,谈不上什么人老珠黄,但这赤花楹当红的都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作为个眼神已沉稳的成年人,她确实不占什么“业务”优势。
果不其然,绿榴被白朵的嚣张气个半死,用力揪住她的衣裙尖叫:“你说什么?谁给你的胆子,你算什么东西?”
谁晓得白朵听到这席话,竟然原地一阵干呕,绿榴更更是气得不行:“你什么意思?!”
两秒之后,她们便在不入流的叫骂中打成一团。
沈吉本就不想惹人注目,自然不会上前拉架,他见那些小厮和婢女已经涌过去劝说了,不由趁机开溜,寻觅起玩家绿榴的房间,试图查验些有用的线索。
梦傀感应到他的想法:“一个不受欢迎的娼伶,竟被主人给予那么大笔的花销,肯定有问题。”
沈吉:“嗯,而且她们周身也弥漫着那线香的味道。”
在心里暗想的功夫,沈吉便闭上双眼。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偌大的赤花楹立刻以上帝视角浮现在沈吉的脑海中,他拼命集中精神,意识在美人所居的那几片船屋中来回搜寻,终于准确定位到了写着“绿榴”门牌的屋子!
梦傀催促:“快快,抓紧时间!”
已经开始习惯冒险的沈吉立即躲入暗处,神不知鬼不觉地朝那女主播的剧中房间跑了过去。
*
好浓郁复杂的味道!刚刚进门,沈吉便被熏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揉着眼泪在绿榴闺房中东翻西找,不仅找到大量香料,甚至包括上百瓶不知作何用途的中药,而调香配药的各式工具,亦是摆了满架,看起来颇为专业。
来到显眼的书桌前,那上面展着几张宣纸,书写着她正在调改的配方。
顶上那张名为颜如玉,而其中一项原材料竟然是人血!看其功效是驻颜所用,无论是不是准备给自己吃的,都显得丧心病狂。
而下面的则被记做金刚丸,多半是拿来增强体质的补药,只可惜涂抹太多,已经看不清楚了。
沈吉正读得认真,地板忽响起奇怪的砰砰声。
难道船舱底下还有人?他忙放下宣纸,跟随声音在卧室角落寻到地板上的暗门,掩鼻爬入了光线黑暗、气息诡异的舱内。
*
此地一片混沌,呻|吟声此起彼伏。
几经摸索,沈吉终于点亮了桌边油灯,温暖的柔光立即照亮了这个残酷的地方。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周身有数个牢笼,牢笼内都是半死不活的年轻男女,他们面部浮肿,伤痕无数,被铁链吊在半空中奄奄一息,多半是被绿榴拿来试药的试验品。
奇怪的声音继续自船舱深处阵阵传来。
沈吉举着灯寻过去,绕过屏风后,立刻被自己所见吓了一跳:有个五官夸张,四肢纤细修长、甚至长得过分的女子被困在个金笼之中,她皮肤已经白到了恐怖的地步,因形体躯卷,猛地看上去,简直像条变异的四脚怪蛇!
“阿金……”
好不容易镇定情绪后,沈吉才唤出这个名字。
事实上,赤花楹不仅有那些争奇斗艳的美人,亦有各类惊悚离奇的异人被用作表演工具,这个阿金便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展品,她如若无骨,能够将身体扭曲成各种形状,每每被带到宾客面前跳舞,都能收获无数猎奇的关注。
故事中的沈吉缺少共情能力,当然体会不到阿金的痛苦,但现在,他分明知道这女孩子是遭人所害,硬生生被改造成这番模样的,难免瞧得异常心堵。
阿金看起来是很不舒服的样子,她瘫在笼子艰难喘息,几乎快翻起了白眼,而那只长而扭曲的右手则从笼中伸出,苦苦地去够小桌上的铜制香炉,够不到,便愤怒砸地,方才发出方才那种奇怪的敲击声。
沈吉端起香炉:“你要这个?”
阿金的喘息立刻更加粗重,在不断踢踹笼子的同时,瑜喉咙间也发出痛苦的叫喊。
沈吉闻了闻炉子,是一股陌生而清冽的白松味,由于不知用途,他稍有犹豫。
梦傀:“给她点上,瞧瞧她到底怎么回事?”
有了小系统的怂恿,沈吉这才拿起旁边的火折子,让剩下的一点点灰色的香燃烧了起来。
氤氲的烟气飘散在空气中,阿金贪婪地大口呼吸,好似那就是她的救命良药。
这香果然有点用,沈吉见对方的眼神稍有清明,姿态也更接近于普通人类了,刚想着和她打听一些剧情,却又觉自己脑袋晕得厉害,身子一摇,便无助地轰然倒地。
梦傀傻眼了:“喂喂!”
*
好在突如其来的昏厥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待到沈吉在恶心中重新睁开眼睛,那阿金已经勉强坐起了身子,正饶有兴致地投来打量的目光。
他用力摇了摇头,眼前重影的景象逐渐恢复正常。
阿金转着外星人般的眼睛,凑得近了些,哑着声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她只有在表演时才会被放出来,不认得沈吉并不奇怪,他刚想套话,又猛回忆起自己的痴傻人设,忙改口说:“你又是谁呀……”
阿金语出惊人:“我是柳夫人。”
沈吉愣住。
因为赤花楹的柳老板并无妻室,他始终和柳老爷的小妾朱容混在一起,名义上虽唤对方姨娘,实则不止于此,关系颇为荒唐,怎么会忽然多出来个夫人?
阿金的眼睛真比正常人大很多,黑漆漆地毫无感情,她笑起来也恐怖,腔调冰冷邪恶:“怎么,不信?也对,反正你们这些东西,只是他人的玩物罢了,怎么会有自己的脑子呢?”
如果她在撒谎,目的为何?
如果她讲的是真的,谁会把发妻搞成这副模样?
沈吉正不知如何回答,楼上毫无预兆地传来脚步声,由于通路只有一条,这时再想逃跑也来不及了!
他慌张地试图寻找躲避之处,没想前半身刚钻进柜子,就听到副本发出无情警告。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5%】
也对,一个痴儿,怎么可能明白做事要躲躲藏藏呢?沈吉只得僵住动作,听天由命。
几秒后,船舱的绿榴便已怒气冲冲地赶到这里,直接揪住他骂道:“傻吉?谁准你进来的?你还敢乱动我的香?活腻了是不是?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话音落下,很快便冲进数名侍卫和婢女,他们毫不留情地把沈吉狼狈地揪出船舱,还顺势揍了几拳。
毕竟这赤花楹内,大家都知沈吉不过是夫人的工具而已,他的脑子早就坏了个彻底,根本就不会狡辩,每次挨揍都只像动物般哭嚎一阵子,事后再多问便不记得什么了,所以那些得势的美人欺负起沈吉来毫不手软。
这日亦然。
绿榴多半是受了白朵的气,心里堵得慌,她竟然亲手拿过调教下人的皮鞭子,狠狠地照着沈吉后背猛抽上去,故意抬高声音叫骂起来:“你算个什么玩意!现在猖狂,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这话分明是在指桑骂槐,说给得势的白朵听的。
为了不暴露自己身份,沈吉只得忍痛受着苦难,小声发出含糊不清的哀求:“对不起……好痛,是我的错……别打……”
梦傀心惊肉跳:“这玩家真疯了,她明明刚进本!”
谁晓得一个现代姑娘怎么会如此心狠手辣,现在沈吉只想快点搞清楚故事主线,只当这也是种修行,反倒没有心生怨气,正硬着头皮正等着鞭子再度落下,绿榴却发出一声凄惨的惊呼。
沈吉恍惚抬头:谢天谢地,是江之野赶来了。
被暗器打掉鞭子的绿榴更加情绪失控,她捂住擦伤的手背,跳着脚质问:“江总管总护着个傻子干什么?你是太闲了吗?”
多半也是莫名受到夫人庇护的关系,绿榴并不怎么忌惮江之野的存在,是少数敢对他大呼小叫的。
江之野没兴趣搭理她,走近后直接稳稳地扶起沈吉,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
绿榴无比恼火:“喂!我跟你讲话呢!”
江之野终于回声道:“你把他打坏了,谁来帮夫人算帐?发泄脾气也不挑对象的吗?”
绿榴完全不觉得沈吉有多么重要,抱起手来哼了声,正想继续刁难他们几句,却听小码头处一阵声乐喧嚣,她立刻变换出笑容灿烂的表情:“是徐大人来啦。”
婢女八卦:“今晚徐大人可是带着新科状元来的,听说那状元有神通,不仅能七步成诗,心算亦是一绝,殿试时在朝堂上把圣上都惊艳到了。”
心算?沈吉眨眨眼睛,他立即感觉到角色内心泛起了极大的好奇,那是种特殊人才的惺惺相惜。
绿榴没什么文化,噗嗤失笑:“那不和傻吉一样?”
说着便催促身边婢女:“快,帮我更衣。”
这下子绿榴一行人终于消失,而身边围观者也都三三两两的散了。
得回自由的沈吉吃痛抽气,行路困难。
江之野索性抬手打横抱起他来:“都流血了,一会儿不见就闯祸,赶紧上些药去。”
这赤花楹可不是什么体面的地方,只要若非美人或柳老板的玩物行为不规矩,其它事是没有谁会去多问的。
更何况江之野这角色从来都冷酷寡言,一言不合便翻脸,所以他径直把受伤的沈吉抱回卧房,途中并未受到任何问询,显然众人对他们的亲密早就习以为常。
*
被无辜鞭打之后,沈吉的后背的确疼得厉害,但他并不怎么在意,脑子里一直惦记的仍是阿金——那么奇怪的角色不可能凭空出现,必须得找机会告诉江之野才行,只不过现在,好像依然有人在暗中盯梢。
所谓的总管身份应该是赤花楹的守护者,究竟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还是说,是自己的存在不让夫人放心?
沈吉一时间没有思考清楚。
进房之后,残破的衣衫轻退,故事中的少年比现实里更要消瘦几分。
他白皙的后背裸露在空气中,骨骼嶙峋,还布满了鞭子留下的红痕,以及些不知何事残余的青肿,显然是饱受虐待,看起来极为凄凉可怜。
特别是屋外的奏乐和欢笑再没停过,更在对比中显得室内清冷寂寞。
好在江之野耐心地留了下来,找到药后便认真帮忙涂抹,他修长的手指一路划过伤处,最后慢慢触及少年纤细而弧度优美的白皙后腰。
本就紧张的沈吉毫无防备,忽敏感地轻哼出来。
他这角色是傻瓜,但他不是。
那暧昧的声音顿时让他满脸通红,完全没有勇气回头去看江之野的表情。
而江之野的动作,也因此停了好几秒钟。
沈吉用力抓住堆在身边的长衫,纤细的手指微微发颤,说不清为什么,他很害怕江之野永远都不知道那份朦朦胧胧的好感,又怕他忽然知道,却心生厌恶。
这份纠结事沈吉成长过程中从未体会过的,可使人类的思慕与欲|望,在江之野看来是很可笑的吧?
好在江之野并未多讲什么,片刻之后,他只语气淡而温和地叹息:“你身上不止有今天的伤啊,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又拿着你寻开心了?是谁欺负的你?”
沈吉定了定神:“没有谁,还好。”
江之野终于继续涂抹起药膏:“下次闯了祸就直接跑,无需管任何人死活,何必傻傻地任他们发泄呢?”
沈吉赶紧点头,他不晓得在这赤花楹里乱讲话会有多危险,但还是想把自己的发现尽快共享,不由用极小的声音道:“阿金说,她是柳夫人。”
江之野疑惑:“嗯?”
沈吉:“像蛇的阿金,说自己是柳夫人。”
这消息江之野显然并不了解,他帮沈吉披好干净衣服,而后认真确认:“她会说话?”
*
「观察者数量:9876」
「这边把衣服穿回去了我是没想到的。」
「想捶墙!」
「不愧是令使大大,我佛慈悲啊。」
「切,明明表情都变了,为什么要忍呢?」
「他好像不喜欢被剧本安排哦。」
「盲猜最后还是会破功的~」
「毕竟他的审美已经被人类同化了呢。」
*
其实江之野的疑问并不奇怪,毕竟大家都在赤花楹住着,多少是看过阿金表演的,她每次都如蛇怪一般在琵琶声中乱爬,的确没有发出过什么人类的语句,甚至没谁愿意把她当成人来看待。
沈吉回头解释:“点上香,就会说了。”
江之野沉思过几秒,再度嘱咐:“嗯,你以后少去绿榴那处,她能帮夫人制药,猖狂得很。”
紧接着便持剑起身:“今夜特殊,我得去忙了,你好好休息。”
沈吉颔首,然而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目送江之野匆匆离去,他脑海中立刻响起任务提示。
“触发NPC主线:认识新科状元。”
“限时二小时。”
梦傀:“你这角色好像完全不关心其它纠纷,倒是对有心算能力的新人物感兴趣,方才听到婢女们议论便好奇起来了,也行,正好趁机去收集更多信息。”
沈吉整理衣服:“有天分的人都这样,我只是是怕这种性格限制太多,做什么事都算异常行为,没法破坏副本。”
梦傀习惯性地态度乐观:“没关系,难道臭猫是吃干饭的?”
这话当然不假,馆长想来给力,如猜得没错,他已在调查阿金的路上了。
沈吉也不敢耽搁进度,听清门外无人后,很快便打开个小缝,快步闪身离去。
*
在倾慕权贵的赤花楹里,徐大人和新科状元都是备受关注的贵客,想找见他们实在非常简单,只需直接寻着奏乐声,往最热闹的地方靠近便好了。
沈吉早通过全域视界的技能,对副本地形有所了解,自然极顺利地抵达了歌舞升平的宴客厅。
赤花楹的仆人全当他傻头傻脑,懒得多管,又因夫人偶尔关照,他身上衣服还算体面,所以并不显得突兀。
总而言之,当沈吉远远地靠在回廊的小桥边上,偷看那里的荒淫无度时,并没有惹得往来的客人们起了疑心。
说起来,正在被白朵和绿榴争相服侍的徐大人,可是当朝二品大员,在故事中他算是赤花楹身份最为高贵的宾客之一,每每出现,都会挥霍掉大量民脂民膏。
今夜亦然。
被摆在桌上将会浪费掉的美食,盘盘都是珍馐,而那些不停表演的舞女和乐师,其不菲的收费也都会算到徐大人头上,可是一脸正气的徐大人毫不在意,他左拥右抱,甚至当场就脱了她们的纱衣把玩起来。
对女色完全无感的沈吉只觉得不堪入目,他移开目光,打量起端在辅座的陌生年轻人:谈不上一表人材,甚至微胖木讷,让人很难联想到状元这般了不起的身份,多半是不可貌相吧?
只不过刚刚步入仕途,就被拖进这大染缸,恐怕是未来堪忧了。
宴席正在欢乐之时,绿榴找准时机披上衣服站起身来,端好琵琶,笑盈盈地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而被配合着抬上来的,果然是笼中的阿金。
那女人显然又已完全失去神智了,她在被绿榴用琴声逗弄过之后,便如蛇般一般从笼内爬了出来,做出各种极为扭曲与荒|淫的姿势,万完全超越人体极限的动作,实在无法用美来形容,大概……只有变态会觉得猎奇吧?
沈吉完全瞧不下去,感觉胸口发闷的同时,目光又在其他人身上乱扫,最后他终于注意到徐大人身后立着的刀疤脸,忍不住问:“梦傀,那是谁?”
梦傀在检索中发出微弱的电流声:“完全没有资料,你这角色应该从来没见过。”
沈吉:“看起来是保镖,但他好像非常生气呢。”
梦傀:“是呢,鼻子都快气歪掉了。”
沈吉:“……如果这大哥不是心里有强烈的正义感,便是本来就认识阿金?莫非阿金真的是柳夫人吗?”
梦傀开始演绎祥林嫂:“我就说让你选小厮,你偏不听——”
沈吉故意不再理睬。
遗憾的是,由于离得太远,他根本听不清那些人在聊什么,故而获得的信息实在有限,正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凑近点时,却被身后的女声吓了一跳。
“阿吉啊,你在瞧什么热闹?”
沈吉猛地回过头去,瞬间入目一位身穿红衣,容颜娇艳到模糊了年龄的大美人端立在回廊拐角,正是赤花楹实际上的主人:朱容!
朱容身上的香味极重,她带着一众美人款款靠近,闻声质问道:“为何最近又不听话了?不是叫你只算账、不出门的吗?若不是我来给徐大人敬酒,还不知道你这般淘气呢。”
说着,她就拍拍沈吉的脸:“我下留你的命,不是让你随心所欲贪玩的,你搞清楚点。”
沈吉能感觉到自己这个角色对夫人是由衷的恐惧,一刹那间,他竟从脑海中窥见到了不少幻影。
似有人在不断将自己按回到地板乱摸,脸上,眼睫毛上,四处都有血迹横流,以至于自己什么都看不清楚,内心只剩下混乱到能够割裂记忆的恐惧,以及心神具碎的绝望……
朱容已经习惯沈吉的迟钝反应了,见这少年不吭声,甚至面色变得惨淡虚弱,便不再继续恐吓:“好了,赶快回去把这月的账目算清楚,交给春尘,今夜就要完成,明白吗?”
沈吉点了点头。
朱容吩咐:“去吧。”
这时候忤逆她没有任何意义,沈吉只得朝仓库迈步,暗自疑惑:“方才我所见的幻觉,是剧透吗?”
梦傀:“不是,剧透只有触及关键道具才能看到。”
沈吉:“难道是我这角色失去的记忆?”
梦傀答不出来。
沈吉摸了摸鼻子上的疤,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的确不太记得来赤花楹之前的经历了,而那些记忆,肯定掩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
沈吉再度返回了自己的小卧房外,却出乎意料地发现:原被关好的门竟在虚掩着。他仗着自己是这里的主人,立刻带着内心的疑问,勇敢地走进去,故意大声问道:“是谁在这里呀?”
结果不请自来的人,竟是方才还在宴席上犯尴尬症的新科状元?!
沈吉茫然眨眼之间,马上听到了系统提示。
“达成NPC主线:认识新科状元。”
这达成方式还挺诡异的……
尽管心知肚明,沈吉还是得明知故问:“你是谁?”
状元原本显得非常害怕,观察过他两秒后,才察觉到这少年的异样。
沈吉继续装傻:“你为什么翻我的账本啊?”
状元将手里的本子小心地放下:“我就是随便瞧瞧,打扰了,我可以走吗?”
沈吉心里无语,面上却只能乖乖点头:“请便。”
如此一来,状元便确定相信他脑袋有问题了,以至于这家伙并没忙着逃走,反而开始故意追问:“你是赤花楹的账房先生吗?小小年纪可真厉害啊,竟然没算出半分纰漏,是谁教你的本事?”
沈吉:“嗯……没人教。”
状元凑近:“为何你这里只有这个月的账单和客人名单?”
状元郎打探这些做什么?看来是想和夫人做对喽?
沈吉很多想法在脑海中电光火石地一过,随即做出决定,决定亲近这个特别的角色,所以故意讲漏了嘴道:“我做好后就交给夫人,她负责保管呢。”
状元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见这家伙都快把自己的目的写在脸上了,沈吉忍不住提示:“你快走吧,夫人不让别人来看的。”
听到这话,状元更相信沈吉不仅脑袋傻乎乎,而且很善良,不由拱了拱手:“多谢小兄弟,方才鲁莽,我还没来得及请教尊姓大名?”
沈吉照实回答。
状元轻笑:“在下顾长卿,沈兄仗义,还望别与人提起我来过这里,不然当真很麻烦。”
沈吉很痛快:“好。”
顾状元这才心事重重地溜出了门。
梦傀道:“他很可能是个主线人物,至少不是来赤花楹上享乐的,而是有属于自己的剧情目的。”
经历过两次副本后,沈吉已经熟悉了故事节奏:“我猜那个徐大人和他的疤脸保镖,亦有所图,这赤花楹怕是很快就要变天了。”
*
宴席落幕时,已是漫天群星。
哗啦一声巨响,是绿榴回屋就砸碎了她桌上的瓶瓶罐罐。
她可爱的脸因气愤不甘而狠狠扭曲,命丫鬟将个五花大绑的年轻奴隶丢在地上后,随即不耐烦地催促说:“滚滚滚,都出去!”
吓人都晓得绿榴性格扭曲,自然匆匆离去。
等到屋子里没人了,这姑娘竟掏出了把匕首,奴隶见状吓得浑身发抖,挣扎着后退,奈何他的手脚都被绑住了,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躲闪。
绿柳不屑地哼了声,竟一把抓住奴隶的长发,没有半分犹豫便直接抹了他的脖子,转而用碗接起血来。
傍晚时沈吉偷看的配方没错,人血确实是她制药的材料之一。只不过那青春永驻的药方绿溜还没研究通透,以往只会少量采血浅浅尝试罢了,若不是今夜实在是心情不好,也不至于忽动杀心。
这般生气,原因无它,怪只怪徐大人又留了白朵过夜。
经历过方才一番卖力表演,绿榴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却又心有不甘,对着空荡的房间骂道:“什么玩意,糟老头子!不点我就别动手动脚的,恶心死了!”
“你什么破事没见过?这又是何必呢?”
朱容的声音柔柔地响在门口。
绿榴立刻收起自己的嚣张,端血起身:“夫人。”
朱容并不在意地上已经咽气的奴隶尸体,她缓慢走进室内:“我说过,就算没有客人点你了,我也不会赶你走的,毕竟你有你的本事。”
绿榴偏不这么考虑,气鼓鼓地问:“夫人,我真比白朵丑吗?我真老了吗?为什么她总是能赢过我?”
朱容侧头愣了愣,忽花枝乱颤地大笑。
绿榴不明所以。
朱容抬袖擦了下眼角:“别的美人都只是混口饭吃,求个活路,偏你这么上进,我倒是真不懂了,受客人欢迎有那么重要吗?”
绿榴使劲点头:“当然重要。”
朱容叹息,亲昵地揽住她的后背:“人心易变,男人个个都是喜新厌旧之徒,何必在乎那些呢?来,我跟你说点正事。”
*
笙鼓少歇,夜似深渊。
被迫干起活来的沈吉用最快的速度把夫人所要账目核对清楚,而且留下了点纰漏之后,才交给她贴身婢女春尘,之后又暂时得了些清闲。
此时多半已是后半夜了,可惜他还没搞清核心矛盾,再累也不可能睡得着觉。
赤花楹越显得“岁月静好”,越会惹人不安,谁知道暴风雨是不是等在下一秒钟?
披上件隐秘的黑斗篷后,沈吉重新跑出船舱,打算出去寻找线索。
梦傀偷笑:“承不承认自己选的角色太没用了呀?”
沈吉很平静:“凡事因果相随,没必要后悔。”
梦傀没吭声。
沈吉:“怎么了?”
梦傀:“好像之前也有人这样说过。”
而后它便下断言:“沈家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沈吉只淡淡一笑,摸着黑靠近了天字号房附近,那位徐大人身份如此尊贵,肯定会住在这里,可以趁机偷听些属于他的秘密。
梦傀有点紧张:“你小心点吧!那老头子带的疤脸保镖可不像个吃素的,别两刀就把你砍出副本了。”
沈吉本来也担心这一点,但在暗处观察半晌后,发现好像一切都风平浪静。
或许那个疤脸男本就有别的任务,故意溜了?
沈吉很想多探听到点情报,故而不再犹豫,马上猫着腰绕到船屋后方,吃力地在货箱间寻找起位置进行躲藏。
正专注时,忽有双大手伸过来,稳稳地捂住他的鼻息,沈吉险些吓到失声,直至闻见熟悉的草木香,才松下紧绷的肩膀,回头对上江之野迷人的眼睛。
馆长在他耳畔低声道:“这副本凶煞,小心丢了性命。”
沈吉赶紧点了点头。
“跟我来。”江之野又道,而后拉着他隐入右侧被阴影覆盖的巷道,精准地绕到了卧房的位置。
即然来到赤花楹消费,徐大人定不会安然入睡,沈吉本来很害怕听到什么少儿不宜的声音导致自己和馆长太过尴尬,没想从墙内隐隐传来的却是白朵无比伤心的啜泣。
“我本是良家,爹爹已给我许了亲,要不是被姓江的那个混蛋拐卖到这里,何至于沦落风尘……大人,您想象不到妾身从前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若不是得您青睐,怕是等到年老色衰,便要被丢到湖里喂鱼了。”
徐大人的声音显出几分老谋深算:“哼,那柳家没落多年,却敢在此经营如此嚣张的生意,早就被朝廷暗暗调查上了,就算我们不动手,他们也活不过几日。”
白朵开始担心:“那……若是大人接管赤花楹,朝廷还会来派人抓捕我们吗……”
徐大人哼笑:“别怕,我自有办法打点,关键是得拿到赤花楹的宾客名单,只要有那铁证在手,谁又敢不卖老夫几分薄面?”
听到这里,沈吉不由蹙眉看向江之野,很诧异这两个人竟然会想鸠占鹊巢,然而馆长大人毫不意外,只示意他继续偷听。
白朵好似受到安慰,哭声渐小,温声说:“全听大人安排。只不过赤花楹侍卫不少,怕是不好对付……”
徐大人很自信:“我带来的一千精兵早已潜伏在附近水域,等我们用这东西将赤花楹的形势控制住,立刻便能将朱柳二人拿下,所谓兵不血刃呐。”
闻言白朵态度更是讨好:“还是大人想的周全。”
徐大人:“到时候,这赤花楹我就交由你打理。”
白朵哽咽:“妾身何德何能?”
徐大人笑:“别这么说,现在实在是委屈你了,论能力你可不比那朱容差,再说,交给别人我怎放心?”
白朵撒娇:“大人……”
之前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竟是宾客先要引战,沈吉难免开始思考徐大人所谓的“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又在担心官兵是否真能分分钟荡平此处,却又听到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正朝这附近靠了过来。
江之野反应十分机警,马上拉着沈吉绕过船屋撤退。
*
再返回卧房之际,形势已有些危急。
江之野不兜圈子,把门关好后便坦诚任务:“夫人早就怀疑白朵居心不忠了,对他们并非毫无防备。等一下我便会去处理这件事情,刀剑无眼,你别靠近硬闯。白朵知道账本都囤在夫人那边,肯定要杀到他屋里的,不可能会来找你的麻烦,明白吗?”
沈吉点了点头,忽想起那状元的行径,小声说:“顾大人来过。”
江之野愣了下,马上明白发生过什么,蹙眉分析:“徐顾二人表面同流合污,但未必齐心。”
而后又道:“若那人再来,你及时告诉我。”
说完他便拿出把匕首塞进沈吉手中,紧接着便扶着长剑,闪身冲进茫茫夜色之中。
梦傀:“你这角色主线不多,但臭猫倒挺忙活的。”
沈吉担心:“我猜江之野的身份算是夫人的心腹,很大程度上在为虎作伥,但即使他积极行动,也都是顺着剧情往前走,最后真能破局吗?”
梦傀显然不熟悉非侵入者的状况,自然想不出答案,毕竟机器人只对它已知的逻辑笃定,面对复杂的人性,是很难道出一二的。
沈吉拿着匕首坐回床边,再次思考起根本问题:这个心印的力量,是满足那些在人际关系中欲求不满的玩家,虽然此刻自己对玩家们戏里戏外的困境不完全了解,但从主播绿榴的状况来推断——
她在现实中会焦虑直播的粉丝人气,在故事里则焦虑逐渐被宾客遗忘的窘境,表面上,困住这姑娘的难题确实是心印之力可解决的,所以绿榴才被吸引到副本里来。
但她所求,本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啊,互不相识之人的喜欢,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事情,所以破局的关键到底是……
无数想法在沈吉脑海中飞速闪过,他本已快捕捉到几分灵感了,却又莫名其妙地开始昏昏欲睡。
这感觉似曾相识,之前在绿榴的床舱内也——
然来不及多想,沈吉便软绵绵地昏在了床塌上。
*
事实上,不仅沈吉,此时整个的赤花楹都在迷香泛滥中变得一片死寂,锦衣华服的白朵跟在徐大人身边,不屑地踏过挡路的昏迷婢女,那模样得意至极,仿佛她已然升任此地的大老板了。
徐大人倒是满眼警惕,不动声色,指挥身后的刀疤脸说:“雷木,好好搜过朱容的屋子,宾客名单是她的护身符,必藏于此。”
被唤作雷木的刀疤脸冷声答应,随即便带着几个侍卫翻找起主人所要之物。
与此同时,白朵也不老实,直接在夫人的妆台前挑选起那些金银玉器,对着镜子开心地试戴了起来。
徐大人失笑:“以后都是你的,急什么?”
白朵的确相当年轻,回首仍有小女儿的娇态,她拿着个红宝石耳坠比划:“好看吗?”
徐大人:“本是好看,衬你却黯然失色。”
白朵哼着伸手打他:“讨厌。”
徐大人赶紧扶住:“小心身子。”
这一老一少的打情骂俏着实惊悚,正在书柜前乱找的雷木不爽地皱起眉头。
未想正在此时,朱容的质疑竟出乎意料地响在门口:“我待你本不薄,没想到你却着了这糟老头子的道,真是愚不可及。”
赤花楹的人对夫人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白朵吓得立刻站起身,飞速躲到徐大人身后,情不自禁地结巴道:“你……你不是已经……”
朱容安然无恙,带着江之野等杀手走了进来,此外,她身边还跟着位满脸倦意、眉眼阴柔的男子,正是甚少露面的老板柳棋。
第62章 赤花楹
越有城府的人遇事越波澜不惊, 面对着准备背刺自己的下人,朱容笑得格外从容:“这么想我死啊?但你们的迷药都是从我那里偷来的,这么做是不是草率了点?”
徐大人没想到事态竟会如此发展, 不由厉声道:“妖妇, 休得猖狂!”
朱容被逗得哈哈大笑:“您乱喊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降妖伏魔呢!有时候我真佩服你们当官的,不管内心多肮脏, 都能摆出义正严辞的架势,厉害厉害。”
徐大人尽量掩饰着内心的紧张:“你少阴阳怪气, 本官已调查你们许久了,拐卖人口、囚禁虐待、滥杀无辜, 那都是一等一的重罪!”
朱容大方拍手:“好正义的说辞,那大人为何不把我扭送官府, 却想将这赤花楹私吞呢?哦,我知道了, 大人肯定是怕自己在烟花柳巷的丑态败露, 影响了仕途。让我回忆一下, 因为大人玩得太凶而死掉的美人, 至今已有七八位啦, 这么说来, 大人你也在滥杀无辜啊。”
谁也不会想和这种魔头逞口舌之快,徐大人跟她对峙,只是想拖延时间,但已经好一会儿过去了,自己在赤花楹水域早备好的精兵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他难免开始担心害怕。
白朵感受到这份不安, 克制着深藏于内心的恐惧,骂道:“住嘴, 你少倒打一耙了!赤花楹的人个个过得生不如死,全是因为你的贪婪!”
朱容美艳动人的脸上只有嘲弄之色:“朵儿啊,这两年你可花了我不少银子,现在说这种话,真的没良心了。”
白朵更加生气:“那些花销只是你想把我卖个好价钱的筹码罢了!要不是你们绑架我、强|暴我,我怎会落到这般田地,少阴阳怪气,今日徐大人势必要让你们伏法,妖妇!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朱容开始嫌弃:“哎,离了男人活不了的丑东西,吵得我头痛,罢了,将他们拿下!”
此话一出,更多侍卫的身影出现在舱门之外。
白朵见徐大人脸色铁青,心里更加没底,强装出不容侵犯的样子:“大胆!你们连朝廷二品命官都敢动?!”
朱容立刻翻了个白眼,朝江之野勾勾手:“还愣着干什么?我要活的。”
【主线任务:支付徐柘】
【出手】
【退却】
副本的提示声在馆长耳边随之响起,于旁看戏的江之野垂眸思考片刻,或认为此刻还不到翻脸的时候,转瞬便抽出长剑朝那老头袭去!
徐大人彻底惊慌失措:“雷木!”
那雷木看起来便身手不凡,在江之野原本的计划中,这本是场恶战。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刀疤脸连瞅都不瞅,瞬时间竟破窗逃跑了?!
剩下的徐家护卫显然不成气候,在半分钟之内便完美诠释了兵败如山倒的具体涵义。
刀光剑影之后,又是满地血污。
始终没讲话的柳棋面无表情,此刻终于抬袖咳嗽了几声,轻声道:“姨娘,你处理吧,我倦了。”
朱容不在意地挥挥衣袖,示意他赶快离开,而后又朝着已被五花大绑的白朵和徐大人,露出含义瘆人的美丽笑意。
*
昏昏沉沉的意识世界,并不像睡觉时那般安宁。直至口中忽多了几分甘甜,迷糊的沈吉才艰难地眯开眼睛,努力花过几秒,渐渐回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原来是归来的江之野喂了他些药水,沈吉的神志因此逐渐清醒,进而发现自己竟亲密地枕在他腿上,不由试图爬起身来交流剧情。
但江之野却扶住他的额头:“稍微休息一下,赤花楹里大部分人都被白朵和徐大人下药迷晕了,夫人正在安排分发解药,外面乱得很。”
沈吉着急:“徐大人……”
江之野耐心地解释其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勾结白朵试图夺走赤花楹,现在已被关到水牢里了。只不过徐大人那贴身护卫非常厉害,又趁机逃掉了,你得小心遭那人偷袭,虽然他暂时没有对你动手的理由。”
护卫?沈吉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了刀疤脸的模样,而后又想起他望着阿金表演时的痛心疾首……
他忽道:“护卫,认得阿金。”
江之野总能轻而易举地理解沈吉的言外之意,立刻表态:“说不定那才是他来金银舫的真实目的,阿金的确身份扑朔迷离,我再去瞧瞧。”
说着便小心翼翼地将沈吉扶到枕边:“你睡吧。”
沈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连主线都没摸清,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刺耳的警示便响了起来。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10%】
……
沈吉立刻闭嘴。
江之野笑笑,安抚道:“这副本多少有点不适合你,不如先交给我如何?而且赤花楹这种地方,缺乏基本的道德约束,人命如草芥,你可别给自己惹了麻烦。”
话毕他伸手捏了捏沈吉的脸,转头便出了门。
待到身边安静,沈吉方扶着晕眩的额头坐起,暗想:“你有没有感觉江馆长的态度怪怪的?”
梦傀啧啧地反问:“你有没有想过,他作为玩家角色,在剧中能对什么求而不得呢?”
沈吉迟疑地眨眼。
按设定,江之野的角色是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投靠赤花楹也算是得到重用、无法无天了,身上唯一那点人性,好像只是对自己格外关怀照顾而已,可自己同样对他极为依赖啊,这有什么求而不得的呢?
梦傀:“我猜他的设定是喜欢傻子,但傻子不懂。”
沈吉对此将信将疑,不过按道理说,江之野不存在人性,感受不到人类的七情六欲,更不会被剧情角色影响,而今这么行动,必有是想独自抗下所择热门。
但少年从来不是坐享其成的性格,理解归理解,却实在接受不了这番好意。
这般考虑着,他便艰难地爬下了床榻。
*
一切正如方才所说,劫后余生的赤花楹已经陷入了狼狈的混乱,极少数能自如活动的侍卫正在为昏迷的大家发放解药,醒来后客人暴怒、美人害怕,奴仆慌里慌张……处处皆喧哗且不堪。
江之野谨慎地边走边看,正在这时候,忽又有几声惨叫划破夜空,显得格外突兀。
那声音来自于美人们居住的船群。
根据沈吉提示,江之野先一步赶到案发现场——绿榴船舱,进门就看到乱横在地上的婢女尸首,看来那侍卫已经杀来了,馆长抽出剑来,冷冷地拦在舱口。
片刻之后,一袭黑影便自其中飞速跃出,持着大刀毫不留情地砍了过来!
尽管江之野稳稳接住,却还是被那惊人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
发起攻击者果然是徐大人的保镖雷木,看来他多半属于副本战力的天花板了。
这男人的眼神如无言的深井,情感没有流露半分,只继续拼命般发动着进攻,似要把江之野也斩首于此才算甘心!
待沈吉不顾危险匆匆赶来此地时,抬眼便见他们两人在屋内打得你死我活的场面,慌乱中险些被飞起的碎木砸中。
而被雷木放出笼子的阿金,则已趁此机会神志不清地爬了出来,瞧她在地上蠕动的狼狈样子,还真像只没有尊严的动物。
正在混乱之时,梦傀自动发起了提示。
“触发NPC主线:为阿金求情。”
“限时一小时。”
沈吉这角色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但是绝对心软,能产生这种想法不足为怪,他忙喊了声:“别打了呀!”
江之野一脚踹开雷木,身姿敏捷地挡到沈吉面前,皱眉轻声问:“你来干什么?”
沈吉认真说道:“让他们走吧。”
这话显然让江之野的任务出现了分歧。
沈吉继续坚持:“阿金,好可怜。”
说着,他便勇敢地走向虎视眈眈的雷木和双眼无神的阿金,一字一句地提示:“点燃白松味的线香,阿金就能说话了。”
很奇怪,似跟全世界有深仇大恨的雷木竟很相信沈吉的话,他飞速返回舱内,拿出了根刚被点燃的线香。
沈吉忙捂住口鼻,躲到了更远的地方,江之野随之照做。
但雷木却并没受到任何影响,他只把那香递到阿金的鼻息间,让她嗅到的同时,又为她披了件衣服。
没过太长时间,阿金的眼神果然清明了起来,她十分震惊地望向雷木:“是你……你怎么……”
雷木表情有些扭曲地抽动着,若非男儿有泪不轻弹,怕是会当场湿掉眼眶:“金玫,你终于该知柳琪那家伙绝对靠不住了吧?现在跟我走,还为时不晚啊。”
阿金嘴唇同样颤抖着,完全答不出话来。
江之野观察过后,忽冷笑:“我之前还以为是沈吉在乱讲话,莫非你真是传说中的柳夫人?”
阿金冷声:“是又如何?”
江之野举起剑道:“所以到底发生过什么?不说清楚,我不可能让你们离开。”
阿金显然忌惮他的实力,沉默半晌,才云淡风轻地解释:“当初我年少无知,爱上了柳琪,尽管知道柳家已开始不景气了,还是带上嫁妆义无反顾地嫁了给他,谁知他只是贪图我家的钱财,心思全在他姨娘朱容身上。”
江之野瞬间猜出故事走向:“所以他们两人把你的财富吃干抹净之后,便又故意把你变作了金银舫的异人,日日在此受苦,供他们取乐?”
这话显然触到了阿金的伤疤,她垂下眼眸,强压着愤怒不再回答。
沈吉趁机又道:“阿金是好人,让她走吧。”
这要求听起来很是天真,没料江之野想了想,竟真地把剑插回了剑鞘。
雷木见状自然明白要把握时机,毫不犹豫地拽起阿金,冲破窗户逃入了船屋外的茫茫黑夜当中。
“达成NPC主线:为阿金求情。”
沈吉听到提示后,内心终于稍许放松。
无论如何,破局副本的方法都不可能是赶尽杀绝,此刻有必要给他们留下生机才对。
只不过这肯定有违江之野身为总管的主线任务,是不是让他为难了?
这般想着,沈吉自然露出满脸愧疚之意。
然而江之野却毫不纠结,瞬间便相出了对策,秩然直接拿下他腰间匕首,在自己胳膊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一刀,鲜血随之涌出,弄脏了原本雪白的衣衫。
沈吉瞧得惊慌失措:“你……”
江之野把染血的食指挡在他唇上,示意他不要多言。
这时外面已有不少赤花楹的杀手赶来协助了,江之野又低声嘱咐:“待会儿你先回房等我。”
丢下这话,他便大步走出门去,面无表情地开始安排:“雷木杀光绿榴的婢女,掳走了阿金,他武功高强,阿康负责通知夫人小心,其他人随我去追!”
杀手们不疑有他,齐齐答道:“是!”
同一时间,躲在房内的沈吉也没闲着,他见绿榴房内亦然一片狼藉,便不客气地寻找了一圈,最后在柜上发现了用金盒子装着的大量线香。
那是很熟悉的白松味,和控制阿金的品类相同,看来雷木并没找齐资源。
心思微动间,沈吉就将金盒子装进了袖子里。
他本有些忐忑会被副本警告,好在这番举动,倒没引起异常指数的上升,这多半与角色平日糊涂贪玩的习性有关。
舱外忽一声雷响,竟落大雨了。
*
这赤花楹的生意常年游走在刀尖之上,必得有些真本事藏着,除江之野外,夫人身边亦是高手如云,方才拦得住那一拨又一波的反抗。
当沈吉独自冒着雨往自己的船舱赶路时,意外地迎面遇上了一队女杀手,而被他们押送着的,正是满身时血的阿金。
……这么快逃走失败了吗?
沈吉不由僵住肩膀。
此时阿金还清醒着,却没多看沈吉半眼,擦身而过的刹那,那股血腥味让沈吉毛骨悚然。
毕竟雷木看起来便是愿为阿金出生入死的男人,而方才又能与江之野战得有来有回,显然实力不俗。
结果不会就这样被杀了吧?那夫人的手下也实在太厉害了些……那接下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怕是只有心印自己清楚了。
梦傀郁闷:“果然情感类的副本最麻烦!”
又催说:“罢了,还是别瞎耽误功夫,赶快标记玩家,去里世界找线索吧!”
沈吉暗叹:“知道了。”
结果他话音刚落,又有锣声在大雨中急促响起,那是赤花楹召唤下人们聚集的信号,容不得半点拖延。
沈吉心下一沉:莫非是老板和朱夫人要对今晚事件有个说法了?
*
虽然朱容平时总在脸上挂着美丽的笑意,但她的所作所为当真与魔鬼无异,以至于没人敢怠慢那女人的命令,即便是沈吉这种反应慢半拍的角色,也顾不得全身湿透的狼狈,马上便寻着锣声匆匆奔去了。
等到他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抵达时,其余下人多半已经到齐了。
朱容面色冷淡地站在甲板上,而柳琪正在旁边为之撑伞,那场面十分肃穆。
说不清原因,沈吉一瞧见那位老板,就从脊梁骨缝内冒出了几乎刺痛心脏的寒气,甚至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想要躲开他的周围。
梦傀:“看来角色对他有怨气,要小心那家伙。”
沈吉努力定了定神,转而在人群中发现了江之野的出现,此刻他已包扎好手臂,于朱容不远处表情清淡的站定,终于因馆长而稍稳下情绪,暗想:“先瞧瞧这是在唱哪出戏,然后再做行动。”
梦傀:“有种不祥的预感,可别死了玩家啊……”
“夫人,大家都到齐了。”
贴身婢女春尘恭敬提示。
朱容缓缓抬声开口:“好,把他们带上来。”
转瞬间,被塞住嘴巴、捆得动弹不得的白朵和徐大人便被侍卫粗鲁拽出了船舱,毫不客气地丢在了地上。此外,竟还有那位姓顾的状元郎!
怎么连他也蒙了难?沈吉微微吃惊。
朱容露出美丽的笑意,只是这笑连半丝温度都不剩了,她垂眸说道:“徐大人勾结白朵,毒晕整个赤花楹的人,只为鸠占鹊巢,真让我痛心。你们一个被我奉为上宾,一个被我捧在手心,结果到头来,都只会辜负我罢了,对于这等可恶之人,你们说,该当如何啊?”
这问题当然没人敢随便回答。
朱容眼神扫过大家,竟点名道:“阿吉,你说说。”
瞬间成为焦点的沈吉愣了,他呆滞过半晌,才用胆怯掩饰自己的心虚:“……打一顿。”
尽管气氛很是紧张,这话还是惹得众人情不自禁地发笑。
朱容也笑:“打是要打的,但那也无法平息我的怒火呀,毕竟背叛过我的人呐,都已经不在了。”
早就按捺不住兴奋的绿榴喜悦开口:“徐大人妄图对我们痛下杀手,必该碎尸万段!至于这白朵,尚还年轻,求夫人赐我为药引!”
她总在研究那些邪门药物已不是秘密,恐怕成为这变态的药引,还不如死了舒服呢。
绿榴很明显是在趁机报复,她想把数次羞辱过自己白朵拿捏到手中,好好折磨一番!
听到此话,白朵拼命摇头,哭得不成人形,让朱容不由满意一笑。
没想总是缺乏存在感的柳琪意外地开口劝说:“姨娘,徐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有皇恩加身,我们还是谨慎行事为妙,不然怕是不好收场啊。”
朱容脸上的笑顷刻间凝固住,下一秒,她竟当众狠狠抽了老板个大耳光!
尽管大家都非常清楚,柳老板在这赤花楹里不算是说话顶事的存在,但被朱容如此当众羞辱还是头一回。
看来夫人的心情的确糟透了,这一巴掌让场面彻底僵住,再没有谁敢大声出气,生怕他们起了冲突,牵连周围下人遭了殃。
毕竟如果说朱夫人像只母狮,那柳老板便像条毒蛇,虽没有那么张牙舞爪,但也绝不好招惹,肯定不会忍气吞声的。
万万没想到,今日挨了巴掌的他竟然只是闷闷地捂住了脸,眼神扑朔,并没有发半点脾气。
朱容再次问道:“你想清楚再说,到底该怎么办?”
柳琪嗓音阴柔,甚至带了几分颤抖,痛快地改口道:“都听你的。”
朱容这才平息了怒火,抬眸说:“那就把徐大人剁成鱼食,放到平湖里喂鱼吧。至于白朵嘛……”
她将目光移向自己不忠的摇钱树,冷冰冰地继续吩咐道:“看在过去的情谊上,我就不把你交给绿榴了,但是,你犯下这等错误,死罪难逃啊。”
一句话说得跌宕起伏,让白朵和绿榴的脸色变了又变。朱容露出微笑:“不如就把你的血赐给她吧。”
白朵顿时恐惧地瞪大眼睛,而绿榴则跪地叩首,眉眼喜气洋洋:“多谢夫人。”
眼见这魔头雷厉风行,紧张看戏的沈吉迟迟地意识到:如果徐大人或白朵是玩家,那么自己将失去标记他们的机会,进而便要减少前往里世界的次数了。
他忙集中精神,望向江之野说:“梦傀,标记。”
百分百忠诚完成任务的系统立刻运作起来。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江之野,30岁,赤花楹总管。”
“犯下命案后自愿投靠赤花楹,是位得力杀手。”
“当前同化指数:5%”
……?
虽然微乎其微,但馆长怎么还被角色影响到了呢?
沈吉来不及多加疑惑,又看向绿榴:“还有她。”
梦傀继续工作。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绿榴,26岁,琴女。”
“赤花楹的老牌美人,亦是朱容专属药师。”
“当前同化指数:50%”
这姑娘……竟然一夜间便失去了半数自我。
梦傀继续播报信息。
“新增标记玩家数量达到2名。”
“触发里世界探索,限时30分钟。”
伴随着节奏紧张的侵入技能,沈吉眼前氛围残酷的甲板仿佛被暴雨击碎了,他在无数残片中穿越过时空的限制,抵达了废墟上遍地白骨的里世界。
成了!
已有经验的沈吉一秒钟都不浪费,他马上行动起来,冒着停不下来的大雨,四处搜索起玩家们留下的痕迹。
由于在进入副本之前,那些人都是匆匆渡过湖面抵达赤花楹的,所以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并不难找,很快,沈吉便在同一间屋子里翻到了两个女包。
他蹲跪在地,先打开其中一个质量普通但款式新潮的双肩包,将里面的东西依次认真查看。
最容易暴露信息的东西,当然是每个现代人都离不开的手机。沈吉按亮了屏幕,虽然在意料之中被密码拦住,但看到那壁纸竟然正是美丽的白朵,立刻便确认了她的玩家身份和背包的归属。
梦傀松了口气:“太好了,这次可没白来呀,回去要在她死之前赶紧标记上哦。”
沈吉早就想问了:“进入里世界耗费的不是你的能量吗?”
梦傀:“没错。”
沈吉:“那为什么还盼着我能多多标记呢?你不是很缺能量吗?”
梦傀回答得理直气壮:“你取得进度,说明为你消耗能量有性价比,规矩都是设计我的人定下来的,我什么都不盼,只盼你能把心印带回博物馆,要是我能直接给你喂饭,不让你像没头苍蝇一样探索副本,那就更简单了!”
沈吉失笑,而后想:“白朵不死,对我们有利。”
梦傀:“营救她难度太大,想都别想。”
沈吉没办法地摇了摇头,把手机放到旁边,又拿出几件没用的衣服,最终从双肩包的内袋里,摸出了张来自医院的B超记录,时间显示为上周。
非常出乎意料,还未成年的白朵竟已怀有身孕!
不管男方究竟是什么人……这都已经是挑战法律底线、破坏她人生的大事故了!
再联想到副本中的剧情,或许是太年轻的白朵,因为生活的种种窘迫而被鬼迷了心窍,而将自己交给了个居心叵测的大龄男性,断送了真正幸福?
沈吉痛心地猜测着。
梦傀讲出大实话:“如果这次行动失败,被杀的白朵连傀儡都做不成,回归生活后多半会选择轻生的。”
沈吉顿时严肃了表情,忙抓紧时间打开另一个泛了旧的名牌皮包。
这多半是个有些年纪的女子用的,皮夹里除了各种过期的会员卡外,还有很少会见到的现金,他用最快的速度将卡片一张张翻过,终在某个的背后看到姓名栏印着“金玫”二字。
就连梦傀都很吃惊:“什么?阿金也是玩家?”
沈吉继续在包内摸索:“还有个本子。”
梦傀:“快瞧瞧!”
沈吉解开笔记本的束绳,一目十行地扫视起来,尽管在某个瞬间他已经猜想过很多,但本子里的内容还是想象之外的东西:那竟是对某个三口之家的跟踪记录,包括孩子上下学的时间都记录的非常详细,显得居心叵测。
梦傀惊讶:“这人想干吗?”
沈吉合上本子:“她想报复。”
梦傀还没反应过来。
沈吉站起身:“故事里的阿金被辜负,现实中的阿金呢?看她包里那些旧东西,就知道这女人还活在过去,被她盯上的,说不定便是负了她的对象。”
梦傀:“所以故事中……”
沈吉:“嗯,就算雷木来救,阿金也未必真想逃!”
船舱外的暴雨仍在继续,他来不及再细看笔记,搜证时间便要结束了。
“限时已到,即将关闭里世界。”
“请尽快标记剩余玩家。”
沈吉眼前的废墟飞速崩塌,他的意识又回到了被众多赤花楹下人包围的甲板,此时虽已全身冰凉滴水,但比起被侍卫强拖到船边的徐大人和白朵,状况还是强了太多。
他知道情况紧急,立刻盯住白朵:“梦傀,标记!”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白朵,17岁,舞女。”
“赤花楹的花魁,颇得官员徐柘宠爱。”
“当前同化指数:40%”
被标记的功夫,白朵已然泪流满面,颤抖得厉害。
朱容淡声问:“你想说什么?”
侍卫立刻拿走白朵嘴里的布。
白朵声音嘶哑,哭喊说:“你这个变态魔女!今日害死我们一家,日后必遭天谴!”
朱容眨眼:“一家?”
她随即望向白朵的肚子。
白朵哭得五官扭曲。,而徐大人……却只会跪在旁边磕头求饶罢了。
朱容没有心软,伸手从江之野腰间掏出剑来,一个箭步冲入雨中,直接将其捅进了白朵的肚子!
鲜血在白朵的惨叫中喷脏了周身雨水,看得沈吉眼皮微跳。
朱容狞笑着后退:“还不动手?”
这当然不是夫人第一次发飙了,所以当侍卫抬刀将那两人痛快抹断脖子,左边碎尸、右边放血,全场竟无谁有半点特殊反应。
沈吉呼吸困难,仍旧无法习惯这种血腥场面。
他只能克制着自己发抖的身体,移开目光瞧向别处,苦熬时间的同时,也因此而注意到角落里几乎被遗忘的状元顾长卿:那年轻人同样被如此疯狂的行径吓住了,但他的眼神里不止恐惧,还有深刻的厌恶,那厌恶,定是会引发反抗的星星之火!
徐大人和白朵的密谋没有将顾长卿牵涉其中,便说明他们并不同路,但为何顾大人也会被抓呢?只因为同性的徐大人已被害死,不可能让他全身而退吗?还是说他在自己房间看账本不满足,又跑去夫人那边引火烧身……
头脑风暴的短暂时间,侍卫已将尸体处理完毕。
朱容得意地瞧着徐大人的尸块被一点点丢进湖里,引得那些食人鱼激动地跳出水面,就像欣赏什么美景一般眉眼沉醉。过了许久,她才又瞪向白朵已流不出血的残破身体:“还留着干什么?”
绿榴忙把装血的大碗交给婢女,亲手将自己的“宿敌”推进了水里,然后才气喘吁吁地站起身,稳住踉跄的脚步,朝夫人露出讨好的卑微眼神。
梦傀敏捷地播报变化。
“玩家绿榴同化指数上升为55%”
……这姑娘陷得更深了,沈吉心焦地抿起嘴角。
*
「观察者数量:30981」
「……我第一次看,我麻了。」
「刷新了我对人类的认知。」
「谁告诉我这个副本是在谈恋爱了?」
「想捂住沈吉吉的眼睛!」
「快告诉我,这夫人是一定会被宰掉的吧?」
*
朱容对处理结果稍感满意,终于瞧向顾长卿:“呀,瞧我这记性,差点把这位大人忘了。”
顾长卿同样被塞住了嘴巴,只能愤愤不平地回瞪他。
朱容低头欣赏起自己血红的指甲:“说说吧,你趁乱跑到我房里,偷翻我的账本,是意欲何为?”
侍卫一把扯掉他嘴里的破布。
顾长卿道:“我知道你会记录所有的宾客,我可不想留下这种臭名,坏了往后的前途。”
朱容完全不信,嘲弄失笑:“那您别来不就好啦?”
顾长卿侧过头:“少废话,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朱容眯起眼睛:“我偏不想杀你,来人,把他也关进水牢!其余人都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不准和宾客乱说,否则,便要和白朵一个下场!”
“是!”
众人立即齐声回答。
沈吉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赶紧低下头,尽量压缩自己的存在感,和大家一起趁乱离开了。
他暗想:“刚才夫人说把状元郎‘也’关进水牢,看来阿金现在就在那里……”
梦傀:“你不会想去救吧?”
沈吉:“还有个男玩家具体是谁不清楚,但比起绿榴,或许阿金才是可以被悬崖勒马的存在,如果能劝说她放弃报复,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那么副本肯定会受到影响的……我相信在嫣然的安排中,阿金本该在求而不得、冤冤相报中怀恨而死。”
梦傀表示肯定:“分析得不错,但你没本事去救啊!水牢肯定有重重守卫。”
这点沈吉也很苦恼,他转念询问:“为什么我还没收到新的主线提示。”
梦傀:“你指望个傻子能有多少积极行动?玩家的行为才可以决定故事走向,NPC的主线都是伴随触发的。”
沈吉无奈。
他远望见卧房到了,便打算进去换件干衣服再说。
*
扑鼻而来的浓郁血腥!
刚推开门,沈吉就被这气味震到了。
他本能地将门锁死,而后才勇敢地跑去角落,上下打量蜷缩在那里、悲惨如血人般的雷木。
太好了!他还活着!
这样至少还有挽回阿金的筹码!
沈吉立刻松了口气。
或是因为曾被沈吉放过一马,凶巴巴的雷木并不抵触这个痴痴傻傻的少年,他痛苦地咳嗽了几声:“有、有止血的药吗?给我一些……”
沈吉回神,慌忙跑去把江之野遗留的药盒找来,动作生疏地帮忙包扎起来。
雷木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恶战,身上不少伤口都已深入见骨,但他非常坚强,边皱眉忍耐,边主动说:“本来我已经快找到船带阿金逃走了,却偏杀出来一队武功高强的女人,为了保护阿金,我只得假意投降,结果她们手里还有迷药,真是防不胜防。”
沈吉回答:“那是夫人的密卫,她们的药很多种。”
雷木用力拉住沈吉的胳膊:“我必须去救阿金,不然她一定会死在这里。你可知她被关在了何处?”
沈吉回答:”水牢,但你需要养伤。”
很多人对待智力低下者,就像对待小动物一般,是完全不设防的,所以雷木也多说了几句:“我跟阿金从小一起长大,原本心心念念就是娶她为妻,结果她偏满门心思要嫁给柳琪,大婚当日我便离开了故乡,再也不想回那伤心地,没想到后来听闻柳家落败,所有人都不知其踪……之后我也是花了好多年才走到这里的,所以今天哪怕牺牲掉我这条性命,也一定要还给阿金自由。”
听起来又是个我执不破的可怜人。
沈吉心念微动。
下一秒,他便收到梦傀的通知。
“触发NPC主线:打听顾状元背景。”
“限时一小时。”
沈吉:“……”
梦傀吐槽:“雷木纯属对牛弹琴了……你这角色对心算界的同好还真是感兴趣啊。”
沈吉无奈,只得开口:“我帮你想想办法……那个顾状元也被抓了,他是坏人吗?”
雷木切了声:“谁知道呢?徐大人并没有想带着顾长卿行动,是他三番五次刻意巴结,说要来这里长长眼,才硬跟着上船的,这回可好,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话是如此,但顾长卿全程都没有对赤花楹的美人表现出任何兴趣,他的目的仅是要搞到夫人的犯罪证据,所以状元郎极大可能拥有“警”的身份。
这样的人会是玩家吗?经历过榕骨镇的考验,沈吉已经不再天真。
他知道玩家全部都是执念深刻的人类,这雷木反倒更像个玩家一些。所以好好利用顾长卿的故事线,兴许能找到破局的机会也说不定。
理清思路后,沈吉又坚持问:“所以他是坏人吗?”
雷木叹了口气:“并不像,那人很得皇上赏识,挺有才的,而且之前在京城也没有寻花问柳的爱好。”
看来这家伙并不知道太多信息,真敲打不出什么了,沈吉刚在心里暗暗遗憾,便听梦傀接连触发提示。
“达成NPC主线:打听顾状元。”
“触发NPC主线:救状元离开水牢。”
“限时六小时。”
沈吉:“……”
梦傀失语:“哈?”
虽然角色的想法很奇怪,但沈吉倒是能够理解。毕竟自闭症患者对整个世界的认知都是与众不同的,自己这个可怜人,只有面对数字时,方能得到旁人无法理解的安宁,所以一听说顾状元和自己有同样的本事,便会理所当然地把对方视为同类,见他落了难,自然想去帮忙。
傻子有傻子的单纯,而且这份单纯偏偏不是正常人能够改变的坚持。
不过如此也好,反正为了阿金,他总归是必须得去水牢冒一次险的。
这般决定后,沈吉便认真开口:“我有办法救人,你在这里等着,别出去,好吗?”
*
赤花楹毫无王法,在这里犯了错只有死路一条,而水牢,就是关押将死之人的恐怖刑房。
由于奴仆和美人通常没有什么武力,水牢的看守并算不得多严密,但对孱弱的沈吉来说,倒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闯进去的地方。好在……
冒着雨悄然来到牢房附近的沈吉,从怀里掏出绿榴用金盒子装的线香。他努力擦干冰凉的手,用火折子点燃了一把香,捂着鼻子将其顺着甲板缝隙和窗户丢到里面,而后便在几乎窒息的紧张中爬离了此地。
虽然绿榴那女人欲望愚执,所造之物却很灵光。
沈吉只在附近等了十来分钟,便已听不到水牢内外的半点动静。他握紧江之野给的匕首,鼓足勇气踏着积水上前,爬入了黑黢黢的船舱内部。
带着血味的恶臭,那是死亡之气。
囚犯和侍卫全都昏迷在了污浊不堪地上,看起像开始腐烂了似的悲惨,或许这无间地狱,才是赤花楹的真实样貌。
沈吉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终于听到熟悉的呼唤:“小傻子,又是你,这是何苦呢?”
阿金?沈吉加快脚步,果然在个铁笼内看到了她。
由于吸到了线香的味道,阿金反而极为清醒,尽管满身血污,还是浮起轻松的笑意。
沈吉用力晃了晃门锁,颇为心焦。
没想阿金却将头伸过铁栏,而后便扭曲成极恐怖的形状,从狭窄的缝隙中硬挤了出来。
沈吉受到震撼:“……”
阿金笑说:“他们既然把我变成功这鬼样子,就应该想到,普通笼子不可能关得住我。”
话毕她伸手:“把香给我,离了它我死路一条。”
对于珍贵的道具沈吉当然犹豫,紧握住珍贵的金盒子,没想副本却响起冰冷的警示声。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20%】
梦傀叹息:“妥协吧,大方的小傻子。”
沈吉难免感觉郁闷,却只得把盒子递了过去,并问:“顾大人在哪里呀?”
阿金冷哼:“他似乎另有秘密,刚被带走审讯了。”
真麻烦……
看来想救那个状元郎,并没这么简单。
沈吉只得说:“你快逃吧,不然很快就危险了。”
可惜阿金还没回答,江之野的声音便从入口的方向冷静传来:“非要送走她,你可怎么活?”
第63章 赤花楹
听到总管的质问, 方还自信着的阿金顿时害怕地后退。她清楚地知道江之野可不是什么善茬,那样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不可能频频听从一个傻子的安排!
然而沈吉非常坚定自己的内心所想,回身说:“阿金无辜, 不该死的, 让她走吧。”
经历混乱的一夜,江之野也被雨浇得满身湿透, 他进了水牢,拿着剑越走越近:“那你呢?”
沈吉只摇头, 坚持:“让阿金走。”
阿金紧张地从后腰带中摸出个药丸,悄然握紧。
江之野和沈吉对视片刻, 又看向阿金:“你真的愿意跟雷木离开,重新开始生活吗?”
阿金颇感意外, 立刻回答:“当然,但……”
江之野眼神若有所思, 直说:“那好, 跟我来。”
*
有了总管帮忙, 想要逃离这魔窟便容易多了, 他不仅用最快的速度带乔装的雷木和阿金找到个木筏, 甚至还送上良药与武器, 干脆地吩咐道:“走吧。”
此时大雨未休,天已开始蒙蒙发亮,无奈江面雾气渐起,可见度反而变得更低,似仙境又似迷宫。
已经第二次被江总管这个变态饶过了, 阿金满脸震惊, 她爬上竹筏后蹙眉问:“为什么?你可不是善人。”
江之野回头看了沈吉一眼,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梦傀哼哼:“看来臭猫的角色不仅会保护你, 而且有可能愧对你,才什么都愿意答应啊。”
沈吉暗叹:“可惜我失忆了,实在猜不到剧情。”
他又开始担心:“不说这个,我觉得不对劲。”
阿金二度逃亡,过程实在是太顺利了,如果剧情可以这样发展,又何谈求而不得的执念?
这般质疑着,他便看向阿金,默道:“标记。”
梦傀听话照做。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阿金,30岁,异人。”
“如蛇一般的奇怪女子,似有悲惨过去。”
“当前同化指数:55%”
果不其然,她已经失去大半意识了,被柳琪背叛的阿金的恨不可能被轻易抚平,此刻唯一可以指望的,便是盼她自由的雷木有所坚持和感化。
走神的刹那,新的通知便至。
“新增标记玩家数量达到2名。”
“触发里世界探索,限时30分钟。”
暴雨中摇晃的湖水与木筏碎入漩涡之中,飞速间变成了里世界毫无生气的废墟之景。
*
短时间内的频繁穿越让沈吉非常疲倦,他狼狈地咳嗽了几声,才跌跌撞撞地朝船屋迈步。
不要沉迷于凄惨的故事和那些隐晦复杂的情情爱爱,必须得找到嫣然的漏洞才行,否则这个仿佛掌握了人类软肋的心印,很快就要逃走了。
不祥的直觉逼得沈吉加快节奏。
小主人的虚弱让梦傀有点心虚:“好像不该教你这么多侵入技能,也会消耗你的精力的。”
它什么时候不坑人,沈吉反而会不适应了,此刻虽想吐槽,却也没余力浪费时间,只能先专注搜证再说。
恍惚间,他似是想到什么主意,先返回那船屋把金玫的笔记本再度拿出,便走边默默记背,一心二用间冲过了大部分船屋,却再无更多所获。
梦傀着急:“你在干吗啊?”
沈吉顾不上回答,终于翻完最后一页,抬手将笔记本丢进湖水中。几分钟后,他在找寻间忽瞥过一间船屋之窗,发现端倪后转身冲了进去,拼命搬开个横倒的梁柱,拽出下方压着的高级黑色旅行包。
这不是江之野的东西,也不是绿榴的东西……
所以,必然是属于最后一名玩家的了?
沈吉将其匆匆打开,但见多件名牌衬衫和洗护用品被整齐码放,可见此人的生活显然非常讲究,无奈再将整个包翻遍,却没有任何证件和电子用品可以验明身份,该说是巧合,还这玩家是过分谨慎?
沈吉把包抖空,迷茫眨眼。
梦傀:“嗨呀,没有再来里世界的机会啦。”
它抱怨的声音落下,通知声随之而至。
“限时已到,即将关闭里世界。”
“请尽快标记剩余玩家。”
沈吉精力连遭消耗,本就有些摇摇欲坠,在视界混乱之时,终于眼前一黑,失力地跪在地上。
*
混沌的穿越之后,沈吉感觉自己被双有力的臂膀抱起,在雨中晃晃悠悠间,意识也随之浮浮沉沉。
约过了几分钟,随着体力缓慢恢复,失力的窘态才稍许缓和,他不自觉地深呼吸过好多次,重新恢复了视力,竭力分辨起眼前的状况。
趁这会功夫,江之野已把沈吉抱到了个空无人迹的客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宽大的椅塌上。
梦傀松了口气:“你这几小时内穿越太多次啦,之前下副本后也没有休息充足,有点扛不住。”
暖手的火盆很快便被点燃起来,那灼热的温度,温和地驱散掉了无处不在的潮湿与寒气。
沈吉抹着脸上的雨迹轻声问:“顾大人他……”
江之野直接道出最新剧情:“他是朝廷派来的,在被夫人亲自审讯,里外百余号人看着,救不出来。”
沈吉顿时失望,暗想道:“这任务也太难完成了吧?”
梦傀:“并不是每个NPC都能存活到最后,看来在原本的剧情设定中,你多半是要嘠在这段主线上的。”
江之野单膝蹲到沈吉面前:“顾不上他了,阿金失踪的事很快就会被发现,若怀疑到你头上,我就带你走。”
他忽然说这种话,肯定是因为剧情任务的要求,沈吉的角色非常信任总管,自然点头。
江之野轻拉住沈吉的手:“先休息下。”
说也奇怪,在这个刹那,沈吉脑海中被插播了段奇怪的画面,好似是更年轻的江之野坐在河堤边,与自己笑说着什么,他伸手递过盒白白酥酥的糖块,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却又转瞬化为泡影……
那里不是赤花楹,他们也不是杀手和奴隶。
察觉到沈吉的怔愣走神,江之野微微挑眉。
沈吉眨眼:“我们之前……认识?”
这显然属于剧情桥段的安排,江之野永远是最不入戏的玩家,微笑:“也许吧?”
沈吉当然好奇:“什么时候?”
江之野摸了摸他鼻尖上的疤:“这已经不重要了。”
沈吉明白多说多错,索性言简意赅:“重要。”
江之野抬眸。
沈吉:“你的事都重要。”
梦傀吐槽:“别借机夹带私货哦。”
其实沈吉只是想到就这样说了,他当然知道必须得分清故事和现实的区别,明白无论总管对自己有什么特殊感情,都与真实的江之野无关,所以在这个刹那,耳畔忽听到系统提示,是非常吃惊的。
“玩家江之野同化指数上升为6%”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这真是堪比火星撞地球。
*
「观察者数量:40981」
「快告诉我,是系统故障了吧?」
「令使绝不可能被同化的。」
「你们真单纯,这不是同化哈哈哈哈」
「是恰好心情类似,被系统误判了!」
「那么,所以……」
*
沈吉表情的变化逃不过江之野的眼睛,但他没有特别的反应,只侧头望向窗外熹微的曙光与瓢泼的大雨。
那自天幕倾泻而下的水,随时都会将这支离破碎的赤花楹吞没,副本时间应当所剩不多了。
只几秒过去,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沈吉已摆正了心态,将注意力转回到心印上,他用力紧握住馆长冰冷的大手,发自肺腑地说:“我想再试试。”
*
华美的内室里光线昏暗,血气与香气混在一起的味道简直令人作呕。
但朱容却不这么觉得,她反而显得心情愉悦,正在极耐心地打理着个宝石香炉,那炉子的做工着实令人惊叹,被烛火微照,便生出璀璨光晕,如梦似幻。
绿榴贪婪地注视,简直想立刻把香炉抱到手里,那表情只能用垂涎欲滴来形容了。
直至顾长卿发出痛苦的哼声,这屋内诡异的沉静才被稍稍打破:状元郎已被鞭笞得全身没一处好肉,倒上盐水后,疼得疯狂抽搐,半点尊严都不剩,此刻憋不住发出苦痛呻|吟,多半是实在不堪忍受了。
朱容微笑:“想清楚了吗,是谁派你来的?”
顾长卿气若游丝:“徐大人……”
朱容瞬间变脸,猛拍桌子:“还不知悔改,来人!”
而同一时间,江之野已若无旁人地大步进屋,故意打断了她继续发飙,拱手报告说:“夫人,雷木用香迷晕了水牢侍卫,已经带着阿金逃了。”
朱容微愣,站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
江之野平静摇头:“我赶到时已无活口。”
朱容冷冷地将目光移向绿榴。
绿榴生怕遭到怀疑,立刻辩解:“迷香肯定是他们从我房间偷的!被洗劫一通后,我那里少了很多东西。”
朱容不理她,马上带路出门:“开船去追!”
绿榴狗腿地追在后面帮她打伞,笑道:“其实少掉一个阿金也无所谓,大不了我再给您造个新的异人好了,我又有了新想法,肯定比那女人有意思多啦。”
朱容冷眼侧视:“跟我装傻?你不知道她是谁?”
绿榴立刻闭上嘴巴。
朱容的语气非常坚决:“无论如何,都不准那女人活着离开赤花楹,不然麻烦就真的来了,明白吗?”
江之野照旧没情绪:“当然。”
*
是躲在暗处的沈吉提议了这次通风报信。
他眼瞧着江之野成功引走了夫人,盘算过任务时间所剩无几,便勇敢地朝那艘赤花楹最奢丽的画舫靠近过去,打算对倒霉的状元郎施以援手。
谁晓得刚刚隔窗看到奄奄一息的顾长卿,他的肩膀处却忽搭上了只枯瘦苍白的手!
沈吉被吓得立刻回头。
下一秒,他便对视上了柳老板泛着玩味的眼睛。
对这男人的恐惧又从心底不由自主地泛了出来沈吉情不自禁地挣扎开来,紧张地后退两步。
柳琪轻捻手指,微微冷笑。
此刻氛围是极端尴尬的,好在沈吉这角色向来不讲什么礼数,憋着不说话也无妨。
柳琪身边只带着位貌美小厮,再无旁人,他终于轻声质疑道:“阿吉,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吉早就想好了借口:“……算错账了。”
柳琪顿时拧起表情:“哦?”
沈吉继续认真道:“上月二十三,常州王大人的赊欠,被放在了流水帐上,结果对不齐了,我得改一下。”
那貌美小厮笑说:“傻吉这么说,那肯定是算错了。”
但他话锋一转:“可夫人执意留下你,不就是因为你从不可能算错吗?你不会是在故意搞事吧?”
沈吉摇了摇头,解释说:“挨打了,太疼,不专心。”
他确实弱不禁风,昨晚被鞭子抽过的伤处,又渗出明显的血痕,搞得衣衫狼狈,算得上句句属实。
柳琪收起审视的目光,竟伸手揽住沈吉的腰,完全不顾少年的挣扎,硬带着他往屋里走了进去。
*
被丢弃在原地的顾长卿正孤零零地瘫倒着,看那惨烈的样子简直像是活不成了似的。
柳琪不在意地径直路过。
貌美小厮却很不安,追着他问:“老板,徐大人和状元郎的事,真能摆平吗?他们可不是阿猫阿狗。”
柳琪反问:“这事由得我说话吗?”
小厮欲言又止,终没再多问。
大概他们全当沈吉是个“傻子”的关系,并没避讳被这少年听去聊天内容反而各自忧心忡忡。
柳琪揽着沈吉走至放账本的房间,终于松了手,沈吉忙躲到一旁,努力平复自己紧绷的情绪。
鬼知道老板之前对自己的角色做过什么恶事,简直要把少年吓到大脑缺氧了。
此时大部分账本都被夫人紧锁着,只有桌面上还留着她尚未检查完毕的最新一册,好像尚未被检查完。
柳琪抬抬下巴:“改吧。”
沈吉不敢露出马脚,很快便按照日期的标注,准确地找到昨夜上交的账本,在自己故意留下问题的那页涂抹了几笔,又默默检查过各项总额,装得还真像一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账房先生。
柳琪全程目不转睛,最后才发问:“这两天你总是东跑西窜的,在干些什么呢?”
沈吉合上账本,装出听不明白的样子:“啊?”
柳琪伸手便捏住他的下巴,凑近脸说:“给我老实点,否则,不管你有什么本事,我都不会再惯着你。”
他力气不小,却在人类体能的合理范围之内,不至于无法忍受,沈吉立刻表演出角色被欺负时惯有的反应,发抖挣扎,可怜巴巴。
或许也无需过度表演,因为这角色心里面……本就藏着对老板的深刻恐惧。
柳琪实在瞧不出异样,终于松开手道:“滚吧。”
这讨厌的怪老板出现得真不是时候,看来现在不能硬去救顾长卿,还是得另择时机。
被放过的沈吉只能忙不迭地往外迈步,但他走了几步,灵感又忽然而至。
玩家真实身份和副本角色总有呼应,废墟中那款无名的奢侈男款皮包,显然属于生活优渥、谨小慎微的人,而副本中有类似设定的男子,不正是眼前的柳琪吗?
就算他只是名义上的老板,行事十分低调,但未免也太没存在感了些。这感觉……和金银舫上的高桥三郎很像,是玩家拿到高位身份后的惯用伎俩!
沈吉猛然回头,望向柳琪暗想:“梦傀,标记他!”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柳琪,35岁,赤花楹老板,对姨娘朱容唯命是从。”
“当前同化指数:35%”
“已标记全部玩家!”
“获赠一次全域视界触发机会。”
“副本关闭前可随时使用。”
梦傀开心:“行啊,竟然猜对了!”
沈吉:“而且他的同化指数很低,脑袋还算清醒。”
梦傀:“的确是个厉害玩家,可以利用一下。”
柳琪对沈吉的打量很是怀疑:“你还想做什么?再不走,就留下来陪我过夜吧。”
他这玩笑话实在不像开玩笑,沈吉眉头微簇,快步逃出门去,实在不愿意再和老板多待。
*
平湖暴雨,大雾弥漫,危机四伏。
正依靠小小木筏移动的苦命二人组很是凄楚。
事实的确像沈吉预料的那般,阿金并不甘心于就这样离开。她蹲坐在筏边上,打着小伞,嗅着迷香,故意用非常平淡的语气叙述起几乎快被遗忘的往事。
“当时在朱容的蛊惑下,我爹给的嫁妆全被他们抢去堵了生意上的窟窿,而我因为劝不了柳琪回头是岸,便一怒之下收拾了包裹,准备逃回娘家报官。”
冒雨划船的雷木叹气:“那时柳家已经不行了,乱|伦私通的丑闻会成为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怎么可能让你平安离开?你还是那么急切又天真。”
阿金苦笑:“是啊,我从柳家出发的当夜,就在路上遭到蒙面杀手的袭击,出嫁时我爹送我的下人全被杀了,再之后,他们便走水路,直接把我绑架到这赤花楹来,整整关了十年,再也没能离开半步。”
雷木心疼地摇头:“柳琪是个猥琐小人,但他性格十分软弱,多半不是他把你弄成这样子的吧?”
阿金:“是我气不过……在水牢里日日咒骂朱容,那些狠话传到她耳朵里,自然惹恼了她。其实我本不怕,想着大不了一死,但朱容的丧心病狂还是超乎了我的想象,结果……再悔恨也来不及了……”
少女时期的金玫娇憨可爱,绝非现在那副怪异长相,虽然雷木仍能在宴席是一眼就认出自己所爱之人,只不过他不敢主动去地多加询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
阿金却没太过介意,呆呆地望着雨气中的迷雾:“我不晓得那个绿榴是什么背景,她小小年纪,便会各种奇药邪术,得到夫人命令后,或将我泡在恶臭难闻的药汤里,或锁进蜷缩着才勉强能容下身体的箱子中,日日折磨,始终兴致勃然……”
说起这些,阿金不由疯狂颤抖了起来,她的眼睛又冒出仇恨的赤色:“我的身体越变越软,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如动物般在笼子里苟延残喘,最后沦为供人取消的玩物,全是拜他们所赐。所以,我不能就这么离开!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雷木听到那些往事亦是怒火中烧,同时痛心疾首地劝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能如此顺利地逃出来,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阿金瞪向雷木:“为什么你愿意为我冒险,却半点不明白我的心呢?苟活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只有让朱容和柳琪他们血债血偿,我才不至于时时刻刻都被往事折磨!否则,还不如让我轻轻快快死在平湖里吧!”
雷木无奈地问:“只靠你我,怎么血债血偿?”
阿金:“如果我有办法呢,你敢陪我回去吗?”
雷木沉默。
他不怕死,只是不想带她去送死。
阿金爬到雷木脚边,拉住他的手道:“我答应你,只要能报仇雪恨,以后我便随你隐姓埋名,重新来过。”
*
随着时间缓慢推移,令人窒息的黑夜终于完全退去了,但赤花楹却并没有在日光中恢复昨夜的生机,反而处处透着非比寻常的古怪。
出乎众人意料,朱容对阿金的重视比想象中更甚,她竟然亲自带领着那些杀手们乘船追了出去。
女主人不在,船屋内外都弥漫着种不容忽视的安静和落寞,好像随时都会爆发什么事情。
留宿的客人多半感觉到了那股难以描述的不详氛围,纷纷选择结账离开,全然不顾危险的暴雨和惊雷,非坚持要回到附近镇子上去不行。
沈吉徘徊的功夫,便见十余艘小船驶出了赤花楹,那就像是危险来临前的风吹草动。
梦傀:“你的异常指数可不低了,放弃主线会遭到副本怀疑的,还是建议去救顾大人。”
沈吉扶着栏杆,凝望向湖上的迷雾,半晌后点头说:“嗯,不能让事情继续恶化下去了,否则便真着了心印的道,必须搞出点乱子来,先保顾长卿离开再说。”
梦傀:“江之野跟夫人走了,你自己怎么搞?”
沈吉正欲回答,赤花楹东西两侧的空中竟同时冒起滚滚黑烟,那浓烟衬着华丽的木屋和深不见底的湖水,仿佛把这盛满了假笑与泪水的地方撕裂了。
“着火啦——”
“快去通知老板!”
“先救火啊!”
七零八落的喊声和不畏雨水的火焰成了新的混乱。
梦傀:“啊哦,看来有人替你把乱子搞了!”
沈吉:“多半是不死心的阿金。罢了,先救状元。”
他正准备趁机潜回夫人房内,却在焦灼的气息中闻到了浓郁而熟悉的白松味……是迷香!
已有经验的沈吉慌忙从长袍上扯下块布。
将其匆匆在湖水中沾湿后,立刻捂住鼻息。
梦傀:“能管用吗?”
沈吉暗自蹙眉:“试试看吧!”
*
赤花楹中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很难说不是雷木被阿金怂恿得大开杀戒,闻之便心惊肉跳。
幸好沈吉的土办法生了效,才没再次被迷倒。
待迷香散去后,心急如焚的他第一时间就冲回夫人卧房,果然见到婢女和守卫都因迷香瘫软在了墙角,他们皆试图阻止这“傻子”的不忠之举,却根本动不了胳膊。
而顾长卿仍瘫倒在血泊之中,像已经挂掉了似的纹丝不动了。
沈吉紧张地伸手探了下鼻息,发现他还活着。
梦傀:“快带走!”
沈吉:“太胖了我抬不动啊!我叫醒他!”
情急之下,他竟掏出匕首刺向顾状元的手臂!鲜明的痛感让顾长卿微微眯开眼睛。
转瞬,又一盆不干不净的冷水对着他的脸横泼了过来。
顾长卿:“……”
第64章 赤花楹
沈吉一番折腾过后, 见顾状元终于有了反应,不由稍微放心,他生怕那些侍卫从迷香中恢复归来, 立刻割断绳索, 拼命架起他喊道:“快,快逃。”
顾长卿显然十分意外, 他哑着嗓子:“沈兄……”
沈吉顾不得跟这呆子寒暄,眼见着很难立刻找到闲船送状元郎离开, 便就近寻了处无人的货仓,硬把体重不轻的顾长卿拖了进去, 小声嘱咐:“你躲一躲,我去找药。”
失去瘦弱的依靠, 顾长卿胖乎乎的身体狼狈倒地。
这时,梦傀终于发出通知。
“达成NPC主线:救状元离开水牢。”
快要支离破碎的顾长卿靠着墙艰难坐下, 咳过了两声, 方才艰难道:“我得……拿回账本……朝廷……需要它……破案……”
沈吉对视上顾长卿的眼睛:“你是好人?”
顾长卿被这问题逗得苦笑连连, 摸向腰间玉佩:“圣上钦点, 让我破获那涉及上百名官员的……人口买卖案, 我好不容易混来这里……徐大人却……”
沈吉疑惑地将玉佩接到手里, 研究后才发现它另有玄机,轻轻掀开,里面竟藏着纯金的御用腰牌!
顾长卿用血污的手拉住他:“你才真是个好人……我需要账本……否则,此后又会官官相护,不了了之……”
所谓账本不过是证据, 沈吉既然已经决定帮他了, 便索性坦诚,抬手指向自己的脑袋:“账本, 在这里。”
顾长卿张大眼睛。
先让他惊讶着吧,沈吉站起身吩咐:“等等,我去拿药。”
顾长卿:“慢着!”
沈吉停步疑惑。
顾长卿艰难地描述:“我最先住过的房子里,床下藏着个号炮……你找个空旷地方将它点燃,圣上亲兵……自然会来营救……”
NPC不像玩家可以选择分支,听完这话,沈吉又被强塞了剧情任务。
“触发NPC主线:发放信号,引来官兵。”
“限时十二小时。”
这十二小时,估计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到时候官兵不来,那些BOSS和玩家,也一定会在注定要大开的杀戒中,将大家全部送上西天。
沈吉逼迫自己保持冷静,朝着状元点点头,就义无反顾地跑回了冰凉的暴雨之中。
*
这回果然是雷木和阿金引发的乱子!
在寻找号炮的路上,沈吉终于远远瞧见两位罪魁祸首。
那雷木已经杀红了眼,仗着自己武艺高强,逢人便砍,而阿金更是古怪,原本站都站不稳的她,竟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异常强大的行动能力,变得如力大无穷恶鬼一般,在矫健的动作中不断对着人们发起袭击,于暴怒之下将他们狠丢进满是食人鱼的湖里。
幸而赤花楹守卫不少,渐渐拦住两人的攻势,只可惜大火不停,还要分神去扑灭,恶战双方显得势均力敌,甚至都有几分手忙脚乱。
沈吉很清楚,这绝不是可以上前劝他们放下屠刀的时候,自己此刻冲过去,只能用蠢爆了来形容。
他不由叹气,绝定继续按主线协助顾状元再说。
*
却说将数艘大船驶进浓雾的朱容等人,终于在被暴雨疯狂拍打的江面上远眺见赤花楹隐隐约约的黑烟,无奈此时雾气太大,实际情况有些扑朔迷离。
绿榴虽作恶多端,但毕竟本只是个现代女主播,面对即将要来的恶战,她生怕祸及自身,始终显得六神无主,第一时间就惊喊道:“夫人!赤花楹出事了!”
朱容倒是个撑得起场面的女子,匆匆回头一看,虽心里焦灼,语气却并没有袒露太多情绪,只低声说:“赶紧回去!我们被人声东击西了!”
事实上,眼前这状况真的很像总管大人故意引出夫人,以便让有心之人对赤花楹发起第二波袭击。
始终在看戏的江之野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自己的身上,表情却没有发生半分变化。
好在夫人没有刁难,她再次催促道:“快些,老板搞不定这件事!”
下人们加速调转方向,极为荒诞地踏上了回程。
江之野仍站在夫人身边,待船身转向稳定了才说:“奇怪,所有的意外都在今天爆发了,赤花楹当真没惹上什么特别的麻烦吗?夫人,你好像并没有太惊讶。”
朱容打量他:“什么麻烦?”
江之野道:“属下不知。”
朱容暂未对他的所作所为产生质疑,至少表面没有。她眯起眼睛思考过片刻:“以雷木和阿金的本事,倒掀不起大风浪,回去把那女人抓住了就好。倒是顾长卿比较麻烦,得赶紧想办法撬开他的嘴巴,我需要知道,是谁在跟我们作对。”
赤花楹的客户群以朝廷官员为主,当然不只表面上的淫|乐之所,拿到总管身份的江之野对这点还是很清楚的。
他淡淡地说:“夫人手眼通天,肯定猜出了答案。”
面对敷衍的恭维,朱容呵了一声。
这哼笑,底气有些不足。
此刻是打探剧情的好时机,江之野故意发问:“既然你这么怕阿金把她受的罪捅出去,为何非要留着她的命呢?杀了不是一了百了?”
朱容蹙眉:“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江之野哼笑:“是不是因为,柳老板对她动过情,夫人心里便始终过不去这道坎?”
此话一出,朱容立刻用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
这女人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然不足为据,江之野懒得躲闪,只定定地看着她。
朱容更用力了几分,狠毒地把刀刃逼进他薄而白皙的皮肤,咬牙切齿道:“要想留沈吉的命,你就少琢磨不该你管的事情,不然,我立刻送他去见阎王,听懂了吗?”
江之野波澜不惊:“懂的不能再懂了。”
朱容这才收手:“回去听我安排。”
*
却说沈吉好一番东躲西藏,终于找到了顾长卿所说的号炮,他半秒都不敢耽搁,立刻去往一处倒着数个死尸的空荡船尾,将号炮架在木桶上小心点燃,瞬间跑路。
赤红的烟花直冲穹天,而后于高空绽放,这灿烂的景象真为雨雾与烈火再添了一笔浓墨重彩。
可惜沈吉并没有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他边寻路边暗想:“看来非得等到救兵到了才行,难道是最后一个任务了?”
梦傀:“那……故事的变数可就大了。”
沈吉刚打算跟它商量,却在浓雾中远望见不详的船影,不由停步扶住栏杆细瞧:“是夫人他们回来了?这么快!”
梦傀:“啊?那顾大人悬了!”
稍有些放松的沈吉再度绷紧了神经,他暗暗啧了声,赶紧转身离去。
由于赤花楹太过混乱,忙到晕头转向的少年,全没发现角落里正有个美貌小厮,朝自己投来了冰冷注视的目光。
*
烟花炸开的同时,朱容已带着众杀手停船靠岸,她望着赤花楹死伤无数的惨状自然怒不可遏,径直走向个似被暴力撕成两半的尸体,皱眉观察后,猛地回头瞪向绿榴。
绿榴紧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朱容的眼神非常可怕:“你不是说,让人力大无穷的金刚丸并没有做好吗,那这是什么?就连你也敢骗我?”
绿榴上下牙打颤,立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的确没研究透彻,目前每个服药的人都会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哪敢拿给夫人服用?肯定是阿金那个不怕死的家伙,在跑路前偷了我的药,夫人明鉴,我对赤花楹从无异心!”
朱容是个疑心病很重的女人,自然没这么好糊弄,她正要翻脸发怒,婢女春尘却在旁提示:“夫人,方才那烟花有问题,保不准是通风报信的东西。”
朱容这才收敛情绪,利落地展开部署:“你带人去把老板找过来,切记要保证老板的安全。江总管,你负责处理雷木和阿金,男的格杀勿论,女的留个活口。绿榴,马上放毒,不要再让那两个疯子胡乱报复了。”
绿榴迟疑:“那雷木武功高强,内功深厚,普通的迷香对他没用。”
朱容:“我说了,放毒。”
绿榴脸色迟疑:“可是毒气不好控制,如果赤花楹的人来不及解毒的话……”
今日的跌宕起伏已经惹得朱容非常烦躁了,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抬高声音:“来不及又如何?我的话很难懂是吗?如果你做不来,直说便好,少在这里与我啰嗦!”
绿榴吓得浑身一抖:“是!”
朱容招手:“其余人随我去抓顾长卿,他肯定逃了。”
百余号人前后散去时,江之野听到了副本通知。
【主线任务:猎杀雷木,活捉阿金】
【执行】
【无视】
他表情没因此发生半分变化,握住长剑吩咐道:“你们去帮春尘姑娘吧,我自有办法。”
杀手们很是听话,齐齐答应后亦冲入了雨幕中,江之野这才极轻盈地跃上船舱的房檐,寻找起沈吉的所在:如果没猜错的话,方才那烟花必是他的功劳。
*
顾长卿不过是一位四体不勤的文人,他现在被打个半死,是急需药物止血续命的,可惜沈吉那些药品全都被雷木用掉了,如今再想找到新的,最方便搜刮的地方,就是绿榴一塌糊涂的住处。
经过在副本内几番周折,沈吉已把路记得很熟了,他完全不需要侵入者技能辅助,跌跌撞撞地跑到目的地,见这里依然凌乱至极,没下人顾得上过来收拾,赶紧疲倦地半跪在地上,挨个检查起那些瓶瓶罐罐的标签。
梦傀道:“现在夫人回来了,阿金若被杀怎么办?”
沈吉:“要杀早杀了,再说雷木会保护她的。”
梦傀不放心:“所以你想好如何破局了吗?”
沈吉手里仍忙个不停:“想好了。”
梦傀:“?”
沈吉向来不懂得控制思维,结果小系统竟没读取到他的答案,正欲追问时,空气中毫无防备地弥漫起了股陌生的恶臭,此外,还响着不似人类也不像动物的古怪低吼。
沈吉拿住金创药的同时僵硬转身,竟见个满身肌肉、青筋暴起、眼白充血的男人,正佝偻着身子朝自己靠近。
他极为高大,几乎要顶破这处并不高大的船舱,而那手上黑红的血污,更是满满的危险信号。
梦傀懵了:“这啥东西?快逃啊!”
沈吉当然不打算犹豫,在看清环境路线的刹那,猛地扬起身边的木柜砸向男人,起身拔腿就跑!
谁晓得那男人如绿巨人般金刚不坏,动作又迅猛异常,在不耐烦间直接伸手打穿了木柜,朝沈吉加速猛冲而去。
此刻赤花楹的杀戮和混乱仍未停止。
沈吉已尽自己最大努力朝着小路狂奔,却还是被男人矫健地追上,那家伙嘴里一直发出神智尽失的怒吼,丝毫不怜惜面前美少年的孱弱,竟狠狠地抓住沈吉的脚踝,像扔玩具一样,径直把他抛向湖中!
想到水里那密密麻麻的食人鱼,沈吉麻了。
舍不得错失心印的梦傀更是发出惊恐的尖叫,为这危急时刻渲染了完美的崩溃氛围。
幸好就在落水前的几秒间,忽从甲板上飞出道纯白的身影,他拦住沈吉瘦弱的身躯,灵巧地抱着他荡回了船上!
又是及时赶来的江之野,沈吉惊魂未定,望着他深邃的眼睛没说出话来。
当然,此刻也不是聊天的时候,江之野松开缆绳后毫不恋战,带着沈吉转身就逃。
只要他出现,就是最可靠的转机。
这点永远不必怀疑。
吓到快死机的梦傀发出灵魂出窍的闷哼,沈吉也捂住几乎爆炸的心脏,眯起了阵阵发黑的眼睛。
*
“绿榴准备放毒清场了,快把这个喝快,不然你会受伤。”
江之野行动能力不容质疑,他几分钟内便找到可栖身的房间,马上关紧了木门,递给沈吉个装着药水的瓷瓶,而后又轻轻扶住他流血的后颈,认真地检查起伤势。
沈吉小心尝了口,微苦,与其忍受,倒不如一饮而尽。
江之野说:“方才那是给绿榴试药的奴隶。绿榴为夫人发明了种能够让人力大无穷的药物,准备拿来对付雷木。”
沈吉忙拉住他的手腕:“阿金危险!”
江之野摇头:“阿金也偷到那种药给自己服下了,而且由于她常年摄入大量药物,适应得极好,现在变得和怪物没区别,东边那片船屋的下人,已经被她杀得一干二净。”
这残酷的消息顿时让沈吉心情沉重起来,他当然想劝服一个是一个,更想毁了这逼人入魔的赤花楹,赶紧关掉地狱般的副本,可就是……忙东忙西,分身乏术。
江之野完全不认可他挫败的表情,甚至表示赞许,伸出大手来捧住沈吉苍白的脸:“辛苦你了。”
沈吉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交代剧情和自己的任务:“顾大人还在流血!救救他,送他走吧。”
以江之野这角色的立场,显然是不该配合的,他轻笑问说:“可是,若顾大人带回来官兵,第一个要抓的就是我,你是想我死吗?”
沈吉愣了愣:“我们也逃。”
江之野又问:“逃去哪里呢?在外面我早就背上了无数条人命,但凡落网,就是被斩首的结局。只有在这个赤花楹里,我才能护你周全。”
他难得愿意说几句剧情,而这些情节,正是这位罪恶总管的无奈之处。沈吉听后反而更加好奇: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桥段,让个江洋大盗愿意为了一个傻瓜而深陷囚笼?
可惜江之野并不打算再多聊了,他只继续问:“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沈吉用力握住纤细的手,在脑海里将心印的逻辑重新思考过一番,进而坚定说道:“救顾大人,救阿金。”
江之野挑眉:“真不怕死吗?”
沈吉努力用这角色笨拙的语气表达内心:“我们逃的了,就去没人的地方……逃不了,也得做正确的事……得不到,不是最惨的结果,做错了,才最可怜。”
江之野专注地瞧过他几秒,而后微笑点头。
*
「观察者数量:60182」
「哇,沈吉吉又想通了啊。」
「这个侵入者是我见过最不纠结的。」
「人类只有两种灵魂不纠结。」
「哪两种?」
「过尽千帆。赤子之心。」
*
绿榴在夫人的逼迫下,行事自然不留任何余地,青绿色的毒气很快就在整个赤花楹弥漫了开来。
所有没来得及服下解药的奴仆和侍卫都因此而悲惨地倒下了,但这也顺势逼退了格外疯狂的雷木和阿金。
没多久的功夫,船舱内外便逐渐平静,平静到逼近死寂,江之野既然已经选择支持沈吉,便是意味着自己也无路可退,他带这少年潜伏回到毒气最为稀薄的区域,嘱咐说:“毒必须得解,我去帮顾长卿拿解药和外伤药,带上你太麻烦,这次你真别乱跑了,半小时内我肯定回来。”
沈吉本也有要事得办,见藏身房间尚有笔墨纸砚,便答应道:“明白的,你话多了。”
江之野瞥向他满身是伤的惨样:“被你逼的。”
说完顺手整理好沈吉垂落的发丝,这才侧身出门,两秒后,从窗口路过的小身影,却已是久违的白猫了。
沈吉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回身拿起纸笔,坐到更隐蔽的角落,开始闭眸沉思。
梦傀:“你是想把记忆中的客人名单全都写给顾长卿吗?”
沈吉:“嗯,不光是我自己,这角色的记忆力也非常好。与其到夫人那边冒险偷窃,不如亲手整理比较安全。”
说着,他便自茫茫脑海间搜寻起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以及他们来赤花楹所消费过的种种荒唐项目,在洁白的纸上用极端正微小的字迹飞速记录了起来。
*
暴雨对猫咪是很不友好的事情,待飞檐走壁的白猫再跑回夫人的画舫时,全身都已被浇透了。
为了尽量降低存在感,它刻意在房梁上放轻脚步,鬼鬼祟祟地窜到储物间附近,方才恢复人形轻盈落地,抬剑便将两个值班的侍卫刺翻于面前。
这时再挑选药物,便只剩下从容。
江之野不喜欢在人类的爱恨情仇方面花费太多精力,过去几十年里独自下副本时,多是用这种方式来投机取巧的,但如今带上沈吉,就好像有什么事变得不再一样,害他也不得不在意起那些鬼迷心窍的玩家。
走神的片刻,他远超人类的听觉感应到女子的吵闹声,忙又化为了白猫,顺着房梁悄然寻去。
*
原来是朱容带着绿榴气势汹汹地回来了。
她显然没有抓到被沈吉藏起来的顾状元,脸色极不好看,语速也比平日快了几分:“阿金变成那副样子,该怎么对付?你跟我说你没办法?”
绿榴很委屈:“药方原本就不成熟……我猜想,等药效过了,她便会恢复平时模样了,你们要尽量消耗她的体力。”
朱容落座,喝了口侍女递过来的桂圆茶,不悦地反问:“如果你猜错了呢,难道任她带着雷木大开杀戒,把整个赤花楹都毁掉吗?”
绿榴被雨淋得狼狈,颤抖跪地:“夫人,我总觉得这次的事不像以前那么简单……我们收手,先开船走吧,万一那顾长卿已经逃回去请了救兵……”
朱容猛地给了她个耳光,或觉不够,又狠命再抽了两巴掌,这才揉着优美的手腕说:“你怕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绿榴整个脸都被抽得红肿起来,伏首说:“夫人饶命!但我句句属实,一时间真想不出该如何控制住朱容,她之所以那么厉害,是因为平日服用过太多药物,体质本来就特殊。方才我强行喂过几个侍卫吃下同样的药,他们不是暴毙、就是疯了……夫人您是亲眼所见啊!”
朱容垂眸:“哦?那你不也每日服药吗?”
绿榴一时间没听懂。
朱容的眼睛里涌出冰冷的寒光:“既然祸是你闯下的,那你不如亲自服了药,去把阿金抓回来,也算是戴罪立功。”
这要求无疑是要求自己去送死,绿榴吓得剧烈颤抖了起来。
婢女春尘向来只听从夫人的话,立刻端来碧绿莹润的药丸,递送到绿榴面前:“姑娘,请。”
朱容拿下腰间匕首放于桌前:“我不逼你,你选吧。”
【主线任务:服下金刚丸】
【答应】
【拒绝】
副本通知响在绿榴耳畔。
即已入局,便逃不了了,利益像驴面前的胡萝卜一般,总吊在头上晃悠,不得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不得不成为自己不喜欢的样子,百般忙碌,却又什么都得不到。
这种遭遇,在当主播的那些年里,绿榴已经非常熟悉了,她的思绪已被这命运悲惨的琴女同化,完全是凭借胆怯的本能,便将药接到手里,仰头一吞。
这番你来我往让在梁上偷窥的白猫瞧得恶心,不由后退半步。
一滴混合着血液的雨水溅到了船板之上,非常敏感的朱容立刻皱眉,在看清染血白猫的刹那,首个反应竟是:“这里有尸体?!快搜!”
僵住的江之野:还真是思维缜密的BOSS啊……
他当然不会错过逃跑的大好机会,在下人们动起来的同时,马上飞窜回了暴雨之中。
*
被丢在无名船舱内的顾长卿已经奄奄一息了,江之野按沈吉所言,准确地找到他所在,强行喂药包扎过后,便低声嘱咐:“现在赤花楹戒备森严,我得把你藏得更隐秘些,你千万别乱动,但凡有机会,我们肯定会来救你。”
顾长卿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点头。
江之野轻而易举地拎起这胖子,把他混合着湿草塞进了货箱之中,又往箱上压了些陈旧的重物,这才稍微疏了口气,转身寻沈吉去也。
第65章 赤花楹
由于剧情紧迫, 馆长忙碌的同时,沈吉也没闲着,他不行挥毫泼墨, 短短时间内, 便已书写了一摞整齐的账本。
梦傀惊讶:“你这脑子在沈家人里也算很灵光的,去学画画可惜了, 不如去搞点研究。”
沈吉仍旧下笔如神:“随心就好,我喜欢画画。”
这样想着时, 约定过汇合时间的江之野便已轻身进了房门,他毫不迟疑地通知说:“阿金吃了禁药, 夫人的杀手打不过她,逼着绿榴也服用了, 她们之间必有一场恶战。”
沈吉惊讶,放下毛笔说:“不能让阿金死掉。”
江之野示意外面:“走?看看去?”
现在保护重要玩家肯定比写继续证据有用, 沈吉忙把账本藏进废箱中, 摸出匕首随他而去。
梦傀嘱咐说:“别忘了你还能增补一次副本设定。”
沈吉问:“我能修改NPC喜好吗?”
梦傀:“那不太行, 对事还好, 对人不行。”
沈吉抿住嘴角:“那再说吧。”
*
平心而论, 经过一场大火的洗礼与雷金二人的残酷屠杀, 赤花楹的体面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了。四处都是尸体和受伤痛苦的下人,还有些未来得及逃跑的宾客与侍卫吵闹不休,当真很难与昨日的觥筹交错联系在一起。
如果沈吉是朱容,他很可能会选择收拾财物与人手逃离此地。现在都舍不得,是有牵挂, 还是没法逃?
江之野带沈吉隐入小路:“你我都已经败露了, 再遇到那些家伙,不动手也得动手。”
迄今为止, 沈吉仍很难做到在副本中杀戮自如,勉强点头表示决心。
少年的煞有介事惹得江之野失笑:“我是说,你别再让自己受伤。”
这次回答他的,是不远处一声巨响。
正于附近避难的幸存者们听到后,霎时间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这恰好给了两人逆行而上的机会,找到个还算隐蔽的位置,一起观察起事件中心的状况。
雷木率先破窗而出,片刻后,气势汹汹的阿金也揍碎了门板,如猛兽般警惕而缓慢地走到了甲板中央。
十余名杀手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而朱容与柳老板正在外圈瞧着,除此之外,竟是个两米余高,肌肉几乎要炸出皮肤的丑陋女子打了先锋,持着把大斧朝前迈步。
江之野挑眉:“绿榴?”
沈吉这才勉强将其辨认出来:虽然已经被扭曲成丑陋的巨人了,但那支离破碎的衣服和头发,好像还真是女主播玩家。
梦傀惊讶地开始扫描。
“玩家绿榴同化指数上升为75%”
还真是她,这么高的同化指数,恐怕很难记得自己究竟是谁了吧?这玩家失去存在意义了。
沈吉的共情能力当然比身边的非人类和机器人强上很多,瞬间自心里慨叹:“她当主播的时候,肯定也为了被粉丝喜欢,做过很多很多不情愿的事,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变成小丑,如果这个心印不能回收,绿榴这辈子……成为傀儡已是最好的下场。”
梦傀半懂不懂:“是啊是啊,所以你更得加油才行。”
沈吉重新望向冲突中心。
朱容依旧缺乏耐心,催促说:“还等什么?!”
绿榴举起斧子怒吼一声,立刻朝着挡在阿金前面的雷木袭去,幸而雷木的确是武功高强的侠客,方才勉强抵挡得住对方的怪力。
柳琪难得发了号施令:“你们不上,还等什么?以为自己在观看比武吗?”
那些侍卫们没了江之野的指挥,有些群龙无首的犹豫,互相对视几眼,才向阿金挥剑靠近。
早就杀红眼的阿金没有半分犹豫,她徒手挡开为首侍卫的长剑,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直接将他扭断在地!那变态的怪力,真叫人看得触目惊心,顿时将大家吓得连连后退。
柳琪紧张地躲到朱容身后,有些心惊胆战:“姨娘,要不要把再召集些人来?”
和他正相反,朱容满脸平静,仿佛对这闹剧习以为常。
江之野率先看懂了那女魔头的算盘:“其实阿金已经乏力,多半那药效没多久了。”
目睹着拼死激战的雷木和神智全失的阿金一步步走向死亡,真惹人揪心,沈吉语气充满担忧:“那怎么办?他们要死了。”
江之野没有质疑沈吉非要相救的坚持,他蹙眉决定说:“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
紧接着馆长便没有任何迟疑,忽拔出剑来,踩着栏杆飞跃而上,一连跳过两艘船坞,直落在阿金身边,朝那些围攻阿金的旧日同僚们发动起攻势!
危险的战斗再度升级,沈吉满眼于心不忍。
梦傀:“现在习武晚了点,你还是继续培养脑子吧。”
沈吉没心思与系统瞎聊,正紧盯着江之野时,忽泛起种不详的第六感,他凭借着积雨上那模糊的倒影,猛地转身,一匕首抗住了意外的偷袭!
完全出乎意料,眼前怒目圆睁的美男子,竟然是柳琪的贴身小厮?
沈吉于震惊中被他踹到在地,眼见短剑再度砍来,想也不想就一匕首划破对方的小腿,在这人吃痛跪地的那刻,又匆匆两脚回踹过去!
电光火石间的反击,已是沈吉的全部本事了,只可惜更多的杀手随即跳上甲板,将他无情围住。
老板小厮疼得呲牙咧嘴,半晌才稳住声音:“带走!”
*
之于甲板之上的混战,江之野的支援显得非常及时,他很快便护着雷木退出了包围圈,反倒是原本战斗力十足的阿金越来越乏力,终在两步趔趄之中,被流箭射中左肩,狼狈倒地。
雷木急了:“阿金!”
他不顾一切地飞窜过去,将她扶起护住。
正如绿榴所言,让阿金变强的药效已经彻底退了,她气喘吁吁地嗅着雷木递过来的香,眼神中逐渐生出理智。
绿榴持斧,瞧得哈哈大笑:“这就是你的本事?”
阿金靠住雷木骂道:“当然没你们有本事!柳琪,你以为骗下我的嫁妆就能飞黄腾达吗?呸,你没这个命,你这辈子注定要家财散尽、一无所有!”
这一句话犀利地揭穿了老板干的好事,众人不禁瞧向柳琪,逼得柳琪面色更加苍白。
阿金继续怒骂:“等你下了地狱,还要跟你爹解释,是怎么你姨娘苟且到一起的!说不定你爹就是被你们这对狗|男女害死的!做出这种天怒人怨之事,今天就是你的报应!”
朱容恼羞成怒:“绿榴,还等什么?让她住嘴!”
闻言绿榴立刻迈开步子朝他们走去,而已被雷江二人杀破胆的侍卫们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雷木立即抱起阿金后退,江之野悄然握住了剑柄。
谁晓得阿金反而笑得更厉害:“绿榴,你是不是生点脑子全长在配药上了!朱妖女害你一生,你还要跪在地上替她数钱?真是个惊世骇俗的蠢材!”
绿榴虽也服用了金刚丸,但尚有几分神志,她知道自己今天若不能大获全胜,那便别说再重整旗鼓了,能不能活到明日都两说。
阿金猜出这女人心里所想,骂得更狠:“你不会还盼着朱容捧你回花魁之位吧?就算白朵死了,也轮不到你啊,你怎么不去照照自己现在的丑样子,简直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客人看到你,当场就要被吓吐吧?”
万万没想到,刀枪不入的绿榴竟然因这话而开始发抖。
朱容顿觉不详,怒说:“你少听她胡说八道!”
然而爱美成性的绿榴还是转过身子,一步一步走到船边,她在暴雨中狼狈地低下头,果然在湖面上瞧见了个不堪入目的倒影,说青面獠牙,都有些客气了……
阿金偷偷朝雷木使了个眼色,雷木会意,瞬间便持剑冲过去,全力一脚踹向绿榴。
可惜这女人的防御力不知变高了多少倍,虽直扑在栏杆上,却并没有直接落湖。
与此同时,朱容身边的婢女春尘已袭向阿金!
静观其变的江之野早有防备,立即中途拦住,和同样身手不凡的春尘在甲板上缠斗起来。
状况再度无比混乱,然而被偷袭的绿榴并没有反击,她莫名其妙地朝空气大喊了一声,进而又发出更为含糊不清的呜咽,似是在笑,又似是在哭,如此疯癫反复几秒,竟自己身子一倾,扑通一下跳到了水中。
早就饥渴的食人鱼们蜂拥而至,将她拖入湖底。
雷木呆了:“……”
这个变故震惊众人,眼瞧着朱容再度变脸,怒喊着让侍卫捉住阿金,江之野不由失去耐性:“快带她走!”
雷木不敢再拖延半分,他立赶紧跑回阿金身边,抱着她在江之野的掩护下飞跃上了屋檐,逃入了越来越恐怖的雨雾之中。
从来都要掌控一切的朱容接连失手,难免绷不住情绪了,她亲自掏出匕首来指向江之野:“叛徒!既然你做出这种选择,就别怪我不留情面,把他拿下!把沈吉给我捉过来!”
江之野的身手算是赤花楹的天花板,在杀手们的进攻中且战且退,他当然不可能被朱容的威胁吓到,但一想起沈吉,心里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不安。
*
冰冷的水迎头浇上,呛得沈吉狼狈猛咳,遭杀手绑架的他并没有被押送去水牢,反而被拖到了位于赤花楹极边缘的晦暗船舱之内。
带人袭击他的老板小厮已包扎好了伤口,见沈吉那副乱七八糟的样子难免失笑:“傻吉,你可比我想象得要厉害多了,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傻呢?”
而梦傀则焦灼万分:“你快振作起来。”
遭了顿痛打的沈吉面部肌肉微微颤抖,他还没忘记要角色扮演的前提,只能在含糊其辞中努力打听状况:“你是谁呀……泼我干什么……”
按设定所言,这小厮好像名为秋影,亦像影子般常在柳琪左右,平日里他常想仗着老板的宠爱作威作福,无奈就连老板本人的地位都很微妙,愿意买秋影账的人并不多,故而他总有种心态难以平衡的别扭,脾气性格都糟糕得一塌糊涂。
果不其然,沈吉“不认识”自己的事实让秋影很生气,他抬手便狠心揍向沈吉的肚子,而后问:“想起了没?”
沈吉毫不压抑惨叫,而后泪眼朦胧地沉默,这可怜巴巴的样子让秋影更加怒不可遏。
幸好船舱的楼梯处传来了新的动静。
秋影听见,马上换了副温柔的表情,快步凑上前去报告:“老板,人我抓来了,是按您的吩咐用麻袋装好,悄悄带到这来的,不会有谁知道,包括夫人。”
柳琪嗓音湿凉:“嗯,办得不错。”
梦傀呀了声:“这家伙也打算背叛夫人啊?”
沈吉忍着痛暗想:“故事里必是人人都求而不得,老板看似因迷恋姨娘而堕入这深渊,但谁又知道真相如何呢?”
梦傀:“你先稳住他吧,等臭猫来救你。”
沈吉:“……怎么不劝我自立自强了?”
梦傀:“我想劝,你逃一个我看看?”
沈吉:“……”
胡思乱想间,表情模糊的柳琪已经走到了油灯光芒所覆的地方,他的衣袍下方湿掉了大半,还沾有血迹,怕是刚才甲板上的战斗十分惨烈。
这细节不由让沈吉担心起了江之野的安危。
而梦傀则忠心耿耿地扫描并播报。
“玩家柳琪同化指数上升为40%”
虽然数值同样不低,但他肯定算玩家中比较清醒的了,沈吉总觉得这人心思难以捉摸,不由先发制人:“老板,你做什么?夫人不让你们打我。”
柳琪露齿而笑:“可夫人也不让你做贼啊。”
刚才沈吉去救顾长卿时,那些被迷倒的下人们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当时他没选择赶尽杀绝,所以此刻的暴露是必然的。
但柳琪即然偷偷把自己带到这来,肯定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另有所图,沈吉这般考虑着,又小声说:“顾大人是好人……”
柳琪叹息:“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
沈吉假装害怕地瞧着他,表情委屈极了。
柳琪挥挥手,轻声吩咐说:“你们都出去,在附近看紧了,若有来人,立刻替我拦住。”
秋影不放心:“老板,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柳琪目光微凉:“按我说的做。”
秋影这才点头,带着几名侍卫离开了船舱。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毒蛇般的柳老板站在面前,沈吉被他虎视眈眈的表情瞧得心里发毛,打破寂静道:“老板,你饶了我吧,我错了。”
柳琪嗤笑:“成天认错,改日又犯。”
沈吉抿住嘴角。
柳琪抬手。
沈吉忙往后缩了缩脑袋。
结果柳琪并未落下巴掌,只轻轻摸住他的脸:“可惜了这幅好皮相,偏生成了傻子。不过当傻子也好,傻子才能在这恶心的人世间找到点快乐。”
以角色的情商是绝不可能听懂这番话的,沈吉当然也不给反应,只本能地躲避他的手。
柳琪叹了口气,拿出手绢到旁边的水桶里洗了洗,回来慢慢地帮沈吉擦掉下巴和脖颈处的血污,动作极其温柔,看似无意地问道:“所以,你把顾大人藏到哪去了?现在赤花楹这么危险,他一个人会遇到危险的。”
和其他人一样,柳琪也会用哄孩子的语气忽悠沈吉,然而事实上,沈吉这角色只是没有办法共情与交流,若单单论理性,恐怕还要在他们之上。
此刻他满心都想要保护顾长卿,故而鼓起勇气选择撒谎:“……划船走掉了。”
话音落下,副本并未警告异常。
沈吉稍微松了口气。
柳琪动作微停:“哦?什么时候走的?”
沈吉眨眼:“着火的时候。”
如此算来,离开的时间倒不短了,柳琪眼神微闪,而后帮沈吉解开绳索,拉着他发着抖的胳膊道:“乖,我再问你件事,你可不能骗我。”
沈吉最讨厌这种虚情假意之徒,感觉还不如被暴打一顿来得轻松,他忍着厌恶点了点头。
柳琪揽着沈吉坐到船舱角落的椅塌上,感觉怀里的少年怕得和筛子一样,故意轻笑:“你抖什么?”
沈吉的演技还不足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这颤抖是角色自身的本能反应,在惹人作呕的肢体接触中,好像有什么黑暗的记忆呼之欲出,夺走了沈吉身体中最后一点温度,他心里的情绪猛地炸了,挣扎着想走。
结果柳琪却用力把他搂回了怀里,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笑容变得十分可怕:“你这样子让我很伤心啊,说起来,我也算你第一个男人了,可惜你什么都不记得。”
沈吉瞪大眼睛。
柳琪笑:“或是说,其实你还是有点印象的?”
曾在脑海中闪回的记忆再度涌现。
沈吉恍惚间想起自己被人按在地上狠揍,而后又遭掐着脖子狠狠侵|犯,全身衣服都被无情撕碎,就连身体也像从中间裂开似的痛到崩溃,只能在哭喊中拼命推搡着对方的肩膀,而那人的脸……正是柳琪这个人渣!
现实中的柳琪加大了手指的力度,掐得沈吉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轻咬住沈吉的耳朵,灼热的气息吓得沈吉再也绷不住情绪,马上拼命挣扎起来,甚至生出回身捅他一刀的冲动!
梦傀慌张:“喂喂!那些都是剧情,不是真的!”
而后又用激将法:“你忘了臭猫还生死未卜呢?”
灵魂好像被侵蚀的沈吉心跳到快要坏掉了。
柳琪的力气很快占了上风,他狠狠地将沈吉禁锢回怀里面:“别这么害怕,你老实照我的话做,我就不欺负你了,好不好?嗯?”
沈吉强压着想宰了他的情绪,勉强着僵硬点头。
柳琪扶正他的脸:“夫人的账本,你还记得多少?”
……竟然是为了这个?
看来朱容当真一手遮天啊,就连老板本人都没办法掌控赤花楹的状况,一定是自己之前去修改账本的笃定态度,让姓柳的动了歪心思。
柳琪感觉到怀里的少年终于安静下来,又问:“你都记得,对不对?其实你是很聪明的,只是别人不理解。”
梦傀:“看来这个玩家了解你这角色的病症。”
沈吉:“好在他还不知道,我也是个真实的人类。”
梦傀:“先忽悠住再说,你可别再崩溃了。”
沈吉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勉强点头。
柳琪满意一笑:“那写下来给我可好?只要你能写出来,以后我便再也不让你算账了,你想做什么,想玩什么,我都依着你,姨娘给不了你的,我全都能给你。”
说着他便吻了下沈吉的后颈。
沈吉简直快吐了:“………………”
梦傀:“……会有玩家故意故意揩美貌NPC的油,你尽量干一行爱一行吧。”
*
「观察者数量:72114」
「@令使大大」
「@江之野」
「这玩家剧情中的羁绊明明不是沈吉吉。」
「单纯占便宜是吧?」
「谁能把他家坐标发我,急急急!」
*
幸好柳琪急于得到账本,并没有继续动手动脚,而是把沈吉扶到桌前,强塞给他只毛笔。
沈吉愣过片刻,便开始奋笔疾书,所写的当然是凭借记忆胡编乱造的东西,大概是他表现得过于胸有成竹,柳琪并未起疑,甚至一脸满意地抱着手围观了起来。
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秋影报告道:“老板,夫人正在找你呢,那几个家伙不知逃到了哪里,你得小心。”
柳琪啧了声,吩咐道:“看住门,让他好好写。”
说着就快步离开了这处阴暗的船舱。
写个屁。
待到室内安静,沈吉立刻气愤地扔下毛笔。
梦傀道:“这柳琪有点神秘,我怕他坏事。”
确实,关于绿榴、白朵和阿金的内心世界,沈吉多少能够感受到一些,可柳琪却显得格外扑朔迷离,毕竟那些坏事都是他随朱容一起犯下的,这人若犹豫早就犹豫了,还能求而不得什么呢?
难道仅仅是……想夺回赤花楹的控制权吗?但那和情感有什么关系?
这副本不是利益之争,心印绝不会选错猎物,柳琪必有属于自己的阴暗心结。
正在沉思之际,门外又传来一阵暴动。
兵器碰撞间惨叫接连响起。
沈吉立刻站起身:是江之野来了?
他全没想到,下一秒破门而入的却是护着阿金的雷木!
梦傀扫描触发扫描。
“玩家金玫同化指数上升至68%”
沈吉忙迎过去,帮着他们勒住冒血的伤口,小声道:“都在抓你们呢,别再杀了,逃吧。”
阿金因线香而维持着最后的清醒,打量沈吉:“你三番几次放了我们,我们却不听你劝,你不生气?”
“阿吉不生气,我却耐心不足了。”
江之野忽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经历过惨烈的战斗方才脱逃,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衣,已被沾惹上赤红的斑驳,瞧着骇人极了。
沈吉吓得慌跑过去,这回伸向馆长大人的发抖的手,可再与角色情绪没有半点关系。
江之野微笑:“我没事。”
而后又严肃地瞪向阿金:“追兵来了,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你若还想活到最后,逃走是最好的机会。”
这话无疑戳破了心印给的最终任务,同时暴露他自己的玩家身份。
但金玫的灵魂已和故事中的阿金高度融合,她并没有敏感地捕捉到对方的意思,只眯起眼睛倔强:“只有杀光他们,我才能活得更好!”
雷木无可奈何地劝说:“玫玫,收手吧。”
闻言阿金立刻暴怒:“你若觉得我拖累了你,随时都可以一走了之,用不着管我!”
雷木也恼了:“你这是什么话?我若嫌你麻烦,会花那么多年走到这里来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阿金倔强沉默。
第66章 赤花楹
面对阿金的任性, 雷木多半已经憋闷很久了,此刻他的怒气简直一发不可收拾,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里的剑, 继续道:“如果能让你好好活下去, 要我做什么都愿意,但你分明……分明就是想跟他们同归于尽, 我不怕陪你去死,可——你究竟什么时候愿意听我一句劝, 如果当年你听我的,不一门心思嫁给柳琪, 也不会走到今天!”
“现在讲这种话有什么用?!”
阿金忽然崩溃了,用早已变形的手紧紧地抓住披散的长发, 牙齿不停发出咯咯作响的怪声。
眼瞧着玩家已走进死胡同,沈吉忽开口。
“2022年10月31日, 蒋礼与王欣吵架, 喝酒彻夜未归;2022年11月3日, 王欣早8点乘3号地铁上班, 下午4点请假外出与客户幽会;2023年11月15日, 蒋芒芒提前一小时离校, 而后离家出走去见大龄网友……”
这席奇怪的话把屋里的三个人都说愣了,其实内容全来自于金玫真实世界中笔记本里的记录。
与此同时,副本开始发出警告。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35%】
*
「观察者数量:89110」
「侵入者怎么自爆了?」
「他想唤醒那个玩家吧?」
「这玩家回到现实世界也会杀人。」
「是不知道被销毁意识的惩罚有多严重?」
「只剩下空壳子一样的肉身,不敢想……」
*
梦傀最开始的警告沈吉当然没有忘记, 但他主意已定, 不管不顾地继续:“你跟踪记录的是什么人?是抛弃和背叛你的人么?你想对他们如何呢?像屠杀赤花楹一样夺走他们的性命吗?可你明明知道,你恨的人过的也很不幸福, 就像朱容和柳琪,不用你去毁他们,他们本来就在自寻死路!”
阿金非常惊讶,稍微想起点现实:“你是玩家?”
但副本却不客气,警告声响个不停。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40%】
沈吉默默握拳:“没有得到想要的感情,就一定要和对方玉石俱焚吗?像柳琪那种人,再给你,你还愿意要?明明身边有个愿意为你吃苦、愿意为你去死的雷木,你却非得一意孤行,你不爱他就拒绝他啊,怎么可以利用他为你复仇?!难道爱你的人就不是人了吗?那你又比柳琪朱容强到哪里去?我看你不是求而不得,你是故意视而不见,现在你再不逃,我一定会好好看看你是怎么死掉的!”
副本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55%】
梦傀:“……好骂。但求你闭嘴。”
再这样下去,沈吉的确就要触发意识销毁程序了,他终于没再开口。
被狂喷了一通的阿金默默垂眸,半晌之后,她意外地开口决定道:“……我们逃吧,逃不掉,也可以一起留在这平湖水里,再也不用告别了。”
作为真NPC的雷木当然被沈吉搅乱了思绪,但他很快便调整过来,扶起阿金的胳膊说:“好。”
由于没想到少年会用这种办法唤醒玩家,江之野瞧向沈吉的目光略显复杂,两秒后,他又微微一笑,不顾自己的满身伤痛,扭头便带路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沈吉跟在队伍最后,当他路过秋影的尸体时,忍不住弯下腰身,轻轻地为他合上了死盯着苍穹的双目。
说也奇怪,一直发狂的暴雨,此刻竟有式微之势,只不过那浓雾愈深,可见度只剩下数米而已。
*
「观察者数量:92101」
「竟然劝说成功了。」
「我本是来看令使大大的,但我喜欢上了侵入者。」
「唔,忽然好期待沈吉吉长大的样子。」
「以蓝星混乱的现状,他还有机会长大吗?」
「?前面的闭嘴。」
*
夫人房内,气氛是微妙的剑拔弩张。
朱容身边热闹不再,只剩下忠诚的春尘,但她并不着急,仍在习惯性地摆弄自己的香炉,时不时便将其捧起来带笑欣赏,愉悦得不合时宜。
柳琪忍不住批评:“赤花楹能够走到今天,绿榴出了很大一份力,她的制药天赋万中无一,你却这般草率地将她害死,实在是暴殄天物。”
朱容翘着兰花指将香点燃,笑说:“琪儿,你怎么忽然这么有正义感了?”
柳琪闭上嘴巴。
朱容瞪他:“不会是绿榴死了,你心疼了吧?”
说着她忽猛拍桌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的好事!”
柳琪没有否认,只道:“她一个美人,玩物而已。”
朱容疲倦地闭上眼睛,缓和片刻后才让语调恢复正常:“平日里不见你这么爱管闲事,怎么这两天不太平,你偏一有机会就要往角落里躲?不会是背着我搞事吧?”
柳琪阴沉而有城府:“我能搞什么事?”
朱容看他:“沈吉呢?”
柳琪:“可能跟着顾长卿跑了吧?”
朱容完全不信:“他跑了,江之野还能留下来见义勇为?那家伙向来不顾他人死活的,这次敢背叛我去搭救雷木,定然是沈吉的要求。”
柳琪:“沈吉一个傻子的话,不值得搭上性命,江总管还没疯。”
朱容冷哼:“自己没心没肺,就别质疑别人情深。”
这话含沙射影,柳琪顿时咬住嘴唇,压抑住随之而起的无名火。
朱容说着便站起身来:“春尘,今天留老板在这里过夜,没有我吩咐,不准老板离开房间,明白吗?”
春尘恭敬行礼:“是,夫人。”
柳琪对此稍有不满:“你什么意思?”
朱容眯起眼睛:“你说呢?我受够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今天必须把那几个家伙揪出来,谁也别再想拖我后腿,哪怕是你,我也绝不可能轻饶,你最好放聪明点。”
话毕,她便用力拂开华丽的红袖,盛气凌人地走出门去。而春尘则全不顾老板的尊严,举剑指挥道:“您累了,请下榻休息吧,别为难奴婢。”
柳琪留又不甘,走又不是,万事悬而未决,前路一无所知,这进退维谷的情形,还真和他的三次元人生相差无几了。
*
短短时间内,雾已浓到瘆人的地步,惨白的水气中裹着甜腻的味道,仿佛随时要将过客引入噩梦深处。
在这个副本里,江之野凡事格外依着沈吉。
他本对NPC和玩家的选择毫无热情,却还是负伤带路,行至一处偏僻的迷你船屋,解开了将其固定的沉重铁链,说道:“朱容很谨慎,平日能开的船都被守住了,与其跟他们相争,不如划这个离开,还算轻快。”
雷木拱手:“大恩不言谢。”
阿金则深深地看了沈吉一眼,表情更加复杂。
雷木搀扶住她:“走吧,水路很长。”
江之野明白沈吉怕他们再鬼迷心窍坏了事,故意警告道:“这次再跑回来,就真没人能救你们了。到时候这里不止有赤花楹的侍卫,还有官兵。就算能再杀几个垫垫背,到头来也逃不过斩首的厄运,无论如何朱容都死定了,不想陪葬就别回头。”
雷木颔首,拿起沉重的船桨用力滑动了起来,而阿金也终抱住另一只桨尽力配合,看来她经历过肆意的杀戮后,心思的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江之野目送那缓慢而去的船影,直说道:“这种天气状况,这种可视度,靠他们两个人……恐怕最后还是要葬身湖底。你的愿望很美好,但不太容易实现。”
沈吉抬头凝望雾气中的濛濛怪雨,暗想:“梦傀,我已经想好了,要增补故事设定。”
当前剧情走向扑朔迷离,梦傀忙问:“怎么改?”
沈吉垂下沾着雨珠的眼睫:“今日东风大作。”
梦傀:“?”
尽管系统并没完全理解,却还是乖乖照办,在电流声中忙碌过一阵子,积极报告道:“好啦!”
两秒之后,不知从何而起的大风直吹湖面,雾气稍散的同时,那船屋已随之降下船帆,看来雷木还算机灵,知道要把握住所有机会逃命。
江之野猜到这是沈吉所为,淡笑:“沈聿青也是这样,凡是他想救的人,救多少次都不放弃。”
沈吉眨眼,碍于NPC身份不便发问。
江之野继续道:“我曾问过他,如果有的人就是不值得救,救一百遍,他们也放不下内心的愚念,那该怎么办?”
这问题沈吉是回答不了,只能摇了摇头。
江之野微笑:“他说,度一次不成,那就度千万次。”
外公的话让沈吉心里微微一颤,情绪复杂。
借由东风的力量,此时湖面上再不见船屋的影踪,同时那几乎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也悄然停下了。
江之野用袖子擦过血迹斑驳的长剑,发现有处地方已卷了刃,不由微微轻叹:“你说沈聿青傻不傻,真把自己当成菩萨了,他若自私一点,现在应活得很好。”
虽然从未与传说中的外公见过面,可因为江之野的记忆,沈吉常对沈聿青有种熟悉而怀念的错觉。此刻刚满十八岁的少年还评判不了功过是非,他最终只是微笑,随即将话题拉回副本:“我有账本,找到顾大人之后让他带走吧。”
江之野并未反对,甚至果决地迈开步子,边走边问:“那我们呢?官兵一来,你我都逃不过。”
沈吉这角色本身并不太理解自己帮夫人的所作所为,亦是触发律法的事,好在他也并不纠结担忧,反倒心念纯洁,只想能救起无辜的人,唯一有些特别的情绪……就是非常担心江总管的安危。
思前想后,他认真道:“那我们也离开。”
好轻松的一句话,如果能离开,故事里的江之野早就走了。
馆长摇了摇头。
纷繁的纠结还没有答案,象征着危险与死亡的红影却已自红雾中现身,那是拿着匕首的朱容夫人和她豢养的一众女杀手。
眼瞧着被敌人团团包围,两人势必要做出取舍,沈吉当然理智,猛地推开江之野,同时回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这种选择当然没错,毕竟小小的账房先生本就无足轻重,彻底摧毁赤花楹的罪恶牢笼才更重要。如果江之野的角色能因沈吉而坚持此念,那身手不凡的他,就是此时此刻最适合去完成任务的人选。
但沈吉不知道的是,江之野所听到的任务,根本就没有舍他而去这个选项。
【主线任务:保护沈吉】
【击退敌人】
【带他逃走】
副本通知响起之刻,江之野不由勾起嘴角,他当然可以不按照剧情去行动,像以前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故意把整个心印世界搞得乱七八糟,然后带走引自己前来的目标器物,潇洒又自由。
可现在呢?如果真选择抽身离开,就算最后能顺利拿走香炉嫣然,沈吉也会永远记得,自己被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了这种地方,而后被群毫无人性的恶徒残忍地杀害了,这个假设让江之野总是平静的心泛起寒意。
“玩家江之野同化指数上升至8%”
沈吉听到梦傀的提醒,完全不明白馆长这是怎么了,他诧异侧头的瞬间,就被江之野狠狠地拽到身后,瞧着那抹染血的白影冲向了凶相毕露的朱容。
*
朱容本是江南歌女,自小便被贩卖至烟花柳巷,全靠美貌与手腕,才在那吃人的环境中活了下来。她恨男人,却偏得依附男人,忍着恶心攀附上一把年纪的柳老爷,终于脱了贱籍,成为柳府内惹人注目的小妾。
此后,柳夫人溺水身亡,朱容取而代之,两年后柳老爷病逝,柳公子挥霍无度,散尽家财。
再然后,便是柳家的销声匿迹,赤花楹的悄然崛起。
故事中关于朱容的背景介绍并不多,但字字句句都透出这女人的苦大仇深、心狠手辣,她善于利用和操纵人的欲望,她就是祸源本身,所以不管哪个爪牙被毁,心印都不会让朱容轻而易举地落败!
江之野与她那些女杀手缠斗之迹,便已感觉到敌人的强度又被暗暗提升了,尽管自己这角色本就是万中无一的高手,能极方便地被他所利用,却还是深感吃力。
再度非常极限地躲过几重夹击,江之野挥剑抹断了个女杀手的脖子,又将距离最近的一个横踹到湖里喂了食人鱼,可剩下的那些,却没受到丝毫震慑,继续用肉眼难辨的速度疾杀过来!
与此同时,不得不选择逃窜的沈吉已被朱容飞身拦住,他掏出匕首防御,于混乱中连连后退。
朱容猛地砸开沈吉丢过来的竹篓,杏目圆睁,她美艳的脸上满是愤怒:“真没想到,我竟然在身边养了这么多条毒蛇,你们以为这时候偷偷反咬我一口,就能至我于死地吗?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她说着狠话的同时,整个赤花楹都响起了奇怪的碰撞声,那是束缚着船屋的铁链正在开解。
梦傀诧异:“船屋全分开啦,夫人想逃!”
不能给这个魔头翻身的机会,否则所有悲剧都会继续轮回!
沈吉不敢犹豫分毫,在夫人持刀刺来之际,竟然用自己的左手去挡她的武器,在刀刃刺穿手掌的同时,想也不想,便反手戳中了她的小腹!
原来人体是这般脆弱的东西……
沈吉只发愣了瞬间,就被夫人在暴怒中踹开!
朱容暗地习武多年,力气极大,沈吉根本没机会躲闪,整个人横飞了出去,再也无法把握身体平衡,导致他的后脑勺直接撞到桅杆!
鲜血转瞬乱淌的同时,那抹白色的身影疾冲而来,可惜沈吉根本没机会看清眼前发生的事,就在铺天盖地的晕眩中失力地闭上了眼睛。
*
回忆之海漫无边际,忽起涟漪。
*
黑暗中,是阵阵清脆的风铃声唤醒了意识。
沈吉困倦地从书桌上醒来,才发现村庄里的学堂早已下了课,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涩的打眼睛,不紧不慢地收拾起自己的课本和文具。
由于是富户的独生子,又从小憨痴,不喜与人交流,除了能书会算外,连独立生活的能力都没有,故而家里对沈吉也没什么期望和要求,每日都只派家丁接送他上学放学、归家吃饭,让这小少爷过着波澜不惊的简单生活。
“阿吉,还不走吗?”
温和又充满磁性的男声从院内传来,是家里这几月新来的护卫江之野。
他模样俊俏,身手又好,更重要的是永远充满耐心,不会嫌弃小少爷不能像常人一样利落讲话,所以沈吉很喜欢他,每天都要江之野亲自接送才肯听话。
此刻听见催促,沈吉忙不迭地抱着书跑了出去,快步停到江之野面前,像个孩子般天真地抬起面庞:“走啦。”
江之野并不如其它家丁那般循规蹈矩,他伸手便戳了戳沈吉的梨涡:“脸都睡红了,梦见了什么?”
沈吉的梨涡顿时更明显:“梦见吃龙须糖。”
江之野提议:“那现在就带你去吃,怎么样?”
因为每次出现都要遭到乡亲们的嘲笑围观,沈吉很少去人多的地方,但他并不明白其中原委,反而很是期待:“要去!”
江之野立刻用口哨唤来白马,轻轻松松就把小少爷抱到马背上,搂着他朝着市集轻快出发。
很少有这种体验的沈吉立刻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在江之野怀里蹭来蹭去,连说带比划地讲起今日学堂上教的故事。
他的言语向来没什么逻辑,江之野无奈而笑。
*
龙须糖沈家也有,想吃多少祖母都会给买,但就是……江之野买的会特别好吃。
沈吉坐在安静的河堤边,认认真真地品尝着盒子里的糖块,那种心无旁骛的幸福表情让人看到便觉得安宁。
江之野在旁轻轻叹了口气。
沈吉迟钝地侧头,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江之野说:“你娘准备给你买个老婆。”
沈吉并不关心:“哦。”
江之野蹙眉:“你想讨老婆吗?”
沈吉并不是有问必答的,他痴症严重时,会一连好几天都不讲半个字,但说也奇怪,只要是江之野问话,他总愿意给点回应,故而听到这个自己根本没办法去真正理解的问题,也迟疑地表态:“嗯……想吧?”
江之野立刻把手里的石子丢到河面上,那石子接连打了好几个水漂才消失无踪。
沈吉瞬间开心地瞪大眼睛:“再丢一个!”
结果江之野却道:“你要是娶妻了,我就要走了。”
沈吉迷茫:“走去哪里?”
江之野:“不知道,总之不回这里了。”
出乎意料,沈吉这次没有讲话,刚刚还堆了满脸的笑意瞬间消失,转而就闷不吭声地淌出了大滴眼泪,他深深地埋下头,抱着糖盒全身发抖,像只濒死的鸟雀。
这小少爷从来都是如此别扭,他没办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
没哪个大男人愿意欺负一个小骰子,江之野顿时感觉后悔,他伸手扶住少年:“我乱说的,我不会走。”
沈吉这才极缓慢地抬起脸来,委屈巴巴地挂着泪珠抽噎了几声,不太确定地瞧着他的眼睛。
江之野这辈子什么都见过,就没见过如此简单的人,讲不清为什么,沈吉的表情让他的心都化了。
鬼使神差间,江之野竟然倾身吻了下他的唇,微翘的唇珠咸咸甜甜,柔软可爱。
沈吉当然没有回应,他甚至不理解江护卫在干些什么,只小声问:“你在干什么?”
江之野动作一听:“亲你。”
“外婆也会亲我。”沈吉顿时一副懂了的样子,“但是不亲嘴巴。”
江之野失笑:“只有最亲密的人之间才可以亲嘴巴,亲了就要做夫妻了。”
这话实在超纲,沈吉皱着眉头想过很久,而后非常意外地仰起头,又亲住了江之野的嘴唇,甚至贴着他的唇含糊说:“那我也亲亲你。”
江湖和风月对江之野这个人来说都是过眼云烟,但此刻他却情绪微滞,想有什么在心里炸了似的,就连神色都变得恍惚。
沈吉不太放心,拉着他认真追问:“真的不走吗?”
江之野无奈地点点头。
沈吉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细嚼慢咽地吃起龙须糖。
老天生来就给他这副脑子,他的世界里能放下的事情极少,算术、写字、还有江之野,再想多点其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所以沈吉从没怀疑过:像江之野这种高手为什么会来自家打闲工,也全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明明答应不走,却还是选择了不告而别。
是的,三天后,江之野突然消失不见。
沈吉为此痛哭流涕,连饭都吃不下一口,惹得沈老太太又急又气,拿着官府的通缉令说:“他可是个江洋大盗啊,身上百十口人命,分明就是到我们这个小地方避难来了!幸好老天有眼,让他行踪败露,不然我们家也得跟着遭了秧!走了正好!”
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的沈吉更加伤心欲绝:“江之野去哪了,我要江之野送我上学……”
沈老太太骂道:“谁知道他去哪了,骗子!大概到边境躲着去了吧,我的心肝,你快把饭吃了!”
沈吉只听到两个字:边疆……
他停止哭泣,慢慢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总是空空洞洞的脸上没任何多余的表情,家人自然也便瞧不出他要铤而走险的端倪。
然而次日,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沈吉也从大宅子跑掉了。
茫茫山海间,寻一个人不容易,一个傻子寻找一个逃犯便更无可能。
但老天偏偏比想象中更加恶毒,它没让单纯无知的沈吉在流离失所中安静死去,反而在一年以后,草草地安排了两人的悲剧重逢。
第67章 赤花楹
离开家庭的庇护, 沈吉当然活得很坎坷,那时他早已被骗光了钱财,沦落到钱庄里做工还债, 也正是借此学会了算帐, 并展露出自己天才般的心算速度,让黑心老板稍微另眼相看, 才得以苟下了性命。
重逢当夜,沈吉正在荒僻的小院里整理那些永远也记不完的账目, 忽听扑通一声:竟有人翻墙而入。
他疑惑回头,意外地对视上双熟悉的眼睛, 刚想惊喜地大声说话,却被来者扑过来捂住嘴巴。
那是正在躲避仇家的江之野, 他因遭暗算而受伤,一副满身是血的狼狈样子, 好在蒙面巾下的脸却仍旧是沈吉记忆中的模样。
已然落魄了的小少爷很开心, 他没有任何防备, 引着江之野去到平日居住的小黑屋, 边帮忙上药边轻描淡写:“之前你走了, 他们都说你坏人。我不信, 就出来找你啦。”
江之野沉默,呆望着沈吉憔悴的模样。
沈吉笑嘻嘻地抬头:“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江之野承认说:“我是坏人,我要是不走,你全家都要被抄。”
沈吉眨眨眼,并没有回答。
江之野知道他心里多少明白了些, 是不想面对才不讲话的——人心真奇怪啊, 只要足够在意,甚至能够分辨得出一个傻瓜沉默的真正原因。
上好药后, 沈吉又说:“带我走吧。”
江之野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走去哪?跟着我,没饭吃,没屋子住,随时都有官兵和仇家。”
结果沈吉还是像之前那样,说哭就哭,他委委屈屈地重复:“我不吃饭,不住房子,我不饿,你带我走吧……”
其实当初江之野躲去沈家,也无非是想避避风头,结果偏遇上这小家伙,一耽搁就耽搁了大半年,而今路过这座城,是打算寻机会躲去邻国逍遥,现在看来,沈吉当真是老天特意安排来牵绊自己的债。
短短的功夫,沈吉的眼泪把领子都哭湿了。
江之野无奈,终于答应:“好,但你要等我几天。”
沈吉才不问几天,马上小狗点头:“嗯。”
他用力拉住江之野的衣袖:“不骗我。”
江之野失笑:“当然。”
沈吉委屈:“上次骗了。”
江之野保证说:“那是最后一次。”
沈吉这才迟疑地松开手,却又在下一秒重新拉了回去,泪眼朦胧地抿住嘴角。
江之野鬼使神差,又扶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仍旧不懂得回应的沈吉也并不躲闪,只是红着脸望着他,像个千百年都不会改变的空壳娃娃,正因为没装着普通人的七窍玲珑,才带着与生俱来、坚如磐石的笃定。
许久,江之野才放开他的呼吸,温柔地擦掉沈吉的眼泪。
沈吉莫名强调:“我们是夫妻了。”
江之野:“……”
沈吉好像生怕他忘了:“你说过的,亲亲就是夫妻。”
这天真的话让男人无言以对,半晌才嗯了声。
沈吉瞬间喜笑颜开,搂住他的胳膊靠上去:“娘子~”
江之野:“……”
这次江之野并没有食言,可惜当他终于解决了麻烦,装好金银细软准备带沈吉私奔时,那个傻瓜却意外地不见了踪影。
“好像叫一群红衣美人瞧上了。”
“骗走卖了吧?”
“你不知道那群红衣服的人是哪来的吗?”
“赤花楹听没听过?”
“仙境一样的青楼啊,这辈子能去上一次也值了。”
江之野一路寻找,一路调查,终于搞清了沈吉的遭遇,可终于等他费尽心机混进了赤花楹,却只在水牢里找到了残叶般的小傻子……还是去得太晚了。
那时沈吉满身是伤,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他好像谁都不认识了,见到江之野也没太多反应,甚至有点害怕。
单纯无知的美少年在赤花楹这种地方能遭遇什么,江之野不敢多想半分,而且这次他连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资格都没有,就被朱容带着杀手团团围住。
那女人始终聪明又贪婪,在水牢悠闲地讲起条件:“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客人,原来是让官府头痛了八年的江大侠啊。沈吉呢,得罪了客人,破了相,我本来就不想留他了,没想到他还有人惦记。”
江之野的双眼积满怒火。
朱容理直气壮:“你可不能怨我啊,我是逼良为娼了,那又怎样?你杀了人家一百零三口,又是什么好东西?”
江之野沉默。
朱容笑得花枝乱颤,趁机提出交易:“人你可以赎走,不过他怕是治不好的,再说边境已经打起仗来,你俩也没地方可去。我倒有个主意,我有办法让沈吉忘了这些事,留你们在赤花楹生活如何?你只用帮我在江湖上做点事,废些脚力上的辛苦,我保证不再让任何男人碰他,只要有我一日,沈吉便能衣食无忧、轻轻松松,可好?”
那日沈吉的记忆是非常模糊的,因为在赤花楹受的折磨,他脑子全乱了,谁也不认识,什么也记不清,当时只瞧着那个很好看的男人,听了夫人一席话,便真为自己的“衣食无忧”点下了头。
朱容夫人办事痛快,当场就释放了沈吉,还好衣好饭伺候了番,把他们安顿到温暖清净的船屋之中。
待屋内只剩彼此,江之野才拿起夫人留下的神秘药丸,轻轻地递到了沈吉面前。
沈吉鼻尖上的伤疤未愈,仍旧怕得要死,可神奇的是,他没再躲藏,反而慢慢地把药丸拿起,放到嘴巴里咽了下去。
江之野紧绷着表情,每寸肌肉都在颤抖,但这回,他没有再吻沈吉,而是跪在床边伸手拥抱住他。这个少年消瘦至极的身体缩在自己的怀里,脆弱到随便一折,就会离开这个恶心的人世间。
江之野没心没肺,他很擅长杀人,他不觉得人命有什么了不起,他当然也从来没保护过一个人,可现在,却偏偏因为怀里这个并不完美的生命,非常非常天真地想要破例一次。
虽然结果可想而知……错的人,错的时间,错的事。必定某日,他们便要在这魔窟万劫不复了。
*
极端陌生又好似亲身所历的往事,在沈吉的脑海中缓慢生根,此刻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和江之野那角色所经历过的全部,却又是第一次觉得,真是半点用都没有,还不如不知道的好,管不得馆长半字不提。
梦傀不安劝告:“喂喂,都是假的,你别多想。”
恢复神智的沈吉终于费劲力气地睁开了眼睛,他望见摇晃的船舱天花板,想起眼前要面对的一切,竟感到种撕心裂肺的酸楚。
这未经情事的少年试图用深呼吸控制住情绪,但下一秒,却还是因为那些陈旧的狗血往事,莫名其妙地淌出了滴温热的泪水。
*
「观察者数量:100871」
「难受到了,这心印有毒。」
「难怪令使大大情绪不太稳定。」
「呜呜不要把这种故事套上沈吉吉的脸!」
「求求带小傻子跑吧,少管这里的破事。」
「呵,那可就随了心印的愿了。」
*
此刻的船舱内并不安静,沈吉耳边响起些凌乱的碰撞,紧接着便是顾长卿虚弱的询问:“发生了什么……号炮用过了了吗?”
沈吉恍惚回忆起千钧一发的副本剧情,他赶忙胡乱抹了下脸,扶着生疼的脑袋爬坐而起。
江之野刚把胖胖的顾状元从货箱中拎到地上,也不管他满身血污与湿草,只扶着剑说:“用过了。现在赤花楹大乱,夫人多半是发现有官兵朝这里靠拢,已经将船屋解体,正齐齐朝入江口方向前行。”
闻言顾长卿不禁冷哼:“无谓的挣扎,入了江全是官道。”
江之野:“你怎么知道没人能给她放行呢?”
顾长卿哽住。
江之野又道:“侍卫们正在搜查,我们这船虽暂时落了单,但也逃不了一世,除不掉夫人,死的就是我们。”
论身手,顾长卿还不如沈吉敏捷,他自然而然紧张起来。
此时沈吉已经平复了情绪,他掩饰掉自己已经恢复剧中记忆的悲伤事实,艰难下床道:“我写的账本在别的船上。”
顾长卿还没理解他没头没尾的话,江之野却瞬间严肃了眼神:“如若被夫人发现,她必要继续追杀你。”
“你是说……你把自己记住的账本写出来了?”顾长卿扶着受伤的胳膊,当即要拉住沈吉,“无妨,你直接随我走,我带你面见圣上,他定愿意让你戴罪立功。”
沈吉本能地躲闪开来,退到了江之野身后。
官家有可能饶过一个傻子,但没可能绕过罪恶累累的江之野,此时此刻再坚持正义,就是逼所爱的人去死。但话说回来,沈吉又很清楚,想要破坏副本的故事,去完成那个心印最不期望的结局,自己就必须得放下对“错误”的执着,可……
原来事到临头,抉择是那么困难的事情,然而天下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坚持黑白分明,有勇气回头是岸呢?
角色越发强烈的情绪,让沈吉心如刀绞,这比任何酷刑都要难熬。
梦傀焦急说:“喂,你又被故事侵蚀了!这样会有危险的,别把你对臭猫的好感,和故事里的爱情混为一谈!现在那两个角色叫沈吉和江之野,换成其他玩家,又会变成别的名字,其实跟你没任何关系啊!”
系统的每个字都没有问题,可沈吉不是一台机器,他拉着江之野的胳膊微微颤抖。
江之野察觉到少年的异样,不动声色地对顾长卿说:“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你最好听我们指挥。”
*
在平湖上停驻了多年的船群终于开动了。
可是毒气、火灾、屠杀……那些混乱已将这里的繁华与热闹毁之一旦,故而船群逃离的姿态难免狼狈不堪,且又背离东风,速度着实比想象中更为缓慢。
负了伤的朱容满脸阴沉,她坐在床塌边饮下了春尘送来的汤药,而后说:“每艘船都要仔细检查,若船身已遭火灾损毁,便把有用的财物搬走,直接凿船沉湖,不能把任何证据留下来。”
春尘拱手退离:“是!”
柳琪失去行动自由,只能坐在旁边懒懒地瞧着,忽然发笑:“姨娘,你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肯放弃的执着样子,是你最迷人的地方。”
朱容投过冰冷的目光,并不想回应。
柳琪又阴阳道:“但你也该明白,既然敢做下那些恶事,就注定了赤花楹迟早要气数散尽。我劝你就别再挣扎了,不如想想怎么活命要紧。”
朱容终于蹙眉开口:“你为何能说得如此置身事外?”
柳琪不看她:“因为一切本就是你的主意。”
朱容瞬间变脸,抽出匕首指向他:“所以你后悔了是不是?怎么,现在你想逃吗?”
柳琪切了声:“上了你这艘贼船,你能让我逃?”
他之前虽也态度日益变差,常常我行我素,但还是第一次把这种话直接捅破,本就心烦意乱的朱容立刻勃然大怒,直接一刀便划破了柳琪阴柔的面庞。
突如其来的疼痛自然也激怒了压抑已久的柳琪,他瞬间站起来骂道:“你又发什么发癫?”
朱容眯起眼睛,咬牙切齿:“就连你也想背叛我?”
柳琪抬手便把桌上的药碗推到地上:“我帮你杀了我爹!听你的话把家财全都转移到这鬼地方!还有阿金和阿绛,每个我身边的人,也都交给你去处置!我把一切都给你了,可赤花楹的决议,你听过我半句劝吗?”
无论是被摔碎的杯盘,还是他的质问,都显得怨气十足。
朱容用更大的力气握紧刀柄:“喊什么?看来你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年幼无知,如今看清我的真面目后,是不是日夜煎熬,想回到从前?”
这女人好像一朵美丽的食人花,总能把内心的欲望如此不加掩饰的地说出口。她是直率,直率到倾其所有也换不回一点真心。
柳琪不再回答,只拿手帕捂住满脸血迹,可鲜血淌得厉害,瞬间便把手帕都染红了。
朱容气焰稍小,上前一步轻下声音:“疼不疼?”
柳琪还是不理睬,甚至移开目光,不愿再与她对视,朱容欲言又止。
正在此时,侍卫又手忙脚乱地冲进来报告:“夫人,我们刚刚发现了这个!”
朱容疑惑回身:“什么?”
侍卫:“好像是账本,有人写下两版不同的账本,分别藏在两艘货船上。”
这话引得柳琪稍感心虚,自然悄悄偷窥。
朱容皱眉接过,瞬间就认出沈吉的笔记,她何其聪明,立刻怒瞪了柳琪一眼,而后判定:“看来沈吉把什么都记住了,而且那个真账本,本来是打算给顾长卿的,所以顾长卿一定还在这些船上,必须搜出来!”
*
却说沈吉三人霸占了那艘小船,正在悄悄调转方向,打算开着它逃离赤花楹的大部队,无奈此时浓雾已经悄然散去,周围船只很快便发现这边的异动,不仅有侍卫呼和着大声质问,甚至还有流箭开始飞来!
沈吉和顾长卿被射得频频躲藏,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又躲回船舱。
虽然东风未停,但仅靠天时是没办法逃走的。
江之野侧身在窗口观察,微微皱眉说:“又有更多大船包围过来了,包括朱容的画舫。”
看来决战已至,沈吉深吸了口气,握紧匕首:“她肯定不想放弃。”
江之野决定:“那就杀了她和柳琪,这样副本必然会结束,他们死掉,故事就没有继续进行的意义了。”
顾长卿当然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摆手阻止:“不能杀啊,要抓活的,不然两个恶棍把真相带到阴曹地府里,那些朝中的蛀虫岂不是逃过一劫?”
逻辑虽没错,但实在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之野理都不理,直接道出判断:“你尽力护住他,至少坚持到官兵来了再说。”
沈吉认真答应:“好。”
此时从四周飞来的流箭更多,它们仿佛要靠着数量压制,把这艘船击穿似的,那箭矢射中木板的砰砰声,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顾长卿被带到个还算安全的角落,动也不敢多动。
沈吉无奈偷瞧:天知道皇帝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人来办案,难道满腹诗书能当枪使吗?
梦傀分析:“正因为不够强,大部分玩家和NPC都要选择放弃他的,这是副本的诡计。”
也是,比起榕骨镇的警察齐欣然,这顾长卿实在没用了许多。
齐欣然在故事里,象征着希望,而顾长卿在故事里,意味着正念,而正念比起强烈的欲念,本就吸引力不足。
沈吉听着箭声渐小,蹙眉:“他们要过来了。”
说着,他便用力推动船内的家具,试图阻挡窗门,顾长卿慌慌张张地在旁帮忙,显得六神无主。
果不其然,杀手们开始借着桅绳登船。
此时离开船舱,朱容必要下令放箭,所以江之野只能借由船屋木墙阻拦,挡在门口刺杀那些试图闯入的侍卫,手起剑落,毫不含糊,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势。
太多死亡发生在眼前,让沈吉全身都在微抖,但他哪里还顾得上矫情?慌乱时刻,甚至还要拿着匕首帮忙补刀,什么杀人不杀人的,也顾不上思考那么许多了!
*
如此下去,对赤花楹和背叛者而言,定是两败俱伤的状况,站在双层画舫上远望的朱容有些焦灼,因为随着登船的杀手越死越多,身边那些本就心神不宁的下人们,也不再遮掩胆怯之意,飞身出发的动作越发迟疑。
多年经验告诉朱容,失去什么,都不能失去人心,她忽吩咐:“春尘,去杀了江之野!”
春尘立刻劝阻:“夫人,我得保护你。”
朱容急道:“快去,只要江之野一死,剩下两家伙便毫无反抗之力!难道你要我亲自去吗?”
春尘回头深深地瞪了眼柳琪,这才拔出双刀,如轻盈的燕子般借着桅绳荡下船去,稳稳地落在了那个风中乱飘的小小船屋之上,急冲向门口!
这姑娘年纪虽不大,却是个练武的奇才,否则朱容也不会随时都把她带在身边。
江之野紧急躲过她甩过来的飞刀,同一时刻,春尘已经翻身进屋,直冲沈吉!
危急关头,江之野自然两步追上,抬箭速击,两人转瞬便缠斗在一起,眼花缭乱之中,屋内本就残破了的家具更是被打得木屑乱飞,令人必之不及。
沈吉将慌乱地顾长卿紧护在身后,他紧张到心脏发痛。
*
同一时刻,画舫上的柳琪亦拔出剑来,不顾周围下人震惊的神情,慢慢地朝朱容缓步走去,轻声说:“姨娘,你闹够了吧,再不走,我们大家都要陪你去死。”
朱容毫不意外,看向他的武器:“哟,早就想杀我了?”
柳琪不回答,只抬剑指着她明艳的面容,而后发起命令:“都还愣着干什么?把船转向,速朝长江行驶。”
下人们继续面面相觑,毕竟老板只是名义上的老板,而朱容,才是掌管着众人生死的一家之主。
*
危险爆发的船舱之内,江之野和春尘越打越凶。
梦傀着急:“这女人好像比雷木还厉害!”
以沈吉的力气和速度,冲上去就只有帮倒忙的份,他忽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船屋周围的场景全部都浮现在了沈吉的脑海里,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冒着红光的不稳定物件。
他忽然暗自使力,床舱内的木箱和陶器竟然瞬间猛地炸成了碎片,让毫无防备的春尘吓了一跳!
“能量耗尽,全域视界自动终止。”
沈吉只觉得喉口腥甜,是血的味道。
梦傀急着劝阻:“喂喂,你最近使用太多次技能啦,稍微收敛点,现实生活中会受伤的!”
来不及计较那些了!沈吉再次紧闭,双眼发动被额外赠送的技能次数。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额外奖励次数消耗完毕。”
在意识中捕捉到室内红光的瞬间,爆炸再度发生!满屋子的木屑与灰尘全部腾空而起!
“能量耗尽,全域视界自动终止。”
伴随着梦傀的通知,沈吉狼狈地吐出口血来!而江之野则把握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剑将心神不宁的春尘刺倒在地,毫无怜惜地割断了她的脖颈。
春尘已死,船屋外的杀手们见状,更不敢上前。
江之野一迈步,那些人竟然后退了起来,他毫不犹豫,直接踏步上前,解决掉了他们的性命!
顾长卿瞧得震惊:“大侠好身手。”
江之野觉得好笑:“大侠?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顾长卿眨眼。
江之野不再理他,只说:“必须杀了朱容,不然没完没了,你别再仁慈了,看好他。”
沈吉点头,又摇头:“你别去。”
去了,就会死。这种预感实在太过鲜明。
江之野微笑:“但救了他,毁掉赤花楹,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何必在关键时刻犹豫?”
是啊,不毁掉赤花楹,所有悲惨的遭遇就还是会继续上演,而为了自己的欲念,亲手制造过太多悲剧的江之野,的确应该所有牺牲,去打破心印的控制。
道理无懈可击,所以沈吉不敢提起虚假的回忆,毕竟提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江之野忽温声道:“没关系,我也觉得这样很好。”
他伸手揉了下沈吉的脸,留下了个迷人到不太真实的微笑,根本不给少年阻拦的机会,便飞身离开了这艘摇摇欲坠的小船。
第68章 赤花楹
华丽的画舫内, 关系混乱的二人还在对峙。
柳琪急着威胁:“这次听我的,对大家都好!”
朱容盛气凌人地嗤笑:“你蠢不蠢?今日让顾长卿带走沈吉,我们就再也没有靠山了, 你不会以为只凭小小的赤花楹, 还能跟官府相抗衡吧?”
柳琪:“我从未想过抗衡,我只想……”
他艰难地压住自己的怨气:“我本只想和你不问世事, 离开柳家,简简单单地活下去, 可惜那结果我从来没得到过,这赤花楹的一切是你想要的, 不是我。”
朱容并非不了解他的心思,从当年自己被买入柳家, 初见柳琪那惊艳又贪婪的眼神时,她就知道自己可以一直拿捏住这个人, 而今亦然。
正是因为柳琪从来没办法真正得到她, 她才永远有恃无恐, 毕竟人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始终最难释怀。
故而朱容只是轻笑:“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冒被天下人唾弃嘲弄的骂名跟了你, 却什么都不该拥有,是吗?好啊,那你现在就杀了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说完,她就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柳琪当然只想活命, 可他消除不掉角色对朱容的痴念, 就像他消除不掉自己真实人生中……那些从不该有,却又无止无休的欲望。真无用, 真绝望。
百般纠结中,柳琪拿剑的胳膊已微微颤抖。
朱容露出得意的笑意,她知道这次自己又赢了。
可还没来得及多说半个字,身后竟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心道不好的朱容赶紧回头,可眨眼之间,一把长剑就直插过她的心口!
出剑的人,当然是满身是伤、摇摇欲坠的江之野。
大股的血从朱容口中涌出,她艰难骂道:“你……愚蠢……只有我……才能让你……守着沈吉……离开这里……你们……天地都容不下……”
江之野轻声道:“劳你费心,可能我自己想要些什么,也没那么重要。”
说着,他便毫不留情地拔出剑来,让朱容赤红的血喷了自己满身满脸,那些晶莹剔透的血珠顺着他白皙的面庞缓缓滑下,被窗外久违的光照出了宝石般的色泽。
柳琪瞧着朱容轰然倒下,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急怒攻心:“还看什么!杀了他!”
*
摇摇晃晃的船屋上,最后一个半死不活的杀手也被沈吉补了一刀,他满身血污地退回顾长卿身边,紧张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顾长卿同样手足无措,但他的视线余光在残雾中忽看到抹明黄,不由地惊喜摇晃起沈吉的肩膀:“官兵来了!那是圣上的亲兵!”
沈吉没有心思多去张望,因为,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已被画舫上的杀手用力抬起,直接丢到了湖里,扑通一声,几点水花,然后就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这个瞬间,沈吉的脑海间闪过很多画面,一会儿是在大学的案发现场初见江之野,白雪纷飞恍如梦境,一会儿是故事中和江之野在河边吃糖,被他亲的那刻,甜甜的糖丝瞬间便化了开来。
快乐和痛苦在心内发酵,真实和幻像难解难分,灵魂仿佛也因此而发生了什么无声的改变。
梦傀着急:“清醒点!不要吸收不属于你的记忆!”
而后它又提起副本剧情:“柳琪还是对朝廷定罪有用的,臭猫肯定是只杀了一个!他做的很好,你别辜负!”
沈吉被系统的尖叫吵到头疼,耳畔顾状元的欢欣鼓舞之声也更加遥远。
当官船靠近之刻,他再也支撑不了半秒,随着失力倒地是的乾坤变换,眼前那血腥残酷的船与湖都褪了颜色,终变成了一片死寂的船屋废墟。
顾状元和尸体们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属于侵入者无穷无尽的孤寂。
梦傀立刻乐出声:“呀,看来臭猫真宰了朱容!心印放弃抵抗啦,快去把香炉找回来!”
沈吉疲倦至极地闷咳了几声,嗓子里全是血锈味,他努力振作,扶着几乎不听使唤的双腿艰难站起,凭着本能朝夫人那座最大的画舫遗迹趔趄而去。
故事关闭后,所有的浮华也都蒙上了尘埃。
沈吉踏入内室,踩着地板上已腐朽的纱衣慢慢向前,靠近了床塌上一个端坐的红衣骷髅。
熠熠生辉的宝石香炉就在骷髅手中,它正被白骨握得死紧。
红尘白骨,真是直白的讽刺。看来人类的情感在心印所见,是那么缺乏意义的愚不可及。
沈吉咬住嘴唇,试图伸手去摸。
一声娇笑响在他的耳边:“你真的看破了吗?”
香气随之腾起,沈吉动作微僵,温柔的女声继续问:“如果你知道那不是故事,真的忍心让他牺牲吗?所谓对与错,究竟有什么重要的?”
梦傀生气:“闭嘴!小小心印,别再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他自己很清楚的,真有趣,侵入者也并不是百毒不侵啊……看来我的故事,比别的心印都有意思。”
随着女声的喋喋不休,江之野尸体落海的画面又一次鲜明地浮现在了脑海深处。
沈吉才刚刚情窦初开,就要在副本里面对生离死别,他理智上知道真真假假,情绪上却难免心如刀绞。
“哎,都怪那人当机立断,如果让你做决定,最终一定还是我赢呢,你绝对不忍心牺牲他的对吧?哪怕这世界因此而乱七八糟,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没谁可以强迫你承担那些无聊的责任。”
为了让这鬼魅的声音赶快消失,沈吉伸手便抢过了骷髅手中发着光的香炉,雪白的骨架哗啦一下碎了满地,耳畔也终于彻底清净。
他急促呼吸。由于香炉还有温热,拿着手里,有种被治愈的错觉,但脑海中随之而来的,是更加诡异的画面——
在一片如银河融化般的璀璨虚空中,化为白色巨兽的江之野正在和个黑衣男子对峙。而那男子,竟和他生着一模一样的完美五官,只不过……太多残酷和欲念浮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让少年感觉无比陌生。
巨兽回头:“快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沈吉后退半步,生离死别的酸楚再一次浮现于他的心头。
梦傀尖叫:“喂!你怎么啦?”
沈吉猛然回神,震惊问:“……那是什么?”
梦傀根本回答不出。
沈吉望着指上还未干涸的血迹,眼眶憋得发疼,他忽在某个瞬间便难以继续呼吸下去了,整个人像个被抽走灵魂的娃娃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赤花楹完>
第69章 东花市
时空轮转。
鼻息间隐约嗅到了大湖微凉的湿气, 也听到了偶尔荡漾的水花细响……明明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但沈吉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恍惚中,似有谁想动他手里的香炉, 由于这东西无比重要, 即便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沈吉仍把炉子扣得死紧, 就连指甲都已泛红。
直至被那人半扶起来,动作间那熟悉的草木香沁入心脾, 他才回魂般半睁开眼睛,听话地松开了生疼的手。
是江之野来了。
沈吉凭借本能想拥抱住对方, 可惜手刚努力抬起,却又回想起彼此现实中的关系, 尴尬地失力垂下。
没料江之野竟主动将发着抖的沈吉揽入怀中,拍拍他清瘦的后背, 温声安慰道:“没事了, 副本里都是镜花水月, 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镜花水月吗?可是在副本里好喜欢这个人, 现在……亦然。
沈吉艰难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 情不自禁地把脸靠在他的肩上, 虽然户外冲锋衣的材质冰凉,却让少年觉得温暖。
如果说之前馆长对他似有似无的好感并不在意,此刻总是可以感觉到的吧?
还是说,他当真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
沈吉胡思乱想间,江之野已经把香炉放到旁边, 坐到破败的船板上, 换了个让他稍微舒服的姿势靠着,摸住他的脸问:“哪里难受?”
那些梦傀引导的技能实在是太耗费体力了, 沈吉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喉咙里的血气仍旧鲜明。他终于努力拉住江之野的外套,又按住他肌肉结实的手臂,确认他还活生生的感觉。
少年的唇已经没有颜色了,嘴角却残留着点未干的血迹,江之野用食指轻轻拭去,摸着他的额头感应到问题所在:“你承受能力有限,不要频繁使用能量。”
沈吉只把头歪在他怀里,连点头都做不到。
江之野单手从登山包里摸索出药盒和矿泉水,慢慢喂他咽了下去,见沈吉的面色终于有些好转,这才收好所有东西,将他横抱起来:“别害怕,我带你回家。”
沈吉纤长的睫毛抖了抖,由于身边的人实在可靠,以至于极力克制的疲倦汹涌而来,转眼,他终因体力不支而彻底昏睡了过去。
*
“这次的心印很狡猾,它没有耗费精力去编撰复杂的故事,但因为能感应到人类内心欲念,所有设定全部切中玩家要害,以至于他们很快就会沦为傀儡。”
“难怪那线香卖到脱销,哎呀,沈吉不会有事吧?我可没想到他会这么惨啊。”
“他还不懂得控制力量,休息过就能自愈。”
“那你还冷着张脸干什么?想吓唬我啊……这次的案子估计能破了,我叫人盯紧宝珠。”
半睡半醒间,沈吉听到了直升机的模糊噪音,此外,便是秦凯和江之野的聊天,他朦胧间发觉自己仍靠在江之野怀里,由于始终被对方握着左手,仿佛心脏也随时暖和,身体终于不再发冷了。
梦傀忽然出声:“你可算醒了,千万别在副本附近昏过去啊,带着心印、怀璧其罪,那是很危险的事情。”
沈吉逐渐找回了所有记忆,在脑海中发问:“最后拿到炉子时,我看到的画面是怎么回事?”
梦傀:“不知道,当时的能量频率类似触发了剧透,但你明明已经离开副本故事了。”
沈吉疑惑:“连你都不知道的话……”
江之野多半对脑电波的波动有所感应,他忽抬手捂住了沈吉的眼睛:“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
秦凯乐道:“怎么,后悔啦?你不是很希望他所有进步吗?”
江之野并没有回答。
几抹钻入眼皮的光瞬间被遮住了,意识领域又只剩下沉静的黑暗,沈吉顿觉安宁,不由睡意沉沉地远离了现实。
*
似乎做过很长很长的梦,但在某个瞬间,又把一切梦中情景全都遗忘了。
沈吉眨了眨眼睛,望向陌生的天花板,根本不知睡了多久,也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
他艰难地扭过酸痛的脖颈,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个复古房间的大床中央,不由暗想:“我在哪里?”
然而向来多嘴多舌的梦傀并没有回答,像被关了机似的安静。
沈吉只能继续观察四周:屋子有点过度空旷,除了必备家具外,只有个漂亮的琉璃台灯,此外并没瞧见太多摆设,可见住在这里的人,生活极度简单无欲。
难道是……
让他不好意思的念头刚冒出来,黑粽色的雕花木门便被从外面被推了开来。
此时江之野已经换上了清爽的白衬衫,他随性地散着长发,左手还拎了个带有酒楼标志的纸袋子,和沈吉对视上便露出微笑:“起来洗个热水澡,吃点东西吧。”
沈吉懵懵地半坐起身,声音微哑:“我来博物馆了?这是你房间……”
江之野颔首确定,解释说:“与其惹你外婆担心,不如恢复元气了再回家。”
这话倒很体贴,沈吉点点头:“梦傀它……”
江之野理所当然:“太吵,先关起来了。”
沈吉:“……”
江之野:“我在餐厅等你。”
说着又示意卫生间的位置:“请便。”
*
真是馆长大人的浴室啊,抱着新睡衣的沈吉光脚站在白瓷砖上,忍不住好奇环顾:这里空间很大,干净到了纤尘不染的地步,除了精致的盥洗台外,还有宽敞舒适的浴缸。但就是……缺少生活过的痕迹。
台子上那些崭新的洗漱用品连盒子都没拆,显然是专门给自己买来的,看来平时江之野从不需要这些东西。
毕竟他是在副本里出现的,恐怕根本和自己属于两种维度的存在吧?
沈吉郁闷地叹了口气,把睡衣挂好,迟疑地脱□□恤。
也是,江馆长本来就不用像人类一样活着,人类的东西他根本用不上。
意识到这点,沈吉更加沮丧,感觉内心的好感恐怕永无落地的可能了。
直冲而下的热水带走了赤花楹残留下的疲倦,沈吉走着神回忆起那些经历,因故事中破碎的爱情而无比难过,又非常困惑自己拿到香炉后看到的画面:那个黑衣服的人绝不是江之野……但又会是谁呢?为什么要和江之野剑拔弩张的对峙?那么真实,总不能是自己的幻想吧?
正心神不宁时,浴室的门忽被从外面敲了敲,沈吉慌乱地关掉热水,抱着胳膊问:“江、江馆长?”
江之野语气有些无奈:“没事,我以为你又昏倒了。”
沈吉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洗了太长时间,忙回答:“我就出来。”
等到门外恢复安静,他赶紧胡乱揉了揉自己的短发,散掉了满脑子的纷乱想法。
*
自从那次吐槽过点心难吃之后,再来博物馆就总能看到特意外带而来的食物。虽然沈吉肚子很饿,粤式酒楼打包的各种菜肴也很美味,但他总觉得这样被招待非常不好意思,仿佛是因为自己挑剔才多添了麻烦,特别是见江之野慢条斯理地浅尝辄止,便小声道:“你不饿吗?”
江之野放下筷子:“我饿了也不会想吃这些。”
沈吉困惑眨眼。
江之野淡笑:“陪陪你罢了。沈聿青说,如果我和人类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却只瞧着,会让对方非常不舒服。”
他倒是真听外公的劝告,沈吉这才重新咬起虾饺,咽下去后小声吐槽:“可你在我家也没少吃啊……”
江之野并不觉得如何,反而支着下巴笑意更深:“这该怎么解释呢?我能尝到的味道,和你们不太一样。”
沈吉愣愣地嚼着饺子。
江之野说:“人类的心念味道千差万别,可能是你外婆很爱你吧?她做的饭确实很好吃。”
这个真相是沈吉没想到的。他不由回忆起宋丽娟的慈爱,再想起因自己鲁莽行事,而把身体搞成这样的行为,自然觉得非常愧疚。
江之野照旧猜想到了他的想法:“明天身体就能恢复如常了,一早送你回去。”
沈吉点头,看向周围:“花先生呢?”
其实早就想问了,这博物馆少了那位神奇的面瘫,还真有点不完整。
江之野不在意:“出差了。”
沈吉好奇:“……你们是朋友吗?”
江之野:“算不上。花林晚是特勤部塞过来的人,半个员工吧,倒是可以帮忙看门。”
沈吉若有所思:“梦傀说花先生没有灵魂。”
闻言,江之野思考过后才坦诚:“他被心印销毁意识了。那心印我们至今没找到,所以,几乎没可能恢复。”
这消息把沈吉吓了一跳,不禁咳嗽了起来,江之野递过茶杯,认真警告道:“所以你也别进了副本就任性妄为,小心变成花林晚的样子。”
慢慢咽下温水,沈吉叹气说:“那样的话,我也只能在这里负责看门了。”
不知江之野想到些什么,莫名轻笑:“去看门太可惜了,还可以哄着做点别的。”
沈吉眨眼。
江之野也不再说话。
气氛又变得微妙了起来。
*
就在沈吉于博物馆舒服养伤的同时,独自躲在顶楼公寓的吴弥尔却并不好过,他仿佛做了个非常恐怖的噩梦,自大床上猛地惊醒后,皮肤上已浮着层细汗。
窗外的东花夜色朦胧,楼宇鎏金,映进屋内的光芒很不真实。
吴弥尔烦躁地起床,努力花过好几分钟,才让在身体内横冲直撞的各种怨力平静下来。
吸收太多心印的能力,其压力是人类难以承受的,肉身的痛苦他早已习惯,但那几乎要割裂精神的折磨,却仍在困绕着这个年轻人的生命。
吴弥尔丝毫不怀疑,自己在哪一天便要突然疯掉了。
恢复对四肢的自如控制后,他懒懒地找了罐冰可乐来解渴,正没滋没味地喝着,熟悉的电话铃声又响起来。
吴弥尔抹过嘴角,皱眉接起:“哥。”
冰冷到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他们已经回东花了,应该是又得手了个心印。”
吴弥尔听出话里话外的责怪之意,不由说道:“让我去副本里争抢没用,那两个人完全不会受到任何情绪影响,经历剧情简直像走个过场,就算是你也做不到。”
对方反问:“所以呢?只有进入副本才能动手吗?”
吴弥尔拧着眉头,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可特勤部和姓江的一直在保护他!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吧?加上骆离也不依不饶的,你叫我怎么动手?直接送死吗?”
这话直接惹得对方生了怒气:“废物,是不是只有把机会送到你眼前,你才能做出点成绩?”
吴弥尔垂下眼睫没有吭声,他谁都敢惹,却没勇气真的激怒哥哥。
“算了,等我去东花。”
话说完,电话便被无情挂掉。
被嫌弃的吴弥尔心态崩溃,气呼呼的把手机丢到床上,转而瞧向自己映在落地窗上的倒影,就像瞧着最憎恶的人那般,只剩下满眼不加掩饰的厌弃。
*
吵闹的收容馆又在大门被打开的瞬间恢复了死寂。
负责安置心印的沈吉对此见怪不怪,他抱着宝石香炉,一路走向嫣然原本所待的位置,将其小心放好后便轻声嘱咐:“虽然你很聪明,但请别再逃跑了。”
粉红色的美人幻象瞬间浮现在透明展柜之中,细看它的容貌,竟与朱容有几分相似。
嫣然完全不畏惧沈吉的存在,反而笑盈盈地说:“好可爱的家主呀,心里还装着酸酸甜甜的初恋呢,真是人类最纯洁的年纪啊。”
沈吉不愿回应这虚伪的甜言蜜语,转身想走。
嫣然叫住他:“你喜欢他吧?个子高高的长发帅哥。”
沈吉无语回头。
嫣然继续笑:“那你想不想知道,他喜不喜欢你呢?”
沈吉:“……”
嫣然恶魔低语:“我知道答案哦,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没想沈吉毫不犹豫地回绝:“我想知道的事,会自己去问。”
嫣然没有勾引成功,哼说:“你敢吗?”
沈吉:“为何要对你证明?”
嫣然无奈,叹气说:“真不愧是沈誉青的后代。”
沈吉这才冒出好奇:“你也认识我外公?”
嫣然表情骄傲:“他非常喜欢和我聊天呢,毕竟像我这样能看透人心的心印,世间绝无仅有。”
沈吉:“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听到这话,嫣然不禁在柜子里飞舞了一圈:“我说过,想知道答案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吉摇了摇头:“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嫣然不满意:“我没要出去,我想要你的白玉镯子。”
沈吉诧异地抬起胳膊,望向江之野送的礼物。
嫣然双手合十:“我感受到了很温柔的能量,如果你愿意把它送给我,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沈吉当然不答应:“这个不行,但你要是喜欢美丽的饰品,我可以改天给你带个别的,不愿意就算了。”
心印总是贪婪的,嫣然见他真要离开,马上改口:“好啦,反正我也并不知道沈誉青去了哪里,不过我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博物馆。”
这消息真是意外收获,沈吉瞬间惊讶。
嫣然点着下巴回忆:“应该是他的女儿惹到个很厉害的心印,那心印完全不怕侵入者,甚至可以……”
沈吉追问:“可以什么?”
嫣然蹭地扑到展柜壁上:“可以吞噬其它心印!这个博物馆根本关不住那家伙,对它而言,收容室简直是个天然大粮仓!所以沈誉青才带着家人离开了。”
……吞噬心印,把心印当食物。这个设定为何那般熟悉?
沈吉脑中飘过江之野的名字,转瞬又飞速摇头:绝不可能,且不说江之野完全不像有过那种罪恶念头的,单讲他愿意守着博物馆几十年,愿意频频帮助自己而不是痛下杀手,就绝不可能是沈誉青的敌人。
嫣然感受到沈吉内心的纠结,不由满意地深吸了口气,钻入香炉消失得无影无踪。
*
回到东花市却故意躲在外面避而不见,这事若被宋丽娟发现可不得了,害怕露馅的沈吉一直没敢打开手机,晚上躺在床上时,难免有些无事可做。
也许是白天睡过太久,他身体虽疲惫,意识却很清醒,不由借着琉璃台灯的柔光,翻起博物馆的无名古书打发时间。
将近午夜时,安静了好一阵子的门忽被推开,是江之野忙完事情回了屋内。
沈吉顿时紧张。
虽然这是馆长的房间,但既然让给自己休息了,他于情于理应该去别的房间吧?可在想馆长并非人类,情理对他来说也很虚无,再说之前变成猫的样子,也的确在自己的枕边睡过很多次……
卫生间的水声先响过一阵子,声音消失后,身边的床铺又有了动静。
心乱如麻的沈吉立刻不安地合上书,侧头质问:“你……你睡这里啊?”
江之野只穿着浴袍,长发微湿,正垂眸翻阅几页文件,闻言理所当然道:“这是我的卧室。”
沈吉着急了:“……那你不变成猫猫吗?”
江之野与他对视过几秒,勾起嘴角:“你怕什么?”
果然,不能用人类的要求来评判他。如果身边换成别的男人,沈吉早就要吓得跳下去了,可是馆长,又是非常特别而不讲道理的存在。
沈吉讲不出回答,只能重新躺下,故意背过身去:“没有怕,睡了。”
耳畔飘着打印纸微微的摩擦声。
少年心跳如鼓,紧张到快昏倒了,一直自我催眠要不去再在意。
然而没多久,床又忽地沉下。
沈吉感觉到有强壮身体靠近后的热度,心跳声明显到震得耳膜生疼。
其实他倒不怕发生什么,而是害怕江之野理直气壮地说些不着边际的温柔之语,而后又轻轻松松一笑而过,那比不搭理自己还要难熬。
脑袋发热的瞬间,沈吉竟脱口而出:“为什么……你在赤花楹里会被角色同化?你从前绝对不会受影响的。”
江之野没回答。
沈吉忍不住回身偷开,才发现他竟靠坐在离自己极近的枕边轻笑,不由郁闷地眯起眼睛。
江之野这才开口:“同化?那是梦傀的术语,总之我身上并不会发生这种情况,我感受不到角色在想些什么。”
沈吉坚持:“梦傀不会撒谎。”
江之野解释:“梦傀是个机器人,它有自己的一套程序,因为能检测到玩家的各种情绪,一旦发现玩家和副本里的角色情绪相吻合,就会判定那人被同化了。”
被迫听课的艺术生沈吉很无助:“……嗯。”
江之野仍带笑意,继续垂眸起叠文件。
听不到明确答案的沈吉很郁闷,由于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他立刻用被子蒙住脸。
“因为我发现这么可爱的你和那么悲惨的角色重叠在一起,心里面很不舒服,剧中的角色也一样。那不是同化,那只是偶然的相似。”
可爱……
沈吉重新露出水亮的眼睛,瞪他半晌:“你有心吗?”
江之野笑出声:“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沈聿青。”
沈吉:“那外公怎么说?”
江之野又在读文件:“他说你觉得自己有,你就有。”
这句话着实有些玄妙,沈吉趁着此时气氛不错,又问:“那如果我不姓沈,你还会觉得我可爱吗?”
这少年动不动就面红耳赤的,倒是挺直球。江之野终于回应了他的眼神:“和那有什么关系?”
沈吉终于说出口:“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姓沈。”
江之野无语:“……我不欠沈家的。”
听到这句意外的回答,沈吉原本有些郁郁寡欢的情绪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忍不住露出梨涡,然后又犯怂地转移开话题:“你在看什么?”
江之野把文件递给他:“秦凯刚传过来的。”
沈吉接到手里一瞧,才知道是特勤部对副本里那几个玩家的信息调查。
*
绿榴是位早年间非常有名的唱跳女主播,但因为年纪渐长,加上被扯入几次桃色丑闻而人气暴跌,接二连三地换签平台后,数据反而更加不景气,心理也受到很大影响,正在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进行治疗。
白朵是个辍学高中生,父母离婚后一直独居,年少轻狂的她在交友软件上认识了有家室的公司老板,不仅和对方发生了身体关系,甚至意外怀孕。而也正因这次怀孕,才被那老板的老婆发现端倪,遭强制分手后闹得一地鸡毛。
金玫年近四十,曾经家境颇优,偏看上了外乡进城的穷小子,多年来投入无数去扶持他开公司,没想对方经济自由了,立刻翻脸离婚,转而和自己大学时的白月光再续前缘,甚至不在乎为对方养着和其他人生下的女儿,反弃自己的亲生女儿于不顾。金玫为此饱受打击,神神叨叨,警方通过特勤部提供的消息,很快便找到了她跟踪并预谋杀害前夫一家的犯罪计划,已带走进行拘留教育。
而那柳琪最为神秘,他是某大型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助理,权力通达,行事低调,且早已因某些钱权交易案件而被警方密切关注,这次心印事件的出现,也算是为警方发现了独特的切入点。
……
*
报告尚未整理完全,信息较多,迅速归纳起来,大概就是这番内容。
或许是被唤起了赤花楹林林总总的记忆,或许是玩家们个个一塌糊涂,沈吉难免觉得心情沉重,他把文件还给江之野,叹息说:“但愿心印被回收之后,他们的人生能往好的方向发展。”
江之野照旧不粉饰太平:“那些人本性难移,若真能变好,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沈吉反驳不了,移开眼神闷闷地叹了口气。
江之野抬眉:“别为他人折磨自己。”
沈吉:“但就是不怎么开心。”
听到这话,江之野随手把文件放到床头柜边,忽拉起他的手:“那我们做点开心的事?”
这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
颇有点叶公好龙的沈吉震惊,顿时吓呆了。
江之野被他萌萌的表情逗笑,竟然支着身子欺身过来,轻声道:“闭上眼睛。”
对方的长发落在脖颈间,是难以言说的微痒,而高大健美的身体,则带来了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沈吉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敢去看江之野如藏着星辰的双眸,鬼使神差便听话照做。谁知就在长睫颤抖垂下的瞬间,他的身体竟被一种离奇的温暖气息所包裹,陷入了从未体验过的天旋地转。
慌乱的沈吉忍不住重新睁眼。
毫无预兆间,竟看到了可爱的金瞳白猫,只不过这次的猫咪圆脸格外大,就好像……
他茫然地抬起自己毛绒绒的橘色小爪,差点在三观粉碎的瞬间再度昏倒过去——
自己怎么被江之野变成猫咪了?!
白猫表现得理直气壮:“走,带你去看有趣的世界。”
沈吉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叼到木地板上,迷迷糊糊中,也来不及说什么愿不愿意,就跟着步伐轻盈的白猫溜出了卧房的门缝。
*
明明仍是无比熟悉的博物馆,可是忽然换了种视角,却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沈吉毕竟年轻好奇,当他跑到花园里时,已然彻底接受了全新的橘猫小身体,开心地冲到草丛里去,追着巨大的鲜花和蝴蝶蹦蹦跳跳。
白猫站到假山上,颇为耐心地等过好一阵子,才提议道:“去外面瞧瞧?”
说着它便带路到围墙边,指挥说:“跳上去。”
这墙足有两三米高,别说使用用小猫的身体,就算是平常也不见得能随便翻越。
沈吉抬起小脑袋,因那高不可攀的距离顿感头晕。
白猫鼓励:“适应一下,可你可以的。”
沈吉见它跳上跳下的样子非常轻松,不由鼓起力气,直朝着墙扑去!结果刚往上窜了几步,便猛地失去平衡感,狼狈地摔回地面。
白猫站在墙头摇尾巴:“你连别人的人生都能适应,怎么会适应不了猫的身体呢?”
然后又补刀:“你不是最喜欢猫吗?”
沈吉:“……”
其实变成猫咪后,身体的速度感和控制全身肌肉能力,确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真不至于如此笨拙。
认真地定了定神,沈吉再度朝着红色的高墙猛地一跳,竟真的三窜两窜,挣扎着爬到了白猫旁边。
白猫满意地眨眨眼睛,再度宣布:“走。”
沈吉赶紧追在它的身后,在博物馆附近的大街小巷间兴奋地穿梭了起来。
*
不得不说……
做猫是件很爽的事情!
当沈吉跟着江之野学会在高楼大厦间飞跃,才发现原来人类的身体是那样拘束而笨拙。
过度兴奋的他实在有些忘乎所以,竟然在某个十余米高的铁架上隔空跳走,险些因没抓牢而掉落下去,幸好反应及时才揪住一条破布,爬到了旁边的阳台上。
绷紧神经的白猫不由微微叹息,猛追过去按住他:“喂,这可不是在副本里,不要命了?”
小橘猫挣扎着爬到旁边,抖抖毛重新站起来,黑眼睛闪亮亮:“真好玩!怪不得你喜欢装成猫猫。”
瞧见他兴奋的样子,白猫哼说:“这下开心了?”
沈吉飞快点头。
正在这时,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出现在阳台门后,她惊喜尖叫:“妈妈,有小猫咪!”
白猫指挥:“跟我来。”
沈吉生怕被那户人家留住,赶紧随着他跳往前方,顺着管道一路回到街边,又窜进一片无边的荒草之中。
跑着跑着,沈吉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你的香味!”
白猫疑惑回头。
沈吉羞涩地解释:“这个草的味道,你身上一直有。”
白猫这才明白:“缬草吗?因为我常来这里。”
沈吉跳到它旁边:“来做什么?”
白猫:“去前面就知道了。”
终于穿越过神秘的草地,有璀璨的光等在前方。
沈吉好奇地从草间探出了毛绒绒的脑袋,他看到个早已废弃的游乐场。
由于缺乏维修,里面的玩乐设备都已显得陈旧不堪,但不知为何,都还亮着美丽的霓灯。
白猫说:“这里七年前关门了,现在只是个市容装饰物。之前刚开业的时候,沈誉青带着我和沈奈来过。”
沈吉专注地望向废墟,无法想象过往的事情。
白猫又道:“现在偶尔还会有小孩跑进来乱逛,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
说着,它便越下山坡,引路到巨大的摩天轮边上,扑通一声跳进了个铁皮包厢。沈吉尾随之进入,他刚刚站稳,尚未有所准备,这巨大的机器竟然吱呀吱呀地转动起来。
白猫非常淡定,趴在碎掉的玻璃边上往外瞧去。
沈吉紧张:“它怎么会动的?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白猫不肯解释,也不在意:“我自有办法,可能会被当成灵异事件吧?是不是很有意思?”
……确实。沈吉跟着它蹲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望向逐渐尽收眼底的城市。
晚风吹过,万物安宁,白猫舒服地眯起金眼睛。
沈吉问:“你常来玩这个吗?”
白猫:“当然不,会引起人类注意的,今天是特例。”
沈吉摇了摇小猫尾巴:“那谢谢啊。”
然后他又问:“你喜欢来这边,因为怀念沈誉青吗?”
白猫:“最开始是,后来也就放下了。”
在江之野的记忆空间中,沈誉青离开的时候,他变成人类也只是个半大的小少年,结果一晃,竟然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沈吉不想过多地伤春悲秋,他很相信嫣然说的那个吞噬心印的怪物绝不是江之野,更开心对方愿意将内心的世界分享给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靠近,也算比过去更了解他的想法了
正在远眺时胡乱琢磨着,白猫道:“我努力了,但仍然不算能够完全代入人类的感受,所以你纠结的很多事,我可能从未在意,有什么想法你大可直接对我讲,没必要让自己不高兴。”
沈吉低头瞧了瞧毛绒绒的小脚,只觉得荒诞又温馨。他隔了好几分钟,才迟迟地嗯了一声。
第70章 东花市
东花的清晨像朵金色的百合, 温柔而清新,只可惜愿意欣赏它的都市人并不多。
当江馆长的轿车驶入胡同时,道路萧条, 就连沈吉都在副驾驶位上昏昏然的睡着。
约是昨晚玩得实在太累, 回到博物馆已不知几点了,被迫早起的少年始终这幅模样, 直到车子停到年画店门口,听见外婆开心的呼唤声, 他才恍惚醒来,揉着眼睛走出去见面。
宋丽娟定然是非常担心的, 扶到可爱的外孙便笑:“没事就好,回来也不知道先发个微信。”
沈吉才不敢讲自己遇到的危险:“能有什么事呀?”
而后他又想起什么, 转身朝江之野招招手说:“你要不要在我家吃个早餐再去上班?”
江之野微笑:“不麻烦了。”
宋丽娟倒很大方:“麻烦什么?添一双筷子的事。”
本就是假意推脱的江之野这才把车靠边停下,进到开满鲜花的小院里, 熟门熟路地找到餐厅坐下。
宋丽娟对他过度自然的举动稍有疑惑, 但也没太在意, 只顾着给他们端来水果。
倒是沈吉看到角落多出不少礼盒, 都是燕窝桃胶之类的东西, 心生奇怪:“外婆, 您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呀?”
宋丽娟一脸无奈:“你们出门这两天,有个叫骆离的孩子来看过我,他完全不听劝说,硬叫人放下的。如果你能联系到他,麻烦叫他快搬回去。”
沈吉惊讶, 和江之野对视了眼, 不由摸出手机郁闷道:“奇怪,那家伙又要做什么?”
宋丽娟有些不安:“他说自己是沈誉白的外孙?”
沈吉点头:“嗯, 但我跟他并没有很熟。”
说话间,刚被开机的手机就接连收到十多条“不怎么熟”的微信,全是打听沈吉去向的各式质问。
沈吉刚想抱怨,江之野却说:“这件事我去沟通吧。”
而后又补充:“也许只是喜福会有事相求罢了。”
宋丽娟从来不掺和沈家相关的秘事,原本是有些担心的,此刻认为江馆长亲自处理起来必然靠谱,也便摆平心态:“能帮的事当然可以帮,但没必要收人家好处。”
沈吉这才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地抱怨,只会让外婆多忧虑罢了,他忙收敛起态度,感激地看了眼江之野,认真地答应说:“知道的,我今天就把东西还骆离。”
宋丽娟颔首,又回厨房准备开火做饭了。
沈吉忙坐到江之野旁边的餐椅上,小声道:“他之前就说会转学来,这次又到我家骚扰,到底为了什么?”
江之野轻笑:“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保护你之类的,听听便罢,等时间稍长、露出尾巴,自然也就明白了。”
话毕,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东西:“这个还你。”
竟然是被塑料盒子装着的梦傀。
小机器人一离开江之野的大手,立刻发出吵闹的质问:“你为啥都不救救我!我被臭猫囚禁了!这不公平!”
沈吉把它挂回书包:“……忘了。”
梦傀气急败坏:“见色忘义的坏主人!亏我一直帮助你!结果连你也欺负我!”
沈吉:“……对不起。不过我把香炉放进博物馆了。”
梦傀停止跳脚,算盘打得啪啪响:“唔,我已经感受到能量入账,做得不错,暂时可以原谅你一下下。”
沈吉不禁露出淡笑。
江之野始终凝望着沈吉的表情,就像猫凝望着属于它的人类那样,带有不可揣测的神秘与温热的专注。
直至面前被摆上了杯热茶,他才抬眸回神。
前来送茶的宋丽娟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是过来人,又极度了解自己养大的孩子,尽管沈吉坚持否认过和江馆长的关系,但那些解释和眼前的事实比起来,难免显得苍白无力:江馆长的心思,阿吉不会抗拒的。
宋丽娟当然希望有个可靠的人,能够在自己离世后稳稳照顾沈吉一生,但她更怕那是个错误的对象,不知不觉就把沈吉引入巨大的悲剧,毕竟沈家人发生的悲剧已经够多了。可惜无论是对是错,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最终,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厨房。
*
自小在港岛长大的骆离,还是头一次离开喜福会生活。他在距学校不远的地方买了房子,除了上课和盯梢沈吉外,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自己安排,当然活得自在。
这天骆离刚从剑道俱乐部回家,抬眼便见江之野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着本旧书,不禁惊呆且震怒:“喂!你怎么进来的?凭什么私闯民宅?!”
江之野瞥了眼地毯上杂七杂八的补品礼盒。
骆离更加生气:“这是我给宋奶奶的,你干吗?”
江之野这才合上书,轻轻开口:“是你不请自来在先,东西人家并不想要,还是自重点好。”
单独应对这个身份神秘、能力强大到突破常识的男人,骆离肯定是有点害怕的。但他趾高气扬惯了,还是不服道:“别不识好心,要不是我外公非要我来帮忙,我才不想搭理他们那些无聊的人呢。”
江之野似觉好笑:“帮什么忙?”
骆离:“吴家都舞到沈吉面前了,你说呢?”
江之野呵了声:“这件事不劳喜福会费心,至于你们是真想伸出援手,还是想分一杯羹,我也不探究。今天来,只是想劝告你,别打扰他们祖孙两个的生活,正常社交当然可以,只要沈吉自己接受,但你若是找不到边界感,我倒可以反过来帮帮你。”
骆离本能地大声反驳:“你凭什么管沈——”
他还没喊完,江之野便款款起身。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窜到一米八的骆少爷在江馆长面前还是显得矮小又脆弱。他对这人内心深处本能的忌惮泛起,瞬间便阻住话语,指尖微微发抖。
江之野脸上不再有笑意:“无需多问,他的事我一定会管,我觉得你应该没有蠢到非要讨些教训。”
骆离沉默。
江之野这才拿着自己的书从容离开。
待他走到门口那刻,骆离忍不住喊道:“喂,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喜福会的专家说,你……”
江之野淡淡回头:“我不是人类?”
被猜到的骆离哽住,反问:“所以你是吗?”
江之野当然不回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话骆离当然接不上。
江之野明明没有任何表情,眼底却藏着冰碴,犹如来自银河尽头的怪物审视着地球上的一粒尘埃。
骆离感受不到任何可以沟通的可能性,在他不由自主地怔愣之间,房间里便只剩下自己了。
*
临近期末与寒假的校园里充斥着忙碌欢愉的氛围。李蜀趁着来找沈吉,在山海大学里四处转悠,深吸了口冬日的新鲜空气:“有点怀念读书的日子。”
沈吉淡笑:“当初是谁非要退学的?”
李蜀:“书随时都可以读,还是创业比较重要。”
提起这个,沈吉有点担心:“钱的事怎么样了?”
李蜀回道:“欠的债在打官司呢,不过我也不想全赖给楚天琪的父母,两个老人也不容易,再看吧。公司的投资倒是拉到了,状况还比较稳定。”
沈吉迟疑点头,稍微放下心来。
李蜀闲聊起心印的事情:“所以我上次找到的信息还真帮上忙了?最近那个秦警官三不五时地就骚扰我,问我要不要考他那里的公务员,笑死。”
沈吉不禁无奈,刚想劝说两句,却见前方出现了个意外又熟悉的身影,不由收敛住表情。
来者是照旧目中无人的骆离,他毫不见外,走过来便语气如常道:“刚才我已经办好了入学手续,现在你可以叫我一声学长了。”
沈吉颇有些无语:“何必如此折腾?”
骆离不耐烦:“你当我愿意?找我外公说理去啊。”
李蜀对这气质傲慢的年轻人没什么好感,从小他就不给欺负沈吉的人好脸色,不客气道:“你是谁啊?”
骆离立刻反问:“关你什么事?你又是谁啊?”
沈吉头痛:“别对我朋友大呼小叫,这位是……”
骆离理直气壮地打断:“我是他表哥。”
李蜀:“哦,好像听说过,可你为啥取名字叫萝莉啊?一个大男人叫这个不好吧?”
猝不及防的骆离:“…………”
沈吉生怕他们闹起来:“好啦,你们两个都稍微礼貌一点——还有,你别往我家送礼物啦。”
骆离:“那是我外公送的,你不要就扔了。”
李蜀:“好熟悉的台词,霸总文学满级爱好者哦。”
几乎要放弃管理他们情绪的沈吉后退半步,恰巧这时秦凯发来了微信:“完蛋,昨晚宝珠认罪自杀了,死前还给那几个粉丝的家属支付了大额赔偿。”
这消息让沈吉顿时苍白了小脸,他当然不想那个女明星继续利用粉丝杀人,所以才努力捉回心印。其实但多少能猜到,宝珠也是遇到了极其难熬的事情,才会不顾一切地展开那般残酷的报复。
如今是自己收容了嫣然,夺走了宝珠的力量,以至于结局如此……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却得不到半丝维护正义的快感。这复杂的心情让沈吉如鲠在喉。
梦傀结束休眠,安慰说:“好啦,傀儡的路都是自己走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啊。”
怎么会无关呢?万事万物都是有联系的。
沈吉笑不出来,他回忆起只见过一面的美丽宝珠,甚至泛起了种深刻的迷茫和悲伤。
李蜀察觉到朋友脸色有异,不由问说:“怎么了?”
沈吉摇头:“没事,你们吵吧,我先回家了。”
说着他便独自转身离开。
骆离追上去:“喂,我转学过来你都不招待下吗?”
沈吉无精打采:“改天可以吗?”
骆离没办法,一头雾水地目送他远去。
见刚刚还好端端的人忽然就跟霜打了似的,李蜀十分机智,转而翻开手机各大社交软件,准确地找到顶流女明星自杀的新闻,啧了声:“应该是因为这个。”
骆离瞥过一眼,再度望向沈吉落寞的背影,没心没肺地哼了声:“至于吗?又不是他逼的。”
李蜀嫌弃道,斜视他:“都是沈家人,怎么性格差这么多啊?哦,差点忘了,你不姓沈。”
骆离怒目回瞪。
*
受了打击的沈吉并没有回到年画店,宋丽娟心地善良,他不想跟外婆说那些事惹她难受,只好在外面乱走散心,魂不守舍间,竟然晃到寺庙大门口。
能跟星宇大师聊聊就好了……
沈吉潜意识里是这样想的。
可惜此时天色已晚,庙里不再允许香客进入,他在门外徘徊过几分钟,没好意思硬要打扰,便只能颓然坐到路边,抱着书包开始胡思乱想。
“小施主,是来找贫僧的吗?”
不久之后,星宇大师的声音竟神奇地响在身边。
沈吉抬头,望见照旧如谪仙般的和尚,立刻站起身说:“您……您怎么在这里?我是想来拜访您,但没有什么联系方式,所以……可以加个微信吗?”
星宇淡笑:“贫僧没有手机,你让值班的师弟通报给我就好,不必太过见外。”
沈吉:“可您之前说只是暂住,要是以后离开……”
星宇点头:“也有道理,如果小施主需要,贫僧明天去买个手机便好。说起来,今晚是有什么事吗?”
大师应当看不见吧?逼他用微信过分了。刚刚反应过来的沈吉没想到星宇对自己如此重视,顿时更加不好意思,犹豫过才郁闷说:“不用买手机啦,是我想不开。”
星宇被他的语气逗笑了:“那我们进去聊聊?”
沈吉赶忙点头。
星宇彬彬有礼地抬手:“请。”
*
尽管宋丽娟是个非常虔诚的佛教徒,常在家里吃斋念经,但沈吉最爱海鲜,再不济也要吃肉才开心,所以他还真没有体验过寺庙里的素食是什么味道。
今夜莫名陪着星宇吃了碗神奇的什锦素粥,倒觉得味道尚可,甚至有种轻心寡欲的奇妙安宁。
梦傀吐槽:“你就是新鲜,有本事天天这么吃。”
沈吉无言以对。
星宇亲自将食盘交给前来打扫的师弟,然后又端正地坐回木椅上,态度关心地问道:“寺中饮食素来清淡,小施主可吃得惯?心情有变好一点吗?”
沈吉赶紧点头回答:“谢谢大师招待。”
星宇感受到他声音里仍有忧愁,便问:“方才小施主说想不开的事情,是关于心印的吗?”
沈吉立刻承认:“其实我之前不知道世界上有这种东西,最近决定把那些心印收容回博物馆,最大的动力也只是想着,这样做能让世界上少些灾难。”
梦傀:“最大的动力,真的不是江馆长吗?”
沈吉终于体会到馆长喜欢把它关起来的原因了。
感受到主人的不满,梦傀这才闭嘴。
星宇微笑:“小施主是个心善的孩子,心印扰乱世界,这样考虑也没什么错,何来想不开呢?”
沈吉垂下眼眸:“但是我很困惑,经过这段日子的历练,我发现那些被心印控制的傀儡,并不一定是坏人。”
话出口他又慌忙解释:“当然也没有说他们是好人的意思!傀儡利用心印的力量去宣泄恨意,这当然不对,但……那些为他们的人生制造痛苦的根本原因,并没有因为心印被收容而解决啊。”
话至此处,沈吉又细聊了罗佩瑜被判无期徒刑,以及宝珠的自杀,叹息道:“如果没有心印,他们不会走到这一步吧?我收容心印,更像是逼着他们停止报复。”
星宇态度平和:“已经发生的事无可改变,中止罪恶也很重要,小施主不要怀疑自己。”
沈吉眼神悲伤:“可是伤害过罗老师和宝珠的人,却变成了众人眼中的受害者,这就是公平和正义吗?”
星宇沉默。
沈吉露出抱歉的表情:“可能这话有些偏激吧?我脑子很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对大师讲清楚。”
星宇非常有耐心:“小施主的困惑,我听懂了。”
沈吉问:“所以大师觉得我的作为有意义吗?”
星宇:“有没有意义,不在于别人怎么看。其实小施主是怀着善念,想要引众生摆脱迷障才行动的。但又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迷障不仅仅是心印带来的,即便拼了命控制住心印,也没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本质,对吗?”
遇见知音不过如此,沈吉不停地点头。
星宇又说:“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也不存在一劳永逸,作为旁观者,我倒觉得施主小小年纪,能收容心印是为人间造福。试想,如果那些心印永远不受控制呢?人们心中的恶念被它们疯狂点燃,一切只会变得更加灰暗混乱。”
得到肯定的沈吉稍微好受了些。
星宇淡笑直言:“其实小施主最大的错误,就是相信人性本善,所以才会失望。”
沈吉从未从这个角度有过考虑,不禁愣住。
星宇继续道:“依贫僧所见,人性是虚无的,它诞生之初,既不善也无恶,世界给人性留下什么烙印,人性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吉无可反驳:“或许的确如此。”
星宇继续解释:“心印的诞生,只是把原本就存在的恶放大罢了。人类之所以循规蹈矩地生存,是受到了道德和法律的束缚,心印破坏了束缚,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以至于灾难铺天盖地,这才是它们的可恶之处。”
沈吉眼巴巴地认真听着,抿住了嘴唇。
星宇最后表态:“所以小施主收容心印的最本质的意义,是让世界恢复它本应有的样子,而不是去创造一个更好或更坏的现实。”
这席话对沈吉来说有些深奥了,但也并不是全不能懂,他迟疑地认真思索起来。
星宇双手合十:“当真没有必要强加给自己本不存在的责任,如果你认为收容掉心印,原本的坏人就会变成一个好人,这样想又和心印有什么根本区别呢?人类原本的样子,一直都是混沌而复杂的。”
沈吉苦笑:“我的困扰,原来是太过自以为是。”
星宇不置可否。
沈吉打起精神:“这番话我会认真去思考的。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大师听了千万不要笑话我。”
星宇:“也是跟心印有关吗?”
沈吉摇头:“不完全是,我最近觉得……我有点分不清副本里的感情和现实中的感情了。”
星宇微微严肃起表情:“对于其他心印猎人,这点无可避免,但你是沈家继承人,应当不会受到干扰才对。”
说不清为什么,沈吉明明和大师交情并不深,却本能地认为他非常值得自己交心,故而连对外婆都没有办法讲出来的实话,也全部愿意倾诉出口。
他的语气颇为郁闷:“我也以为我不会受到干扰,可是……比如我在现实生活中对一个人有了好感,到副本里又遇见他,甚至因为故事而与他生死契阔,这样一进一出,就真分不清那份好感,到底是来源于生活,还是来源于心印的记忆了。”
星宇缓慢颔首,这话好像让他想起了什么往事,原本平和的表情隐约变得严肃而悲伤了。
沈吉并无察觉,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困扰里:“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很真诚很纯粹的心情吧?我如果因为受到副本的影响,而莫名奇妙地坚定了态度,那岂不是自欺欺人吗?”
这些话竟然让星宇沉默良久,他露出陷入回忆的模样,过了好一阵子才低着声音说:“其实困扰小施主的这个问题,曾经也困扰过贫僧。”
沈吉分外惊讶,因为在他眼里,大师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怎么会受情爱所困?
星宇弯起嘴角:“镜花水月,大家都用这四个字去形容副本里的一切,但真把它们看透,有那么容易吗?”
沈吉坦诚:“至少我是看不透的。”
星宇转动手中的佛珠,过了半分钟才说:“贫僧给不了小施主明智的建议,只觉得此事随心即可。”
沈吉眨眨大眼睛:“随心?”
星宇道:“在生活中感受到的也好,在副本中感受到的也罢,都是你对这个宇宙的一种认知罢了。副本不可能让你对一个人由恨成爱,你心生共鸣,说明你本就有所希冀,何必把它们分得一清二楚呢?发生在哪里,真的很重要吗?”
沈吉仔细想了好几分钟,才嗯了声,而后微笑:“谢谢大师,聊完这些,心情真的轻松也不少。”
没想星宇却补充了句:“但小施主年纪尚轻,别为他人费神太多,现在当以学业为重啊。”
沈吉一瞬间以为大师被外婆附身了,他愣了愣才说:“知道的,我成绩一直都很不错。”
星宇关心询问:“是吗?你最擅长什么科目?”
沈吉没料到话题会歪到这个方向,但还是挺认真地回答:“我记忆力非常好,只看过一遍的文字就忘不掉,所以文科一直都是满分。不过我外婆喜欢画画,我也喜欢,虽然天赋不算太强吧,但还是考上了美术大学,想着毕业以后,可以去当一名美术老师。”
讲完他又叹了口气:“可惜这几个月陷入到心印的纠纷里,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了。”
星宇若有所思:“画画是件陶冶情操的事情,的确不错,我记得沈奈施主也喜欢画画。区区心印,困不住小施主的,你的未来必定前程似锦。”
沈吉又露出笑脸:“多谢大师吉言啦。”
他完全没有发现,两人相谈甚欢之际,卧房的窗外竟狗狗祟祟地露出了白猫的半张圆脸,它眼神不善地紧盯着屋里,也不知在那处观察了多久。
星宇大师行礼:“虽然很想跟小施主再多聊一会儿,但你的朋友好像来了,不如我们改天再见吧。”
沈吉疑惑:“朋友?”
星云淡笑:“你去外面看看,不就知道了?”
*
夜色中的寺庙有种与世隔绝的清幽,除了月光与星光会到来,再无其他打扰。
满头雾水的沈吉到院子里闲走了段路,终在回廊拐角处偶遇了一袭白风衣的江之野,那如画的眉目瞬间便让少私寡欲的神圣之所,多出几分旖旎之色。
沈吉分外惊讶:“江、江馆长,你怎么在这里?”
江之野倒不撒谎:“来找你,谁让你不回微信?”
沈吉紧张地看了看手机:“找我?又有新的心印在作乱吗?”
江之野:“心印一直有,难道只能因为这个找你?”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愉快,沈吉不由困惑。
梦傀怯怯地说:“臭猫不喜欢和尚,你忘了吗?”
沈吉这才恍然大悟,解释说:“方才把手机静音啦,而且来拜访大师这种世外高人,总翻手机也显得不礼貌。”
梦傀:“你还真是会火上浇油啊。”
沈吉:“……”
江之野果然眼神微冷:“你总找他做什么?那种来路不明的家伙,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沈吉继续辩解:“并没有总找,自从上次在寺里偶遇之后,今晚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梦傀:“我劝你就别说话了。”
沈吉不禁闭上嘴巴。
但极不满的江之野却没有打算结束掉这个话题,他打量沈吉:”所以你非要找和尚聊什么?”
沈吉回想起自己的情感难题,不禁面色一红,立刻尴尬地拒绝:“我不告诉你。”
梦傀放弃了帮忙,果断选择掉线。
沈吉自知失言,在江之野彻底凉下表情之前,赶忙改口说:“其实是因为宝珠的事情,让我有点难过。想着大师是出家人,对生死看的比较透彻,所以才来请教。”
话说到这,又很多余地补充了句:“真没聊别的。”
江之野将信将疑,表情仍旧不悦:“那为什么不找我聊?我看起来像对人类的生死看不透的吗?”
沈吉不晓得他为什么要盯着自己,又与和尚比较个什么劲,只解释道:“那心印不是我们一起去回收的吗?我现在跟你吐槽这些,就好像在质疑我们的行动一样,我怕你不高兴。”
江之野呵了声,情绪完全没有态度好转的迹象。
沈吉只想把这件事赶快翻篇,忽然鼓着勇气拉住江之野的风衣袖口:“所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不可以陪我去个地方?”
江之野:“什么地方?”
沈吉露出笑脸:“跟我走就知道了。”
江之野显然没发表完他对和尚的批判:“……”
沈吉撒娇:“走吧走吧,求你啦。”
江之野仍有不满,但架不住沈吉生拉硬拽,犹豫过两秒,还是先随他离开这佛门净地了。
*
万万没想到,沈吉深更半夜要来的地方,竟然是个甜品手工坊,由于时间太晚,已经没有客人在店里了,创业的女老板倒是很勤劳,仍旧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满冰柜的奶油和水果,空气里盈回着甜腻的味道。
沈吉系上围裙,模样看起来比平日还要乖巧。
他扶着厨台解释说:“明天是外婆的生日,我想着亲手给她做个蛋糕当作礼物,可惜这些工具准备起来成本太高了,不如到店里完成省事。”
江之野挑眉:“生日?”
沈吉点点头,又有点担心他不耐烦:“如果你觉得无聊,也可以先回博物馆啦,非让你陪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好在这回馆长没有表现出什么负面情绪,他只在旁边稍微摆弄了下不锈钢厨具,淡声说:“这倒是无妨。不过我做不来,等你就好。”
沈吉忙点头:“我很快的。”
江之野说:“不着急。”
说着他还真选了个高脚凳落座,在旁边安静地等待起来,终于恢复了平时悠闲轻松的状态。
片刻时间,老板已把沈吉需要的原材料全部准备完毕,放在沈吉面前嘱咐:“如果不需要教学,你就自己折腾吧,我到楼上看电视去了,最后留给我收拾就好。”
沈吉答应:“好的。”
老板又称赞了句:“男朋友真帅呀!”
沈吉愣愣地看她离开,觉得场面有些许尴尬,而后小声吐槽道:“为什么女生都喜欢乱说……”
梦傀呵呵:“大晚上的,不会有两个直男跑到这里做蛋糕的吧?人家有理有据。”
本在翻手机的江之野却随口回答道:“可能她们想象不出你和女人在一起的样子,自然会生出这种想法。”
沈吉震惊:“……我很娘吗?”
江之野抬眸瞧他:“你很可爱。”
第二次收获这种评价,沈吉耳朵尖都红了。
梦傀对他的反应颇为看不起,一直在塑料盒子里抱着手发出哼哼的嘲笑,没想江之野看也不看,忽用奶油碗把它扣住,机器人吵闹的声音顿时消失不见了。
沈吉这才静下心来,动作利落地做起了生日蛋糕,他本就继承了宋丽娟的厨艺,加之又是美术生的关系,还真把这复杂的甜品做得像模像样。
没过太久,两个漂亮的成品就被摆在面前,其中一个上面用奶油画了慈祥的宋丽娟举着年画的样子,而另外一个则描绘了只可爱的白猫,旁边还有个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橘喵躲在角落偷瞧。
沈吉忐忑:“原材料多了……这个送给你。”
江之野关掉手机:“多了?”
沈吉索性直言:“其实是特意做的啦,之前说回赠你一个新年礼物,却一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没想江之野并未拒绝:“谢谢。”
沈吉悄悄松了口气,小心地把它们稳稳打包后,发现时间已经将近午夜,不由着急:“好晚啦,我们走吧?”
江之野从风衣兜里拿出个锦盒:“其实今天是要来给你这个,你记得把它放在家里。”
沈吉疑惑打开,竟是颗流光溢彩的珠子,它的光芒是钻石那种难以形容的多彩,但更加柔和温柔,并不像会真实存在的东西。
江之野:“这是喜福会的产品,特勤部回收的。”
沈吉好奇问道:“有什么作用?”
江之野颔首:“如果你家附近心印能量辐射过高,它会给我们的手机发出警报,这样也能安心一点。”
其实发生这么多事,沈吉最担心宋丽娟的安慰,闻言自然心里感动,赶紧把珠子收进书包里。
江之野又说:“白天我给沈誉白打过电话,他跟我讲,吴家的老爷子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吴家内忧外患,两个继承人又都想争夺利益,趁机才盯上了博物馆出逃的极品心印,自然也就盯上了你。”
沈吉思索:“所以骆离来我学校,是真的要帮忙提防吴家人?难道我误会他的动机了?”
江之野:“至少喜福会是不想心印落到吴家手里。”
沈吉这才明白:“所以……是不信任我的能力。”
江之野轻笑了下:“随便他们怎么想,你只需提高戒心就够了。以后有什么事来找我便好,不要再随便去见那个和尚,他明显不是普通的人类,不知底细前,少接触为妙。”
……没想话题又绕了回来。
虽然馆长已不是第一次这么嘱咐了,但沈吉很信赖自己的直觉,他当然不怀疑星宇大师,甚至没打算听江之野的话,却还是点头答应:“知道的。”
这种敷衍的表情,和应付宋丽娟一模一样,江之野眯起深邃的眼睛,明显不信,却也没再多说半句。
*
寂夜的博物馆中没有半点属于人间的声响,这种安静江之野早就习以为常,自从沈聿青一家走后,他以为自己一生都将在这安静中度过,倒是最近莫名奇妙地多了一些生气。
此刻他正独自端坐在餐厅里,正瞧着沈吉做的猫猫蛋糕走神,由于很长时间都没动作,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直至院内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江之野才将眼神移向门口。
没过多久,面无表情的花林晚便拖着行李箱走了进来,他态度恭敬地打了个招呼:“馆长,事情办妥了。”
江之野嗯了声:“休息去吧。”
花林晚看向蛋糕:“又在挑选招待沈吉的点心吗?但人类的东西你是尝不出味道的。”
江之野用小银匙盛了点奶油,微微品过:“也并不是,有点甜。”
花林晚好奇心全无,只呆呆点头,准备离开。
江之野叫住他:“那个叫宝珠的……”
花林晚停步:“我查过了,是自杀无疑,目前已经尸检完毕准备火化了,馆长有什么吩咐?”
江之野说若有所思,转瞬生出了新的主意。
*
顶流女明星忽然服药自杀,难免被网民沸沸扬扬的议论,次日走在大学食堂里,几乎随处都可听见关于此事的风云八卦,平白惹人心烦。
贵公子般的骆离还真缠上了沈吉,走在他旁边端着餐盘吐槽说:“这种东西能吃吗?”
沈吉不高兴地停步:“你明明知道能吃的,只是没有你家里的高级罢了。这么说到底是想表达嫌弃,还是显示优越感呢?其实并没有谁强迫你在这里生活。”
被怼了的骆离陷入沉默。
沈吉意识到自己凶了点,找到座位后郁闷落座。
骆离坐到他对面,哼笑说:“怎么,心情不好啊?觉得自己害死了那个女明星?”
其实经过星云大师一番开导,道理已经很明白了,沈吉只是不想听到大家对宝珠莫须有的揣测,毕竟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内心从来见不得光,死了以后也揭示不了所承受的真相,当真是件很可悲的事情。
他食不知味地吃着饭,始终不讲话,骆离也没再多问,勉勉强强地品尝起面前的套餐。
气氛正在尴尬之时,两人手机竟同时收到消息。
沈吉拿起一看,心印小群里跳出了李蜀传来的大量截图。
不知是哪路神仙在外网曝光了宝珠自入行以后受到的潜规则和不公待遇,甚至颇为条理分明地把这些事和之前那几个死掉的娱乐公司老板的行迹串联了起来,并用蛛丝马迹暗示出更多黑暗内幕。
这些内容,可比宝珠的死还要骇人听闻,尽管只发布了十几分钟,就已经在年轻网民的手机里疯狂传播起来,估计下午就要人尽皆知了。
到时候,涉事者的身亡始末,必将成为日光下再也藏不住的离奇谈资。
骆离显然也接收到了类似的情报,他忍不住切了声:“谁这么有闲功夫,替他人伸张正义啊?但这也改变不了宝珠之前恶劣的所作所为。”
沈吉似乎猜到了答案,又不敢多问,毕竟这种事……显然是公事公办的特勤部所不允许的。
*
果不其然,前去警局开会的江之野刚把车开进大门,就被秦凯煞有介事地匆匆拦住。
他无奈停车。
秦凯钻到副驾驶座上,指着手机上的舆情监控说:“这是你干的吧?你疯了?”
江之野抬眸:“不知你在说什么。”
秦凯哼哼:“有本事别被上面抓到把柄。”
江之野全不在意:“哦。”
虽然身在特勤部,但江之野绝对是个特例,秦凯倒也不想多事惹毛他,收起手机说:“最近这几个心印都很麻烦,要不要找沈吉一起来看看?毕竟他这个傀儡小雷达还是挺好使的。”
江之野拒绝:“不了,沈吉外婆今天生日。”
秦凯答应了声,又侧头:“那你不去吗?”
江之野:“去干什么?”
秦凯:“哎呀,他就一个长辈,你还不打点好了?”
江之野:“打点什么?”
被反问的秦凯一头雾水:“你没在追沈吉吗?”
江之野把车停好才叹息:“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已经跟馆长合作多年的秦凯颇为恨铁不成钢,啧了声:“看来我会错意了啊,我寻思你光棍多年,终于有点正常男人的想法了,原来还真是替恩人看孩子,高尚。”
江之野率先走出车去。
秦凯紧跟在后面:“你慢点,稍微照顾下残疾人。”
江之野不得不放缓了步伐。
秦凯笑嘻嘻:“既然如此,别人追他也没关系吧?沈吉来这边开过一次会,有好几个同事跟我打听呢,你知道,那小孩模样是挺可爱的,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江之野终于停步:“我看你不是工作太累,你是工作量不饱和,这几个心印你自己想办法吧,我没空。”
秦凯立刻收起玩笑:“诶诶,怎么还翻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