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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金银舫

    计划还算顺利。

    金银舫作为副本场景, 是必会受到强制保护的,不可能通过简单暴力就可以破坏。所以尽管风吹浪打,烟花轰炸, 仍没能阻止它继续稳稳前行。

    睡前, 沈吉靠在枕前轻拍着妙妙,心里却在盘算今夜有可能发生的变化——

    除常风生外, 其它人也会尝试逃跑的吧?

    易朝夕审过南笙后,会对东瀛人生怨怼吗?

    如果因此而影响了赌博游戏, 那就是他成功破坏副本的曙光了,到时候再冒险一搏, 或能得手。

    正瞎琢磨时,江之野已沐浴而出。

    他随意披散着长发, 更似现实中的慵懒模样,只那双深邃的眼睛, 透出日常难见的警惕与神彩。

    跟这样的对象来副本, 果然值得安心啊。

    梦傀:“哼哼, 不只是安心吧?”

    沈吉装傻不理系统。

    如今所有人都认为江大人和沈少爷已因这危机再续前缘, 江之野也不避嫌, 正好在这边看着沈吉, 避免他惨遭吴弥尔之类的家伙暗算。

    检察过门锁后,他便自然而然地上了床,而且故意绕过了他并不喜欢的小孩子,靠坐在沈吉一侧。

    沈吉紧张却不敢吭声。

    妙妙本半睡半醒,感受到动静后, 她马上趴到沈吉身上, 用手去拍江之野的胳膊,笑嘻嘻说:“叔叔, 我之前就认得你。”

    江之野平静:“是吗?”

    妙妙点头:“是的,他画过你的画像,好多!”

    沈吉:“……”

    虽然那只是剧中人的痴情,却仍令人尴尬,毕竟沈吉能感受到角色温柔的爱意,但江之野这个非人类肯定无动于衷,甚至会觉得有点愚蠢。

    这样想来,心情多有点微妙酸涩。

    江之野果然只是微笑。

    妙妙又问:“叔叔,你会保护我们的吧?”

    江之野:“嗯,睡吧。”

    妙妙这才躺回了沈吉手边,不多久便呼吸缓慢了下来,多半是又进入了属于孩子的安然梦乡。只是她的手还死死地握着金哨子项链,显出内心的不安。

    江之野打量:“那是什么?”

    沈吉回忆剧情:“我爹给她的生辰礼物,大概小孩子也能明白现在身处险境,想回家了吧?”

    江之野移开目光:“嗯,你也睡吧,不然心疾恶化,明天更撑不住了。”

    其实沈吉这角色虽体弱,过去却并没成为旁人的负担,肯定是这两日被船上各种事情一气,才成了病秧子。他知道江之野的话没错,尽管不好意思,却还是缓缓躺下,轻闭双眸。

    屋内的油灯瞬间被调暗了许多。

    沈吉感觉到脖颈有微痛的湿凉,睁眼偷看,发现是江之野在轻轻涂抹药膏,只因那处被吴弥尔疯咬到的地方肿的厉害,青紫骇人。

    将药耐心抹好后,江之野才放药盒,垂眸轻看沈吉,又不禁叹了句:“吴家人,真像狗一样。”

    沈吉不禁露出梨涡。

    江之野挑眉。

    沈吉:“很少见你骂人呢。”

    江之野:“他已经不算人类了。”

    这话倒是,物理意义上的,没错。

    沈吉眨眨眼睛。

    江之野忽然问:“他亲到你了吗?”

    沈吉立刻摇摇头,而后紧张地追问:“怎么,那样我也会受伤吗?”

    江之野:“……你会恶心。”

    沈吉:“…………”

    江之野这才调灭了油灯:“睡吧。”

    尽管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沈吉仍能感觉到他躺在了尽在咫尺的地方。胳膊被碰到的瞬间,心跳如鼓。

    梦傀哼哼:“他不是好的结婚对象。”

    沈吉:“为什么?”

    沈吉:“……谁要结婚啊?!”

    江之野无声息地用大手抚住沈吉的巴掌脸。

    说来奇怪,梦傀的唠叨瞬间就消失了。

    但沈吉的心跳却静不下来,面颊也烫得厉害。

    江之野什么都没说,只失笑着趁势把沈吉轻揽到怀里。那股熟悉的草木香进入鼻息,还真让沈吉变得昏沉平静了许多。他靠近了梦境。

    *

    「观测者数量:12081」

    「终于修好了!」

    「据说是令使大大情绪激动引起的故障。」

    「所以这是什么福利时间?」

    「呜呜呜X﹏X不做何撩?」

    「怪只怪沈吉吉开局选了小灯泡!」

    「派我去三号宇宙出差吧求求了我能行!」

    「前面那个匿名!又是你小子!」

    *

    船舱里犹如世外桃源,船舱外面的世界却仍在血雨腥风。而今大部分宾客都被劝回去休息,甲板上下,只有负责修复善后的工匠和侍者在活动,氛围冷清的同时,又弥漫着危险的可能。

    躲藏在货箱之后的陈寒紧张到神经都快断裂了。

    作为主动来金银舫副本的玩家,她当然想一路过关斩将,赢得琥珀骰子的力量,可玩到现在,对手只剩下沈、江、吴三位……怎么想都不太可能赌赢。

    特别是见过南笙等人的惨状后,陈寒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她整晚都在纠结该怎么逃跑保命,结果外面突发事故,就连看守都少了,怎么不算天赐良机?

    只不过,东躲西藏到现在,她还没找到机会靠近那些能帮她逃出生天的小舟。

    毕竟无论故事里还是故事外,以陈寒的行动能力,都只算个长于健身的健康女性罢了,绝无可能和那些带刀侍者搏斗,所以只能默默等待。

    等过半晌,面前的工匠终于抬着木板去了别处,陈寒赶紧跑出来,朝着既定方向加快速度。

    结果她还没跑出去多远,便被突如其来的大力踹飞!就连绣花鞋都掉了出去。

    狼狈地扑倒在甲板上之后,全身剧痛的陈寒缓了好几秒,终于看清袭击自己的人:又是那个吴弥尔!

    那家伙身上又沾了血,正一手拽着看似已经断了气的黄嘉,同时冷冰冰地瞧着自己。

    这种时候还能在外面晃荡,而且四处乱杀……

    并不至于太过于愚钝的陈寒反应了过来,害怕地质问:“你是易老板的内应,你……你是骗子!”

    吴弥尔并不回答,只嗤笑:“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陈寒不是个嘴硬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她什么都愿意做,更何况只是生死关头服个软。

    眼看更多带刀侍者包围上来,她马上尖叫投降:“我错了,我继续赌局,也不会乱说话!求你别杀我!”

    吴弥尔冷笑:“当初叫你合作你不听,现在摇尾乞怜?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陈寒并无骨气:“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吴弥尔眯起眼睛瞧了半晌,倒也没兴趣真的暴揍一个女人,只吩咐:“带陈姑娘回去休息吧。”

    侍者半言不发。他们立刻拽起地上的陈寒,拖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那女人吵闹的尖叫声彻底消失,吴弥尔才深吸口气:“继续搜查!必须把常风生找出来!”

    侍者报告:“方才核验过了,救生舟少了一半。”

    这……是被故意放走掩人耳目?

    还是受灾于刚才的海浪?

    沈家人的具体能力,以及博物馆那个神秘的江馆长有何本事,吴弥尔都并不完全清楚。但以多年闯荡副本的经验来看,那风浪并不像剧情的安排。

    听说江馆长可以摧毁一切心印,下副本的次数不多,却总能轻而易举地制造奇迹,是喜福会垂涎已久的人物,但他偏偏执着于效力博物馆,也不知原因为何。

    吴弥尔想得心烦意乱,只觉得满腔邪火,却又无处发泄。

    *

    刑房之内,是凝固了寂夜的冰冷。同样被强行抓回的南笙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我不是故意要逃跑的……只、只不过门开了……谁也不想被困住等死啊……”

    说完她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易朝夕以一种百无聊赖的表情靠在桌前,托住下巴静静瞧她表演悲伤和恐惧。

    半晌才发问:“谁开的门?”

    南笙立刻回答:“看不真切,应该是女的,她挨个把门撬开便跑了,当时我还被锁链困着……”

    事实上关于牢房被破之事,已经连续被调查整晚了,易朝夕蹙眉:“女的?所以你是自己打开镣铐逃的?故意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却做到了许多大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啊。”

    南笙低头:“这些伎俩,我爹曾教过我。”

    易朝夕完全不信:“我既然已经亲自来这里审你,你便最好还是痛快点,别把最后的退路也毁掉。”

    南笙看起来有些崩溃,泪眼婆娑地追问:“该说的我下午全都说过了,易老板,你们为什么非盯着我一个小女子为难呢?”

    易朝夕:“是小女子?还是东瀛间谍?”

    南笙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愣过半晌才苦笑:“怎么可能,我爹为大梁——”

    易朝夕不耐烦地打断:“别总提你爹的事,他只盼着你嫁人生子,你对往后应该有自己的打算吧?”

    南笙趴在地上哭着恳求:“易老板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易朝夕不为所动:“放心,一炷香之内不招认,你的任何打算都会成为泡影。”

    说着,他便打了个手势,侍者立刻拿了把锋利的大刀靠近南笙。

    易朝夕脸上浮出扭曲的笑容:“下午沈公子脱你件外套,你便不想活了?不应该吧?东瀛间谍这么脆弱?”

    关于这位老板的残酷,任何人都不会怀疑。

    南笙看到自己的泪脸映在刀刃上,寒意蔓延,发自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

    易朝夕果然越发变态:“我觉得,还是女儿身束缚了你,要是没了拥雪双峰,你也不怕衣不蔽体了,对吧?”

    说完他甚至不等侍者的反应,便勾手示意行刑。

    直至此刻,南笙才感觉到下午的问询实像儿戏,在面前这个恶魔手里,才能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脱逃和商量,便被强行揪住长发。脑袋后仰的同时,衣衫也被粗鲁扯坏!就在胸前一阵生疼的刹那,南笙终于崩溃:“我说,我说!”

    侍者收起带血的刀刃。

    南笙赶快披好衣服,捂住伤口哽咽道:“是高桥少佐派我来的!他告诉了我诱捕黑鸽的计划,但仍觉不放心,才命我混入赌客内试探……我绝不是跟易老板您对着干啊,黄嘉那小子想取您性命的事,还是我偷偷传消息给芍儿姑娘的!不信的话,您向高桥少佐求证便是。”

    易朝夕微笑:“我信,我当然信。还有呢?”

    南笙摇头:“真的就这么多,怪只怪我办事不力,没有试探出谁才是真的云楚间谍!”

    易朝夕叹气:“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的脾气,不会觉得我只是吓吓你吧?”

    说完他又给侍者做了手势。

    南笙还没忘记方才的恐惧,尖叫道:“我真的全都说了!”

    易朝夕猛地拍桌子:“高桥三郎为什么非派你添乱?他还在盘算些什么?!”

    南笙眼见着利刃朝自己袭来,尖叫说:“真没有!就是要抓住间谍!戴罪立功!”

    易朝夕这才让下人停手:“戴罪立功?”

    南笙哭着拼命点头:“高桥少佐来华夏多次作战不利,这个月就要被召回东瀛了,此后天皇不会再给他机会,除非……”

    易朝夕这才豁然开朗:“除非他能带回有价值的成绩,挽回自己失去的信任。”

    南笙继续点头。

    没想总是淡定的易朝夕勃然大怒,直接掀翻了审讯桌,让上面的茶碗古玩撒了满地!

    南笙惊恐地躲避,全身抖得几乎不受控制。

    易朝夕咬牙:“区区一枚弃子,竟敢在我面前做戏,他真以为自己算什么人物?”

    南笙小声说道:“可易老板您的状况也……和高桥少佐联手完成这件事……是双赢的结果。”

    易朝夕回头哼笑:“是吗?没有他,我一样可以做到,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计划。”

    而后他又眼神冰冷地看向南笙:“看在她还算诚实的份上,给个全尸。”

    南笙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她微微瞪眼的瞬间,就被无情的刀刃划断了喉口。

    易朝夕整了整领子,平复心态,只吩咐:“若其他人问起,就说被云楚间谍杀的,赶快处理了吧。”

    侍者听话答应,立马抬着再无法动弹的南笙离开刑室。而站在原地的易朝夕默默握紧拳头,眼神里则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杀意。

    *

    整夜混乱过后,太阳照常升起。

    沈吉和江之野简单吃过早饭,就被温和微笑的侍者带去了新的密室。

    一路上照旧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宛若根本不曾发生过任何麻烦似的平静。但进入密室后,沈吉还是微妙地感觉到,气氛已经变得有所不同了。

    陈寒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而其他人则也没前两日那般悠闲,特别是高强三郎,简直是脸色铁青。唯独吴弥尔还笑得出来:“哟,久别胜新婚啊,天天黏在一起。”

    昨日之事让沈吉对他再无一丝友善,冷眼瞥过,便问:“今天打算如何,间谍是谁,总该有个结果了吧?”

    易朝夕照旧胸有成竹的模样:“那是自然,请坐。”

    江之野挑位子坐下,沈吉也顺势待到旁边。

    易朝夕微笑:“今天的玩法很简单,我早年最喜欢这个游戏,相信各位也都是个中高手。”

    随他说话的同时,侍者便搬来个红木赌桌,上有骰盅、骰子和一把匕首。

    陈寒连笑也不装了,小声问:“押大小?”

    易朝夕颔首:“没错。”

    陈寒很关心赌局:“那谁坐庄?怎么比?”

    余芍儿在旁解释:“自然是你们四个比,抽签两两一组,筹码多的人坐庄。”

    陈寒:“筹码?”

    余芍儿:“也就是第一晚的奖品。”

    陈寒立刻脸色难看:“可是昨天已经花掉筹码制作药人了,为什么不早说?”

    这问题自然没人理她。

    易朝夕拍了拍手,又有侍者带了队衣衫褴褛的囚犯入内,不用解释,定然又是云楚间谍了。只不过今日的间谍个个眼神清明,显然未曾遭受药物毒害。

    沈吉心里一沉,故意质问:“又要逼我们杀间谍,有意思吗?”

    易朝夕微笑:“沈公子小瞧我了,总重复过去的玩法一点意思也没有。”

    此话更为不妙,他绝不会好心,只会变本加厉。

    果然,余芍儿进一步道出更变态的规则:“庄家和赌客各会分到三名士兵,同时,可指派对方一名士兵为已方间谍。每轮结束后,赢家便可亲手解决一名对方的士兵,谁的士兵最先耗完,谁便输了。

    又是草菅人命的游戏。

    余芍儿继续:”但请注意,第一轮不可击杀已方间谍。此外,亦可选择击杀已方队伍中的敌方间谍,猜对者直接胜出,猜错者直接出局。结束时幸存的间谍,将获得自由,被送离金银舫。”

    真是歹毒。特别最后一句,难免给在场的囚犯增加了无谓的希望,让赌局的结果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看到在场的几名赌客面色皆不轻松,易朝夕很是愉悦,从袖子里掏出那没琥珀骰子,放到赌桌上:“那就,祝你们好运了。”

    *

    变态庄家能想出这种残酷的骰子游戏,无非是想继续试探黑鸽的心态和本事。

    沈吉并无侥幸,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怀疑了。所以现在当真很难同情那些同伴,如果不能好好活下去,继续挑起易朝夕和高桥三郎的矛盾,副本的最后结局,恐怕就要失去控制了。

    被带到小房间后,沈吉立刻问说:“怎么选间谍?”

    侍者不慌不忙:“沈少爷稍安勿躁,不如先抽取你的对手?”

    说着他便送上签筒。

    【主线任务:抽取对手】

    【顺从】

    【拒绝】

    其实若按筹码数量决定庄家,这一抽自然就把队伍自动分组好了,但有任务的地步便会有些猫腻。

    沈吉意识到什么,心生警惕:“为何让我抽?”

    侍者微笑:“这是易老板的意思。”

    好赌的人大多都好|色,或许剧中的易老板的确对自己这角色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但比起他的钱权名利,那些都算不得什么,所以任何特殊关注,都只意味着全不信任而已。

    沈吉没有推辞的余地,唯有谋划接下来的胜利之法,而所能想到的优势无非如此——

    其一,避免和江之野同组

    其二,控制骰子,取得选择权

    其三,先一步发现间谍,拿到游戏胜利

    而其中最关键的,绝对是一。

    这般思索完毕后,沈吉便闭上眼睛。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在意识空间里,他顷刻看到了被隔开的赌客、等死的云楚囚犯、静坐于密室却并不交流的易朝夕和高强三郎,以及……面前冒着红光的签筒。

    沈吉努力集中全部精神,透过脑海中的画面,模模糊糊地聚焦于竹签上的文字。

    ……不对!

    里面三个,全是江之野!

    沈吉立刻睁眼,带着怒气打翻了签筒,而后说:“这就是你们连夜想好的新主意?”

    竹签撒在地上,果然如他所见。

    侍者并没有一丝尴尬,只微微鞠躬,退出了隔间。

    半分钟之后,易朝夕便带着笑意,重新拿了个签筒进屋:“这可全是误会,都怪芍儿自作主张,沈公子别生气,我亲自伺候你抽?”

    说着,他展示过三支姓名不同的竹签,而后放进筒子里摇了摇。

    什么自作主张?分明就是故意的,莫非吴弥尔猜到了自己的能力,故意废掉一次技能机会?

    梦傀很自信:“不可能,没有人类能破解我!”

    无论如何总归是被算计了,但沈吉并不慌张。

    看来这几个家伙并不清楚什么叫做“过目不忘”,沈吉所能记住的可不仅仅是书本里的文字,任何他视觉所见的图案或细节,也都可以瞬间根植于脑海,就比如吴弥尔那根签字上细密浅淡的纹路。

    易朝夕将签筒放近了些。

    沈吉不动声色,立刻把吴弥尔的签子拿了出来。

    易朝夕也仿佛无所谓似的,随即宣布说:“那便你坐庄,陪吴公子玩。江大人坐庄,陪陈姑娘玩。”

    这是沈吉心里最理想的分组,他自然答应:“可以。”

    易朝夕又从侍者手里接过木盘,亲手递了过去,盘子上是三名囚犯的画像。

    沈吉问:“选间谍吗?”

    易朝夕笑:“正是。”

    属于吴弥尔的三名囚犯,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和个稚嫩消瘦的少年。沈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易朝夕点头:“弱者的确不易惹人怀疑,沈公子聪明,那便开始吧?”

    沈吉不理他伸出来的手,自顾自地走出了隔间。

    易朝夕在后面嘴角轻勾,眼神却凉得像冰。

    第52章 金银舫

    四名赌客完成准备环节, 又被聚集回密室之中。

    沈吉放缓心态,垂眸坐到庄家位上,伸手拿过那枚金色骰子静静打量, 果然感觉到丝丝暖意。

    梦傀流口水:“好强大的心印……”

    沈吉:“我倒有点好奇, 它本来长什么样子?应该和这虫子一样丑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想法刚冒出来, 骰子里的青蚨虫便抖了一抖。

    此时吴弥尔已经表情轻松地落座于对面,他坏笑:“没想到你会选我呢。”

    沈吉回神:“运气而已。”

    吴弥尔语气轻佻:“那说明我们还挺有缘。”

    沈吉脖子处被咬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自然懒得理他,而是将目光落在属于自己的三名“士兵”上。

    竟然都是女孩子, 且都容貌姣好,她们的表情同样冷淡, 自然看不出谁是吴弥尔指定的那位“间谍”。

    高桥三郎不耐地催促:“开始吧?”

    闻言,易朝夕连眼神都没挪过去, 更不见前两日装出来的尊敬, 看来他多半是已从南笙那里得到让自己不爽的答案了吧?

    趁此机会, 沈吉瞅准高桥三郎的脸, 心里念道:“梦傀, 标记!”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高桥三郎, 42岁,东瀛军官,出身贵族,曾于华夏作战两余载。”

    “当前同化指数:55%”

    “已标记全部玩家!”

    “获赠一次全域视界触发机会。”

    “副本关闭前可随时使用。”

    听到计划内的通知声,沈吉方才垂眸, 将三枚兜子放入木盅, 他并不会什么摇骰子的技术,只得用力晃了晃, 而后望向吴弥尔的眼睛!

    这种时候,谁也不会选择撞运气。在未进副本之前,和那蜡像玩游戏时,吴弥尔就显出对作弊方式的熟悉和极强的观察能力,可见他并非赌场新手。此刻,这种人必然会动些歪心思才对。

    沈吉仔细凝视那小子的表情,果见吴弥尔瞥了眼周围的侍者,而后才说:“小。”

    掀开骰子。一点,一点,三点。

    吴弥尔露出得意的笑容:“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便拿起桌上的匕首,走向沈吉身边的三名云楚女囚犯,想也不想,便挑选了一位倒霉蛋,将其直接插|入了对方心脏!

    伴随着小小的惊呼和慌乱,尸体便被侍者无情地抬到旁边。

    吴弥尔和他隐藏帮手之间肯定有猫腻,但任何眼神、动作,都有可能是出千的方法,现在实在没有机会多猜,只能立刻做出决定。

    沈吉维持平静的样子,又摇了摇骰盅,而后做以疲倦状闭眸揉眉。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额外奖励次数消耗完毕。”

    冒着红光的骰盅,是在副本内随剧情发生变化的,能量非常脆弱的道具。对技能越发熟练的沈吉很快便将点数看得很清楚。

    吴弥尔的声音在耳畔隐隐传来:“小。”

    沈吉暗自用力集中精神,就像曾隔空破坏场景物件一般,用能量逼着其中琥珀骰子悄悄地滚了一下,而后他装出不悦之色,猛地抬眸望向吴弥尔:“作弊有意思吗?”

    胜券在握的吴弥尔哼笑:“不要一输就急,质疑别人时,最好连证据一起准备好。”

    沈吉故意瞪他,而后打开骰盅一看,又微笑:“哦,冤枉你了。”

    二点、四点、六点。

    这结果让吴弥尔有些无法接受,他嘴角微抽,但很快便恢复常态,未多质疑。

    沈吉拿起桌上的匕首,慢慢走向自己旁边剩下的那两名“士兵”。根据规则,其中一个已被吴弥尔选成了间谍,如果不被自己识破,没准她还真有活命的机会。

    易朝夕瞧得饶有兴致:“沈公子要查验间谍吗?猜错了的话,你可就要出局了。”

    没人想死,特别是没有价值的死去,这个设置的确给了赌客察言观色的机会。

    沈吉的目光缓缓打量过去,终在其中一名姑娘眼里,捕捉到了几分茫然和犹疑,但……

    沈吉望着手里的匕首,才察觉到自己最大的阻碍,不是看不懂,而是做不到。

    梦傀很急:“它们全是假的!你别怕啊!就像游戏杀怪一样!”

    机器人当然不懂文明生物对同类的共情,但那偏偏就是不可逾越的道德底线。更何况剧中角色的不忍和愤怒,已在心底鲜明涌起。沈吉用力握紧刀柄,双手不自觉地发颤。

    而与此同时,被她盯上的云楚女囚更是恐惧地耸起了肩头,即便她根本不是人类,却如同拥有灵魂。

    “我来吧,你选她吗?”

    江之野的声音冲散了沈吉混乱的思绪。

    沈吉勉强背过身去,细不可闻地恩了一声。

    他知道,这只是成为侵入者那无数痛苦中,几乎不值一提的一笔,但还是很感谢……江之野没逼他此刻就必须面对。

    伴随着女囚的惨叫,眼里的景象都有点模糊,沈吉捂住憋得生疼的胸口,若非被江之野转身用力扶住,多半又要没出息地晕了。

    易朝夕似有不满:“我从没说过可以替代。”

    江之野语气比他还要冰凉:“你也没说过不可以。他不需要做这种事,不要再逼他了。”

    易朝夕仍有怒意。

    江之野问:“现在提出异议,是因为他选对了,不是吗?输的人是吴弥尔。”

    吴弥尔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发展,他表情也有些挂不住,甚至不敢多加确认,只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够了,这两个人互相遮掩,肯定大有问题!易老板,我有一个玩法,可以直接查出究竟谁是黑鸽!”

    沈吉晕乎乎地听着他们吵闹,心里涌出不安,他忍着心脏不适,暗想:“梦傀,是不是还剩一次增补副本设定的机会?”

    梦傀回答:“没错,但不可以与原本的设定相违背,也不能直接影响游戏结果。我的权限并没有很大。”

    沈吉早思考过无数次这个问题,立刻吩咐:“那就补充,易朝夕嗜赌成性,在赌局上六亲不认,从不赖账。”

    这设定还是他读古龙小说时看来的。

    梦傀开始尝试:“其实易朝夕大概就是这么个人,加固一下设定也好,待我侵入副本。”

    一秒之后,它开心:“完成!”

    听到通知,沈吉的思绪才重新回到密室赌局。

    易朝夕摸着手上的扳指,沉思片刻:“你没有安排游戏的资格,输了就是输了!带下去!”

    沈吉松了口气。

    吴弥尔满脸“带不动蠢货”的愤怒,但并没有因此而大吵大闹。所以……他是知道自己不会因为这事而有致命危险?他的确是易朝夕的棋子吧?

    沈吉琢磨的时候,已被江之野扶到座位上休息了。

    羽纱默默地端来药品和温水。

    而赌桌周围则被重新整理过。

    第二局即将开始。

    *

    当期待变成虚无的侥幸时,就已经离输不远了,陈寒紧张地坐在江之野对面,对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挑战,着实半点信心都没有。

    她面对现实世界的投资经历也是如此。一开始跟着大佬试水,一翻十、十翻百,很快青云直上。可后来那些横飞来的钱,又随着她一次次错误判断,全都以光速打了水漂,越急越错,越错越急。

    最后别说维持奢靡的生活了,那通过贷款欠下巨额债务,早已到了她无力偿还的境地。

    当初,收到金银舫的船票之前,陈寒总觉得自己落入了什么深不见底的漩涡,总祈求运势之神的到来。她本期待能够通过这次旅程咸鱼翻身,结果却……

    陈寒的思绪回归到眼前。

    江之野内心显然毫无波澜,那俊美到不像话的外表下,一点点属于人类的脆弱和残缺都看不见。耐着性子等待过半分钟,他便轻声道:“开始吧。”

    陈寒点了点头。

    江之野随手把骰子抄起来,悬空摇过两圈,而后利落敲下,胸有成竹地投来目光。

    这么熟练,显然是个老手。陈寒心里更加没底,努力回忆并分辨那声响后,才做出颇不确定的:“小。”

    江之野掀开。

    六点、六点、六点。

    大到不能再大!

    这不是巧合!对方没可能输!

    陈寒属于女性的第六感发作,心态顿时崩了。

    江之野对这游戏并无兴趣,也不想给出活路,立刻转身看向自己身后三名“士兵”,他显然打算立刻将陈寒选的间谍揪出来。

    陈寒不等他选择,便扶着桌子站起身。

    江之野疑惑侧眸。

    未料陈寒说:“我认输,我知道你分辨得出来。很厉害的间谍都受过特殊训练吧,我玩不过你。”

    江之野平淡地表示肯定:“我是做过情报工作,人尽皆知。你连做我的对手都不敢,就别想着落井下石了。”

    在旁认真观察的高桥三郎瞪向陈寒:“你是知道自己赢不了,还是不想他再杀云楚人?”

    这问题陈寒属实没想过,她紧绷的情绪恶化到极致,反有些气急败坏:“我哪里阻止过杀云楚人?那药人我也是第一个选的,你们想逼出间谍那是你们的事,非在我这种小老百姓身上下功夫,到最后浪费的也全是你们的时间!”

    高桥三郎立刻起身:“闹什么?不想装了,是吗?”

    正在喝茶的易朝夕重重把杯子砸下,他凉下神色:“即然认输,那就带走,何必吵闹不休,这里又不是公堂。”

    陈寒多少灰心丧气,挣脱开要按住自己的侍者:“我自己会走!”

    这么会儿功夫,沈吉已从要被迫杀害无辜的情绪中缓和了过来,只不过角色的心疾还是让他摇摇欲坠,使得面色极为凄楚。

    江之野问:“游戏结束了,可以走了吗?”

    易朝夕语气轻松得有些诡异:“当然,即然只剩下您二位,今晚就决出个胜负吧?”

    看来这家伙早留有后手,并设计了更多圈套,非要逼黑鸽现身。江之野自然没有多问,只稳稳扶起沈吉,轻声说:“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沈吉知道已然到了决战之刻,立刻迈开步子。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让这草菅人命的赌局难以继续。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怕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

    “小叔你又病了吗……”

    妙妙见到憔悴的沈吉,不由红了眼圈。

    事实上,沈吉全不在乎角色的身体不适,他内心更焦虑的是今天易朝夕的表现。

    如果一开始没有使用技能看破作弊的签筒,与自己对阵的必然是江之野。易老板如此做,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所怀疑的人正是他们两个。

    再多推断一些:那吴弥尔毫无政治背景却行事夸张,考虑到他的江湖身份,他是易老板秘密武器的事实昭然若揭。

    好在陈寒已逐步被吓破胆子,不足为惧,此刻她最大的作用,便是引诱那高桥三郎为揽功劳而破釜沉舟罢了。

    江之野朝侍者要来温热的毛巾,半蹲到沈吉面前,帮他擦了擦满是冷汗的脸庞,而后微笑:“再坚持一下。”

    沈吉颔首。

    难怪当初外公沈聿清为了这个副本大费周章,这琥珀骰子所生的心印,比任何赌徒都要狡诈。它所制造的副本看似步步轻松,却每一步都在逼玩家走向深渊,在尔虞我诈中,寻找到赌性最强的傀儡。

    江之野轻声道:“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虽然江馆长处处维护,但没理由忽然讲这种肉麻的话,莫非是说给外面的耳目听的?沈吉微怔,又眨眼:“这话什么意思?”

    江之野说:“你没做错任何事情,也不该受此折磨,或许是我害的你。”

    说到这个份上,意思便很明确了。看来若是到了非要牺牲不可的环节,江之野是打算自己上的。

    沈吉当然不同意,但江之野不等他说任何话,又补充道:“上一次害你吃苦了,这次总该轮到我了吧?再说,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不足为惧。”

    榕骨镇的酷刑都是自己玩出来的,怎么能怪他呢?

    但后半句理由倒还说得过去。

    江之野那扑朔迷离、天赋异禀的身份,简直就是心印的克星。沈吉的确相信他不会被副本伤害,或许江馆长闯荡故事最大的困扰,只是与人类的思想隔阂太深,难免会错过破局的最佳时机罢了。

    此时完全没有必要上演的争着去死的苦情戏码。

    最终,沈吉选择点头。

    江之野这才拉过他的手,慢慢地商量起接下来的几步计划。而那些计划,便是副本的理想结局。

    妙妙全程都在好奇的盯着他们,却并没有捣乱,只在房间完全安静下来后,才开口说:“小叔,你不用怕,外公一定会来接我们的。”

    沈吉当然没把孩子的戏言当真,他伸手摸了摸妙妙的头,小萝莉顿时露出开心的酒窝。

    *

    在金银舫的世界里,易朝夕有名的心狠手辣,他控制欲极强,最恨遭人欺骗,所以把南笙的事情捅破,那姑娘多半便没命了。而这变故,自然也把将南笙当做筹码的高桥三郎,推到了个极不爽的境地。

    再拜访这日本大哥时,江之野的态度比上次还要冰冷,落座便道:“不觉得这场赌局很像闹剧吗?人是一个个地死了,事情却没查出来半点。偏常风生最可疑,还落了个无影无踪。”

    高桥三郎总是僵冷面色被这席话说得很难看。

    其实最开始,江之野也没有察觉出他是一个真正的玩家。或许因为此人的年龄偏大,或是因为异国的文化背景。他的迟钝和寡言成了最好的保护色,而今再观察此人,才瞧出满满的外厉内荏。

    江之野又说:“你安插到我们之中的人,是南笙吗?”

    高桥三郎没有回答。

    江之野:“她落在易朝夕手里,真不会背叛你?”

    高桥三郎的确在惴惴不安,这才艰难开口,询问计划:“无法保证。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事实上,江之野的角色背景非常复杂。他毕业后便被派去云楚做卧底,但同时也受到沈吉和起义军的影响,反成为帮助云楚的双面间谍。而那过程中,又蓄意与东瀛人建立了牢固且邪恶的利益关系,以至于常在三种立场中横跳,亦正亦邪。

    这次登上金银舫的剧情目的,更有些难于登天,竟是要帮助云楚人和东瀛皇室,刺杀在战争中频频搅局的情报贩子易朝夕!

    由于曾在剧情中数度将大梁机密卖给高桥三郎,江之野并不怕他怀疑自己的立场,他想了想,才哼笑道:“你在人家的船上,怎么可能争得主动权?再说……如果南笙将你的真实状况透露给易朝夕,那家伙更不会在乎你了。”

    这话讲出来只是诈一诈这家伙,因为高桥三郎本是个带兵打仗的,做情报不是他的本职与专长,而今却忽入金银舫,还搞出这么些事来,最大的可能,便是他遇到了什么自身难保的事,想立些奇功吧?

    果然,高桥三郎立刻握住拳头:“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没有我帮忙,他不可能捉到这几个人!”

    听起来易朝夕同样是泥菩萨过江……

    江之野哼笑:“也许你跟他互助互利过,但现状很明朗,他是金银舫的主人,独吞结果才最有利。黑鸽谁都想要,何必再跟你分享呢?”

    或许在赌客眼里,高桥三郎是身居高位的掌控者,但他的心虚只有自己最清楚。此刻被直接戳破心里最怕的事,自然瞬时怒意暗生。

    江之野以退为进:“总而言之,我不想奉陪了。”

    高桥三郎:“没我保你,你走得了吗?”

    江之野回头:“你真觉得我下不去这船?”

    高桥三郎了解这人的身手和本事,不由哽了下,而后说:“你可以逃,但沈吉逃不了。他的嫌疑很大。”

    江之野嗤笑:“承蒙高看,云楚需要个跑两步就喘不过来气的主,去负责情报工作?再说,多大的利益,能够打动沈丞相的儿子谋逆?”

    这话很难反驳,高桥三郎本就对自己的判断并不自信,听完更是被搅乱了思路。

    江之野抬眸:“如果可以,你关注下陈寒,不过易老板看得死紧,现在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

    话毕,他便起身离开。

    呆坐原处的高桥三郎环顾四周:此时羽纱并未来盯梢,屋内屋外只有些眼神冰冷的东瀛武士,而他们……或许便是能牵制住易朝夕的力量。

    *

    折腾到第三日,赌局的进展并不让易朝夕满意。

    众人离去后,他便始终留在自己的船舱内玩着那几个骰子沉思,瞪着空气许久都没有说话。

    余芍儿贴心地端来参茶:“老板,别太担忧,今晚必可真相大白。”

    这管家打小就跟着易朝夕,事事都做得妥帖。

    而今,也算是最值得信任的亲信了。

    易朝夕停住动作,忽问:“你觉得我判断得对吗?”

    余芍儿摇头:“属下愚钝,只觉得人人可疑。”

    易朝夕少见地叹息:“若是不成,这金银舫,便怕是靠不了岸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侍者在外禀报:“高桥少佐求见。”

    易朝夕面露不耐,将骰子挨个收起:“让他进来。”

    无论如何,东瀛人在大梁总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哪怕是面对朝廷要员也不肯低头,更何况易朝夕并非台面上的政客,所以“寄人篱下”的高桥三郎,见面时仍保持着他的傲慢。

    进到船舱后,他不等招呼便直接落座,开口要求:“时间还早,先提审陈寒。”

    易朝夕笑了下:“审是会审的,不就劳烦您费心了。”

    高桥三郎顿时恼怒:“是我要提审她!”

    易朝夕仍笑,连话都不想多讲。

    高桥三郎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凑活下去,立刻起身,拿住腰间的太刀:“你想背信弃义?”

    余芍儿立刻挡在中间,而易朝夕则照旧不慌不忙地哼说:“是谁不忠在先?你搞了个南笙四处搅浑水,浪费我的时间,现在又想折腾陈寒干什么?”

    高桥三郎已猜到那南笙多半管不住自己的嘴,所以也没太过尴尬,直接道出自己的想法:“她的种种表现相当可疑,我认为她就是黑鸽。”

    易朝夕抬眸:“是不是的,又如何呢?”

    高桥三郎顿时变脸:“你想毁约,独吞战果?”

    易朝夕走下床塌,不冷不热道:“谁是黑鸽,我晚上自会给少佐一个交代,现在就别在这里咄咄逼人了,不要以为易某就没脾气,嗯?”

    这句话让高桥三郎担心的事情彻底变成现实,但他着实没有拿捏易朝夕的好办法,只能将心里的情绪压了又压,方才携着怒气转身大步离去!

    易朝夕同样不悦,他哼了声,才吩咐余芍儿道:“把诗给陈寒送去,若她破解不出,今晚就解决了吧。”

    余芍儿拱手:“是!”

    第53章 金银舫

    却说陈寒认输后, 一直等着严刑逼供的到来,她没有任何保命的筹码,难免显得心如死灰。

    结果那些侍者只不过把她丢入牢房, 而后便忙别的去了, 安安静静大半天,竟再无人问津。

    毫无目的的等待就像凌迟, 陈寒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自己心脏慌乱得快要炸掉了。这感觉, 简直比看到投资的钱全打了水漂,还要让她崩溃难受。

    真后悔来金银舫啊……

    直至铁门忽响, 才把陈寒的神志拉回现实,来者是美丽而无情的余芍儿。

    陈寒扶着墙努力站起, 这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已经坐麻了,不由微露尴尬之色。

    余芍儿却照旧体面:“不必多礼。”

    陈寒警惕:“你们要拿我怎样?准备审讯我吗?”

    余芍儿微笑:“该交代的, 陈姑娘早就都交代了, 相信再怎么严刑拷打, 您也不会说出更多, 对吗?”

    陈寒:“……除非你们想屈打成招。”

    余芍儿从袖口拿出张纸, 递给她:“没那个必要, 这东西你瞧清楚了。”

    陈寒接过,打开来不由愣过一下,纸上用娟秀的小字,写了首稚童都会背诵的古诗——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 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余芍儿嘴角微弯:“这诗里藏了句话, 那话至关重要,陈姑娘可明白?”

    陈寒缓缓摇头。

    余芍儿语气平淡:“劝你还是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易先生已经吩咐过了,如果酉时前你能说出那句话,一切便都可商量。若不能,你也得不到羽纱今日的解药了。”

    陈寒想到体内被注射的针剂,因从未因它感受到,难免显得将信将疑。

    余芍儿并不多加威胁:“不过不用太害怕,那药发作时,死亡来的也是消无声息,就像片落叶,风一吹,便什么都没了。”

    说完,她便微微鞠躬,转身便走。

    陈寒在后面急叫:“喂!不要自说自话!我真不知道这哑谜是什么意思啊!”

    余芍儿当然不理。

    牢房随着铁门关上,再度恢复了死寂,陈寒靠着墙缓缓跌坐。她猜得到这多半是间谍的密文,但……就算真逼自己破解,也是不可能无中生有的。

    看来是因为毫无用处而要被杀掉了吗?她对着那页纸愣愣地发起呆来。

    *

    舫上波涛暗涌之际,沈吉这处却有种岁月静好的假象。他正坐在茶室里耐心地教着妙妙唱越戏,见羽纱款步前来,也只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羽纱照旧温柔得体:“小妹妹,你唱得真好呢。”

    妙妙笑嘻嘻。

    沈吉:“给姐姐唱一段?”

    羽纱拿出药箱:“好,不过我们要先瞧过病再说。”

    沈吉这才伸出手去。

    羽纱为他诊脉,小指却在皮肤上似不经意地轻轻敲过。重复的节奏,飞速地重复了两遍。

    沈吉一刹那微皱眉头:这女人又在传递消息。

    《春望》。杜甫的一首诗,也是云楚军近来的行动密文,只不过由于相关核心人员被捕而被弃用了。

    羽纱现在提起,是想要答案吗?

    沈吉心有疑虑。

    【主线任务:应对羽纱询问】

    【告知答案】

    【故作不懂】

    系统音悄然响过。

    羽纱收手拿药:“沈公子这是情绪激动引起的头晕,幸好方才陈姑娘认输了,如再拖延一会儿,您多半怕要晕了过去。”

    她突然提起陈寒,莫非是那花魁遭到试探了?

    沈吉猜想到前因后果,这才笑了下,待接过羽纱的几粒药丸,便朝妙妙使了个眼色。

    妙妙甜甜地问:“姐姐,我给你唱戏听好不好呀?”

    羽纱弯起眼眸:“当然,你想唱什么呢?”

    妙妙望向沈吉。

    沈吉起了个头:“碧云天,黄花地……”

    妙妙跟上:“西风紧北燕南归,柳丝长玉骢难系~”

    这戏文的节奏,亦是密文,而且是更高级的密文,云楚无孔不入的情报思路,是大梁无法破解的,这也正是易老板想得到黑鸽的重要原因。

    羽纱耐心地瞧着面前又唱又跳的小姑娘,等她把整段唱完,才热情地鼓掌称赞:“真好!”

    妙妙马上抱住沈吉,害羞地说:“谢谢姐姐。”

    看来她懂了。能懂这密文的间谍,身份不比黑鸽低,真是深藏不露啊……

    沈吉由此猜想,那易老板的情报频频遭到刺探,惹怒朝廷,多半和潜伏在他身边的羽纱不无关系。

    气氛正融洽时,余芍儿无声地出现在门口。

    沈吉先发制人,立刻变脸,打破了周遭还算和谐的空气:“他又要干吗?”

    余芍儿冷眼瞧过羽纱,转瞬就展露盈盈笑意:“易老板只是想请您吃顿饭罢了,这两天招待不周,方才特意吩咐厨房做了珍贵的药膳。”

    沈吉:“怎么,赌局不顺利,想干脆毒死我?”

    余芍儿不为所动:“沈公子说笑了。”

    由于别无选择,沈吉只得慢腾腾地服药起身,而后望向羽纱:“麻烦帮我陪下孩子?”

    羽纱点头,摸了摸妙妙的头:“姐姐带你去看小老虎,好不好呀?”

    妙妙马上一蹦三尺高:“好好!”

    余芍儿眼神微有审视之意,但不知为何并未发作,只抬手引着沈吉走了。

    *

    又是美酒佳肴,虚伪假笑,休息过后的沈吉身体已好过很多,但为了降低易老板的提防心,还是装出虚弱落座的姿势,簇着眉说:“又有什么想法?直说吧,我难受得紧。”

    易朝夕拿起空碗,主动给他盛了两勺鸡汤:“苦了你了,这里面添加了安神补物,特意为你熬的。”

    沈吉看过两眼,却不动勺。

    易朝夕故意叹息道:“其实我全程都没为难过你,你何以这么恨我?如若不是当时你非牵着孩子在那间谍旁边晃悠,兴许现在正玩得开心呢。”

    好一个受害者有罪论,马上就该PUA了吧?沈吉忽想瞧瞧他唱得哪出戏,稍许缓和态度:“其实我也不是故意去那里的。”

    易朝夕:“哦?”

    沈吉甩锅:“只不过听说江之野也上了船,又瞧见他在那附近喝酒,才忍不住……”

    说完,他又故作自我嘲弄地笑了一声。

    梦傀:“你小子演技见长啊。”

    沈吉:“……”

    易朝夕果然开始发问:“我不明白,你们已是多年未见,何以那么信他?”

    沈吉抬手搅了搅面前的鸡汤,轻声问:“你觉得我是想在困境中找个依靠,还是蛊惑他人做个遮掩?”

    易朝夕笑而不语。

    沈吉蹙眉:“都不是。当初他不辞而别,之后我又找了他很多年,直到他重现京城、直到此时此刻,我还是不明白他离开我的原因。易老板必定是没失去过重要的东西,才无法感同身受这种愚蠢的执念,我就想闹清楚,他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易朝夕喝口酒,而后才慨叹:“没想到沈公子是个性情中人,易某的确不懂。”

    沈吉:“除了他我从来没看入眼过谁,不行吗?”

    易朝夕眯起眼睛,充满怀疑:“男子汉大丈夫,活一辈子就只想着这点事?”

    沈吉哈了一声:“谁知道我这身子还能活几天,你们追求的东西我生来就有,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过眼云烟。”

    如此凡尔赛的立场,还真叫易朝夕没话可说。

    沈吉不悦地丢下勺子,任其溅起小小的水花:“算了,对你讲就是对牛弹琴。”

    易朝夕转而道:“他去做什么,也没那么难理解。川蜀江家是旧王朝遗部,在大梁并不得势,他想往上爬,就必须使出非常手段。”

    沈吉承认:“江之野确实有他的野心。”

    易朝夕继续挑拨:“当年去做云楚间谍的年轻人有十二位,只活着回来他一个,你猜为什么?”

    沈吉确实不知,缓慢摇头。

    易朝夕笑:“因为他投靠了东瀛人,三方间谍,立场摇摆,但也大有可图。”

    剧情中的沈家是大梁的中流砥柱,对东瀛的态度也是远近有矩,哪怕是为了体面也不会刻意逢迎,所以沈吉立刻翻脸:“不可能!”

    易朝夕笑:“这几日,他已单独见了高桥三郎好几回,有什么不可能?你没发现高桥几次说话,都是为了维护他吗?”

    沈吉刻意显出满脸纠结之色。

    易朝夕又道:“哪怕是枕边人,也得看清楚些,沈少爷还是太年轻啊。今晚,你还是别多动恻隐之心了。”

    说着,他又举起酒杯,敬了敬沈吉故作震惊的脸。

    *

    时间缓缓推移。

    夜晚的赌局将近,高桥三郎却毫不期待。

    眼看易朝夕已然要把自己踢出局了,不管黑鸽的嫌疑人是谁,那奸商都绝不会分享胜利的果实。如果就这么听之任之,待下了船被召回东瀛,一切就全都完了。

    该怎么做才能成为赢家?

    高桥三郎立于窗前,望着波涛滚滚的江水,举棋不定之时,颇有些心烦意乱。无论副本还是现实,他都是个受祖上荫蔽,而自身缺乏杀伐果断之气势的人。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高桥三郎立刻回神,望见羽纱那女人,眼底又浮出提防。

    自己这角色在战争中受了太多伤痛,身体状况的确不佳,但易朝夕介绍这名同样来自自东瀛的大夫却绝非好心,而是硬给自己身边安插了个眼线,这浅显的事实,高桥三郎还是非常明白的。

    好在羽纱出现得并不十分频繁,每次问诊时话也不多,尚在可忍耐的范畴。

    高桥三郎挥退身边的家族武士,待到周身清净下来,才半脱下浴袍,露出满身可怖的伤疤。

    羽纱拿出药盒,用刷子沾了晶莹剔透的药膏,边清洁边涂抹:“这些皮外伤,假以时日是可以消去的,少佐身上麻烦的是那些错位的骨头,等年纪大了,日子就难熬了,必要夜夜隐隐作痛。”

    高桥三郎闷哼了声,并不在意,毕竟他还没完全被这军官角色同化,仍记得自己不过是个来争夺骰子的玩家,老了怎么样完全无所谓,重要的是眼前该怎么扭转事态。

    羽纱像个看透人类心念的妖精,轻轻一笑,而后伏在高桥三郎耳边用日语低声说:“余芍儿把云楚的一级密文给了陈寒,您猜如何?她破解了一半。”

    高桥三郎立刻拉住她的手腕:“真的?”

    羽纱笑意不减:“本来易老板是让那女人等死的,结果这样一来,便又派我去给她注射了解药。”

    高桥三郎表情更加丰富:“如何破解的?”

    羽纱偷看向门口,用更小的声音说:“似是平仄组合,代表了一些音节。那首杜甫《春望》,说的是十月三日,平城以西——便没了。我只听到这么多。”

    的确如江之野判断的那样,高桥三郎这个角色是近来才开始接触情报工作的,但因为他职级颇高,得知的消息不少,包括这组令大梁朝头痛不已的密文,也有过多次耳闻。

    羽纱继续安静涂药。

    高桥三郎追问:“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他们不是待你很好吗?想来挑拨是非?”

    羽纱回答:“非我族类,好与不好如何判断?我只希望证明我有用,不管是易老板还是您,能让我继续之前的研究便好,其他事本无所谓。”

    高桥三郎哼说:“他没少让你花钱害命。”

    羽纱:“可惜金银舫持续走漏消息犯了圣怒,我可不信一只黑鸽就能让他翻身。易老板和您不一样,您是将军之子,他只是一介草民。”

    说到这里,又笑:“我的药人打起仗来还是很有用的,高桥先生这边,也可以继续赞助的吧?”

    【主线任务:面对羽纱示好】

    【努力拉拢】

    【断然拒绝】

    高桥三郎并不理解她痴迷于那些怪物的情结,此刻也没心思多想,只表态:“天皇的确是颇感兴趣。”

    羽纱看出这家伙的心急如焚,又道:“今晚赌局结束,若是那沈江二人无事,稍加安抚后,金银舫就会载着陈寒直接驶向京城了,到时候……您是准备下船返回东瀛去吗?”

    高桥三郎想象出那个让自己绝望的结局,逐渐脸色僵硬,血压拉满。

    羽纱从袖口掏出钥匙:“带走陈寒,杀掉易老板,金银舫未必不能更名改姓。”

    高桥三郎迟疑接住。

    羽纱搂住他的脖子:“但我还有一个要求,余芍儿的命,要留给我哦。”

    *

    鸿门宴并不似想象中奢靡。

    当沈吉和江之野先后抵达易朝夕的准备的最终赌局时,进到个漆黑而阴冷的小屋内。由于连窗户都没有半扇,只轻轻环顾便令人觉得窒息。

    易朝夕独坐在个空桌前,眼神古怪,怪笑盎然。那些如影随形的侍卫全不见了,唯剩余芍儿在旁,静静地擦拭着个酒壶。

    沈吉停在门口:“这又是想玩些什么?”

    易朝夕伸手:“先坐啊。”

    桌边只有一左一右两把椅子,见沈吉和江之野各归各位,易朝夕又笑出来:“我这个人能有今天的成就,除了祖上庇佑,更多的是,我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

    余芍儿在旁点头:“老板的预感总是相当准确。”

    沈吉不想跟他打哑谜:“所以关于谁是黑鸽,易老板是早有坚定的想法了?”

    易朝夕笑:“我相信那个赢家,就是我要找的人。”

    沈吉看向他:“你把大家都折腾的半死不活,是为了抓住最后赢家?那何不一开始就直接给个痛快?”

    江之野终于开口:“那怎么行呢?取走黑鸽的命对他有什么意义?黑鸽掌握的密文和情报,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易朝夕立刻竖起大拇指:“江大人敞亮。”

    沈吉侧耳听向门外,半点声响都没传来。那高桥三郎到底有没有点脾气?真令人着急。

    此刻,他只能暂时稳下情绪,继续在这里努力拖延时间:“所以,你是觉得黑鸽在我们两人之间?想怎么找,或者说,怎么折磨我们呢?”

    易朝夕摆手:“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易某说这是个赌局,那就是个赌局。好不容易折腾到了今天,不如让易某陪你们玩一把,当真是很久都没有对手勾起我的兴趣了呢。”

    沈吉才不信他会愿意参与,立即嗤笑。

    江之野直接问:“玩什么?”

    易朝夕弯起眼眸,看向余芍儿,余芍儿立刻打开墙内暗门,拿出了只乖巧的黑鸽子,和一些笔墨纸砚。

    瞧见那个小生灵,沈吉顿时坏掉心情,因为这正是他这个角色传递情报的重要标记:每有相当关键战报,自己便会用黑鸽子和种特制的红色墨汁,将消息传回云楚的大本营。

    这品种的黑色鸽子全是云楚统帅家所养。平日就连自己也不能随意获得,这易朝夕确实动了不少心思。

    脑子里翻江倒海,眼前生死一线,沈吉用手指抠住手心:“这是要干吗?”

    江之野却不遮掩,抱手说:“这是黑鸽用的东西。”

    易朝夕弯起嘴角:“江大人好眼力。易某不才,搞来了这个小玩意儿。据说呀,黑鸽从京城传回去的消息,云楚人是深信不疑的。”

    *

    牢房区。

    或因易老板的不在意,本日看守寥寥,毕竟经过昨夜混乱,此地只关着剩下的少量云楚间谍,也全是在等死的状态了。所以当高桥三郎带着武士们杀来之时,侍者们全感觉措手不及。

    短暂的厮杀过后,形势几乎一面顷倒,高桥三郎拿着太刀踩过血泊,环顾着用日语吩咐:“去,把陈寒找出来带走!”

    输了赌局的吴弥尔正坐在牢笼里犯瞌睡,闻声立即直起身子:“喂!你们搞什么?”

    由于他说的是非常地道的日语,高桥三郎不禁走过去质问:“陈寒呢?”

    吴弥尔眼珠一转:“放我出去,我带你找。”

    高桥三郎才不相信,更忌惮他的身手,只哼笑了声,便领着武士们自顾自地朝船舱深处去了。

    *

    虽然黑鸽子的出现十分意外,但沈吉仍没看懂,易朝夕的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

    那家伙从袖口拿出份地图,飞快展示过,又慢慢合上:“这东西啊,就是黑鸽登上金银坊想要拿到手的情报,相信云楚人早就等急了。只不过我手里这份图是假的,要是云楚人真拿这个去决定他们的作战行动,接下来,恐怕就不是损兵折将那么简单了。

    听到此话,沈吉的眉头皱得更紧。

    易朝夕停止解释,故弄玄虚地吩咐:“芍儿,倒酒。”

    余芍儿拿起一直在擦拭的酒壶,于桌前摆齐了三个玉杯,而后朝里缓缓倒入了琥珀色的酒液。

    易朝夕这才又说:“云楚之所以能够在情报战争中所向披靡,和他们驯兽有方是分不开的。我听说这黑鸽子寻常人放绝不好使,唯有它们认得的人,才能催使它们飞回云楚,否则便只会返回驿站,完全不听操纵。

    梦傀:坏!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洁被这些确凿的设定说得心里微慌,面上却泛出嘲弄之意:“鸽子怎么会认得人呢?再说,如果你真有这办法,直接在最开始试探便好了,何必留到现在呢?”

    梦傀:“喂喂!你心跳加速啦!言多必失啊。”

    沈吉连深呼吸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又看向那酒壶,淡淡皱起眉头。

    易朝夕笑得十分得意:“我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拿出杀手锏。不然怎么能看到你们精彩的表演呢?再说这鸽子金贵,可不能乱用。”

    ……不对,这家伙撒谎!沈吉忽想起他逼自己写过的家书:当时用的是什么墨汁?又是用什么鸽子送的?

    唯一庆幸的是,若鸽子不是自己亲手放飞,它们的确不会向统帅送信,所以,易朝夕只是在一步步试探?

    江之野全程都显得分外平静,终于问说:“那这三杯酒是做什么的?”

    易朝夕回答:“易某不喜欢强人所难,更相信老天爷的安排,看来你们两位是铁了心要一条船的。这三杯酒里,只一杯微甜。你们来选,若喝到甜酒,便老老实实地放出黑鸽子,若最后把甜酒剩给易某,那比赛就此结束,骰子全当易某送给二位的小礼物,如何?”

    话毕,他便拿起手边的酒壶欣赏:“这东西是早年混迹江湖用的,里面内有乾坤,倒出哪边的酒一般人根本瞧不出来。”

    听完这疯子的一席话,沈吉已经理清了此刻的最大危机: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成为放飞鸽子的人。

    毕竟他身为玩家,情绪受到角色的深度影响,此刻若是做出严重危害云楚的事情,心态必要大崩。

    而且,选酒的事真的靠谱吗?易朝夕折腾这么久,怎么可能还留下余地?他嘴上说是要参与赌局,其实还是庄家,在庄家面前,赌客怎么可能占到半点便宜?

    眼见场面陷入僵持,江之野忽笑出来:“你不会觉得,自己还有信用和我们玩这个游戏吧?”

    易朝夕反问:“你不会觉得,你有资格选择拒绝吧?”

    话毕,余芍儿就图穷匕见!

    江之野本能警惕,然而他却没受到攻击,反倒是完全不懂格斗的沈吉被架住了脖子。

    冰凉的利刃触及皮肤,着实凉到了骨子里。沈吉皱眉:“你敢动我,此后就别再踏入京城半步。”

    易朝夕叹气:“何必搞成这个样子呢?我们客客气气、平平安安的,不好吗?”

    说着,他便慢腾腾地将地图叠小,用那墨汁轻写了几个字,而后将其系在鸽子的脚上。

    不管这家伙有什么阴谋与机关,哪怕赤手空拳,江之野在几秒之内将其按倒、杀掉鸽子,都是很容易的。

    可余芍儿隔断沈吉的动脉,也只需要刹那光景。当真是进退维谷。

    僵持了片刻,江之野才伸手触向酒杯。

    易朝夕阻止:“不,让沈公子先选。我这酒可是好酒,沈公子先品品,它是什么味道的?”

    【主线任务:完成最终赌局】

    【继续】

    【拒绝】

    午夜未到,技能还没刷新,此时此刻当真没什么金手指可以用了。

    沈吉被余芍儿用力按到桌前,只觉得脖颈一阵刺痛,随后便有温热的液体狼狈流出。

    那鸽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竟然用力扑腾起翅膀,它掉下的黑色绒毛在空中打了个旋,缓缓落在了盏酒杯里。

    易朝夕微笑:“看来,黑鸽帮你选了呢,请喝。”

    第54章 金银舫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配合是不可能配合的,沈吉甚至怀疑那酒液大有问题,这变态养着羽纱研究怪药, 难保有影响精神稳定的东西存在。

    鸽子也好, 地图也罢,并无更多意义, 全都是为了击溃赌磕客心理防线手段罢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蛮横到不像样的安排, 确实是易朝夕在赌,他必要在自己失势之时, 得到黑鸽所掌握的秘密!

    沈吉用尽力气和余芍儿相抗衡,可那匕首在脖颈处越切越深。

    正在危急之际, 他身体中忽涌上股陌生的暖意,促使他猛地推开了武艺高强的余芍儿!

    哗啦啦——

    无数珠子散落在地, 是那蒙眼和尚给的手串!

    由于进入副本后, 所有玩家的衣服都会换成剧中的皮囊, 沈吉根本就没见到这东西的存在。

    所以和尚是当真拥有神通, 且预见到了自己要遭遇的“凶险之事”, 才给了这个救命的道具吗?

    众人震惊的的瞬间, 江之野已经一脚踹开试图重新扑过来的余芍儿,抄起她脱手的利刃防身,同时拽住沈吉直冲出门口。守护在此的持刀侍者门一拥而上!

    眼见黑鸽子趁机跟着飞了出去,易朝夕急了:“全都给我抓回来!”

    余芍儿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遇到厉害的男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全没料到江之野竟有如此实力, 那劲道根本不像个人类能使出来的!

    她扶着痛到难以呼吸的腹部艰难爬起:“是!”

    结果刚追出门去,便在见到满地残兵的同时撞上跑来通报的下属:“余管家, 不好了!那高桥三郎带来好大一伙武士劫了狱,把陈寒给掳走了!”

    余芍儿震惊:“什么?”

    易朝夕冷着脸走出门来:“不必再对东瀛人客气。但沈吉和江之野两个,我要活的!”

    余芍儿擦掉嘴角涌出的血迹,禀报:“老板,此刻大动干戈,很难不影响那些宾客……我们船上的客人,非富即贵,还请谨慎啊!”

    易朝夕立刻变量:“所以呢,任他们造反是吗?!”

    余芍儿被吓得一个哆嗦,马上转身吩咐:“走!”

    *

    却说高桥三郎带走陈寒,下步计划便是抢夺金银舫的驾驶室,以便他接下来能够掌控局面。可他与下属刚将走廊上的侍者赶尽杀绝,负责看守人质的武士便急着汇报:“少佐,那女人好像不行了。”

    已铤而走险的高桥三郎根本没时间进行审讯,闻言立刻转身去瞧:“什么?!”

    那陈寒刚被抓时,还在惊恐地哭喊尖叫,可现在却全凭武士用力扶着,才能勉强站立。她满脸是汗,皮肤苍白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因嘴巴被堵住而只能拼了命地用鼻孔呼吸,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的模样,完全不像装的。

    高桥三郎扯下那塞嘴的布:“你怎么了?”

    陈寒口齿不清地说:“药……解药……我……”

    这个瞬间,高桥三郎冒出了不详的预感,因为羽纱明明讲过,陈寒破解了密文,已注射过那药剂的解药,为何还会……难道被骗了?!

    在这胶着时刻,武士全都规矩地站在一旁,于围观中等待少佐发话,高强三郎忽然暴怒:“去把羽纱找过来!”

    结果未等武士们动身,走廊尽头就出现了一大群持刀侍者,余芍儿飞速冲在前面,毫不留情地持刃猛攻!

    *

    却说被江之野救出密室的沈吉,已躲入个不起眼的仓库内,刚匆匆包扎好脖颈伤口。他痛苦地缓和了下发闷的心脏,而后说:“这日本人真是不够果决,按理说他早该动手去抢人了。”

    江之野揉了下他的短发:“动手了便好,否则单靠你我,是没法毁掉这里的。”

    沈吉不放心:“可东瀛人数量有限,即便他们都来自军队,也极有可能被压制住,还得进一步制造混乱。”

    江之野颔首:“可以去那废弃的药人监狱,把里面的怪物都放出来,然后再趁机解救幸存的云楚间谍——虽然,多半是不剩下几个了。”

    沈吉痛快答应:“分头行动,我得先把妙妙找回来。”

    江之野拒绝:“不行,随时会有人袭击你。”

    沈吉并不害怕:“我会小心的,你搞快一点就好了。”

    江之野凝望片刻,确认这少年眼神坚定,便也没继续啰嗦:“好,我们后侧甲板处见。”

    沈吉见他立刻要走,又拽住他的衣角:“所以,你上船来的目的到底是——”

    江之野轻笑:“很难猜想到吧?云楚和东瀛给了我同一个任务,刺杀易朝夕。”

    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沈吉目送江馆长离开,自己也不敢多耽搁,只在仓库里找个暂可防身的木棍,便朝羽纱所在的方向悄悄寻去。

    *

    “小叔叔!外面好多好凶的人在乱跑!”

    妙妙一见沈吉,立刻扑了上来。

    事已至此,沈吉难免怀疑带孩子上船是极麻烦的选择,但既然选了,就要负责到底,更何况他为了自己想要的完美结局,也不会随随便便抛弃一个“骨肉至亲”。

    面对接踵而来的变故,和江之野一样游走在各方权势中的羽纱,却不见半点慌张。她已脱下和服,换上更便于行动的短打劲装,正安静地地站在桌前整理着自己的书籍与文件。

    沈吉抱起妙妙,真诚说:“多谢,若有回报之机,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羽纱回头笑:“现在就是顶好的机会啊。”

    沈吉直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羽纱放下手里的东西:“我不打紧,关键是黑鸽大人您想要什么呢?”

    沈吉并不清楚云楚怎么会发展出这样一个帮手,但从一开始的传递消息,到后续的煽风点火,羽纱的确贡献出了不可忽视的力量,这不能判定她非常正义,但至少非常顶用。故此,他小心回答:“我要救出那些云楚俘虏,搜刮掉易老板的可用情报,甚至,除掉他。”

    羽纱弯起嘴角:“嗯,这样的确是大功一件,统帅大人必会嘉奖于你。”

    沈吉直言:“我要的从来不是嘉奖,大梁同样待我家不薄,我要的是没有你们东瀛人作威作福的家国。”

    妙妙好奇地左看右看,抿着嘴角并不吭声。

    羽纱轻笑:“我们东瀛人……”

    而后她又道:“但我觉得,格局还是小了,倒不如……成为第二个易老板如何?”

    沈吉簇起眉头。

    羽纱并不回避受到的直视:“只要杀掉易朝夕和高桥三郎,这金银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是死无对证。一时的云楚英雄就让江大人去当便好了,掌握这金银舫,才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最好选择。否则……只靠一次次的冒险与牺牲,大梁何日才能被推翻呢?”

    她说得不错,沈吉无可反驳,但妙妙却半懂不懂地红了眼圈,躲到沈吉身后对着羽纱小声说:“你要破坏大梁,你是坏人。”

    羽纱笑眼弯弯:“小妹妹,姐姐是好人,不仅好,还很苦命。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被卖到东瀛供人玩乐,若不是统帅大人救了我,若不是我还有些当大夫的天赋和本事,恐怕现在早就是荒坟枯骨了。”

    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诉说着悲惨的过往,也让沈吉明白了这个角色真正的动机和背景。

    妙妙却无法理解,立刻抱着沈吉的腿痛哭起来:“小叔叔,我要找外公。”

    羽纱叹气:“丞相大人的外孙女,货真价实的千金,怕是听不懂我这些絮语了。但沈公子,你怎么看?”

    沈吉抱起啜泣的妙妙,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而后道:“总而言之,易朝夕不能活。”

    羽纱并未显露失望,只递给他一把短剑:“确实如此,毕竟我也牺牲掉了自己的退路,那就先祝您旗开得胜吧。”

    *

    行事完全没了顾忌的江之野,很快就破坏掉了最混乱的废弃“迷宫”,彻底将金银舫推向了混乱的深渊。

    那些行尸走肉般的犯人和过度凶残的猛兽失去门阀控制,很快便涌入了各个走廊和船舱,加之原本就起了暴|力冲突的易家侍卫和东瀛武士,更带起了无数尖叫与反抗。

    原本金银舫的上层区域都是供正常的宾客取乐玩耍用的,浸入水面的下部才是掩藏罪恶的密地。

    可随着数道大门接连失控,血腥争斗迅速向上蔓延,波及到了无辜路人。好端端的乾坤大会,顷刻就成了绝望四溢的无间地狱。

    *

    江之野片刻都不得休息,他拿着夺来的太刀,一路赶往关押囚犯的牢房。

    到目的地一瞧,才发现这里部分舱道已被高桥三郎洗劫,多半是抢夺陈寒时顺便下的死手,而其余门栏则因忽起的□□而守卫稀少,单枪匹马攻下的难度不高——江之野飞速做出判断。

    他如影子般冲到两名侍者面前,不等对方反应,便直接将其砍翻在地。一时间口哨声与呼喝声四起,直把他卷入乱斗的中心。

    好在江之野这角色的武力值设定本就超群,极便于他利用身体能量进行作战,短短十余秒间,周身便又倒下数个敌人。

    没想这时,更多的人马忽然涌入,不仅带头是满目怒火的易朝夕,旁边还有拿着武器护驾的吴弥尔,形势顿时发生逆转。

    愤怒归愤怒,易朝夕讲起话来还是阴阳怪气:“江大人好本事啊,不,该叫你黑鸽大人?还好我早就猜到,作为云楚的重要密探,你是一定会来解放人质的。”

    江之野持着滴血的太刀,全神贯注地警惕着他们随时发起攻击,语调却平静:“即然知道,就别来找死。”

    吴弥尔显然没能忘记之前的落败,他早就按捺不住,率先袭了上来:“笑话,你别太自信了!”

    易朝夕可不是什么讲究公平决斗的好汉,即然只想立刻平息眼前的混乱,自然无所顾忌。他用手帕掩住口鼻,阻挡总往鼻息间钻的血腥,轻描淡写地吩咐:“还看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活捉!”

    其余侍者立即一拥而上。

    *

    如此危险的时候,是不可能带着个孩子逃窜的,沈吉无奈之下,还是把妙妙托付给了羽纱,并让她们在不起眼的船舱内等待自己。而后,便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了与江之野约定的见面地点。

    可是甲板内外,四处都是疯狂逃窜的宾客,以及完全失控的药人和那些根本维持不了秩序的侍卫,哪有那个熟悉的影子呢?

    沈吉躲在处货箱后观察了过不久,多半猜出了江之野此时所面临的险境,虽然自己没有太多战斗力,但……

    【主线任务:支援江大人】

    【前往】

    【放弃】

    从来不能扔下身边人不管的沈吉咬了咬牙,还是拖着这角色病弱的身子,赶往他预判的事发地点。

    *

    短短时间,牢房这边已成惨烈血海。

    江之野一人抵抗着暴风雨般的攻击,就连手中的刀都劈卷了刃。他身边倒着不少满地翻滚的重伤侍卫,却阻不住吴弥尔的疯狂。

    那小子显然是不服气自己竟会落于下风,尽管已衣衫已被鲜血浸透,连半边眼睛都因面部骨折而睁不开了,却仍不不管不顾地袭击上去!

    再加上易朝夕的爪牙不住上前辅助,被围在中间的江之野,也是遍体鳞伤!

    待到沈吉匆匆赶至附近,偷窥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鲜明的冷兵器碰撞声声入耳,令人心寒,他握紧羽纱给的武器,紧张到头脑有些发空,但却没有半丝后退之意,而是屏住呼吸再度悄悄探头。

    除了几名守护在易朝夕身边的侍卫,其余所有人,都在朝江之野发起围攻,根本无谁看顾后方。

    吴弥尔被踹翻在地后,怒瞪江之野被那些刀客凶残扑上,忽然恼火地怒吼了声!

    瞬时间,张牙舞爪的黑雾便从他背后腾起。

    又是几乎毁灭脑细胞的恐怖耳鸣!

    沈吉猛地被刺激到,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但这次他明显变得坚强许多,在拼命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的同时,重新拧巴着表情望向矛盾中心——好似所有的剧本角色也都被影响到了,就连江之野在抵抗攻势的同时,亦被那些黑雾不停骚扰攻击,顷刻陷入危机!

    显然,这处时空的能量已变得支离破碎。

    梦傀惊叫:“姓吴的在强行调用其它心印的能量!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有危险的!”

    沈吉精神力消耗过度,胃部喧腾,头脑欲裂,但他绝不甘心坚持到现在,竟被这种心印的可耻傀儡破坏了计划。

    想到从踏上澳岛就没停下的折腾。

    想到跳楼惨死的楚天琪。

    想到李蜀的悲伤与期望。

    ……

    尽管身体似有千斤重,他还是不顾那种粉身碎骨般的痛苦,颤抖地站直身体,挣扎着迈开步伐。

    “阿吉。”

    又是那无比陌生又无比温柔的女声。

    极暖的力量似流水般缓缓注入沈吉的身体,他亦发出拼了命的怒喊,竟朝能量冲撞之地猛跑过去,一匕首刺中了易朝夕的后背!

    扑哧一下,皮□□穿。

    毫无防备间被干扰到的吴弥尔猛地回头。

    江之野抓住刹那时机,狠狠挥刀,竟直接割穿了吴弥尔的脖颈!

    所有的变化都只发生在瞬间,随着吴弥尔倒下,异状如海潮般消退。

    沈吉被反应过来的侍卫反身一踢,本就力竭的身体直接横摔出去,砸到了地板之上。

    好在江之野没了最大的劲敌,飞速疾跑过来,几刀便砍翻了试图伤害沈吉的侍卫。

    差点被摔断骨头的沈吉被他大力扶住,而后恐惧地张大眼睛:“小心!”

    江之野回头,竟是易朝夕试图举剑袭击。

    可羽纱那短刀已从后面准准插入这个赌棍的心脏处,大股鲜血从他嘴里疯狂涌出,以至于他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轰然倒在了地板上。

    前后不过两分钟的事情,却让沈吉觉得沧海桑田,他感觉到自己被江之野拥入怀中,轻轻地摸了摸头以示安抚,但无比鲜明的血腥,和易吴二人死不瞑目的仇视,仍旧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记忆中。

    从榕骨镇到金银舫,这样血腥的自相残杀,这样万事成空的人生故事……就是心印们的力量来源吗?

    为什么人世间会出现这类事物呢?

    它们总该有个来处吧?

    江之野没有沈吉的多愁伤感,也不想他受到刺激继续多想,很快便扶着这少年站起身来:“走,我们把起义军放了,带他们离开。”

    沈吉终于艰难回神,忽拉住他的袖子:“你离开吧。”

    江之野微愣。

    沈吉看向着满地残景,又回忆起了羽纱的提点,逐渐坚定态度:“你带上易朝夕的人头,和那些囚徒回云楚,统帅会极乐意接纳你的,至于我……”

    他微笑:“这金银舫失去主人,岂不可惜?”

    说着,他便蹲下身,在易朝夕身上搜走了腰牌等一切可证明身份的东西。

    江之野并没料到沈吉会产生这种思路,毕竟他对人类的或失或求并不敏感。但此刻,稍微思考下也能明白,战争还没结束,逃不是最佳解法,想结束赌局的人,最有用的办法就是成为庄家。

    见江之野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沈吉才又微笑,指了指后面的牢房区域:“我就不多露面了,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而后他忽拥抱了下江之野:“渔村见!”

    江之野仍站在原地,看着坚定转身离开的少年。

    许久,他才轻轻地微笑出来。

    某个刹那……

    沈吉还真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沈聿青呢。

    *

    「观察者数量:46973」

    「呜呜,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

    「我们看的是养成系吗?」

    「没人注意那佛珠?」

    「还有沈奈残存的能量!」

    「全家齐上阵啊……」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副本,莫非接下来……」

    「盲猜,全是令使的一盘棋!」

    *

    易朝夕死亡的消息还未在船上传播开来,要把握住这混沌,不留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时机。

    待沈吉于混乱中找到羽纱和妙妙时,只几下敲击密文,便大致传达了方才的剧烈变故。

    羽纱楞楞地接过易朝夕的腰牌,第一次露出面色凝重的模样。似正因期待已久,实现时才感觉虚幻。

    沈吉冷静发问:“看迷宫里的光景,便知你在船上待过许多年,现在,应有办法实行计划吧?”

    羽纱蹙起眉头眉,立刻道出眼前的最大阻碍:“余芍儿和高桥三郎。”

    妙妙始终在旁泪眼朦胧地等待着,沈吉心疼地抚摸过她的额头。

    这孩子不能留!她听到了我们的计划!每一句被沈丞相听到,都是覆水难收的死罪!——羽纱的眼神飞快闪过她残酷的想法,全因当着妙妙的面,才没办法将其讲出来。

    但沈吉对这想法早有感知,立刻坚定了眼神,为了战争和胜利,很多东西都能牺牲,但孩子永远不在其列。

    羽纱忍住那股斩草除根的无情冲动,她当即表态:“交给我吧,你们随我来!”

    说着,羽纱便从身上掏出个木匣,轻轻开盖,里面随即飞出只青粉色的大蝴蝶。

    藏身仓库的门被拉开的同时,蝴蝶不由翩跹而出,羽纱将腰牌挂在自己身上,掏出一对小巧双刀,步伐矫健地尾随其后。

    沈吉不顾自己满身疼痛,抱着妙妙跟在后面,他轻声安慰孩子:“别怕,小叔一定会保护你的!”

    妙妙哽咽地恩了声,用力搂着他的脖颈,并没有挣扎乱动。

    想她出生后,便被爹娘这样带着在战场奔波,而今刚过上两年好日子,又卷到这种危机四伏的事件里……怪自己,还是怪这世界?无论如何,真让人心疼。

    *

    蝴蝶如有灵通,一路朝着既定方向飞舞不止,直至抵达易朝夕的卧房船舱,它才无声地落在了窗棂之上,再也不轻易动弹。

    “余管家,他们在这——”

    附近的侍者立刻报告。

    结果他话都没说全,便被羽纱一刀飞出,狠狠地钉死在了墙上。随后,周围弥漫起了更危险的血腥之气,并传来了兽类的危险低吼。

    沈吉猛然回头,竟望见十余名药人,以及一头巨大的白色老虎正朝此处悄然靠近。毫无疑问,他们都是被羽纱控制的战斗力。

    余芍儿听到声响,极快速地带人冲出来,她看清屋外的形势,立刻变脸怒斥道:“我早知你们有问题,老板偏不肯听我的话!”

    羽纱哈哈大笑:“那你去阴曹地府跟他说理去啊!”

    余芍儿震惊,根本还没来得及质疑这消息的真假,便敏捷地挥舞长剑抵抗扑上来的老虎!

    眼看着药人们和持刀侍者们打成一团,着实没有作战能力的沈吉只能抱着妙妙频频后退。

    好在羽纱始终护在身边,边瞧着余芍儿和八百斤重的大老虎搏斗,边发出有些悲怆的笑声:“绝望吗?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也都是一样的心情!希望你下地狱前,好好记住此刻的感觉!”

    那余芍儿看着是个精明能干的美女,实则为易朝夕身边的头号杀手,武艺相当高强。她满眼怒意,被老虎一掌狠狠拍到墙上时,竟瞬间便挺了过来,踩着窗棂直朝羽纱袭去!

    纵然羽纱也有些功夫防身,但此刻手持短刃,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两人交锋刹那,羽纱便被余芍儿捅中腹部!

    眼看那女人下一秒的攻击对象便是自己,沈吉忙把妙妙推向远处:“快跑!”

    努力翻身躲过的同时,又奋力掀起旁边的木箱,直她脸部砸去!

    妙妙冲了几米,竟躲到角落疯狂地吹响了脖子上挂的金哨子,她紧紧闭眼,片刻不停,仿佛听到那声音,她最爱的家人就会立刻赶来营救似的那般竭尽全力。

    电光火石的刹那,一道银白色的身影飞速奔来,直接持刀打得余芍儿频频后退,竟是再度前来支援的江之野!

    此刻羽纱已经捂住伤口爬了起来,她不顾自己的疼痛,从后方猛扑向余芍儿,一剑划破了她的后背,鲜血飞溅的同时,老虎也揍开了几名侍者,精准地扑倒了剑被震落的余芍儿,毫不留情地咬上了她的脖颈。

    ……

    眼看着曾经无敌的大管家已经落败,剩下的侍者自然不再挣扎,纷纷后退投降。

    羽纱眼眶已红,她立刻喊道:“杀了他们!”

    根本不知疼痛的药人和老虎继续发动进攻,而此时的形势彻底逆转,更像是毫无人性的屠杀。

    若是从前,沈吉必要阻止,可他在这副本已看得很清楚,若想控制羽纱接下易老板的摊子,所有的知情者,便都不能留。

    说也奇怪,随着那些金银舫的抵抗者越来越少,船舱内不知不觉便弥漫起了黑雾。

    江之野砍翻面前的侍者,抱起还在吹哨子的妙妙,而后又拽住趔趄的沈吉,轻声说:“结局不似副本原本的计划,所以这世界块坍塌了。”

    还沉浸在紧张情绪中的沈吉瞬间张大眼睛。

    江之野看向妙妙:“这故事中,你带着她,是回不去京城的。那些幸存的起义军已经在搜刮东西准备逃了,我带她去云楚。”

    妙妙顿时痛哭流涕:“不要!我不要离开小叔叔!”

    沈吉立刻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听话,两年之后,等战争结束了,小叔一定会去接你的!”

    两年、还是二十年……谁又知道呢?

    妙妙无法被这句话说服,继续哭闹:“不要,我要和小叔在一起!”

    沈吉深吸了口气:“妙妙不听话的话,小叔就会和你爹一样……你忍心看小叔死掉吗?”

    妙妙这才流着泪摇头。

    沈吉摸摸她的头:“江叔叔会好好照顾你的,小叔答应去会接你,就绝不会食言。”

    妙妙看向江之野的面庞,又侧头凝望沈吉,她边抽噎,边摘下了脖子上的金哨子:“外公说,妙妙有危险的话,吹响哨子,他就会来的……外公会来救小叔的……”

    沈吉接过,无法确定那是安慰孩童的甜言蜜语,还是沈丞相当真有什么神通。

    妙妙正处于对世事一知半解的年纪,又哭着说:“小叔不要伤害外公好不好……”

    沈吉苦笑:“怎么会呢?当然不可能伤害他了。”

    眼看着船舱内的黑雾越来越多,江之野随即决定:“好了,我该走了。”

    沈吉见他真要迈步,忙问:“我该怎么做?”

    江之野回头微笑:“等副本坍塌后,你找到那心印,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

    恶战不知何时结束的,待沈吉和羽纱走进易朝夕的卧房时,身边能够勉强行动的,也只剩下那只老虎。

    高桥三郎的尸体被无情地丢在地毯上,旁边还有数名武士陪葬,显然是余芍儿干的好事。

    羽纱见一切终于尘埃落定,这才失力地跌坐在地,捂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抹掉了脸上的血水与泪水。

    虽然还没有机会去了解这个角色所经历的所有,但她必然经历过超乎想象的残酷,才生生等到现在,终于除去了易朝夕这群大梁的爪牙。

    沈吉轻声安慰:“没事的,易老板第一次让我写信时,我便向我爹求救了,这两天,援军也该到了吧?”

    羽纱抬头:“我没有家人,不懂你的感受。你真忍心背叛他们吗?”

    沈吉回顾了自己这个角色的所有设定,轻笑:“我求的不是不是自身富贵,所以就连自己也能牺牲。”

    羽纱默默点头。

    老虎安静地卧到她身边舔毛。

    沈吉也随即单膝蹲下,认真说:“但我和易老板不一样,我不喜欢赌,我只相信努力一分,便有一分的收获,所以我永远不会像他一样,把希望寄托在自己都不确定的变化之上。我之所以选择云楚军,是因为我相信他们梦想的是必然会实现的未来,只不过,道路可能要比想象中更曲折些罢了。希望……你也一样。”

    这片刻功夫,羽纱已从余芍儿的死亡中缓和过来,不知为何,她轻声说了句意外的台词:“真想有机会……能给你讲讲我和她的故事啊……”

    这话音落下,羽纱、白虎、乃至无内所有奢丽而血腥的一切,竟像退潮般随着黑雾消散掉了。

    很快,沈吉的身边就只剩下断壁残垣,皑皑白骨。

    好久没吭声梦傀忽然兴奋:“心印彻底放弃啦!快快,找到那骰子!”

    沈吉:“骰子在哪?”

    梦傀:“你能感应到的,试试看!”

    他立即定了定神,踩着地上的浮尘和断木朝易老板平日休息的内室走去。

    越靠近那里,皮肤便越能触及到种奇怪的阴凉,凭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第六感,沈吉一直走到倒塌了半截的书架前,从几本腐朽的旧书中掏出个木盒,掀开来看,里面果然是明光盈盈的骰子。

    梦傀开心不已,声音仿佛在脑海中不停地转圈圈:“没有错!用你的血滴在上面!这是沈吉吉的首杀~”

    比起系统的愉快,沈吉倒感觉心情颇为复杂,他轻轻叹息,而后才咬破了食指,转瞬,一滴鲜红的液体便落在了骰子之上。

    那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浓郁的纯金,而后金光越来越盛,很快,便占据了沈吉的所有视界,让这已成废墟的金银舫,彻底化成了时空中的无数星埃。

    〈金银舫完〉

    第55章 东花市

    “快醒醒!喂喂!”

    梦傀的吵闹声不觉入耳。

    沈吉还未睁开眼, 便觉胸口闷痛,转瞬又狼狈地咳嗽了起来。

    梦傀煞有介事地感慨:“……还是这么弱啊,不过总比上次强多了, 也算有点进步。”

    此时沈吉终于朦朦胧胧地看清了自己的处境:随着副本坍缩, 周身竟连荒芜的渔村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浅滩和那深不见底浩渺江水。若非手里紧紧地握着琥珀骰子, 还真感觉这三日的经历堪比幻梦。

    此刻,正如同黄粱一觉, 大梦初醒。

    沈吉吃力坐起的同时,顺手卸下双肩包。

    梦傀提示:“别担心, 你身体的不适是因为副本数据的残留,过两天就好啦。”

    而后又在盲盒壳子里开心地蹦蹦哒哒:“骰子到手。”

    沈吉扶着河滩边休息片刻:“之前往博物馆里放了那么多心印, 也没见你这么开心。”

    梦傀叉腰:“那不一样,这次是你亲手捉住的。”

    沈吉:“多谢您关心我的成长。”

    梦傀:“不客气, 我会继续监督的。”

    沈吉失笑, 捏住骰子对着久违的阳光仔细观察:那琥珀中的青蚨虫就像仍有生命一般, 好似马上就要振翅飞起, 果然不是俗物。但能引诱那么多人赌性横生, 也绝非善茬。

    “辛苦你了。”

    正思索时, 清透而磁性的声音忽响在身后。

    沈吉回头望见江之野,忙挣扎站起。

    江之野不由伸手相扶:“缓一缓,别着急。”

    不知为何,副本中在角色情侣关系的加持下,做出亲密无间的动作好似并无问题, 而回归到这现实, 却有些僭越。沈吉面颊微热,摆手说:“没关系, 我可以走。”

    但江之野并没有松手,反而更握紧了他的手腕,沈吉顺着馆长的目光观察过去,才迟迟意识到:自己仍带着和尚送的神秘珠串。

    虽然这东西并没有像剧情中那般碎裂,但也已产生了不容忽视的裂痕,甚至失去了原本的柔和光泽。

    沈吉疑惑:“为什么它能在副本里帮我挡灾?”

    江之野眉头微蹙:“我感受不到心印的力量,或许……这是喜福会制造的东西。”

    高科技吗?沈吉完全瞧不出端倪。

    梦傀也很是好奇:“我也从未见过这种玩意,建议你再去找那和尚社交一下,没准他愿意告诉你答案。”

    沈吉暗想:“你以为这是在探索副本?世界之大,寻个陌生人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江之野多半猜到这少年所想:“无妨,既然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那和尚,说明背后必有你不知道的前因后果,之后肯定还会再遇见他的。”

    沈吉点头,终于顾得上问:“其他玩家呢?”

    这江滩荒凉无比,完全不可能藏住半个人,他心有好奇也再所难免。

    江之野并不在意:“只要在故事中死掉,就会立刻脱离高维空间,他们自然早就逃掉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别耽误你的功课。”

    从生死起伏回归平淡现实,这不是个轻而易举的转换过程。尽管金银舫上的故事仍历历在目,太多的酷刑和杀戮都让沈吉身心不适,但并不喜欢诉苦的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答应:“好,外婆肯定在担心呢。”

    *

    金银舫那几天,于现实世界只过去了数个小时,但再搭乘火车返回东花的沈吉,却失去来程时的轻松和期待,他匆匆回过亲友的电话微信,剩下的时间,便一直紧握着手串,瞧向窗外沉思。

    江之野亦联络过相关部门汇报情况,好不容易清闲下来,才关心:“你还好吗?”

    沈吉回过神,扫视过车厢并无旁人,这才直言:“我觉得,副本就好像地狱……”

    江之野神色平静:“怎么讲?”

    沈吉垂眸:“榕骨镇和金银舫里,无论是角色还是玩家,半个好人都没有。其实我吃皮肉苦倒不要紧,可为了消除欲念斗来斗去,总觉得心里很难受。”

    这问题看似简单,却又难以轻言安抚,江之野认真思忖半晌,温声说:“心印看似强大,却没有太多自主思考能力。它们所笃信的事,全是它们从人间学会的,你觉得人间是地狱吗?”

    沈吉无法接受:“可人类不仅仅是它们呈现的那个样子,人类也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江之野并不反驳:“这不就是你要做的事吗?去证明你说的美好,或者其它。”

    沈吉又开始打量窗外不断掠过的金色麦田,好几分钟之后,他终于深吸了口气,重新浮出笑意。

    江之野挑眉:“想开了?”

    沈吉把手串带好,认真表态:“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代表不了人类,不过既然摊上这事了,我还是会尽到最大的努力,让那些心印乖乖听话的。”

    江之野用温热的眼神安静凝望这少年,终而道:“我没立场评价人类,但你并不普通。”

    梦傀在盲盒里抱起小手:“这家伙有问题啊,忽然故意夸夸讨好你,是何居心?”

    沈吉忍不住飘过眼神。

    下一秒,塑料盒子便被江之野摘了下来,梦傀被吓得立刻僵住不动了。

    沈吉好奇:“你能看到真实的它吗?”

    江之野晃了晃盒子:“想看就能看见,但只有你才可以和它交流,对我来说,只能感受到些能量扰动罢了。”

    沈吉心里的未知顿时又多了一个。

    江之野依然善解他意,表情坦诚:“心印从何而来,这机器是何人所造,我不清楚,恐怕世上也没谁清楚,你想探究,恐怕搭上这辈子也很难求得答案。”

    话毕,他便把梦傀挂回了书包,小机器人狂拍胸口,如同松了口气。

    沈吉瞧着便觉好笑:“那我外公,探究过吗?”

    江之野没有回答。

    绿皮火车依然不紧不慢地在山野农田中前进着,落日融金,万物静好。只是,这归家的路究竟会驶向怎么样的未来,谁又知道呢?

    *

    奔波这几天后,新年已悄然路过。

    转眼便已是2024年的伊始。

    宋丽娟看到外孙子平安归来,自然高兴得紧,但她照旧心态平静,并没多加打听,只在当夜准备了满桌好菜接风洗尘。

    在熟悉的地方,吃到熟悉的美食,终于稍加抚慰了沈吉自间谍故事中遗留的百感交集。

    好好地饱餐过后,他顿感疲惫,不知不觉便坐在年画店的摇椅上昏昏欲睡了。

    宋丽娟端着水果靠近:“回屋躺着去,可别着凉。”

    约是喝过几盅黄酒的关系,沈吉十分迷糊,随口拒绝道:“没关系的……又不冷,这里清净。”

    这话倒是没错,离奇的狂风暴雪结束后,东花市又恢复了温热的气候,即便是一年初始,风也带着暖意。

    但宋丽娟担心外孙身体,还是拿来毯子,点起蚊香,忙完后才回到里屋收拾的自己的年画。

    耳畔再无半点声响,世界也随之安静了,沈吉倏忽间便失去所有意识。

    *

    又是血迹斑斑的赌桌,沈吉周身围绕了无数满脸贪婪的赌客,他的手徘徊在牌九和筹码之间不停选择,越来越刺耳的欢笑,像密针般扎着大脑和心脏。

    忽然之间,易朝夕残缺不全的尸体猛砸在赌桌之上,赌客们立即被吓得做鸟兽散,唯独沈吉双脚仍被困于原地,根本提不起力气逃脱。

    身后,传来老虎恐怖的低吼。

    它越靠越近,挟着浓郁的血腥之气,似乎下一秒就要猛扑过来,咬断他白细的脖颈!

    *

    铺天盖地的黑气朝小院奔涌,它们以沉睡的沈吉为漩涡,缓缓转动,越聚越多,形成了疯狂撩动的暗焰,那架势,是要把这少年拉入深渊一般恶意昭昭。

    被噩梦困住的沈吉不安地挣扎,却像被魇住了似的,怎么也睁不开沉重的眼皮。

    被摆在果盘边的梦傀快急疯了,它一直在不停叫嚷,但很显然,沈吉半个字都无法听见。

    在这危急时刻,熟悉的雪白的身影如箭般蹿到院墙之上,发出急切的叫声。

    听到动静的宋丽娟从里屋出来,担心地走向外孙。

    说也奇怪,随着这位老人的靠近,那些黑雾像被什么灼痛了似的,几秒之内便汹涌而逃了。

    宋丽娟伸手摸向沈吉汗津津的巴掌脸:“阿吉?”

    只一声,沈吉便猛地张开双目。

    宋丽娟抽过纸巾帮他擦汗:“做噩梦了吗?”

    恐怖的惨景还残留在脑海里。沈吉痛苦地拧着眉头,半晌才努力发出声音:“……没事。”

    宋丽娟叹息:“外婆知道,心印那种东西不干净。”

    沈吉笑得勉强:“没关系,我已经抓住它了。”

    宋丽娟:“明天早点起来,先跟我去庙里上柱香。”

    沈吉:“我已经跟江馆长约好……”

    宋丽娟信仰虔诚:“必须去!”

    沈吉在小事上是从不忤逆外婆的,只得无奈点头。

    宋丽娟这才扶着他起身,开始唠叨:“走,叫你回屋你不听,这里湿气重呢,可能休息好?”

    沈吉失笑,慢慢随外婆进了屋。

    在墙头瞧了半晌的白猫优雅落地,它自然而然地跟在祖孙后面,就好像这里是它的家一般

    宋丽娟笑:“咪咪回来了?这几天都没见呢。”

    ……江馆长不是说要去找秦凯办公吗?尽管白猫照旧可爱,沈吉还是心虚,打哈哈道:“它自由惯了,不用为它操心。”

    宋丽娟也是个洒脱人:“那倒是。咪咪,吃虾吗?”

    “喵~”

    白猫叫得无比乖巧。

    沈吉目露狐疑——

    江馆长,不会是加完班,特意来蹭饭的吧?

    *

    静夜沉沉,浮光蔼蔼。并没睡着的沈吉收拾好要交的大课作业,悄悄回头打量趴在床边品尝草莓的白猫,忽而小声询问:“你怎么不回博物馆?”

    白猫悠闲抬头,金眼睛亮得可爱。

    它竟然破天荒开了口:“东花市不太平,你还没完全恢复,会被心印们趁虚而入的。”

    ……可可爱爱的小动物,竟然发出男神音,实在是太违和了,沈吉瞬间石化。

    白猫眨眨眼睛,又换成了小时候的童稚嗓音:“人类还真是容易受到表象影响啊。”

    沈吉实在是忍不住:“你怎么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白猫:“你都写在脸上了。”

    沈吉:“……”

    白猫继续专心地品鉴起盘子里的大草莓。

    沈吉只能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那我睡了哦,明天只能先去拜佛,再去安置骰子了,心印不会跑掉吧?”

    白猫:“不可能,它多半已经自闭了。”

    沈吉这才关掉台灯,闭上沉重的眼皮,结果片刻后,一股清甜之气便钻入了鼻息,是草莓味的白猫溜达到枕头边趴了下来。

    这样也好,总不像人类形态那样,会害自己紧张到睡不着觉,沈吉这般自我安慰。

    梦傀在充电座上翘腿腿:“劝你还是放弃这个结婚对象吧,就像他说的,可别被那个大帅哥的皮所迷惑,它可以变成任何生物,所有外观皆是表象。”

    沈吉:“……”

    梦傀美滋滋地畅想:“找个正经老婆,生个小侵入者,再交给我来带,那多棒呀。”

    沈吉:“…………”

    梦傀:“沈家人都是异性恋来着,你不会基因——”

    它话还没说完,竟然忽被跳上桌子的白猫叼住了脑袋,吓得立刻发出尖叫。

    白猫把梦傀玩偶丢出去老远,而后道:“一直释放能量,不得安宁。我觉得,沈聿青从不需要这种东西,你不使用也没问题,不如把它给关掉。”

    沈吉无奈地把梦傀捡了回来:“你说过,这些事情陆续发生必有缘由,而且它还是挺有用的。”

    梦傀装委屈:“呜呜呜……”

    白猫的金瞳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梦傀转瞬安静,就像个真正的塑料娃娃那般,在充能底座上僵住全身关节,再也不敢随意动弹了。

    *

    清晨的古寺充斥种洗涤心灵的神圣氛围。

    虽然宋丽娟信佛多年,但沈吉却还是第一次跟着她来到这种地方,难免有些好奇,白猫静静地蹲在他肩膀上,亦在左顾右盼。

    没想天都没完全亮起,大雄宝殿已是香火缭绕。沈吉非常听话地跟在外婆身边跪地祈祷,而后又奉上香火和供奉,双手合十。

    祖孙两个如此虔诚,趁机跑到外面的白猫偏不老实,它竟然跳到个石质佛像头顶,悠哉地晒起太阳。

    由于宋丽娟要去参加庙里一日修行,沈吉先把外婆送进了内室课堂,而后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待到看清江之野所为,顿时大惊失色,生怕这种举动惹怒旁人,忙跑过去:“快下来!”

    白猫尾巴微摇。

    “无妨,这小家伙有灵性,佛祖不会见怪。”

    略感耳熟的声音响在旁边。

    沈吉侧头,毫无预兆地望见蒙眼和尚净立身边,不由惊讶:“大师?您……怎么在这里?”

    和尚行李,而后道:“近来游历至东花,借居于此。”

    昨日就想找他,偏立刻心想事成,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沈吉不再遮掩心思:“真的吗?近来,我们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还有上次那手串,的确帮了大忙。”

    和尚淡淡一笑:“小施主不急走的话,去禅房坐坐?”

    白猫已趁此刻跳回了沈吉肩头。

    沈吉自然答应:“好。”

    *

    寺院清净之地,禅房内自是朴素优雅。

    和尚虽蒙着眼,却亲手为沈吉斟了茶,落座便道:“小施主不必多以,贫僧若想找你,自然是找得到的,但这几次相遇,实属机缘巧合。”

    虽然事实离奇,但他讲话恳切,实难质疑。

    沈吉认真:“还是多谢您赠礼,不然我肯定要吃大苦头。不过您既然送我这东西,就肯定知道我是谁吧?”

    和尚朝他那开裂的手串伸出胳膊。

    沈吉立刻摘下。

    和尚接过手串:“只知小师傅姓沈。”

    沈吉这才介绍自己姓名,而后问:“还没请教……”

    和尚:“贫僧法号星宇。”

    沈吉眨眼:“星宇大师,所以您是认识我家人吗?”

    和尚一脸沉思地盘起手串,并不多言。

    白猫在蒲团上轻轻瞧着它们。气氛微妙而神秘。

    沈吉不想错失机会:“现在我家里人都不见了,如果您真的知道些什么,还望告知一二。”

    星宇这才开口:“的确曾与沈奈施主有些渊源。”

    沈吉迟疑:“我……妈妈?”

    星宇说:“我与她算同行,都是心印猎手。同入过几次副本,仅此而已,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沈吉更为惊讶:“您也……”

    星宇微笑:“十来年前的事了。”

    沈吉:“那我妈……是个怎样的人,她去哪了?”

    星宇摇了摇头:“沈奈的去向江湖上无人知晓。但我认得的她,是个信念坚定的战士,任何副本都不会困扰住她的思想,相信施主未来也不会逊色。”

    这样说着,他便把手串递还给沈吉。

    沈吉诧异接过,见那蜜蜡上的裂痕全都消失不见了,而且本已消散的光泽又重新出现,真比文玩修复师傅的手艺还厉害,难免于心里生出惊讶。

    星宇微笑:“愿小施主逢凶化吉。”

    偷看了半天的梦傀惊呆:“他根本没有心印的力量啊,怎么能做到这么超乎寻常的事呢?”

    沈吉当然回答不出。

    他握紧手串:“这……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星宇只道:“贫僧有些本事,也经历过很多往事。但那些如今已不想再提起了,还望小施主不要多问。”

    面对这样的人,沈吉实在无法无礼,只能带好手串:“好,谢谢大师。”

    星宇再度弯起嘴角:“今日还有经书要译,就不多留小施主了,希望没给你造成困扰。”

    沈吉摆手:“怎么会是困扰呢?”

    接着又追问:“那……那我以后可以再来找您吗?”

    星宇行礼:“当然。”

    沈吉这才站起身来,招呼着白猫告辞了。

    *

    博物馆照旧空荡,而负责看守的花林晚依然是无比呆滞的模样,见到江之野带着沈吉回来,这家伙什么都没多问,只礼貌奉上点心,便到花园里照料植物去了。

    沈吉满怀心事地咬了口桃酥,却因味道太过诡异,不由咳嗽了起来。

    江之野解释:“小花不善厨艺。”

    沈吉:“所以你才总去我家蹭饭么……”

    江之野当然不会回答,只将封着琥珀骰子的金属盒放到他面前,而后问:“那和尚的话,你信吗?”

    沈吉摇了摇头:“他肯定知道不少,但也不好逼问。”

    江之野眯起眼睛:“的确,和尚身上没有心印的能量,但那能力也超乎了普通人类。”

    沈吉抬起手腕:“只这一点,就很难理解了。”

    江之野表态:“既然如此,还是离他远点为妙。”

    沈吉:“为什么?我觉得大师挺好的。”

    江之野显出“不敢苟同”的眼神。

    沈吉琢磨:“说不清楚,就莫名感觉他很亲切,也很值得信赖,而且那么帅的大师,一身正气,肯定不是坏蛋,这回要不是大师出手,我还不知要被易朝夕怎么折磨呢。”

    江之野哼了声:“你实在喜欢以貌取人。”

    颜狗沈吉无法反驳。

    江之野忽然收走了桌上盘子:“不喜欢吃就别吃了,你把骰子放好,便去忙自己的事吧。”

    沈吉:“?”

    梦傀:“臭猫好像生气了。”

    沈吉:“对啊,为啥?”

    梦傀:“你不听话,他在故意PUA你。”

    江之野走到门口,对着梦傀投来冷视。

    梦傀:( ̄△ ̄;)!

    沈吉有些苦恼地抿住嘴唇,暗想说:“算了,先办正事吧!等江馆长心情好些再说。”

    *

    收容室内的心印本各自在柜内活动,可随着大门打开的瞬间,它们立刻便躲回了器物之内,故而沈吉进来后只听到喧哗吵闹的余韵。

    他好奇环顾,而后才拿着盒子四处寻觅:“好像没有珀琅的牌子了,这怎么办?”

    梦傀:“可能在前阵子的事故中毁掉了,无所谓,牌子只是些标签,你随便找个位置就行。”

    沈吉这才走向首骨灵纹的隔壁,开柜将剔透的骰子放入其中。待他轻轻关好门后,有着金边的黑雾随即缓缓腾起,而后一位古典美少年的幻象便被聚合而成。

    它不满地瞪向沈吉:“你太过愚钝,把我关在这里,实属暴殄天物,原本我能给你的实惠更多。”

    隔壁的黑袍白骨忽然显形:“少听这个骗子花言巧语,这家伙没一句话是真的!”

    珀琅:“哈,坏骨头,你也被抓回来了啊?”

    灵纹:“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珀琅:“敏感了,打个招呼而已。”

    灵纹:“把这玩意拿走,不要挨着我!”

    话毕,它便生气地钻回了头骨里。

    珀琅翻了个白眼,也很快消失不见。

    围观全程的沈吉欲言又止。

    梦傀:“心印的神志不如人类健全,但也都有自己的性格,等你跟它们熟了,便可以有更多交流了。”

    沈吉:“但交流有什么用呢?”

    梦傀:“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准确回答。”

    *

    再回到正常展馆时,花林晚正守在外面。

    沈吉眨眼:“江之野呢?”

    花林晚:“馆长出差了,叫我送你去学校上课。”

    沈吉:“刚才不是还在?楚天琪的葬礼他会去吗?”

    花林晚:“他说尽量。”

    沈吉没办法:“那好吧,我走啦,不麻烦你送。”

    花林晚叫住他:“馆长说,不准去找和尚。”

    沈吉:“……”

    梦傀:“就去就去!不要被精神控制!”

    沈吉暗想:“不至于,他肯定是感受到了什么危险。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不会盲目听从的。”

    花林晚不知沈吉为何发呆,只补充道:“馆长还说,你身边除了他以外,没谁值得信任。”

    梦傀:“笑死,原来是吃和尚的醋啊。”

    花林晚:“你要是不听话,馆长就会销毁梦傀。”

    梦傀:“……”

    梦傀:“我也觉得星宇贼眉鼠眼。”

    沈吉被搞得哭笑不得:“知道了,说得我一不留神就会往火坑里跳似的。花先生再见!”

    花林晚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像个孤零零的提线木偶一般,目送着少年轻步远去。

    第56章 东花市

    楚天琪的葬礼比想象中要寂寞很多。

    虽然他的父母没有吝惜任何花费, 但因儿子是深陷赌博、欠下巨额高利贷跳楼的,怎么讲都不算光彩,所以不少往日的亲朋好友都因这事而彻底断了联系, 愿意来祭奠者寥寥无几。

    整个灵堂都冷冷清清, 只回荡着楚母的哭声。

    沈吉尚且年少,没怎么参与过这类场合, 他扶着外婆,为楚天琪送上最后一捧精心包扎的鲜花, 而后便规规矩矩地带老人站到角落,侧身小声说:“麻烦您跑了一趟, 看来今天我得晚点回家了。”

    吴丽娟十分通情达理:我“怎么能不来呢?天琪本来是个好孩子,真是鬼迷了心窍啊。你先好好陪陪李蜀吧, 逝者已矣,他可不能再因为这事也跟着一蹶不振, 人生的路还长着。”

    沈吉点头, 担忧地望向自己的好朋友。

    两人曾经知无不言, 但现在……

    竟真想不出说些什么话, 才最有意义。

    沈吉沉思时, 他的手机忽然收到条意外的微信。

    是秦凯警官发来的。

    “小沈同志, 你立功了。没有心印的力量保护那些赌狗,那赌场这两天已经乱套了。接下来就瞧好吧。”

    楚天琪本就是个有贪欲之人……

    还是因为受到引诱,而一步步的走向深渊呢?

    沈吉并不想成为真相的审判者。

    他只觉得自己费了这番辛苦,倒也算为相识一场的故人报了仇,故而沮丧的心情才没那么严重。

    只不过……

    沈吉不时望向大门, 始终没瞧见期盼的身影。

    梦傀哼哼:“这件事跟江之野没关系, 他肯定不会来了。臭猫看起来就像个怕麻烦的。”

    沈吉当然没有立场要求江之野什么。

    可在中国人的概念里,死者为大。

    哪怕只是萍水相逢, 也不会不闻不问吧?

    梦傀道:“他不仅不是中国人,甚至不是人,别拿你的思想去要求那种地外生物。”

    沈吉捕捉到敏感词汇:“地外生物?”

    梦傀:“不然呢?地球上有这个品种吗?”

    沈吉语塞。

    此时不远处的哭声更甚。

    看来是准备送楚天琪去火化了。

    沈吉忙扶着外婆随众人上前,然后又凑到李蜀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个有点勉强的笑容。

    李蜀眼眶微红,点头说:“谢谢。”

    *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火葬场外只剩下萧瑟夕光。

    楚天琪的父母抱着骨灰罐出来,李蜀主动送他们上了车,待车子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他才有些失力地叹出口气,眉眼颓然。

    此时宋丽娟已经回店里去忙了。

    沈吉在旁温声询问:“我就不说那些面子话啦。你心里难受,我都明白的,要不然,我们喝一杯?”

    向来大大咧咧的李蜀也不至于哭天抢地。

    他立刻点头:“好啊!倒真想大醉一场呢!”

    *

    “你知道的。因为我爸妈离婚决裂,我从来不信任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当时考上一流的大学也好,决定停学创业也罢,都只想给自己博个财务自由的未来,楚天琪的出现,完全就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李蜀拿着啤酒罐,靠在天桥上絮语不止。

    他的背后,是被金光淹没的车水马龙。

    沈吉的酒量并不好,喝过大半罐后,便有些看不清天桥下的车,就连听觉也变得迟钝,但他还是认真点头:“嗯,但感情的事,也很难靠理智衡量。”

    “对啊,我一个音痴,竟然看到弹钢琴的他就沦陷了。现在想来,是不是荷尔蒙作祟?根本就没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李蜀用力捏着啤酒罐子,发出有些刺耳的噪音,终于说出实话,“其实哪怕他赌了钱、欠了债……都没真的让我崩溃……”

    沈吉再了解自己的朋友不过:“你是没想到他连面对生命的勇气都没有了,对吗?”

    李蜀回身望向天桥下偶尔飞速货车的马路。

    他忽问:“你说,这么扑通跳下去,就能解决所有的烦恼?我不能理解,也不能原谅。”

    沈吉揽住他的肩膀:“好了,人已经不在了,作为你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别像楚天琪一样选择逃避。”

    李蜀立刻抬高声音,猛地捏扁罐子:“不可能,我认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轻易放弃!”

    沈吉这才从兜里摸索出张银行卡,认真地递给了过去:“这是我从小到大攒的一点点私房钱,就算加上奖学金,也没有很多,肯定不够给你开公司的,但多少算点心意。还有你欠下的那些债务,秦警官说,可以介绍律师帮你想办法,一切本就是楚天琪的错误,不该由你承担呀。”

    李蜀用力按住沈吉的手,把卡塞回他的兜里:“有你这个朋友就够了,钱的事大不了还有我爸我妈呢。只要我开发的软件一卖出去,很多事情就能解决的。”

    他从小到大都是个乐观的人。

    面对压力从来也都扮演鼓励大家的角色。

    若非楚天琪干的好事……

    沈吉完全想不到李蜀会陷落到经济纠纷中去。

    看来自己所能做的,也无非就是结束榕骨镇和金银舫的悲剧,把本心还给身边的人罢了。

    沉默半晌的功夫,李蜀终于没有憋住。

    喉咙里隐约一声哽咽,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

    他从来都说是个愿意给人带去快乐的少年,俊朗的脸永远只有笑容、没有悲伤,故而此时此刻的崩溃才更叫人心碎。

    沈吉心疼地抱住朋友消瘦了许多的身体:“没事,不管谁离开你,都还有我在呢。”

    李蜀努力憋住眼泪,拼命点头。

    正在这个时候,江之野的声音意外响起:“你们两个小朋友深更半夜还在这里玩,是等着坏人来吗?”

    沈吉立刻回头,惊讶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又补充:“今天你为什么不去葬礼?”

    可能是喝了点酒的关系,他没再像平时那么小心谨慎,反而把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

    江之野倒没继续之前的脾气,轻声说:“抱歉。计划中的事出了点波折,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沈吉不明白:“所以你忽然出差,是去做什么?”

    江之野把个盒子递向李蜀:“这是你的东西吧?”

    李蜀惊讶地地上前接过。

    打开来,里面竟是枚崭新的钻石男戒。

    江之野说:“楚天琪为了套现,把这东西抵押了。现在赌场里十分混乱,我想把它赎回来,意外地花了不少功夫,你还是好好自己保管吧。”

    李蜀完全没想到定情信物能够失而复得。

    那脸上的泪痕因惊讶而显出几分荒诞。

    他结巴道:“谢、谢谢。”

    江之野继续:“既然你是沈吉的朋友,能为你做这点事,也算是对你的安慰。我只想劝一句,楚天琪连这种东西都能拿去换钱,当真不值得你酗酒痛哭,倒不如打起精神,好好面对明天的生活。”

    这话虽然残酷了点,但实在叫人无法反驳。

    李蜀默默点头。

    江之野看了沈吉一眼,又对李蜀说:“走吧,别喝了,先送你回家。”

    *

    车子驶过李蜀居住的小区,转而又开上了通往年画店的公路,一来一回,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

    沈吉始终坐在副驾驶座上,安安静静。

    直到瞧见熟悉的胡同入口了,才忽开口道:“今天我也想谢谢你。我知道你拿回戒指,不止是想骂醒李蜀,也是想给他留个纪念。毕竟楚天琪也没留下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江之野说:“举手之劳,不必过度推理。”

    沈吉听到这话,忽然笑出来:“梦傀总说你不是人,没有人性——”

    正在休眠的梦傀顿时惊醒。

    它郁闷:“喂喂,你乱讲话可别带上我啊混蛋!”

    沈吉继续道:“但我觉得,其实你是很有感情的。只不过你的所有想法,都和普通人类不一样……”

    江之野缓缓把车停在路边,侧头看他:“为何突然这么话多,醉了?”

    沈吉白皙的面庞上,的确浮动着微醺的颜色。

    他笑意不减:“没有啊。我今天超级清醒。”

    江之野伸手摸住了那抹如春日桃花般的绯红:“小小年纪,竟然学大人用酒精发泄。”

    沈吉打开他的胳膊,郁闷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李蜀吐吐苦水,说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话嘛。”

    江之野失笑:“喝了酒就能把说不出口的说出来?”

    沈吉点头:“多少吧,人类确实不够坦诚,凡事都喜欢给自己找个理由,不行吗?”

    江之野挑眉:“当然可以,那你又想说些什么?”

    沈吉望向他永远深邃迷人的眼睛,嘴角更弯。

    他说:“我很高兴自己和博物馆的缘分,不然就没可能认识你了。然而现在,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心印,找很多很多年……”

    沈吉越说声音越小,看来还是醉得不够重。

    江之野问:“认识我是件很好的事吗?”

    沈吉语意朦胧:“至少已经改变了我的人生。”

    然后他又闭上眼睛叹气:“我也不知道。”

    这个家伙……

    江之野慢慢收敛了笑意,眉宇间反而有些忧色。

    沈吉迟钝伸手,用力摸住了他的胳膊:“你要是只真正的猫猫,就更好了……”

    江之野也愣住:“为什么?”

    但这次沈吉没有回答。

    他呼吸渐缓,竟然刹那间就睡了过去。

    江之野全然无奈,他慢慢扶起沈吉的手,从车内抽屉中拿出个盒子,取到里面一枚羊脂般的古镯,轻带到沈吉手腕上,而后又摘走了那串蜜蜡。

    男生带玉器并不常见。

    但镯子衬着沈吉白细的手腕,倒真是柔和好看。

    江之野欣赏片刻,又静静地打开车顶天窗,望向东花这个大城市上空几乎见不得星光的黑色天幕。

    宇宙好遥远……

    身边这个柔软而温暖的少年却很近。

    如果有朝一日,沈吉走出属于自己的小世界,看到更广泛的真相时,还能保留现在的温度吗?

    江之野希望他不会发生改变。

    *

    宿醉后醒来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次日清晨,沈吉蜷缩在被子里痛苦地捂住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出手腕上的陌生温凉。

    他疑惑睁眼,终于瞧见了玉镯。

    梦傀:“臭猫给你的,他把蜜蜡偷走了。”

    ……?

    沈吉更加仔细地打量镯子,过了好几分钟,又拍下照发给江之野,顺带一个问号。

    江之野回复得理所当然:“镯子也有相同的作用。”

    而后又道:“和尚的东西,检查清楚再还你。”

    沈吉愣愣地放下手机,刚靠到枕头边,又收到更新的一条回复:“也算是礼物,新年快乐。”

    这下子,满头雾水的沈吉悄悄红了耳朵。

    他摘下镯子举起来反复瞧看。

    那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惹得梦傀呸了又呸。

    *

    由于心印作乱,各大媒体总在报道着各类匪夷所思的案件,校园里每天都不缺少可讨论的八卦,超乎想象的离谱事件和一个比一个精惊世骇俗的热搜,总是满天乱飞。

    这天艺术史的课堂上,坐在沈吉身边的同学忽拍了拍他的胳膊,低声发问:“喂,你看到这个没有?”

    正在认真记笔记的沈吉疑惑。

    他偷偷接过对方的手机瞅了眼,竟是赌场高管跳楼自杀的实时新闻。

    那同学消息灵通:“我记得你发过朋友圈。之前东花那个跑去澳岛跳楼的男生你认识的吧?他的葬礼才刚结束?结果这回赌场老板在他跳楼的同一个地方,也跟着跳下去了,你说,是不是厉鬼在进行报复啊?”

    本想敷衍了事的沈吉越听越惊讶。仔细阅读新闻,才发现死的人真是那个赌场老板的侄子高鹤翔。如果特勤部的情报没错的话……他便是那个地下赌场的负责人,以及被骰子完全控制的大傀儡!

    看来珀琅被重新收容后,赌博生意的大本营澳岛,的确发生了一些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多少算自己蒙受痛苦的意义吧?

    同学等不到沈吉的反应,又自言自语:“以前我可不信鬼神,现在却觉得,世界上有很多事,用常理是没办法解释的,你说是不是?”

    沈吉回答:“也许吧,总而言之,千万不能碰赌。”

    “你俩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台上的讲师忽然这般质问。

    沈吉吓得赶紧把手机还给同学,随之微微坐直身体,在大家的注视下尴尬到脸都热了。

    老师非常喜欢这个聪明安静的学生,故意叫他起来:“沈吉,既然你那么喜欢说话,就跟我们说说文艺复兴时期——”

    沈吉本想专注地把问题听清楚。

    没想窗外走廊上,忽有个熟悉的黑影闪过。

    他再定睛一瞅,惊讶到差点出发声音来。

    竟然是吴弥尔那家伙!

    吴弥尔身穿浅棕皮衣,带着茶色的太阳镜,朝沈吉露出张扬的坏笑,伸手打了个招呼。

    班上的女同学顺时蠢蠢欲动。

    “哇,哪来的混血帅哥?是我们学校的吗?”

    “好像是沈吉的朋友。”

    “上次有个更帅的长发男模来接他!”

    “你说跟沈同学搞好关系,是不是能解决我们的单身问题呀?他身边怎么那么多好资源啊?”

    沈吉根本没有闲心去听她们不靠谱的议论。

    边磕磕绊绊地回答着老师的问题,边徒生紧张。

    毕竟在他心里,吴弥尔那家伙几乎和魔鬼划上了等号,而今出现,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好事情。

    *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来干吗?”

    下课后,沈吉尽量显得气势汹汹。

    见到面便没好气地发出以上质问。

    吴弥尔抱手得意说:“想找你还不容易吗?你不会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吧?”

    沈吉蹙眉:“我正常生活,没有藏,你到底干吗?”

    吴弥尔收起了在副本最后环节的气急败坏,环顾左右:“你让我在这里说吗?就不怕你的同学们听见?”

    沈吉多少还是个斯文礼貌的年轻人,实在拿这种无赖没辙,他担心吴弥尔忽干出什么夸张的事情,害得自己没办法收场,只好无奈带路:“你跟我来。”

    *

    学校后门的小书吧十分清净。

    由于未到休息时间,来这里消费的同学并不多。

    沈吉找了个角落位置小心落座,连杯饮料都不想给他点,只警惕道:“有话就直接说吧,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胡闹。”

    吴弥尔笑:“哎呀,不愧是沈家继承人,讲话就是气派,我好紧张呢。”

    沈吉在来的路上已经给江之野发过微信。此刻不由再度打开手机,传去个哭泣的表情包和定位地址。

    同时,他只能尽量冷静:“你不说我就走了。”

    吴弥尔摘下太阳镜,上下打量他两眼:“好吧,我是来找你买那骰子的。”

    沈吉惊讶:“买?”

    吴弥尔:“之前小瞧你了,你能把珀琅带回来,的确是不简单,但是骰子对我至关重要。我不跟你硬抢,明码标价总是可以吧?我知道你需要钱。”

    沈吉愣住:“我怎么不知道我需要钱?”

    吴弥尔理所当然:“眼下你和你外婆住在那种破地方,迟早需要换个体面的房子吧?再说你那姓李的朋友一屁股债,你有办法帮他解决吗?”

    沈吉没想到他把自己的事全都调查清楚了,但还是尽量平静回答:“我和阿婆生活得很好,而且我朋友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去代替他解决呢?”

    吴弥尔着急:“哎呀,你可真是油盐不进!好吧。那直接给你开到这个数怎么样?”

    他拿出支票簿来,在上面潇洒地写了几笔。

    一串数字,位数极为夸张,倒是真够在寸土寸金的东花市置办套不错的大房子了。

    梦傀紧张:“喂喂,心印可不是能买卖的东西呀!”

    沈吉暗想:“我当然没打算卖啦,现在只是在想,到底怎么才能把他平安打发走?”

    梦傀:“你还是别惹怒这家伙吧?心印的力量是可以带到现实里来继续使用的。我觉得他把你掐死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沈吉:“……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吴弥尔见沈吉一直不说话,果然开始不耐烦:“卖还是不卖,你表个态。一直装哑巴算怎么回事?”

    结果沈吉还没琢磨出既不惹怒他,又能回绝的话术,另一声阴阳的质问便从楼下传来:“没家教的东西,以为靠几个臭钱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吗?”

    竟然是多日不见的洛离。

    他身后带了四位旗袍美女,动作一致地随着这位披着风衣、派头颇大的小少爷走上楼梯,转瞬便把沈吉和吴弥尔团团围住。

    沈吉完全不怀疑,这几位美女身上藏着的功夫,足以将自己瞬间揍翻。

    梦傀无奈:“我发现你还真是食物链最底层。”

    沈吉菜到安详:“难道历代侵入者都有好身手吗?”

    梦傀:“那倒也用不着,侵入者都是靠脑子的,打打杀杀解决不了太多问题。”

    对峙上骆离,吴弥尔原本还算平静的眸子里又燃起了危险的火焰,他站起身来说:“我用钱解决问题?全世界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

    骆离道:“没工夫跟你废话。不要再靠近沈吉。不然喜福会不会对你客气。”

    吴弥尔并不怕,来回打量他们:“豁,堂堂沈家继承人,怎么会跟喜福会搅在一起呢?也难怪,我差点儿忘了,你们会长也姓沈,只不过毫无天赋、什么能力都没有罢了。”

    不知道沈聿白本人介不介意这个问题。

    但骆离听到,脸色可并不怎么好看。

    他丹凤眼里冒出鲜明的恨意:“我外公的事情,你有资格随便聊吗?”

    吴弥尔道:“我就聊了,你能拿我如何?我好奇,喜福会真以为自己管得了吴家?”

    这俩你一言我一句的争执,搞得沈吉更加头痛。

    他忙站起身:“够了,这里是公共场合,你们不要影响别人看书!”

    骆离反问:“哪还有别人?我包场了。”

    沈吉愣了下:“总而言之,我不会买卖骰子,也不想卷入你们的纷争,以后还是别来打搅我的好。”

    说着他便趁乱离开。

    毕竟有骆离在这里……

    总不能任自己被吴弥尔暴揍吧?

    果不其然,吴弥尔刚想追上去,就被骆离拦在原地,而其中一个旗袍美女则尾随着沈吉下了楼,劝他说:“这附近必有吴家的帮凶,我送你回家吧。”

    虽然沈吉对喜福会没有太多敌意,但也谈不上想要依赖对方,他摆手道:“多谢。我要找我朋友。”

    说着,便拽紧书包匆匆冲出了书吧大门。

    当真不知道江之野方才在做什么。

    但这么会儿功夫,白猫竟已站在学校外墙上了。

    沈吉瞧见它后立即松了口气,跟着猫咪轻盈的步伐,朝人迹罕至的校外小路快步走离这是非之地。

    江之野在现实中是怎么变身的,这事对沈吉仍是谜团。当他拐到小树林里,只静待片刻,便看到高大挺拔的江馆长踩着碎叶款步靠近。

    沈吉来不及多讲,只拉住他的胳膊追问:“你警告我的事竟然这么快就发生了。我不怕吴家人,但是万一外婆被欺负了该怎么办?”

    江之野淡笑:“找到你之后,年画店附近就被特勤部保护了起来。即便吴弥尔想动手,也不可能轻易找到机会。不然,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生活在那里呢?”

    沈吉这才平复下心态。

    江之野微笑:“不过的确要提防他们。毕竟不管是吴家,还是喜福会,或是对其他猎人来说,心印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你今天立刻联系我的选择非常明智,以后继续保持,走吧。”

    沈吉疑惑:“去哪里?”

    江之野回答:“凶案现场。”

    第57章 赤花楹

    好端端的怎么会去什么凶案现场呢?对江之野的话, 沈吉自然头上问号连连,他完全是出于信任跟着上了车,终于忍不住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江之野语气轻松:“虽然还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危险的心印又出现了, 不好奇吗?”

    沈吉顿时严肃起表情:“是博物馆跑出去的吗?”

    江之野轻扶方向盘拐向高速方向:“暂时不能确定, 到那里你就明白了。旁边那份档案是秦凯给的。”

    沈吉这才打开手边显眼的文件夹,万万没想到, 里面竟然是关于金银舫玩家的调查记录。

    *

    黄嘉,澳岛赌神的私生子, 因各方面能力都不如兄弟姐妹,从小就不怎么受家族重视。毕业开始经商后, 父亲将部分产业交由他打理,此后黄嘉也是失误连连, 逐渐成了家族中的边缘人物。或许正是缺乏认可,他行事十分乖张, 频繁与女明星搞出丑闻, 并且赌性极大, 不仅是牌桌上的常客, 更随富豪朋友妄图操纵股市, 闯了不少祸端。

    陈寒, 英国华裔话剧演员,先后被数名欧洲商人包养,并通过投资灰色地带频繁获利,曾身价不菲。但她去年被抛弃后,想靠自己独自开拓投资项目, 却频繁失误, 目前欠下银行巨额债务,已宣布破产。

    高桥三郎, 日本传统制造业社长,背地里一直支持某政客竞选,并通过对方的权力为自己不断牟利。无奈此次大选后风云巨变,加之新兴产业的暴力冲击,导致他的企业受到巨大打击,经营状况堪忧。

    *

    沈吉认真阅读完毕,又翻到后面关于这三人如何自澳岛赌场被心印吸引,一步步走上傀儡之路的复盘分析,不由感慨说:“秦警官的工作还是真是细致。”

    江之野声音清冷:“心印害他失去过重要的人。”

    沈吉好奇眨眼。

    江之野:“属于私事,你若好奇不妨亲自去问。”

    沈吉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手中文件:“其实有些信息,是可以通过侵入手段知道的,感觉他们三次元的状况和副本故事的设定非常类似。”

    江之野:“副本并非一成不变的,它们能够兼容普通玩家的思想,引诱玩家被同化,这才是最可恶之处。”

    沈吉陷入思索。

    江之野仍认真开着车,却忽然腾出手来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这镯子千万不要摘,在副本外面它也能保护你不被心印靠近,否则你不一定安全。”

    沈吉顿时不好意思:“嗯,谢谢……”

    江之野这才松开他。

    沈吉耳朵红红,犹豫再三后终于发问:“那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啊?我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江之野只发出轻笑,并没有回答,不知是觉得沈吉幼稚,还是确实不存在人类所能理解的喜好。

    梦傀暗戳戳:“我看臭猫蛮喜欢吃吃喝喝的。”

    沈吉心想:“确实……”

    梦傀:“送他个饿了么年度会员吧。”

    沈吉:“………………”

    *

    馆长一直开着车子行驶过四十多公里,方才抵达目的地,竟是一栋位于郊区的高档别墅。

    此时院外已停着数辆警车,颜色极鲜明的漫长警戒线,将其无情隔绝开来,看徘徊于附近的值班警员的严肃神色,便知此处绝不许外人随意靠近。

    沈吉一个小老百姓难免忐忑,跟在江之野身后小声询问:“所以到底怎么回事?我来这里真没问题吗?”

    江之野:“秦凯已经帮你报备好了。”

    而后他又打量沈吉:“你没谈过恋爱吧?”

    ……?

    沈吉顿时疯狂摇头。

    江之野勾起嘴角:“总应该受过正常的性|教育。”

    沈吉脸色更红:“学、学校教过。”

    江之野:“哦,那应该能够理解案情。”

    这般说着,他便亲自帮沈吉带好手套和鞋套,带路走入了一团凌乱的别墅房间。

    原来这里发生的是起针对男性的奸|杀案,而且受害者的身份非常特殊,是娱乐公司老板。

    他已然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膀大腰圆,整日在媒体上爹味十足地夸夸其谈,谈不上有什么合情合理的吸引力,着实不像会沦为这种案情的犯罪对象。

    当沈吉小心翼翼地跟着馆长穿越忙碌的法政人员,终于看清卧室内正被拍照记录的男尸时,立刻不争气地面色发白,险些当场呕吐出来——

    □□的受害者被红绳捆束着,形成了四肢张开的离谱动作,他肥腻丑陋的身体满是青红瘀伤,脖颈处还留有致命勒痕……更多少儿不宜且突破人性底线的细节,单纯的少年着实不忍细看。

    沈吉很是狼狈地用力捂住嘴巴,姿态稍显僵硬,好不容易打开窗边,立即对着外面努力呼吸起来。

    秦凯伸长脖子偷窥:“你干吗非带小朋友来?”

    江之野的眼神似有不忍,却回答:“沈家忽然后继有人谁也没想到,现在各方势力都在试图接近沈吉,有点防不胜防。如果他不快些成长,等我担心的事发生了,就只剩下被生吞活剥的份,到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秦凯哼笑:“没想你是这种严父啊。”

    江之野很少说笑,完全不作理睬。

    沈吉缓过两分钟,终于压抑住了恶心的感觉,

    梦傀:“加油哇,我感受到了心印的残余能量。”

    既来之就得面对,沈吉深吸了口气,扶着窗台转身追问秦凯:“到底是怎么回事?需要我做什么?”

    秦凯介绍道:“实不相瞒,这已经是近来第三起同类案件了。受害者都是在娱乐圈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包括眼前这位星辉影视的执行总裁,身家百亿。”

    这话不由让人联想起罗佩瑜所犯下的罪恶,很像疯狂的报复,沈吉顿时严肃起来:“又是连环杀人案吗?”

    秦凯摇头:“不,三起案件的嫌疑人各不相同。”

    沈吉不由诧异:“已经抓住了?”

    秦凯抱手:“这就是问题所在,嫌疑人都对受害者进行了严酷的性|虐待,用极尽□□的方式将这些老板虐杀的同时,毫不在意地于犯罪现场留下痕迹,所以确定他们的身份对我们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世界上还有这种摆烂式犯罪?

    沈吉带着疑惑,慢慢走回他与江之野身边。

    秦凯继续:“更严重的问题是,他们都在犯罪后选择了自杀,并且留下明确的影音资料承认罪行,不仅毫无悔意,更声称那些老板死有余辜,态度极为嚣张。”

    沈吉只觉更加震撼:“包括今天这个?”

    秦凯颔首:“刚刚传来消息,找到他时,那人就已经割腕多时了,现在正被送去急救的路上,不过医生评估认为怕是很难熬过去。”

    或是被案情所吸引的原因,沈吉慢慢克服掉内心的抗拒,他将目光重新落到惨不忍睹的尸体上面,轻声说:“我还以为是心印的傀儡杀掉他们的,现在又觉得不像,还有别的线索吗?”

    秦凯露出笑意:“有,而且这就是喊你来的原因。”

    沈吉好奇地眨了眨眼。

    秦凯道:“三个嫌疑人有个共同点,你猜猜。”

    沈吉凭借本能道出回答:“他们都被娱乐公司欺负过?……或者说,让他们做出这种事的人,都跟娱乐公司有极大的仇恨?而他们属于傀儡的帮凶?”

    秦凯打个响指:“聪明!这三人都是宝珠的粉丝。”

    宝珠?!

    尽管沈吉完全不追星,却也常听到这个名字。

    年仅二十来岁的女团明星,唱跳俱佳,更生得一副芭比娃娃般的甜美外表,是位风靡整个亚洲、粉丝数量颇其惊人的超级流量天后。

    如今她美艳的照片随处可见,任何被宝珠代言的商品都只有脱销的命运,算是颗风头无二的摇钱树了。

    江之野终于开口:“有些傀儡,未必自身具备什么惊人的本事,却能操控其他人类为自己卖命。”

    沈吉:“所以,你们是怀疑这个宝珠……”

    秦凯:“没错,这位女明星近两年来频繁在自媒体上发表奇怪言论和照片,已经被很多看客怀疑精神不正常了,但那完全不影响她的热度,反而让她越发喜欢胡言乱语。反倒是案发前后,宝珠表现得低调多了。”

    由于顶流的娱乐八卦常被同学讨论,并不完全陌生,沈吉点头:“如果宝珠就是我们要找的傀儡,那能通过她的行踪分析副本位置吗?”

    秦凯无奈地表明目的:“身为超一线明星,她的行踪遍及国内国外、大江南北,实在很难凭借大数据迅速排查相关线索。如果你愿意出马,瞧瞧她的状况到底如何,再到她那边找找线索,或许能为案情赢得转机。”

    听清楚要求后,沈吉当然不会回绝,只担心:“可是这样的大名人,能随便答应见我吗?”

    秦凯忍不住切了声:“别小瞧特勤部好不好,在社会安危面前,区区明星算什么?我来安排。”

    *

    从别墅区离开后,沈吉终于稍许放松下来,虽然仍旧满脑子都是那死状惨烈的男尸。

    江之野单手开着车子,表情像是在思索什么。

    沈吉在旁疑惑:“怎么了?”

    江之野回神微笑:“抱歉,让你看到这种场面。”

    沈吉并不在意:“用不着这样说,我已经答应了跟着你抓心印,并不是嘴上功夫。”

    在江之野的印象中,沈家人总是精神强大的象征,但身边的少年显然涉世未深,干净得如白纸一张,令他不忍染指。

    但事实或许正如宋丽娟所言,表面上温温柔柔的沈吉,绝不是个需要被同情的弱者。

    他稍许安下心来,朝市区的方向驶去:“你想回学校,还是回家?要去吃点东西吗?”

    沈吉眨眼:“我想去博物馆。”

    江之野:“怎么了?”

    沈吉小心地提出要求:“你之前说过,沈家过去的东西你全都好好保留着,现在……我可以看看吗?”

    江之野微怔:“当然。”

    *

    其实最开始听闻博物馆的故事时,沈吉心情极为复杂,很难快速代入其中,甚至在潜意识里有些逃避而不愿靠近,可如今即已决定走上这条路,便不该继续忽略那些早离自己而去的亲人。

    更何况频繁作乱的心印,很可能在沈聿青的遗物里留有记录,如果发现一二,更能省下很多麻烦。

    这般思考后,沈吉方才提出那个要求。

    可当真来到博物馆公寓门前,他又颇为感慨,毕竟今日走进去后,往后便再也不可能抽身离开了。

    *

    公寓的面积虽不大,内里倒很温馨,那些明显上了年头的家具自带中古气质,每件搭配都颇具品味,堪如杂志画册里刻意装饰的家居摄影那般漂亮,看得出主人曾在此有过一段相当惬意的生活。

    江之野介绍道:“都是胡语微布置的,她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女人,他们离开后,我尽量保持了原状。”

    沈吉边参观边缓慢点头,心情难免复杂。

    江之野又指向走廊尽头的屋门:“我一直住在原来的房间,平日也只会使用客厅和书房,楼上沈家人的卧室除了会定时打扫外,并未擅自动过,你放心去看好了。”

    这话让沈吉有点惊讶,他非常不解:“为什么不去看看?难道你不好奇吗?”

    “也许大家都觉得他们死了,但我……”江之野没有把话讲完,只强调,“我只是沈家的过客,不觉得自己有立场去窥视他们的人生。”

    如若别人这般讲,沈吉是不信的,但江之野连亲身记忆都分享过,自然无需对自己撒谎。

    看来能探究沈家的人只剩下自己了,这终让他坚定下决心,问说:“我外公住哪间房?”

    *

    在老房子里翻阅老物件是件非常琐碎的事情,足足花掉了沈吉大半天时间,除了各式各样的日用品外,他也找到不少财物,但像日记、笔记之类有思想痕迹的东西,却收获寥寥。

    莫非沈聿青一家三口离开前,已经刻意处理过了?

    沈吉没想明白,一直折腾到夜色深浓之际,疲倦的他才站在母亲卧室内叹了口气。

    稍微歇息片刻,沈吉再度环顾少女风格强烈的房间装潢,又于渺茫的希望之中,伸手打开写字台下最后一个抽屉。

    里面只有几盒彩色铅笔和叠素描本子。

    胡语微画得一手好画,也把女儿教得颇有艺术细胞,沈吉翻阅过母亲早年间的练习作,忍不住在心里频频感慨她的基本功之扎实。

    画作大部分是些静物、人物和些风景速写,瞧起来并没有太多稀奇,但……

    沈吉打开压在最下面的黑皮笔记本,终于在里面发现了些让自己诧异的内容:几乎每一页,都描绘着一个小女孩在与极为庞然的怪物作斗争的场面,那些怪物皆由黑雾组成,幻化成了各式各样的诡异形状,且全都瞪着双邪恶的眼睛,直勾勾地对着画面的坎坷。

    梦傀啧啧称奇:“这是侵入副本的少女沈奈吗?她记录了自己的经历?”

    沈吉当然不知道真实答案,正瞧得入神时,忽感觉眼前的空气遭到未知力量的扰动,变得朦胧扭曲,而手里的画本则像有了生命似的,猛然冒出无数利爪般的可怕黑雾,朝着他的脑袋疯狂袭去!

    毫无防备的沈吉吓得松了手,伴随着本子掉落在地,诡相又迅速消退。

    此时花林晚恰好端着托盘入内,这个比机器人还要死板的家伙并不觉环境有异,他把盘水果和蛋糕放到小桌上,认真说到:“馆长又被特勤部急着叫走了,他说让你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家。”

    沈吉抹掉额上的冷汗,定了定神,恍惚发觉蛋糕是商场的网红品牌,不禁失笑:“你终于放弃亲手制作食物了?”

    花林晚眨眼:“馆长说你的口味比较大众。”

    沈吉:“……这是你说的吧?”

    花林晚不再讨论,收好托盘道:“我在楼下等你,请自便,任何时候打算离开都可以。”

    沈吉好奇地目送他远去。

    梦傀感应到主人的心思,回答说:“这个人的意识领域显然已经受到了严重损毁,但他又不像个傀儡,更像是……有个人类皮囊的空壳子。”

    此言导致沈吉更加好奇,毕竟江之野不属于会因善心而收留他人的性格,却偏偏对这个连灵魂都不健全的家伙很不错,这其间必然有特殊原因。

    梦傀:“具体情况你不如直接问臭猫吧?不过沈奈的画要先带走,这东西和心印有很大关系。”

    沈吉:“舅爷说过,沈家那时的变故完全是因为我妈妈惹上了一个极厉害的心印,再加上江之野的记忆……我实在想不出,到底是怎样的东西会让她频频失控。”

    梦傀:“我也推理不出,但那东西应该可以战胜吧?”

    沈吉:“为什么?”

    梦傀:“后来沈奈不是成为心印猎人了吗?她走南闯北地留下了不少痕迹,甚至还有了你,说明她有了一定的行事自由。不过与此同时,沈聿青夫妇却完全消失了,会不会那时他们已经找到办法、做出牺牲,让女儿恢复正常了?”

    沈吉因这小机器难得聪明一回而惊讶,原来它的判断力还没彻底报废啊?

    梦傀不满:“喂喂!你在想什么我全都知道的!”

    *

    虽然至今不晓得特勤部的权限到底有多大,但秦凯的办事效率依然值得惊讶,不出三日,他便安排好了和大明星的见面事宜,直接把宝珠家的地址发到了小群里。

    正在教小朋友画画的沈吉读到,立刻打起精神查看起来。

    江之野也回应得很快:“好,等下我来接你@沈吉吉。”

    沈吉莫名微笑。

    路过的辛燃瞧见也笑:“又在和男朋友聊天啊?”

    沈吉生怕被骂,立刻收起手机:“不是。”

    辛老板并不生气,靠近说:“那位大帅哥是做什么工作的?真的不考虑去我朋友娱乐公司当模特吗?”

    一股淡淡的奇异香气随她而来,沈吉闻到后不紧走神片刻,而后才迟疑:“……公务员?”

    辛燃不屑:“那能赚几个钱啊?”

    沈吉忙摆手:“江先生只是我朋友啦,想做什么跟我没关系,再说他现在生活挺不错的。”

    辛燃只是处事热情罢了,倒没勉强:“什么时候想通了,记得联系我。”

    待她离开这间教室,走去其它补课教室巡查后,梦傀才狐疑地开口:“我好像感应到了心印的能量。”

    沈吉头痛:“不会辛老板也中招了吧?我身边还有平安的人吗?”

    梦傀:“别担心那能量很弱,或许是她接触过傀儡也说不定,反正现在整个东花都不太平。你还是先调查宝珠的事情吧,一般能间接控制其它人类的心印都不简单。”

    提起抱住,沈吉的脑海里顿时又浮现出那具恐怖的男尸,他手脚发凉,悄悄把目光重新移回玩着水彩的小朋友们,望着那些天真烂漫的笑脸,才稍微得到了一点点治愈。

    *

    都说明星收入高,但宝珠独自一人居住在数十万一平的超奢靡住宅内,这实力还是让人感到非常惊讶的。

    在去的路上沈吉已将她的资料档案牢记心中,并且了解到这姑娘原本家境贫寒,八年前被星探发现进入娱乐圈,如今方才二十四岁出头,便能有如此了不得的成就,其间到底经历过什么,实在难以想象。

    江之野拿着特勤部的文件给物业看过,立刻就被楼栋管家恭恭敬敬地带到了宝珠大宅门口,对方帮忙按响门铃后,才踩着快步悄然离开,半句不曾多问。

    约等过半分钟,电子门终于开了。

    不施粉黛的宝珠只穿着最简单的家居服,却依旧美貌惊人,在眼波流转间,她漫不经心地看清了江之野的特制证件,终于痛快地让开路来,调侃说:“没想到,现在的警察都这么帅啊?”

    好奇的沈吉忽发现她没穿内衣,不由尴尬侧脸。

    宝珠无所谓地轻笑。

    江之野倒不怎么在意这女人的态度,进门之后,目光便飞速扫过她过分凌乱的豪宅:按理说,这么高级的地方,总该会有保洁之类的人帮忙打扫吧?

    但宝珠却把房子住得犹如垃圾场,不仅到处都是乱丢乱放的衣服首饰和快递盒,就连应该用来坐人的沙发上,都横着几只不成对的璀璨高跟鞋和真丝内衣,实在不像能待客的样子,实在是离谱至极。

    沈吉跟在后面瞧见,自然也惊呆了。

    宝珠态度自若地关门,又围着沈吉观察:“弟弟,你成年了吗?你一定不是警察吧?”

    沈吉:“……我是顾问。”

    尽管他已经很认真了,宝珠还是笑出声来,那本就不可方物的脸更因笑意而明艳动人,即便沈吉对女性根本毫无感觉,却还是于恍惚间走了神。

    梦傀:“有奇怪的能量波动,你给我清醒一点!”

    沈吉飞速眨了眨眼。

    这时候宝珠已伸手摸向他的脸,笑盈盈地说:“小正太能顾问什么?你以后可不要随便进娱乐圈啊,否则一定会被那群渣滓糟蹋的。”

    沈吉本就想要触碰这女人,自然没躲开,可当宝珠冰凉的手指捧住他的脸,在心印幻相随即腾起的瞬间,一切所见仍旧彻底出乎了少年的意料。

    因为这次心印的影子,并不似想象中的恐怖黑雾,相反,它的能量呈现出淡而优雅的粉红,甚至用美丽形容也并不为过。

    那能量旖旎地飘散到房间上空,逐渐形成了位极度美丽的裸|身女人的幻象,紧接着便优雅地散去了,只在稍显混沌的的空气中残留下浓郁的馥郁香气。

    而且这香气……好熟悉。

    第58章 赤花楹

    被香气搞到头晕的沈吉赶紧眨眨眼睛, 忽想起今晚辛燃身上的味道也是如此独特!再思及辛老板同样说过娱乐公司之类的,保不齐是那心印用些奇特方式在小圈子里的扩散结果。

    只片刻功夫,江之野便拽回了沈吉, 将他护在身后, 表情和语气都很淡:“不用东拉西扯,我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了解。”

    宝珠哼了声, 光着脚踢开地上华丽的晚礼服,指了指价格不菲的造型椅子:“坐下说呗。”

    尽管江之野并不常常在特勤部上班, 但经过几十年的耳濡目染,已经很习惯办案说辞了, 认真展示过三名死者的照片后,他便冷静阐述:“三名嫌疑人都是你粉丝协会的组织者, 据调查结果显示,你曾数次与他们私下见面。而三名受害人, 则是你多部作品和演唱会的投资人, 所以这件事和你脱不开关系。”

    宝珠年纪?不大, 美艳的脸上却不见青春懵懂, 即便看见极凄惨邪恶的尸体照片也毫无反应, 反而端着酒杯笑起:“像我这种类型的艺人, 努力经营好和大粉丝的关系,是很正常的事情。粉丝情绪不冷静,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江之野道:“是不冷静,还是你授意他们行凶?”

    宝珠毫不慌张:“别开玩笑啦,我为何要授意粉丝杀掉我的金主们?这件事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再说了, 我只是个演艺人员罢了,随便几句话, 就能逼着别人杀人、然后自杀?你当我是神吗?”

    江之野:“我没说过他们自杀。”

    宝珠愣了下,而后解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这些案子都被压着暂未报道,但我也有我的门路。”

    江之野轻笑:“所以你早知道我们会来。”

    宝珠不置可否,慢吞吞地喝着酒。

    *

    当前特勤部的调查已掌握了颇多有用事实,但仍缺乏宝珠怂恿嫌疑人行凶的直接证据,而今叫他们两个来的目的,更多是确认此事和心印的关联度,并探究相关线索,以便推动逮捕计划顺利落地。

    在江之野和宝珠拉扯之时,沈吉找借口去了卫生间,随即就在偌大的豪宅里东翻西找了起来。

    他暗想:“那香味可能是个关键。”

    梦傀:“对,香气是伴随着心印能量扩散出来的,很多心印都会传播易于触达傀儡的能量载体。”

    ……还真是努力上进的反派们啊,沈吉有点苦恼:“可屋内都是这种味道,源头究竟在哪里?”

    梦傀抱起手来认真感应,几秒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好像是西边。”

    沈吉抬眼,意外地发现那是主人的卧室,如此闯进去显然是不礼貌的,但为了阻止凶杀案继续发生,他也实在没有更多选择了。

    宝珠睡觉的地方比客厅更加凌乱,简直像是历经磨难的灾难现场,天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沈吉匆匆扫视过一切,忽动作敏捷地绕过华丽的大床,准确地在墙角的移动小桌上,找到了个莲花形状的黄金线香托盘。

    梦傀兴奋:“啊,就是它!”

    由于暂时没有申请到搜查令,沈吉也不敢多加声张,只拿密封袋收取了一些香灰当作样本,而后便跑到卫生间洗了洗手,故作无事地走回客厅。

    江之野已经和宝珠拉扯得兴致全无了,见状不由和沈吉对视一眼,很快便结束谈话:“既然如此,今天我就了解到这里,宝珠小姐,因为你是本案的高度关联人物,所以最近两周你不能离开东花市,而且要随时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宝珠酒已喝得微醺了,酥|胸半露、眼神自信,毫不在意地哼笑:“好啊,那就祝你们尽快顺利结案啦。”

    *

    事实上,沈江二人离开后,宝珠并没有停止酗酒,她边直接用瓶子吞咽着芝华士,摇摇晃晃地走到茶几旁边,开始用电脑检查起实时监控。

    然而出乎意料,自从那两名奇怪的“警方人员”进屋后,家里所有的摄像头就只录到了乱七八糟的雪花画面,而且时不时还跳出个大眼睛的卡通傀儡胡乱唱歌,把她吓得酒醒了大半。

    宝珠不安地站起身子,放下酒瓶后,就开始轻咬自己的拇指指甲,咬着咬着,竟然咬破了皮肉,害她神经质地大哭起来。

    那洁白的牙齿沾着新鲜血花的模样,实在是……诡异极了。

    *

    深夜的收容室内,气氛相当诡异,所有居心叵测的心印们都在偷窥着沈吉的一举一动。

    而这位年纪轻轻的沈家新主,则正独自徘徊于大厅之中,拿着线香的灰烬左顾右盼。

    大部分不熟悉他的心印十分谨慎,唯独不甘寂寞的珀琅主动从骰子里冒了出来,眼神狡黠地说:“你找的那玩意,在西边第三个柜子,我已经闻到了。”

    沈吉有些意外,遵照指引跑过去,果然发现了类似的淡淡香气。虽然那柜子自然早已空了,好在原来的金属名牌还没完全损坏,正无辜地躺在在绸布之上。

    嫣然。沈吉拿起来一读,感觉的确是很衬那心印幻象的名字,看来这次作祟的器物,又是博物馆跑出去的。

    想到这里,沈吉又走回珀琅面前:“你认得这心印?”

    珀琅的语气轻松:“好像见过,本体大概是个香炉吧?不过原来馆里的藏品那么多,谁知道呢?”

    这家伙的狡猾程度只比易朝夕更甚,沈吉眯起眼睛威胁道:“现在不说实话,是想被我带出去交给江之野拷问吗?多帮帮我对你没坏处。”

    没有谁会想靠近自己的食物链上线,珀琅立刻改了口风:“嗨,至于一言不合就威胁吗?好吧,其实我听沈聿青讲过,那嫣然是个魅力极强,擅长蛊惑人心的家伙。但凡人类有对情感的求而不得,就会不自觉地成为它的猎物。”

    所谓情感,当然不只爱情,也包括崇拜、喜爱、尊敬……如果那心印能够借此蛊惑人类,便怪不得那般厉害。

    沈吉恍然大悟:“还有呢?”

    珀琅郁闷:“真没别的了,我又没跟它聊过天,要不你问问旁边这坏骨头吧?”

    灵纹冷漠的声音立刻响起:“不知道,不关心。”

    梦傀在旁观察:“珀琅应该不会骗你,心印之间是不会互相包容的。相反,它们心性本恶,彼此的关系都不好,常会抢夺对方的能量,甚至希望同类倒霉,被抓回来和自己一起坐牢。”

    沈吉边听着边重新看向手里的“嫣然”名牌,片刻后,才沉默地走出了门去。

    *

    江之野刚与特勤部进行了电话会议,此刻他已等在收容室门口,接过名牌的同时,又耐心地听懂了沈吉的叙述,不由沉思:“嫣然……沈聿青倒没有特别提起过。也许那时他全把我当作小孩子,这类与两性关系产生交集的心印,他通常是不会主动聊的。”

    怎会如此?仅有的线索刚冒出头来又断了,沈吉的表情苦恼:“那怎么办?”

    江之野轻松地扬了扬手机:“无妨,秦凯已经追踪到线香的出售点了,我们现在就去调查。”

    *

    深夜的步行街,最为熙熙攘攘,说是人间烟火味,却也过于鱼龙混杂。

    以江之野的气质,出现在这类地方是格格不入的,但他全然不在意路人惊艳的目光,只淡定地牵着沈吉,大步路过那些享受夜生活的汹涌人潮。

    由于一直努力学习,沈吉从来没有任何情感经历,在这方面完全空白。他虽没想清楚自己要怎么看待江之野,但显然无法只把对方当朋友。

    故而此时此刻,难免心跳失律。

    *

    江之野一直带路到步行街最深处的商业公寓附近,找到个安静的角落后,他才打开手机重新确认:“就在这栋楼内,从前是卖‘补药’的,这几个月才转的行。”

    沈吉悄悄收回胳膊,在旁安静等待。

    晚风吹得他发梢于额前乱动,有些微痒。

    也许是江之野在身边的关系,虽然正在探索极危险的案子,但这少年内心却只感觉此刻值得珍惜。

    江之野显然早习惯在人间奔波了,他继续迈开步子,边解释说:“根据特勤部调查,宝珠家的香最近在娱乐圈很流行。秦凯他们拿到样本后,很快就通过线人确定了线香的来源,虽无生产厂家,却卖得非常快,即便价格完全不合理,也三不五时地断货。”

    沈吉开始理解心印的套路了:“这香多半就是心印挑选傀儡的诱饵吧?所以它总该有些具体作用才对。”

    江之野侧头轻笑:“增加性张力,算吗?”

    沈吉:“……”

    江之野:“购买它的人的确是为了增加性魅力,正因为确实有些效果,这东西才迅速火起来的。”

    沈吉略感失语,他第一次觉得人类行为的确很是迷惑。

    梦傀:“痴呆处男沈吉吉,这就是你每天只能偷偷脑补的原因。”

    沈吉忽被戳破,脱口而出:“我没脑补!”

    江之野疑惑回头。

    沈吉慌张摆手,白净的脸一秒就红了个彻底。

    *

    这公寓楼质量低劣,规不仅划随意,而且管理混乱,害得两人在楼内来回转了几圈,才找到此行的目标。

    那店铺的装潢着实太过不起眼,连招牌都十分随意,是网上随意定制的款式,更令人觉得此地可疑。

    暖香堂。沈吉蹙眉扫视招牌上三个字,又观察起店内红红粉粉的奇怪微光,忍不住小声问:“这种地方的经营项目……合法吗?”

    江之野不在意:“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话毕,他便率先进入店门。

    怂怂沈吉赶紧跟上。

    多半是为了节省租金的关系,店里空间极其狭窄,几乎已经被摆满古香和铜炉的货架挤得爆满了。

    氛围本就压抑,空气内挥散不去的香味更让人昏昏欲睡,怎么瞧怎么不正规,简直像把“骗人钱财”明写了出来。

    而柜台内唯一的男人,竟然已经安心的睡着了。他模样清俊,皮肤白皙,长得倒很是养眼。

    江之野伸手敲了敲柜台。

    男人恍然睁眼,揉了揉微长的头发,困倦地露出笑意:“不好意思,二位要买点什么?”

    他的声音亦如宝珠那般透出种不容忽视的魅力,但这对非人类显然毫无意义。

    江之野眼神冷静,直接把沈吉偷出的线香样本放在桌上。

    男人露出了然的表情:“是谁介绍你来的?”

    江之野早有准备,道出线人的名字。

    男人立刻从柜台内拿出个小木盒,随口道:“没想到以二位的颜值,还需要这种玩意啊?”

    江之野随口敷衍:“图个新鲜,怎么卖?”

    男人:“十支起卖,一支两百。”

    啊?怎么不明抢啊?!在旁围观的沈吉不禁瞪圆眼睛。

    江之野却非常淡定,掀开盒子后扇风轻嗅,而后开始打听:“说实话,我对古香也小有研究,但从未听过这种配方,不知老板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男人弯起嘴角:“个人作品,恕不外传。”

    江之野不信:“年纪轻轻就有此造诣?”

    男人耸肩,而后问:“到底要不要?”

    江之野干脆道:“就这盒吧。”

    男人立刻重新热情起来:“好的,稍等。”

    说着就殷勤打包起来。

    沈吉收到馆长眼色,忽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就在两人相触的刹那,粉红色的美女幻影立即腾空而起,虽不如宝珠那个强势,但所散发出的浓烈香气的确一模一样,看来,这人也沦为了嫣然的傀儡!

    男人疑惑发问:“怎么了?”

    沈吉结巴道:“太、太多了,有点浪费。”

    江之野在旁揽住他的肩膀:“无妨,玩玩吧。”

    而后又问:“老板有名片吗?不方便经常来店里。”

    男人眼见他痛快扫码,自然不再怀疑,马上递过来张同样香气扑鼻的卡片,笑说:“可以电话预订啊,我亲自负责送货,保证低调。”

    *

    搞定任务后,沈吉终于安心回家,洗了澡便躺倒在床上玩起了手机,顺便关心下李蜀的精神状态。

    他正愉快地哼着歌,对着屏幕戳戳点点时,宋丽娟故意路过门口打听说:“江馆长送你回来的?”

    沈吉微怔:“对呀,怎么啦?”

    宋丽娟打量:“又去查事情了?”

    沈吉不想外婆知道那些恐怖案情,随口哼答。

    宋丽娟若有所思:“最近你总跟他出门。”

    沈吉尬笑:“外婆,您到底想说什么啊?”

    宋丽娟像每个爱操心的家长那般认真:“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你总得先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明白吗?”

    打小就不喜欢女孩子的沈吉,从来没隐瞒过自己的性向。独身了一辈子的宋丽娟比他还有个性,对此也能欣然接受,但祖孙两人如此直接地谈论身边的具体对象,还真是第一次。

    梦傀在写字台边煞有介事地点头:“阿婆有道理。”

    沈吉不易察觉地瞧过它,而后揉揉短发,从床上坐起来认真解释:“您想太多了,江馆长是看在故人的份上,才愿意教教我、带带我的……别的事不可能。”

    宋丽娟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完她便哼着戏文走掉了。

    沈吉满头雾水,在心里哭笑不得:“什么意思?虽然不可能,但江馆长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梦傀:“品种不搭。”

    沈吉身手拿出张面巾纸把机器人盖住,重新失力躺倒,没想这么会儿功夫,秦凯竟在小群里传来最新消息:“第三个嫌疑人刚刚也去世了,宝珠又逃过一劫。”

    沈吉顿时震惊,急着回复:“那怎么办?”

    秦凯:“这心印的能量不容小觑,如果不回收掉,想抓捕宝珠的难度很高,还是得继续分析副本位置。”

    沈吉追问:“如果有确凿证据也不行吗?”

    秦凯:“那当然可以,傀儡有专属的法庭和监狱。”

    这种事沈吉当然闻所未闻,自然更想知道细节。

    结果很少发言的江之野却道:“@沈吉吉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那种地方很危险,别想去瞧热闹。”

    瞬间被掐灭好奇苗头的沈吉郁闷抿嘴。

    江之野又私聊:“晚上我有事,就不过去了,你好好睡觉,若有什么麻烦立刻联系我。”

    沈吉呆望着这句看起来非常亲密的话,不知如何回复。其实他很想问问,如果自己不姓沈……

    梦傀在旁探头:“那当然是不搭理你啦!”

    沈吉放下手机。

    梦傀笑嘻嘻:“别这么沮丧嘛,我随便说的。”

    而后又补充:“不过人猫殊途,你还是拼拼事业比较好。”

    沈吉莫名地不怎么开心,但一直被这个毫无感情的小机器人随便读脑并念念叨叨,反觉得好笑。

    他没出息地望向天花板:还是别乱问吧,其实就这样一步步走下去也挺好。毕竟家人都没什么消息,心印又满世界捣乱,实在不适合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这般想着,混沌的梦境便缓缓地来了。

    *

    虽然奔波查案不容易,但之后一连五天都没有心印嫣然的任何消息,更是惹人惴惴不安。

    沈吉当然想快些抓住那个害人性命的危险器物,无奈缺少发力点,导致他做什么事都有点心不在焉。

    这日沈吉正在画室有一笔没一笔的涂抹,心里却时不时便琢磨起案件的始末。

    梦傀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悄悄结束了休眠状态。

    它在盒子里伸了个懒腰,开口道:“这些年人类的能力还是产生了很大进步的,有秦凯那些家伙帮忙,定位副本已经变得容易多了。你要知道,在很多很多年前,想抓到心印,只能靠自己的腿走南闯北,数月半载的也不一定能找见一个,那时候的沈家人呀,可吃了不少苦呢。”

    太久远的往事完全无法想象,沈吉伸手洗了洗水彩刷子,暗自叹息:“但我希望多做点贡献,只不过我不像李蜀,能通过技术手段找到线索。而且在这个时代没有各行各业的人脉,想打听事也是无从谈起的。”

    梦傀开导:“那就让李蜀帮忙呀。而且人脉也是慢慢积累的,又不会凭空而来。下次再让江之野带你去心印猎人集会,你主动和别人聊聊天、加个微信嘛。”

    沈吉倒是从善如流:“你说的对!”

    而后他便给拿出手机,给李蜀发去了求助微信。

    梦傀轻咳:“使唤人倒是挺溜的。”

    这段日子,那个活力少年显然已逐渐从男友跳楼的惨剧中恢复了过来,很快便答应:“没问题,你等一下。”

    与此同时,秦凯的消息又在心印小群冒了出来:“副本方位基本可以确定了,傍晚在警局楼下的面馆聊聊?”

    *

    香喷喷的鸭蛋竹升面配上通红鲜虾,是东花当地的特色美食。满脸倦意的秦凯一连吃了两大碗,才满意地擦擦嘴,幸福地叹道:“活过来了,差点饿昏过去。”

    江之野倒是品尝得慢条斯理,全程都极有耐心地并未催促他,闻言才轻放下筷子:“所以?”

    秦凯得意:“这几天我们部门把那个叶老板和宝珠的行踪做了多项对比,并联系上前后事件变化,最终推理出了副本最有可能出现的地点,香樟市。”

    沈吉开始商量:“香樟?离东花倒不远,可在那么大的省会城市中,寻找一个毫无特征的副本入口,不等同于大海捞针?”

    秦凯安慰:“别急嘛,这个过程本来就是最繁琐的,而且刚好还有些其它事情需要——”

    他话没说完,沈吉的手机便接连亮起微信消息。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蜀那家伙竟然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搜罗到了大量私人社交小号所发布的线香八卦,真真假假,异常丰富。

    他最终关注到了位不久前为情自杀的少女。

    在少女设成“只有本人可见”的微博里,详细地记录了她闯入“神秘世界”的方法:心有不得,焚香入梦,在梦境中听从一位无名女子的引导,自会冲破群山中的迷雾,找到神明的所在,只要通过神明的考验,便可以获取到吸引所爱之人的无限魅力。

    这字字句句,显然直指心印的藏身地,虽然从结果方面来看,这姑娘的副本肯定失败了。

    秦凯惊讶地读完:“你朋友确实有一手啊,这信息收集能力……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部门?”

    “那你得问他本人,我做不了主。”沈吉尬笑,“焚香入梦,有点迷信,你们觉得靠谱吗?”

    江之野沉思过后点头:“很有可能,心印传播的本来就是精神能量。”

    沈吉立刻表态:“那晚上我点一根试一试!”

    江之野立刻拒绝:“我来。”

    秦凯端起面碗嘲笑:“虽然想保护小沈同志的心态没任何问题,但你这种缺乏七情六欲的神仙,能和心印产生共鸣吗?”

    梦傀频频点头:“就是就是!”

    但江之野显然不这么觉得,只哼了声,就算对这份质疑作出回答。

    沈吉有些惊讶,欲言又止。

    江之野所有察觉:“怎么了?”

    沈吉实在憋不住:“你真的……没有七情六欲啊?”

    这回换成江之野欲言又止。

    而秦凯则在对面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到底在乐什么。

    第59章 赤花楹

    “今日一问, 江馆长梦见副本了吗?”

    自那日之后,秦凯每天都要在小群打卡,而且他还欠欠地把李蜀也拉了进来, 导致八卦的气氛更加浓郁。

    果不其然, 李蜀读过立刻回答:“江馆长看起来就是要啥有啥的命,肯定不会产生什么感应的, 我们普通人倒很容易求而不得,能试试吗?”

    秦凯:“不建议, 着了心印的道就危险了。”

    已在榕骨镇有“前科”的李蜀立刻回复“下跪”表情。

    正在地铁座位犯困的沈吉看到,略感哭笑不得, 他慢慢地打字表态:“还是我来吧,它能把我怎么样呢?或者你晚上来我家睡@江……”

    秦凯:“?”

    李蜀:“?”

    秦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李蜀:“这是我们能看的吗?”

    沈吉这才自知失言, 毕竟江之野随意变化外形的能力,是其他人完全不可能想到和相信的秘密, 吓得他慌忙撤回了那条消息。

    没想正忐忑时, 江之野却私聊:“好。”

    沈吉松了口气, 摸着口罩边边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 微信又亮起新的消息, 没想到是骆离申请加为好友。

    被通过后,骆少爷立刻自顾自地发来消息:“吴弥尔没有再找你吧?我已经派人跟踪那家伙了。”

    沈吉想了想,礼貌回复:“没有,谢谢。”

    骆离:“是我外公要求的,你别多想。”

    沈吉:“好的。”

    骆离:“……吴家势力在海外, 不用太担心。”

    沈吉发了个OK的表情。

    骆离语出惊人:“过阵子我转去你学校。”

    原本心如止水的沈吉这才惊讶:“为什么?不会是因为我吧?”

    骆离打字自带不爽语气:“你问我外公啊。”

    喜福会未免也太费心了, 是关心自己,还是关心那些心印呢?

    沈吉不由苦笑。

    骆离好像知道他在疑虑什么, 解释道:“别觉得有姓江的就万事无忧,如果你也挂了,沈家后面就真没人了,谁也不知道心印彻底失去管制,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这问题的确相当沉重,沈家人灭绝会怎样呢?恐怕结果只有老天爷知道了。沈吉握着手机不知如何作答。

    正在这时,地铁停靠在了大学城一站,沈吉马上站起身来,快步隐入了人潮之中。

    *

    沐浴更衣,虔诚焚香。

    当天深夜,沈吉认认真真地按照少女所写的流程准备起来,虽然整个过程略显荒诞,但想到那姑娘确实已经因此而殒命了,便知这件事绝不是一场意外那么简单。

    梦傀站在香炉旁点头:“这种香散发出明显的心印能量,不过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沈吉暗想:“你觉得我真能梦见些什么吗?”

    梦傀:“应该可以,侵入者和心印是没有隔阂的,所以才能非常容易地潜入各个副本。”

    此时趴在枕边的白猫早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整个房间内的氛围很是放松。

    沈吉深吸了口气,关掉台灯端正地躺进被子里。

    “早点让我找到你吧,嫣然。”

    他如此默念过后,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

    充满了潮气和霉味的老建筑,长长的走廊似是没有尽头,望向深处便只剩纯黑的暗影。

    明明像很熟悉的地方,却想不起是哪里。

    沈吉茫然地迈开步子。

    他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变成了稚嫩的小孩,好似随便遇到什么危险,都会粉身碎骨那般脆弱。

    脆弱牵连出潜藏在内心的恐惧。

    无数的黑雾自走廊的角角落落朝他蔓延而来。

    沈吉本能地想要逃跑,可没冲出多远,就被那些发出诡笑与尖叫的黑气凶猛缠上,飞速拖向了走廊深处!

    混乱之中,忽有个纯白的高挑身影出现于眼前。

    黑雾仿佛遇到天敌,立刻便消散了。

    沈吉被来者轻轻扶起,并莫名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型恢复了正常,与此同时,他已经看清了对方的脸:是江之野。

    江之野什么都没说,只浮出了温柔的微笑,周围场景恍惚间便轮转成了金银舫的奢丽卧房。

    沈吉怔愣着不知应该做何反应,忽被对方大力拥着倒在了床塌之上。

    模糊而温热的亲吻,还有更多灼热的触摸。

    在单纯少年如隔了层纱的春|梦中,他的心跳越来越快,终而失去内心最后的理性,摸住对方结实的身体,生涩地产生了回应……

    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意识沉沦之间,脑海中的所有绮丽烟消云散,最后只剩下个粉红色的美丽幻影,笑盈盈地朝沈吉伸出手来。

    ……嫣然来了!方才还沉溺欢愉的沈吉顿时头痛欲裂。

    那幻影周身变成了陌生的野林,它似精灵般在其内轻步穿梭,偶尔回头浅笑,朝时不时便沈吉伸手示意,一路走向了身前完全未知的深处。

    *

    轻柔而温热的触碰让沈吉在怪梦中睁开了眼睛。

    不知何时,真实世界中的江之野竟悄悄地恢复成了人类的形态。他正坐在床边,轻轻地帮沈吉抹掉额上的细汗,神色显出几分担忧:“你还好吗?”

    沈吉这才感觉自己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薄薄的睡衣几乎已被冷汗浸透。他顾不得尴尬于梦中的脆弱与欲|望,神志清醒之后,立刻扶开江之野的手,扑坐到桌前点亮台灯,想用铅笔把自己梦到的进山路线尽力还原。

    梦傀跳下充能底座,在旁好奇围观。

    江之野也没有多言打扰。

    虽然梦中所见全是混沌而模糊的,但沈吉打印机般的记忆力,还是帮助他描绘出了详尽的道路方向,以及每段路中所能见到的标志物植物或乱石。但凡有人看到这地图,便不会怀疑,照着它走,肯定能寻到旅程的目的地。

    二十分钟后,沈吉才慢慢停手,哑着嗓子说:“香樟市西北方向的山内,穿过数十公里的野林,会看到片类似心形的湖泊,那个副本……就在湖中心。”

    江之野问:“是嫣然引你去的?”

    沈吉对着他疲倦点头。

    江之野淡笑回视:“除此之外,你还梦见什么了?”

    沈吉:“!”

    梦傀:“没有露馅啦,小流氓,不用担心。”

    沈吉这才偷偷松了口气,轻声说:“……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不想多聊。”

    仿佛什么都知道的江之野笑意模糊:“真的吗?”

    沈吉抿嘴。

    约是两人的讲话声太过明显,门外忽传来宋丽娟的询问:“阿吉,还没睡吗?”

    沈吉吓了一跳,生怕被她瞧见卧室里多了个大男人,否则前几日的话便可信度全无了。好在再回头瞧江之野,床边却只剩下满脸无辜的小小金瞳白猫。

    他捂住胸口安心回答:“马上睡。”

    白猫歪着脑袋,金灿灿的眸子里似有笑意。

    *

    天光驱走了夜色,又是一晨晴朗。

    宋丽娟本在愉悦地陪着外孙子吃早餐,意外地听说他又打算趁周末休息去找心印,不由变了脸色:“这刚在家待几天啊?长此以往,你的身子会累垮的,再说也快期末考试了,人不能三心二意。”

    沈吉坚持:“功课的事我有把握。”

    宋丽娟默默喝粥,仍不情愿。

    沈吉撒娇:“外婆,你看我身体不挺健康的吗?而且那些事情耽误不得啊,件件人命关天——”

    宋丽娟打断他:“可你不是救世主啊。”

    在旁吃虾的白猫抬起脑袋。

    沈吉却郁闷地垂下长长的眼睫毛。

    宋丽娟很无奈:“欲速则不达,别把自己逼太紧。”

    这话刚说完,沈吉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几乎快忙飞起来的秦凯:“我看到你画的地图了,方才已经通过卫星影像确认了图上的湖泊位置,八九不离十。这次由特勤部负责安排交通,可惜我现在找不到江哥,先问问你这边什么时候能走?”

    沈吉因外婆的眼色而迟疑:“迟两天行吗?”

    秦凯叹气:“我也想缓缓,可是昨晚,第四个受害者已经出现了,这回嫌疑人变本加厉,直接在案发现场留影自尽,想找到宝珠怂恿犯案的证据更是难上加难。”

    ……

    沈吉神色凝重,不知如何回答。

    宋丽娟年纪虽大,却不至于耳背,她早听见电话里急吼吼的声音了,尽管心里极不情愿,终而还是给沈吉夹了块炒蛋,无奈嘱咐道:“注意安全。”

    沈吉这才答应:“那周五下课就去。”

    秦凯:“好,我再找找江哥,这人去哪逍遥了?”

    沈吉挂掉电话,无奈地瞅过悠悠闲闲的白猫,又伸手按住外婆苍老的手:“对不起……我会小心的!”

    宋丽娟郁闷着没有回答。

    *

    宝珠涉及的案件性质恶劣、发展迅猛,如果不尽快消除掉她身为傀儡的强大能力,恐怕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抓捕证据,而那样的话,死者只会越来越多。

    最近几起案件,已经搞得娱乐圈人人自危,强大的社会压力甚至逼得特勤部的警员动用了直升机,约定时间一到,他们立刻便载着沈吉和江之野,赶往了梦境地图所绘制的茫茫山野。

    见如警方都此兴师动众,沈吉自然不敢怠慢,飞行过程中,他始终握着梦傀的塑料盒子苦苦思索。

    梦傀倒很开心:“这心印能量堪比珀琅,若能抓回可是大功一件,你必须要好好表现啊!”

    沈吉心思苦闷:“可我不知道该怎么破解。”

    梦傀:“也是,难为你了,你小处|男一个!”

    沈吉:“……”

    梦傀:“别太杞人忧天,先收敛一下你对臭猫的觊觎,好好想清楚清副本的逻辑再说。”

    这警告让沈吉又回忆起了那段旖旎的怪梦,他偷偷看向江之野,见对方始终望着直升机外的群山走神,长发被吹得丝缕轻扬,当真美如画卷。

    这份安宁,使得沈吉不安的心随之平静了许多。

    如果非要独自面对心印嫣然,他当真没太多信心,但能和江馆长在一起的话,肯定会像金银舫那样过关斩将,非常顺利的。

    沈吉不由这般坚定了想法。

    *

    虽然定位到了心印的位置,但想混入副本的话,必须得等到真实玩家将界限开启才行,特勤部担心动静过大会打草惊蛇,最终只将直升机停在了隐秘而荒凉的角落,剩下了段不短的山路,还需要二人徒步抵达。

    秦凯有过丰富的心印猎人行动经验,他亲自准备了野外行动所需的用具,递给他们的同时嘱咐道:“无论如何,平安归来最重要。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几日,山中信号不好,进了位面更不可能取得联系,只能靠你们自己小心了。”

    沈吉主动想接手那沉重背包,却被江之野轻松抢过,馆长大人表情云淡风轻地一笑:“好,再见。”

    说完便拉着沈吉朝山里迈开步子。

    秦凯对着空气轻轻摆了摆手。

    他知道江馆长拥有与沈家人截然不同的能力,甚至从不把那些心印放在眼里,可……自从沈吉出现,好像从未有太多破绽的江馆长,也隐隐约约涉入危险之中了。

    这份直觉,常常让秦凯觉得忐忑。

    *

    为了保证本体安全,心印非常喜欢躲在远离人居的地方。

    未经开发的山路并不好走,在城市中成长、毫无户外经历的沈吉步履艰难。

    但他偏比其他同龄人表现得坚强,哪怕之前在副本中被折磨到半死不活,也不曾哀叫求饶过,此刻更不可能抱怨什么。

    江之野守在后面看他磕磕绊绊,心情复杂。

    但沈吉自己却不觉得如何,边用登山杖拨开碍事的藤蔓,边轻声说:“其实我觉得,准确地思考出副本的破解之道,比去纠结那些故事更加重要。因为心印的目的非常明确,所有故事的发展也全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江之野并不否认:“当然。”

    沈吉发愁:“但我还是不明白,像嫣然,它能够赋予人类强大的魅力,去追求那些求而不得的感情,去控制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心,这该怎么破解呢?”

    江之野直言回答:“执着的感情,也是种迷障,迷障全都是百无一用的负累。”

    沈吉不解地侧头瞧他。

    江之野继续说:“侵入副本,就是破障。”

    沈吉:“……”

    江之野挑眉:“不对吗?”

    当然不是不对,沈吉朦朦胧胧中理解了他的意思,虽然毫不意外对方会这样看待人类的情感,但毫无防备间亲耳听到,还是……心里酸酸的。

    半晌,他才努力装作无事地笑出来:“你说的很对,就是太过于理性了,我感觉你有时候,比星宇大师更像个无欲无求的和尚呢。”

    江之野眨眼:“那你可能想错了。”

    这话让沈吉有些不解。

    江之野伸手揉过他的短发:“我本来就没有人类的纠结与困扰,所以谈不上看破,也谈不上超脱。”

    沈吉困惑地扶住头顶。

    江之野勾起嘴角,没再解释更多。

    梦傀抱手分析:“其实嘛,你把他当成只大猫就好啦,人类的道德和困境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的,所以他想怎样就怎样。”

    这话倒是浅显易懂,沈吉刚想缓和下有点严肃的气氛,却被江之野坚定地拉住手,朝前快走了两步。

    馆长大人语气警惕:“有人。”

    沈吉的目光随之越过乱树下的山坡。

    果然,正有一位非常可爱的圆脸少女在独自赶路。

    在这深山老林里,她仍画着完美妆容,身上的精致小裙子也显出戏剧化的隆重,难免引人困惑。

    沈吉吃一堑长一智:“不会是喜福会或吴家人吧?”

    江之野眯起眼睛:“不像。”

    沈吉:“那是……心印的猎物?”

    江之野颔首。

    沈吉还是第一次在进副本前就遇见普通玩家,他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要不要上前认识一下?”

    江之野挑眉反问:“你说呢?”

    沈吉瞬间意识到,把自己暴露并非好事,因为那些玩家皆对心印有所强求,所以很难合作与交心,甚至有可能直接恶意针对。

    与其最后遭受欺骗、背叛和利用,倒不如了无痕迹地装成NPC,默默监视来得划算。

    江之野微笑:“聪明。”

    沈吉依然非常不解:“……为什么每次我还没说话,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江之野:“省掉繁琐交流,不好吗?”

    他这般说着,又牵手沈吉轻步朝前,尾随着圆脸少女继续朝副本入口的方向坚定行进。

    沈吉在旁默默地抿住嘴唇——

    既然你大部分事都能一眼看破,为何偏偏对我偷藏的那份心思,完全视而不见?

    江之野当然不会回答。

    但梦傀却笑嘻嘻:“那你说呢?”

    沈吉:“……”

    梦傀:“丑拒多伤人啊,还是别期望太多。”

    沈吉顿时拧巴起巴掌脸。

    江之野感受到氛围微妙,疑惑回头后瞧见他那奇怪表情,不由失笑:“傻样,总在胡思乱想什么?”

    沈吉郁闷地不愿回答,立刻移开了目光。

    *

    天色稍晚后,罕有人迹的野林变得越发神秘。

    圆脸妹子边走边拿着手机念念有词,因距离稍远而难以分辨到底在搞些什么,但瞧着那种举止,总令人觉得眼熟。

    沈吉微露疑惑之意:“她是在直播吗?”

    江之野垂眸努力倾听,难得显出意外的表情:“嗯,似乎是把自己来副本的事,当作灵异事件分享给粉丝。”

    梦傀:“这不可能!靠近心印无法传输信息!”

    沈吉立刻拿出手机,呆望向上面空格信号。

    江之野道:“或许她只是以为自己在直播罢了,有没有观众根本无所谓。”

    虽然年纪很小,但沈吉并不怎么接触新兴文化,根本没有可能认得那姑娘到底是什么名人,他只觉得奇怪:“还没进副本呢,她怎么就神智不清了?”

    江之野思忖:“或许本来就有些精神疾病,并非完全是心印的问题,心印不只会挑选正常人类当猎物。”

    现在年轻人的心理,倒是真的非常容易崩坏,之前沈吉的高中同学便有双相情感障碍而退学的,他望向妹子煞有介事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面生出了同情。

    江之野倒不觉如何,依旧理智判断:“这类玩家的行为根本无法预料,最是危险,继续观察一下再说。”

    *

    夜幕不知不觉便降临了,林间只残存下几抹月色。为了不暴露行踪,两人始终没有打开照明工具,全靠着江之野稳稳带路才没遇到危险。

    但那独身一人的圆脸妹子却不怎么顺利。她多半已有些体力透支,举着手电筒走得磕磕绊绊,最后竟然在通过小溪时不慎滑倒在了湖里,搞得华丽的衣服和背包全都湿透了。

    没想那妹子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挣扎着爬到对岸后,最急着要做的事,竟然是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找出了什么东西,而后一直在用打火机对着它折腾。

    江之野躲在林间看得清楚:“是那种线香。”

    沈吉:“怎么都到这里了,她还要点那东西?”

    江之野:“可能是心理寄托吧。”

    很久之后,圆脸妹子怎么也没办法点燃泡过水的线香,她竟和瘾君子似的蜷缩在地上,完全不顾草地水湿凉,又哭又闹,而被丢弃在一旁的手机则发出微弱的光,静静地照着这荒诞的一幕。

    江之野说:“听她那胡言乱语,似乎是怕因此而失去人气,这个人应该有严重的焦虑症。”

    沈吉完全不理解妹子的追求,只觉得触目惊心。

    好在副本的吸引对玩家几乎是不可抗力,圆脸妹子原地哭闹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拾起自己的东西,在跌撞间朝既定方向继续赶路,并很快不见了踪影。

    沈吉疑惑:“跟丢了?”

    江之野带着沈吉顺水而上:“应该是进了位面。”

    沈吉打起精神环顾四周,黑夜与大雾彼此晕染,让人什么都看不清楚。

    江之野拿出手绘地图,借着月色确认:“那湖就在附近,我们行动吧。我会想办法混入其他玩家的位面,至于你,听从梦傀的指挥就可以了。”

    这还是沈吉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侵入副本,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又嘱咐:“那你小心啊。”

    江之野淡笑着伸手捏了下沈吉的脸,这才把灯具和食物留给他,独自隐入了夜雾当中。

    身边安静下来后,难免冒出些无法描述的孤寂,沈吉有点害怕。

    梦傀嫌弃:“你家先辈都是独自闯荡副本的,你也要坚强点,少给我伤春悲秋的。”

    沈吉哭笑不得:“所以现在该怎么做?”

    梦傀:“先抵达湖边,想办法尽量靠近副本场景,等那处高维空间为玩家打开入口之时,我会立刻把你传送进去,后面的事你在榕骨镇经历过的。”

    沈吉听话地打开露营灯,快步朝前走去。

    梦傀很满意:“看来就算不是为了身边的人,你也是有勇气冒险的嘛!很不错,继续努力!”

    沈吉:“谢谢你梦老师。”

    梦傀更加开心,随即便在塑料盒里哼起了歌。

    然而随着空气中的水气越来越重,沈吉在冰凉的童音中,又渐渐捕捉到了种更为模糊的古朴曲调,他嘘了声:“你听到没?”

    梦傀马上警醒:“是心印的味道!给我冲!”

    第60章 赤花楹

    折腾过这么久才成功靠近心印藏身地, 沈吉生怕错过进本时机,他马上朝着那声音狂奔,兜兜转转中冲下几处陡峭的山坡后, 眼前终于豁然开朗:那梦中茫茫无际的心形湖泊, 带着扑面而来的冰凉水气,终于被找到了!

    只不过……被露营灯扫过的水体皆泛着诡异红色, 就像鲜血涌动,透着满满的不详。

    歌声正是自湖深处传来的, 在他之前的梦境中,副本的位置也在湖中心。

    沈吉蹙眉分析:“可能得想办法过去。”

    梦傀:“你会游泳不?”

    沈吉略嫌弃那不干不净的湖水, 有些不愿意直接跳下去,他继续谨慎靠近, 认真地观察周围环境。

    这里显然全无人类生存的痕迹,荒芜的湖滩上只弹跳着几只不知怎么便搁浅的怪鱼。

    沈吉缓步走到那鱼旁边, 俯下身细瞧, 不料鳞片鲜艳的怪鱼竟然忽地弹跃起, 像要袭击他似的, 张开了满是密牙的嘴巴!

    幸好沈吉躲得飞快, 他立刻便用运动鞋毫不客气地踩住了这玩意, 而后蹙眉:“嗯?硬硬的,肚子里好像有东西。”

    梦傀指挥:“带刀了吗?研究一下。”

    沈吉摸索出秦凯送的迷你瑞士军刀,他虽没什么战斗经验,却凭借传自外婆的优秀厨艺,用力掐住不停弹动的怪鱼, 几秒钟便把它给开膛破肚了。

    梦傀:“……希望你对NPC也能如此利落。”

    沈吉顾不上和小系统插科打诨, 因为他在鱼肚子挖出了非常惊悚的残留物:那明显是属于人类的牙齿和指骨,看伤口断面便知是被它咬下来的……

    好恶心。

    他立刻把鱼丢回河滩。

    梦傀惊了:“食人鱼啊?那还是别游泳了。”

    沈吉倒是不慌:“肯定有交通工具的, 不然其他玩家也进不到湖里,等我找找。”

    说着他便沿河岸继续搜查。

    果不其然,在湖岸的西侧,静静地倒着个残碎的木筏,看起来久无人用,好在结构还算齐全。

    沈吉马上蹲下身子,重新固定起那些散落的潮湿原木,轻笑说:“这到底是去副本,还是在荒野求生?”

    梦傀分析:“心印故意的。被副本吸引之后,玩家的意识并不算非常清醒,如果他们没有太强的行动能力,就会选择游水过河,到时候被鱼伤到,一定非常恐惧和痛苦,心理防线受损后,更容易被心印牢牢掌控。”

    沈吉点头:“有道理。”

    梦傀得意地哼哼。

    这固定木筏的工作实属陌生,沈吉折腾了快半小时,才将将搞定个仅容自己蹲在上面的尺寸。他努力把木筏推进了湖里,然后气喘吁吁地站了上去,用个更轻巧的木棍充当船桨,朝着湖心方向艰难滑行。

    梦傀忧心忡忡:“小心点,可别害我落水。”

    沈吉:“你怕进水吗?”

    梦傀:“我怕被鱼咬掉头。”

    沈吉:“……”

    不知是不是因为开始行动了的关系,头顶原本清明的月亮不知不觉间已被乌云遮起了,而且那些乌云边缘甚至泛着明显红光,瞧着颇为恐怖。

    沈吉不是神仙,多少会有点害怕的,但他想到江之野此时此刻也在为之努力,便又有了继续坚持的力气,极不愿意是自己这边先掉了链子。

    梦傀吐槽:“新型猫奴。”

    沈吉不理系统的多嘴,在努力滑动木筏的同时,一直眯着眼睛警惕扫视雾气茫茫的湖面。

    约过了一两公里水路之后,远方终于出现了隐隐约约的废墟阴影。而且那始终未停的女子歌声,此刻也变得越发分明凄婉了。

    梦傀提起干劲:“就在那里!稍等片刻!”

    它又怪叫:“啊啊啊!”

    沈吉疑惑。

    万万没想到,下一秒钟,木筏周围的湖水便猛然卷起漩涡,那凭空腾起的水花不由分说,竟将他和木筏直接淹没了!

    *

    扑面而来的是危险而熟悉的混沌气息,意识短暂停摆过的沈吉因呛到血水而猛咳了起来。

    结果半晌过后,他又发现自己变得全身干爽,正狼狈地趴在地上,而周身则是处堆满废弃物、同时被黑雾所环绕的奇异环境,待到最终看清亮起暖光的戏幕,以及戏幕上梦傀的投影,那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立即被唤起了。

    梦傀被沈吉的狼狈模样逗得哈哈笑:“嗨呀,刚好副本已经被打开,侵入急了点,来不及对你解释那么多!”

    “很难说你不是故意的。”

    沈吉扶着个摇摇晃晃的椅子爬起身来,用力深呼吸过几次,才疲倦落座。

    梦傀小影原地起跳:“给我精神一点!挑战才刚刚开始呢,别忘了这个副本对小处|男来说很有难度!”

    沈吉失语片刻,转而问:“从前的侵入者们,也都会到这个空间里来准备吗?”

    梦傀的影子在戏幕上来回溜达,它的语气很是轻松:“是的呢,周围的垃圾都是从各个副本空间不小心掉落进来的,你可别乱摸哦。”

    沈吉环顾四周,新潮难免起伏:所以妈妈和外公也都曾到这里活动过吗?那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呢?

    梦傀不满意他的心不在焉:“好啦,副本已经开始,先偷窥一下那里的监控画面!”

    解决眼前事更为重要,沈吉这才将注意力转回了戏幕处。

    *

    新出现的画面是在梦境中一闪而过的船屋群废墟,那些船坞制式古色古香,可惜四处皆是血迹斑斑,散落着布满尘土的珠宝与零落,仿佛某段灿烂的历史曾在此狼狈地落下帷幕。

    五名玩家正立于最为开阔的木台上,他们两男三女,皆身着绣工精致但款式开放的大唐服饰,虽然各自带有神秘的木质面具,完全见不得容貌,但沈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江之野的优雅身型。

    而被五名玩家无声围观的,是个穿着红衣的骷髅,它正轻轻舞动,唱着无名的古曲,如泣如诉,那场面着实诡异极了。

    沈吉瞧着戏幕疑惑:“怎么没有发剧本的主持人?”

    梦傀小影冒出头来:“等着瞧,每个心印的习性都不太一样,对流程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正在玩家都没尬住之时,江之野毫无预兆地大步上前,用废弃的棍子戳了下骷髅架子,那玩意瞬间便完全散开,散落了一地,古怪的歌曲自然也随之消失了。

    此后,神秘的女声终于回荡在船屋上空。

    “玩家们,请在赤花楹找到属于你的花朵,而后吸收花朵的故事成为自己的记忆。”

    “最终存活者,可在现实世界中获得香炉嫣然的力量,自此魅惑众生,求仁得仁。”

    “而死在故事里的人……就只能永远留下,沦为腐朽的花泥了。”

    回声荡荡,甜美却饱具压迫感。

    有位穿着绿裙的女玩家上前一步,急着确认道:“只要能活下来,就可以变得很受欢迎吗?”

    女声娇笑不止,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伴随着那醉人的声音,船屋群上暗淡的天空中,缓缓浮现了庞大而艳丽的美人幻影,她优雅地点燃了小炉内的线香,将其轻轻捧起,转而又化作无数赤红的花瓣,飘落之间倏忽烟消云散。

    伺候,废墟中便凭空出现了不少花朵和白骨,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些角落似的。

    既然主持人已经颁布了要求,五名玩家自然逐渐分开,在偌大的船屋群废墟之中寻找了起来,其中江之野最是悠闲,照旧轻轻松松上了屋檐,先找到处制高点观察了起来。

    心印变幻出来的花朵沈吉从未见过,未生在白骨上的花,稍一碰就碎得无影无踪,但若玩家能拿起开在白骨心脏处的花,那些花则会化作粉光钻到他们心口处,方才缓缓消散,看来这是个角色与玩家双向选择的过程。

    *

    后面的过程对侵入者来说没有意义,戏幕上的情景逐渐淡不可见了。

    梦傀的影子重新出现:“白骨之花就是剧本,稍等,让我为你偷盗几个NPC身份!”

    历经两次副本的沈吉已淡定了很多,他静待片刻,便见戏幕上亮起三张模糊的照片,同时,还伴随着些零散信息——

    当朝状元,男,20岁

    随前辈来赤花楹潇洒,似是另有所图。

    账房先生,男,18岁

    原是赤花楹乐师,因颇有心算天赋而被重用。

    老板小厮,男,22岁

    负责照顾赤花楹老板起居,亦是通房伴侣。

    ……

    这些角色完全看不出什么文章,沈吉难免瞧得蹙眉。

    梦傀建议:“我觉得优先选择本来就生活在赤花楹的角色比较好,因为会知道很多信息。我觉得小厮挺不错的,离老板近,方便偷鸡摸狗,你说是不是?”

    虽然还不清楚赤花楹究竟是什么地方,但肯定算是个虎狼窝,而且那小厮介绍的最后四个字立难免让沈吉起了鸡皮疙瘩,以至于他义无反顾地说:“我选账房先生,钱财进出在任何环境中都能说明不少问题。”

    尽管梦傀性格跳脱,但对侵入者是绝对服从的,很快,戏幕上便只剩下最中间的画像。

    沈吉的精致眉眼与画上原本的轮廓逐步融合,最后便成了位如雨后青竹般的俊俏少年,他表情非常纯洁坦荡,甚至缺乏成年人应有的冷静与戒备,令人印象深刻。

    “即将入侵副本。”

    “正在检索角色详细设定。”

    “检索成功。”

    “开始记忆融合。”

    ……

    这次的梦傀的表现相当优秀,终于没搞出什么纰漏。

    在沈吉眼前景象混乱旋转的同时,他的脑海里随即就被迅速地传入了关于账房先生的过往种种,来龙去脉一应俱全,再不像第一次那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便被抛入了完全陌生的危险世界。

    *

    如记忆所呈现:这赤花楹果然不是什么温柔乡,而是人间地狱般的烟花地。

    它的创始人是位柳姓的江浙富商,那老头生性好色,多年前便斥巨资在隐秘的深山大湖之上,搭建起了这处荒淫的“世外桃源”。

    赤花楹的每个房间都是可以划动的船屋,全靠木板锁链连接,晃晃悠悠,也算是别有风趣。

    在船屋内外,则摆满了变异的红色花楹盆栽,据说那种植物的花粉,有极强的催|情功效,颇受宾客欢迎。

    此外,为防止来客与娼伶随意进出,水中更养满了食人的怪鱼,为环境平添了几分恐怖。

    总而言之,这是处费心费力所打造的,囚禁年轻美人供客商享乐的邪恶之地。

    最初的赤花楹只是柳家的收入来源之一,为避免惹来麻烦,一直行事低调,规模有限。

    但自柳老爷病逝后,偌大的家业便由体弱多病的柳公子所继承了,他从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更与父亲的小妾朱容有染,很快将家底彻底挥霍一空。

    走投无路之后,两人索性彻底搬来了赤花楹,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作威作福,打造起无视王法的欢乐场。

    而沈吉所冒充的NPC极为特别,他本也是个被拐卖至此的美少年,但因从小便患有的痴症而极难与人沟通,惹恼了贵客后,直接被打成重伤失了忆,幸而因有与痴症共生的超强心算能力,才被掌管赤花楹的朱容夫人留下,负责处理账务,勉强苟活下来。

    就在沈吉大致了解过副本情况的同时,眼前的景象已变成了在夕阳下晃晃悠悠的赤花楹,此时船屋内外都还保持着光鲜亮丽的状态,不少锦衣美人来来往往,衣香鬓影、笑语嫣然,多半正在准备迎接今日的客人们。

    他呆立在卧房门口,用力摇了摇头,接受过太多信息的脑袋终于稍微清明了些。

    梦傀很惊讶:“6,怎么选了个傻子角色啊?”

    沈吉:“……”

    *

    「观察者数量:1024」

    「开播!终于又见到沈吉吉啦~」

    「这副本三十年前我好像看过,成|人本耶。」

    「是情感本吧?那岂不是令使大大的盲区?」

    「看起来也不在侵入者射程范围之内。」

    「两个没开窍的,有的好瞧了」

    *

    沈吉仍在琢磨自己的NPC身份问题。

    用现代人的观念来看,这人物应是亚斯伯格氏症患者,有严重的自闭倾向,而且对大部分事情都缺乏基本的理解能力,好在对数字敏感,方才保住了小命。

    不过赤花楹上的男男女女,几乎都当他是痴儿,硬说是个傻子角色,倒也没什么错。

    梦傀警告:“看来你这次的难点是完美地扮演账房先生,若是被副本检测出太多异常,那就很麻烦了。”

    沈吉只在影视剧里见识过类似病症,其特征应该是话不多,理解能力差,表达困难吃力?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冷静的同时,于心内追问道:“明白了,所以现在该去做什么?马上就四处寻找和标记玩家的话,实在是太莽撞了,很容易露馅的。”

    梦傀:“稍等,我再来检测一下。”

    两秒后,久违的侵入任务便响起在耳畔。

    “触发NPC主线:为总管大人接风洗尘。”

    “限时两小时。”

    沈吉当然意外:“总管?”

    在他刚刚得到的记忆数据里,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他是赤花楹的头号杀手,不仅常常出门拐满少男少女,还要负责维护此地安危,功夫好,性格凶,行事非常低调但无谁敢胡乱招惹,表面看起来光鲜,实际是柳老板和朱容夫人最可恶的爪牙之一。

    那些陆陆续续被填充进赤花楹的年轻,基本全都是他亲自从外面带回来的。

    然而奇特的是,自己对这个恶人的记忆却并不怎么恐怖,甚至还留有几分特殊的温情:因为凶巴巴的总管对柳老板和朱夫人都没好脸色,却偏偏很照顾自己,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给他带些新奇的小玩意,甚至愿意静静地在旁边看他摆弄很久,也从不显出厌倦。

    在这个角色的单纯思维里,善待自己的都是好人,当然不会觉得总管是个拐|卖人口、坏事做绝的刽子手,更无法理解那个男人的关怀与耐心,并不只出于无欲无求的友情。

    不过现在用沈吉的思想再看,视角自然便不一样了。

    总管对账房先生多半是有些情愫在的,不仅大部分闲暇时间都会来陪伴,甚至常常留下来过夜。但那过夜,当真只是过夜而已,这种纯情之事在做青楼生意的赤花楹里只能用蹊跷来形容了。

    梦傀笑嘻嘻:“看来是个可以利用的家伙啊。”

    沈吉暗自恩了声,当即打算先按剧情线走下去。

    他等着又一队舞女说笑着经过,这才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幸而这角色本就痴傻,茫然四顾也不突兀。

    鼎盛时期的赤花楹的确奢丽至极,四处张灯结彩,几乎汇聚了人间绝色,但在那热闹的外表下,始终藏污纳垢,皆是残酷惨剧。

    正当沈吉有些摸不到方向时,恰好有两名红衣侍卫聊着天靠近过来,那应该算是总管的下属吧?

    他装出直愣愣的样子拦路问:“总管大人呢?”

    两名侍卫暗自对视,约是碍于领导的情面,其中一位简单回答:“找夫人交货去了。”

    货?又从外面拐来新的美人了吗?

    沈吉不敢表露出厌恶,缓慢点头的同时,终于望见了正在出菜的厨房,他马上溜达过去,挤进热气缭绕的屋内,观察着有什么可以搜罗的酒肉。

    胖呼呼的厨娘头子怒道:“喂,你捣什么乱!”

    说着她便毫不留情地靠近过来推搡沈吉。

    堂堂的账房先生,真是尊严扫地。

    沈吉忙小心解释:“我来帮……总管大人领晚饭。”

    厨娘狐疑:“你什么时候管这事了?”

    沈吉猜想自己不能有逻辑地进行对话,反而答非所问地纠缠:“他独自该饿了,给我晚饭吧。”

    这时候厨房里是真的忙碌,多半正赶着晚上招待那些酒色之徒,胖厨娘确实没空多跟个痴儿废话,她烦闷之余终而妥协,端来些酒肉敷衍给他:“这可是给总管的,若是被我发现你偷吃,你可小心自己的皮!”

    沈吉点头:“我不偷吃。”

    话毕他端起食盘来转身就走。

    梦傀最贱:“……你小子装傻瓜有一手啊。”

    又发笑:“不会是本色出演吧?”

    沈吉完全没心思回应,因急着知道后面要发生的事情,自然脚步匆匆,很快就把食物端向自己所居的小船屋。

    谁知还没来得及进去摆盘,便见一个穿着白色劲装的高大男子靠在门边赏花,竟然是江之野?!

    与此同时,更多关于角色的信息被触发了。

    江之野,赤花楹总管,似是官府逃犯,亦为柳家凶犬,因性格过分残酷,无谁敢轻易冒犯。

    馆长终于分到个坏人角色啊。

    沈吉差点手抖打翻食物,碍于附近并不清净,只得继续维系那副迟钝的模样,轻声说:“你回来啦?”

    听到少年软糯的的声音,江之野修长的手指微停,松开了手中的花枝,他大步上前接过托盘进屋,而后关紧房门。

    直到这种时候,沈吉才终于敢松出口气来。

    梦傀:“小心隔墙有耳,还有同化指数问题,还是要注意言行哦。”

    江之野非常了解侵入者的艰难之处,主动说:“抱歉,这回的货跑了两个,回来得晚了。”

    沈吉对总管大人作恶多端的认知是模糊的,他只乖乖点头:“回来就好。”

    江之野微微一笑,从袖口摸出个青玉发簪递给他,而后便慢慢品尝起面前的饭菜。

    “达成NPC主线:为总管大人接风洗尘。”

    梦傀的提示自动响起。

    沈吉将礼物握在手中,言简意赅:“外面好忙啊。”

    江之野眼神显得若有深意:“今晚有大人物会来光顾,你可别随便乱走,小心惹了麻烦。”

    这种嘱咐他平时也常挂在嘴边。

    沈吉疑惑:“大人物?”

    但江之野并没回答,目光故意朝门口轻瞥,似是示意那边有人,同时拉着他到自己身边坐好,重新拿起那发簪:“试试,你的不是断了吗?”

    说着,他便抽下沈吉头上随便用着的旧毛笔。

    柔柔青丝,随之散落,有些凌乱的长发衬着沈吉的脸,让他有几分男女莫辨的单纯可爱,实在是漂亮极了。

    江之野见之微怔,神色难以捉摸。

    倒是沈吉完全没多想,只因不习惯长发的存在而难受蹙眉。

    虽然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江之野倒是挺手巧的,两下便为这少年重新理好整齐的发髻,而后轻点了点他鼻尖上的小疤。

    那是属于角色的不完美,但究竟从何而来,沈吉却并不清楚,因为他对自己被绑回来后的遭遇,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江之野忽问:“这几日过得还好吧?”

    沈吉困惑他干吗要演这么多戏,猜到可能是任务,这才微微点头,反问了句:“你呢。”

    江之野:“你好我就好。”

    氛围微妙之际,仓库的门忽被从后面拍响:“总管,夫人让你马上回去,有新任务!”

    江之野早有准备,再度拍拍沈吉的小脸:“千万记住我的话,注意安全。”

    他不等回答,立即拿剑离去。

    *

    和江之野的短暂交流,所能获取的信息实在有限,好在这卧房里天然就藏着赤花楹的重要秘密。

    屋外隐隐传来奏乐之声,多半是已经开始营业了,沈吉乐得清净,关紧门窗后,便开始用最快的速度研究起桌面上的账本,果然转瞬就发现了不少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