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我不想被你感谢
    半晌,朱由校牵着皇弟和皇妹回到了西暖阁。而他带走的那把剑则被王安抱在怀里。

    “回来啦?”李竺兰听见动静,转过身去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皇爹爹!”朱徽媞看见朱常洛还在,心里很是高兴。她轻轻地挣了挣,朱由校立刻放开她的手。

    “媞儿乖。”朱常洛将跑来的朱徽媞一把抱起,柔声问道:“好玩儿吗?”

    “好玩儿。”其实皇宫里根本没什么娱乐活动,但小孩子只要能和玩伴一起跑跑跳跳就已经很开心了。

    “媞儿开心就好。”朱常洛抚了抚朱徽媞柔顺的头发,然后把她放下来。

    朱常洛不着痕迹地喘了几口气。等气息平稳之后说道:“皇爹爹就走啦。”

    “那您还来吗?”朱徽媞敏锐地察觉到,曾经相对强势的母亲现在就像一只被吓着的鹌鹑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后。

    “当然了。媞儿这么乖,皇爹爹又怎么会不来呢?”朱常洛点点头,回以理所应当的表情。

    “那皇兄呢?皇兄不在家里住了吗?”朱徽媞又转头过去问朱由校。

    “皇兄长大了,要自己住了。但皇兄会回来看媞儿的。”朱由校蹲下身捏了捏朱徽媞圆嘟嘟的脸蛋。

    “那下次,我要那个!”朱徽媞指着朱由校手上的木头镯子说道。

    “不行!这是一对儿,怎么能再添一只?”朱由检走过来挡在两人中间。“而且你已经有球儿了。”

    朱常洛会心一笑,但他没有加入孩子们的玩闹,而是示意王安和魏朝带着人和他一起离开悄悄地离开。

    望着朱常洛逐渐远去的背影,李竺兰突然觉得丈夫变得好陌生。她的心跳开始紊乱,眼里满是低落:他好像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又过了一会儿,朱由校来向李竺兰道别:“李选侍,别过了。”朱由校语气淡然,已不再暗含恐惧。

    “谢谢。”李竺兰深躬行礼。

    “别谢我。我不想被你感谢。你要谢就谢父皇和媞儿吧。要是父皇真的铁了心,又何必劳师动众。一纸诏书,三尺白绫不就够了吗?”情绪完全宣泄之后,朱由校的精神极度疲惫,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睡上一觉。他隐约觉得,自己一定能在梦里再次拥抱母亲。

    “娘?”朱徽媞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朱徽媞感觉到了不对劲,但童心烂漫的她怎么都想不到,就在不久前,她的父亲曾举着剑架在母亲的脖子上。

    “没事儿,娘见到你皇爹爹高兴。”李竺兰摇摇头,她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可她越是伪装,伪装就越是崩解。“娘累了。”

    李竺兰转头离开,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趴到床上,将脑袋埋到枕头里,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偷偷啜泣。“王才人,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李竺兰喃喃自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五岁即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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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校在梦境中穿梭。他先是看见母亲王氏将年幼的自己抱在怀里,一边哼唱动听的儿歌,一边哄他睡觉;之后的画面里,春日的暖调就变成了冬雪的冷颜,母亲每天都会盛装打扮,坐在院里的凉亭喝茶,一旦有脚步声越墙入院,母亲便会向门扉投去期待的目光,可她的期待从未得到过回应。

    ......母亲的脸突然变成了李选侍的脸。她也在等待,可她远比母亲幸运,她等到了想要的结果......男人推门而入,手里却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剑刃破空斩来,却将男人自己分成了两个。一個满脸漠视,一个眼含欣慰。

    画面开始交叠。母亲、父皇、李氏,甚至还有王安、魏忠贤、......

    李氏为什么紧紧地捏着我的胳膊不让我离开乾清宫?方从哲为什么要向我行大礼?

    杨涟死了,左光斗死了,王安死了,朝堂上的人几乎都死了!魏忠贤?魏忠贤为什么站在龙椅旁边还捏着扶手上的龙头?

    水,好多水,船翻了!

    “父皇!”朱由校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瞪大了眼睛,眼泪顺着两颊垂直落下,直到泪水抚动嘴角青涩的短须他才想起惊醒前最后看见的画面:父皇驾崩了。

    “嗯?怎么了?”朱常洛正坐在窗台边的书桌旁,他的面前摆着一个奇怪的铜制物。

    “父皇?”一时间,朱由校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睡迷糊啦?怎么又哭又笑的?”朱常洛站起来走向朱由校。

    “父皇。”朱由校翻滚下床,紧紧地抱着朱常洛软软的粗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父皇。

    “你到底是怎么了?”朱常洛关切地问道。

    经过多日的观察,朱常洛发现,天启皇帝非常聪明,是动脑能力和动手能力双优的顶级苗子。朱由校不仅能游刃有余地应付日渐复杂的课业,还能不断地提高自己的木匠水平。

    要是被昨天那一激给吓傻了,那问题可就大了。朱由检那个急性子可不适合当什么皇帝,做个御史钦差代天巡狩倒还成。

    “儿臣见到父皇龙体康健,心里高兴。”朱由校由衷地说道。

    ......这话说得,就像是我快死了一样。朱常洛腹诽。

    “父皇今日不晨跑了吗?”朱由校松开双手,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说实话,他很想拍拍父皇柔软的肚皮。但他不敢。

    “晨跑”这个词儿还是朱由校从王安那里听说的。不过他偷偷地去看过,父皇那个所谓的“跑”,只比“趋步”稍微快一点儿。

    “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朱常洛指了指摆在殿内的自鸣钟。

    这个自鸣钟是御用监的工匠经过逆研发之后仿制的。工匠们不仅提高了自鸣钟的精度,还减少了其中的零件,使它变得更易维护。

    “几点?”结合父皇所指的方向,朱由校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几点”应该是指“什么时辰”。

    “巳时七刻!”朱由校咽了口唾沫,脑海里浮现出孙帝师笑吟吟的老脸,讪讪地说道。“儿臣好像错过早课了。”

    朱常洛并未责备,而是揉了揉朱由校乱蓬蓬的头发,轻笑道。“但你却没有错过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