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天后,京城,东南城外,大通桥。
三艘四百料使节船稳稳停靠。
二斤第一个跳下船,招呼一拥而上的苦力们,将七十多辆轻车推下船。
这下终于要用到苦力,原来充当苦力的倭国水手都已经东归了。
这次郎奇归国,短期内是不打算回去了。
朱印船将大家送到杭州府就满载着丝绸回倭国,只留下助左卫门带着几个人经营商栈。
现在朝觐使团除了六个首脑人物,就剩下四十名卫士,四十名辅兵,“倭国使团”里,真正的倭国人只有区区三个而已。
京城人看外地人都是土老帽,连苦力都是傲气十足。
看八十个士兵不干活,只是把马牵下船活动,一個苦力撇撇嘴。
“哼,那几十匹高大的战马也就罢了,估计是贡品。
那些矮小的倭国马也要一路漂洋过海,还要走几千里的大运河,这帮倭国使节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就是,一路行船,也不怎么用上马,就京城这几步路,从骡马市雇不好么?
这些倭马得占多少舱位,倭国人这是跟钱过不去啊。”
“人家等着朝廷的赏赐呢。”
“得了吧,倭国人在朝廷不受待见,我保证毛都没有。”
两个苦力已经自动带入了阁老的角色,指点江山,颇有气概。
上岸的郎奇忍不住笑,京城人这一点到跟后世差别不大啊,都是能侃的。
二斤欲言又止,想想还是算了,不跟苦力一般见识。
我能告诉你,我们随时准备干仗,那些倭马都是训练过不怕火枪声的么?
战马是贡品?啊呸!
委托卡斯特路商会万里迢迢从西班牙运来的最好的战马,当然是我们自己用,怎么会给皇帝老儿?
就是那七十多辆车里,现在装得又是铠甲、又是火枪,还有大家的私人物品,竹姬的衣服都装了一车。
还有白花花、黄澄澄的银子金子,真正的货物根本没多少。
我们爷们,这趟根本不是赚钱来的。
大运河比海上平稳得多,一路停靠,马匹都能及时上岸恢复,估计遛一会就能用了。
这运河码头旁边,有一个巨大的茶馆,供来往客商临时休息。
郎奇背着手,看了会附近大片收割完的稻田,领着手下进了茶馆。
进了茶馆,忽然发现有点古怪啊。
茶馆里一多半的地方坐满了人,另一边,空出一大块,却是没人坐。
再细看,一位男装的黄衫小姑娘坐那儿喝茶,身后站着五个下人。
包括两个锦袍男子,太阳穴鼓鼓着,器宇轩昂,站在那里渊渟岳峙,行久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村雨的刀把。
另三个下人弓着腰,皮肤白皙,长得不男不女,面带谦卑。
这六个人,霸占了茶馆将近三分之一的座位,却只用了一张桌子,一看就是贵人,而且是大贵人。
京城勋贵、高官、皇亲国戚多如牛毛,郎奇也没在意。
选了个离贵人尽量远的空位,拉着行久和克鲁罗坐下,竹姬和胧子侍立于身后。
郎奇不想多惹事端,黄衫小姑娘却是目光炯炯,自打郎奇进来,就紧盯着他。
过了会,看郎奇已经端着茶杯跟同伴聊天,小姑娘干脆站了起来,背着手,慢慢走近这一桌,上下仔细打量郎奇。
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
郎奇实在搞不懂,茶馆里这么多人,贵人小姑娘怎么就非跟自己过不去。
你应该不认识我吧?我脸上有花么?
小姑娘都要凑到近前了,忽生变化。
另一位一直在墙角站立,毫无存在感的小姑娘横插一脚,来到郎奇近前,扑通一声跪倒。
郎奇眉头一皱,到京城混这么难么?
怎么喝个茶都不消停,连续有两个人骚扰。
没用郎奇吩咐,胧子走上前,就要把跪倒的小姑娘拖走。
小姑娘抬头,望向郎奇,高呼,“贵人,买了我做丫鬟吧,我愿意伺候你。”
小姑娘一抬头,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沦落到自卖自身地步,小丫头衣衫褴褛是基操。
不过衣服虽破却干净,更难得一张脸长得俊俏,皮肤白皙,显然落魄以前的生活是不错的。
竹姬捂嘴而笑,“相公,我看这个小丫头是个美人胚子,你要有意,不妨收了。”
郎奇朝竹姬摆摆手,“这里的道道你不懂。”
回头,面带温和之色,“小姑娘,你起来吧,让你失望了。
首先我不缺人伺候,另外,你看走眼了。
我身上没有功名,也不是勋贵子弟,按大明律,是没有资格买奴婢的。”
小丫头倒是听话站了起来,脸上却是带着不服气。
“你随从一大堆,又是这么风度翩翩,怎么可能不是贵人。”
“我在大明,目前不过是个商人而已。”
小姑娘面露失望之色,转身欲走,忽又回头,“不对!”
指了指竹姬和胧子,“那她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她们可不是奴婢,是自愿跟我的。”
小姑娘眼睛一亮,眼珠转了转,面露狡黠之色,“只要你把钱给我父母,我也自愿跟你。”
郎奇摇摇头,“我还没腐败到专门养一个伺候我的美女的地步。
她们两个,都是各有自己的本事的。”
胧子突然走过去,围着小姑娘转了一圈,蓦然急速出手,在小姑娘腰间、胳膊和腿骨上捏了几下。
小姑娘被捏得面红耳赤,胧子身形一晃,已经到了郎奇身边,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郎奇面露奇怪之色,“骨骼清奇?能这么巧被咱们碰上?
她看上去都十三四岁了,还来得及么?”
看胧子郑重点头,郎奇负手略一思索,吩咐,“克鲁罗,拿五百两银子给她。”
五百两这不是丫鬟的价,已经是小妾的价了。
小姑娘没想到郎奇能出这么多,兴高采烈站到了郎奇身后。
竹姬拉住小姑娘,“丫头,你叫什么啊?怎么会跑到这里卖自己?”
“大姐,我叫王晓芸。
我啊,不愿意伺候那些肥猪官员和勋贵家的小恶霸,要是卖进青楼就更惨,才自己做主到处找人。
运气好,果然找到了。
主人这么帅,伺候他我愿意。”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过来,拉着王晓芸的手哭哭啼啼,又俯在耳朵上,紧急给她传授伺候男人的知识。
竹姬笑眯眯地,“大婶,伱多虑了。
你女儿可不是当奴婢卖的。
是相公收了她做属下,这钱是给属下的安家费。
将来要想伺候相公也不是不行,不过得先跟我学礼仪和茶道,还要跟胧子学忍术。
相公可不是谁都收的,挑拣得很。”
一个中年男人畏畏缩缩跟在妇人身后,用长衫的袖子挡着脸。
困窘到卖女儿,以前颇有身份的老父亲是真的没脸见人。
不过,五百两银子倒是不客气地收了,抱在怀里,领着婆娘走了。
婆娘几步一回头,泪流满面。
郎奇摇头叹气,他其实有实力连王晓芸的父母一起带走。
不过天下苦命的人多了去了,哪里救得过来。
“呦嚯,当着本公主的面,不经牙行,私自买卖人口,偷税漏税,你们犯法了知道么?”
郎奇前生熟读明史,不过关注的都是大事件,对明朝的公主什么的,真没兴趣了解。
说话的男装少女自称公主,他毫无感觉,回头笑眯眯地拱了拱手,“殿下,我可是商人,熟读大明律,我这叫合理避税。”
公主哼了一声,“商人?商人见了本公主敢拱拱手就敷衍过去?
你这个五千石大名,大御所和征夷大将军特使接着装,真当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啊。”
公主围着郎奇转了一圈,忽然挺了挺毫无规模的胸口,“郎公子,你看我怎么样?总比你刚收的那个穷人丫头片子强吧?
实话跟你说吧,本公主看上你了,这就跟我走,准备当驸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