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高远也不是不讲道理,如果说只安排他爸倒还说得过去,毕竟高仲景还不到五十,在队里属于强壮劳动力,可把罗琴或者高月安排去蛇沟,那摆明了就是吴家为了派出所那事儿给家里人穿小鞋。

    “高月和我爸呢,也在蛇沟?”高远问道。

    许仁听出来高远生气了,马上摆出干活儿的样子,没有回答高远。

    很明显,答案是肯定的,高远咬紧牙关,又问:“你安排的?”

    生产队的活儿都是生产队长来安排的,但是一小队除外,因为一小队的记分员是吴顺喜,而吴顺喜是队支书吴茂才的儿子。

    “顺喜说今天上肥,蛇沟缺人,我就~~”

    许仁依旧不敢看高远,话也没说完,但是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人是他安排的,但有吴顺喜授意。

    “顺喜人呢?”高远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吴顺喜。

    “这会儿应该在蛇沟~~”

    话音刚落,高远就迈开两条长腿朝蛇沟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上,他不时看见有人扛着肥料袋从对面走来,这些人看见高远后都主动把路让出来,甚至还刻意躲远一点。

    很显然,他们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也知道高远正在气头上。

    不多时,高远就看见吴顺喜站在蛇沟边上大声指挥着运肥的人,那架势,简直比战场上的指挥官更有气势。

    吴顺喜发现高远后就警惕地一直看着高远,他浑身紧绷,做足了准备高远会扑过来。

    然而高远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直接从他身旁掠过,朝山下走去。

    正好,高月和罗琴各自扛着一袋肥料满脸通红地走到半山腰,她们身后跟着高仲景。

    高远见状立马跑下去,直接把两个女人肩上的肥料掀在地上。

    两个女人扛着肥料很吃力,上山的路又不太好走,所以一直都盯着地下,高远突然出现,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你干嘛!”高月对高远把自己好不容易扛上来的肥料扔在地上很不满。

    “你俩回地里去,找许仁给你们换个活儿,就说我说的。”高远大声训斥道,他很生气,除了不满吴顺喜给家人穿小鞋之外,更不满家人面对无理的安排不敢反抗,尤其是高月,以前在家里跟个小钢炮似的,这会儿却“任劳任怨”啦。

    “我不去!”高月一跺脚,弯腰就想把肥料重新扛起来。

    “吴顺喜这是欺负你俩知道吗?”高远旁若无人地说道。

    “我知道,但我能咋的,你去场部了我们还得在人家手底下干活呢,这回躲得掉下回呢!”高月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唉!”高远叹了口气,“高月,我跟你说了我不会不管家里的,就是你们仨啥都不干我也能养活你们。要是因为我去场部了你们的日子反倒越来越不好过,那我去场部图啥呢?”

    高月气鼓鼓的,可是说不出话来反驳。

    高远见状软下口气,“要不这样,你们要是想继续这么干呢,我马上去基建队退信,回来陪着你们一块儿干,要是你们还想我在基建队干,那就赶紧去找许仁换个活儿。他要是不答应,你们就别干了,跟我回家。”

    话刚说到这里,看见动静的吴顺喜已经跑了下来。

    “高远你干嘛,想破坏生产任务吗!”吴顺喜看见地上的两袋肥料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立马激动起来。

    高远原打算先把家人劝回去后再找吴顺喜算账的,见吴顺喜主动往枪口上撞他便把计划提前了,“吴顺喜,罗琴和高月是女人你不知道吗?咱队里什么时候让女人干过这活儿?你不怕别人笑话你爸呀!”

    吴顺喜大概早料到高远会这么说,不慌不忙把早就准备好的措辞搬了出来,“生产任务是随时变化的,今天任务重,就多抽调几个人过来。再说咱们生产队人人平等,妇女也能顶半边天,不能搞特殊化。”

    “是吗?那为啥除了罗琴和高月,没看见其他女人呢?”

    “其他女同志在别的岗位上,要是还有需要的话,她们也得过来。”

    吴顺喜满脸得意,他认为他的措辞完全没有瑕疵,足够让高远闭嘴。

    高远回过头,冲三个家人说道:“你们赶紧去找许仁,爸,你也别扛了,让许仁给换个活儿,他要不换,你们就回家,这几个工分要不要无所谓。”

    高仲景三人都很犹豫,但最终在高远的眼神逼迫下,还是扔下肥料袋慢慢朝山上走去。

    “好哇高远,你这是蓄意破环大生产,还诋毁农场的生产制度,我要去革委会告你去,这回我看你还能怎么狡辩。”

    高远嘴角一咧,露出一副狡诈的笑容,他缓步走到吴顺喜跟前,笑道:“你爱告不告,不过告状之前,你得先把这三袋肥料扛上山去。”

    吴顺喜跟高远从小长大,期间交过不少手,但没有一次没被高远揍哭,所以跟高远面对着面,他还是有点儿害怕的,“我凭什么扛,这是高月他们的任务。”

    “你刚才不是说人人平等吗?难不成就因为你是队支书儿子就想搞特殊化?”

    这话高远是当着那些扛肥料的人的面说的,吴顺喜自然不敢当众承认自己特殊,“我是记分员,我有我的工作。”

    高远闻言一把将他手里的小本子抢过来,“没事儿,今天这个记分员我帮你当了,你来扛肥料。”

    吴顺喜气急,指着高远鼻子喝道:“高远,你想干什么!”

    高远不急不忙,“不想干什么,我就想看看咱们队是怎么人人平等的,我就想看看别人能扛的肥料,你吴大公子能不能扛。”

    平日里,吴顺喜在生产队里飞扬跋扈惯了,自然惹到了不少人,尤其是这些被分配来干苦力的人,这些人早就对吴家不满,高远这么捉弄吴顺喜相当于替他们出了口气,所以众人都停下脚步,想看看这出闹剧会发展成啥样。

    “高远,你少跟我扣帽子,我是生产队的记分员,记好工分就是我的工作,别的活儿跟我没关系。”

    “哼,那你的意思,今天这肥料是不打算扛了咯?”

    吴顺喜摆出一副坚决的神态,“这是高月他们的工作,应该由他们扛,高远,我劝你还是赶紧让高月他们回来,要不然,他们今天都没工分。”

    高远再次冷笑一声,“吴顺喜,我也劝你赶紧把肥料扛上去,要不然,我打掉你门牙!”

    吴顺喜闻言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同时还向后退出一步,“你敢!”

    高远跟着逼近一步,“你看我敢不敢!”

    “打人是犯法的,你打了我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那是后话了,你看看周围,又没民兵,又没公安,你的好爹还在队部喝茶,我要打你没有一个人拦着。再有,你不就是被我打了之后去找你爹告状吗,不怕,在那之前,我保证揍得你连话都说不出来。”一边说着话,高远又向前逼近一步。

    吴顺喜往后退,高远就往前逼,到最后,吴顺喜已经退到蛇沟旁边了,再往后,他就得掉沟里,而高远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好好好,我扛,我扛总行了吧。不过高远,要是我把肥料扛上去了,你又怎么说?”

    “好说啊,你扛上去了就说明咱队里真的人人平等,那再让高月和罗琴来扛肥料,我就没话说了呀。”

    “这可是你说的!”吴顺喜下定了决心,毅然朝那三袋肥料走去。

    肥料是尿素,一百斤一袋,大概是山下的人见高月和罗琴是两个女人,特意给他们散了包的肥料,但看上去也足有五六十斤。

    吴顺喜自小在他爸的庇护下长大,从来没干过什么重活儿,就是他爸没当上支书的时候,他也很少下地干活。

    所以别说是五六十斤的肥料了,就是扛个三五把锄头,高远都断定他扛不上去。

    果不其然,吴顺喜走近之后,高远还特意帮他把肥料上肩,可是肥料刚压在肩膀上,吴顺喜的双腿顿时就一软,同时嘴里还哼出了声。

    虽然他最后还是稳住了,可两根腿杆子根本不听他使唤,老是往两旁偏。

    高远也不催他,拿着本子静静地等着。

    从高月他们扔下肥料的地方到山头上差不多有两百来米的距离,第一趟,吴顺喜就在中途休息了五次才爬上去。

    等他折返下来后,高远立马把第二袋肥料搬起来,可是刚压在吴顺喜肩膀上,他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高远见状笑了,“顺喜同志,人家女同志都扛上去了,你不会扛不起了吧?”

    “谁~~谁扛不起!你不得让我~~让我歇一歇啊~~”吴顺喜喘着粗气答道。

    “好,你歇,歇够了告诉我一声。”

    其他运肥料的人这会儿也开始动起来,通过他们的口口相传,高远治吴顺喜的事情早已被绘声绘色传到工地上。

    而这时许仁已经给高月三人换了锄草的活儿,高月听见蛇沟这边的事情后,悄悄往她嫂子身旁挪了挪,“我哥真损,吴顺喜长这么大连柴都没砍过一捆,让他扛肥料,那不是要他老命吗!”

    罗琴戳了一下高月的额头,“这会儿高兴啦,当时你不还跟你哥对着干吗。”

    “那我哥是我哥,吴顺喜是吴顺喜,我跟我哥是家里事儿,他治吴顺喜就是给咱家出头,我当然高兴啦。”

    罗琴这时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高月,你哥自打上回受伤之后就像转了性一样,事事都在为家里着想,这回要是他真把我弄进糖厂了,我看以后你还是多听听他的。别的不说,就拿他这两回挣了钱立马交给你,咱就应该多信他一回,你说呢?”

    一听这话,高月的脸色也跟着黯淡下来,“嫂子,我哥要真变好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我就怕~~就怕好了几天他又忘了。他倒是没啥,大不了再去混呗,可咱们呐,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我可折腾不起。”

    “不对,高月,”罗琴把脸往高月耳边凑了凑,“不对,这回你哥跟以前不同,我感觉得出来,他整个人精神头都不一样了。昨天晚上你跟爸睡了,我见你哥还在灶膛边坐着,我过去问他怎么还不睡,你猜他说啥?”

    “说啥?”

    “他说给我烧洗脚水!”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最关键的我说这大热天干嘛用热水洗脚,他说我这几天不适合碰凉水。这要换成以前,你啥时候见过他这么细心?”

    “呵呵,嫂子,我知道你啥意思,我也感觉我哥变了,可我就是有点儿害怕。行吧,念在他是我亲哥的份儿上,我再给他一次机会,信他这一回。”

    两人说悄悄话的同时,高远已经把第二袋肥料提了起来,“吴顺喜,这都过了十多分钟了,你看看谁像你这样休息的,按你的规矩,怎么的也得扣一分吧!不想扣分你就快起来!”

    吴顺喜躺在地上只想好好睡一觉,哪里还爬得起来,可高远这激将法使得太到位了。

    他自己就是记分员,休息时间超过五分钟就扣工分是他自己定的规矩,如果他坏了这个规矩,那就是打自己的脸,往后再去扣别人工分就没那么理所当然了。

    可如果不坏规矩,自己丢了一分工分不说,还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这要是在队员面前失了威信,往后还怎么耍威风!

    于是他咬了咬牙,撑着膝盖站起来,高远见状便将肥料放在他肩膀上。

    哪儿知道高远刚松开手,吴顺喜当即双腿一软,连同肥料一起瘫软在山坡上。

    吴顺喜的样子虽然看着可怜,可高远却生出一股怒火,他自己一个大男人都扛不起的肥料,却逼着高月和罗琴来扛,这吴顺喜就是个心胸狭窄的无耻小人。

    “不会吧,吴顺喜,这才第二袋,还是拆了封的袋,这就不行了吗?”

    此时上去下来运肥料的人都在驻足看着吴顺喜,吴顺喜自知丢人,连头都不敢抬,一张脸羞愤得就差要哭出来了。

    高远忽然面色一改,黑着脸厉声喝道:“吴顺喜,不是人人平等吗?你倒是平等一个给我看看呀!狗日的就知道仗着你老子的威风欺负人,连他妈女人你都欺负!今天你要是把这两袋肥料扛上去了,以后见面老子还能给你点儿面子,要是扛不上去,就少他妈折腾我家人。”

    “呸!什么玩意儿!”骂完等了一会儿,见吴顺喜始终爬不起来,高远便啐了他一口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