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血染龙津道
    顾今朝人狠话不多,几个扫堂腿,直接叫一个烂仔趴在地上。

    她手无寸铁当然吃亏,当机立断从趴地烂仔手中抢走钢筋,随后用力挥舞。

    另外三人毫无章法乱扑上来,不过是虚张声势。顾今朝将力使在钢筋上,灵活躲闪,迅速将钢筋用力敲在他们三人膝盖上,直接将几个烂仔打跪在地。

    顾今朝连拳脚都没出,有些许遗憾。

    四个烂仔日常不过都拿着武器跟在大佬后面张牙舞爪,哪里真刀真枪地打过?他们平日饭都吃不饱,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得瘦骨嶙峋的。果真除了装模作样,没什么力气。

    但连一个女人也打不过,他们还是丝毫不服。

    其中一个烂仔立马忍着痛爬起来,抄起钢筋,口里大呼几句脏话为自己壮声势。但随后又被顾今朝一记右勾拳,砸中面门,直挺挺倒下去,口角鼻尖都是血。

    顾今朝很讨厌碰到别人的血,方才决定动手时,已经扯了一块街边随处可见的废旧抹布。

    现今抹布带血,她皱皱眉头,面无表情地认真问四个烂仔:“你们还打吗?”

    烂仔们只觉自己膝盖都快碎了,这个女人下手这么狠,他们一下子就想起那天她用菜刀切开鹏仔脖颈的画面。

    原来并非侥幸,他们是真的打不过!

    见烂仔们不说话,顾今朝又往前走一步,不耐烦地问:“快点回答,还打不打?”

    她何必如此折辱他们!

    烂仔们趴在地上只能昂头仰望这个气势汹汹的女人。她好像没太大情绪波动,但从这个角度看,从她的鞋子一路看上去……

    她很高,一步步走近他们,非常有压迫感。

    还是得不到回答,顾今朝耸了耸脖子,再次活动了一下手腕。

    随后她蹲下身来,从烂仔身上衣服扯下一块布条,缠在左手上。

    这样,就能隔绝令她不适的东西。

    顾今朝站起身来,随后用脚踩住其中一个趴地烂仔后背,再次半蹲身子,用缠好的左手揪住烂仔的头发,将他脑袋往上提了提,冷静询问:“还打不打啊?”

    烂仔只觉得脑瓜轻飘飘的,自己的视线远离了脏污的路面。尊严自然不能丢,不然在大g哥面前还怎么混?

    他出声威胁:“臭/婊/子!你不要太嚣张了!我们是大g哥的人,小心他剁碎你全家喂狗!”

    随后,他似乎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又是一声浅浅的叹息。

    “怕了吧……”

    他还要放狠话,话音未落时,只觉得视线前的地面突然放大数倍。

    他的眼睛几乎变成高倍望远镜般,竟看见了地上的一粒粒尘土和爬行的蚂蚁,像一个个巨大的怪兽般涌入眼帘。

    下一秒,他的脸重重砸在地上,口角腥咸,眼睛被一片红色笼罩,什么都看不清。

    再下一秒,疼痛才从四面八方传来,钻心割裂。他们是大g哥的人,就算平时火并输了,又有谁敢这么对他!?

    烂仔还未缓过神来,脑袋再次被提起来,嘴角已经糊满了血。随后又是一下,他再次重重与大地亲吻,他只觉自己脑浆都快从嘴里喷出。

    又一秒,烂仔耳边嗡嗡耳鸣,依旧听见模糊又清晰的女人声音。

    她的声音依旧冷静,不带一丝情绪,只是微微有一点不耐烦。

    “我问你们,还打不打?”

    烂仔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身下一片温热。

    他吓得失禁,尿裤子了。

    其他几个烂仔见这架势,也吓得屁滚尿流。所谓能屈能伸,他们不过是拿点小钱替大佬撑场面,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可完全划不来!

    “饶命饶命!不打了,求你!不打了!”

    “对!好阿姐,我给你做小弟,求你别打我!”

    脸被砸得痛至地狱这位,也忙支支吾吾地说:“我错了……”

    其他话,他再说不出口。

    他清晰地感觉自己努力说话的嘴里在漏风,用舌头往下舔一舔,满嘴的血腥味道,和一颗被磕掉一半的门牙。

    确认他们都说不打了,顾今朝才抬脚放过了他们。随后,她将左右手两块沾血的布条、抹布卸下,扔在了烂仔身上。

    好脏的东西,还得找个地方好好把手洗一洗。

    街道一片狼藉,这里经常械斗,四处斑驳,到处是被人打掉的门牙与斑斑血迹,不足为奇。

    顾今朝思考了片刻,周嘉和还没有回来。他去收个帐,估计又要与旁人寒暄闲聊半日。

    这个所谓的大g哥,不过是派几个草包手下来,看来也不过如此。

    但是此人,也许也是个草包,却能在城寨里有自己的势力,还能使唤这一帮又一帮的马仔四处耍威风。

    还有赚钱的路子。

    想起那天将刀按在鹏仔脖颈上时,她还顺便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穿着。尽管鹏仔只是个不务正业的烂仔,却能穿皮衣、皮鞋。

    而她和周嘉和的衣物,不过是几件洗白的老旧单薄衬衫换着穿。

    这旧衣衫啊,洗了又洗,干了又干,衣摆已经被水垢填充发硬。

    冷风总凉飕飕地倒灌进袖口,冷得她打颤。只有周嘉和每天一大早就着日出醒来,用他暖炉般的胸膛传递体温,才将这冰凉衣衫在一大早烘得暖融融,才拿给她穿出门。

    还有那一看便店面不菲的亨利钟表行。她后来听说,鹏仔那天就是为了这个大g哥,去这里取回维修的劳力士手表。一种非常昂贵的手表品牌。

    顾今朝感觉自己牙尖有点发痒。一阵微风吹来,衣衫又凉了下来。

    她也想要一件暖和的皮衣。

    不,还是两件比较好。

    而今日身上穿得这件衣衫,是周嘉和奋力清洗的洁白衣衫。现在也染了不少血迹,一大片零碎梅花点状血迹斑斑,脏污又难看。

    顾今朝眼角冷了下来,她现在深知城寨的水龙头也被管控,清水来之不易。要清洗这样一件白衣,又不知得费多少力气。

    她想去会会这位大g哥了。

    顾今朝舔了舔牙尖,居高临下站在几个烂仔面前,语气冷漠道:“你们四个,现在站起来去诊所收拾打扮好,带我去见你们大哥。”

    烂仔们哪敢说话,满嘴血呼拉茬,跪地求饶,口齿不清道:“姑奶奶!不是,你想怎么样?你不是……不愿意去见大g哥吗?”

    顾今朝并不解释自己的动机,只是冷冷命令:“我再说一遍,你们现在去诊所收拾打扮至正常,然后用绳子假装捆着我,带我去见他。”

    烂仔哪里敢反驳,赶紧连爬带滚起来,一瘸一拐往诊所走。龙津道上最不缺的就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诊所,开得简直密密麻麻。

    城寨里的火并、打架纷争,往往在这条街上发生。就算每隔五十米就开一个诊所,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顾今朝跟在几个烂仔身后,将他们身上带着的绳子拽过来,自己熟练地打了个假结,将双手背在身后套了进去,就这样静静站在诊所门口等着。

    自然有不少人路过这里,驻足观看。

    地上还有一大片新鲜血迹,顾今朝的白色衬衫上也溅上不少血迹,鲜红鲜红,染在白衣上更加触目惊心。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条染血的钢筋,还有一大摊鲜红血迹,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哪个城寨路人见了,不暗自喟叹一句:“造孽啊!这帮人又捆了个女仔!不知要拉去做什么!可怜女仔干干净净,被打得地上全是血啊!”

    一个吹着口哨提着一箱货的少年路过,惊奇地停驻脚步。

    家中开士多的阿龙,从小与周嘉和相识,是多年的老友老邻居。虽然他们小时候也经常打架打得不可开交,但情分尚且在。

    前些天,阿和捡来一个女仔的事情,他一清二楚,还知道阿和为女仔大出血,花了不少钞票置办东西。

    他虽未近距离见过这个女仔,但透过人群缝隙,他能清楚瞧见她脚上那双白色旧球鞋,他辨认得十分清楚。

    那是阿和从小到大,最宝贵的一双鞋子,就这样穿在她脚上。城寨少年多贫穷,多少年可能也没一双像样的鞋子穿,所以印象如此深刻。

    阿龙拨开前面看热闹的几个阿伯和青少年,这才仔细望过去。女仔乖巧站在诊所门口,双手被死死绑着,身上衣衫一大片血迹,头发丝也乱糟糟。

    若再仔细看看,她的手背上也染了不少血迹。

    阿龙心中咯噔一下,再看案发现场,满地狼藉,一片可怕的打斗痕迹。

    地上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想必就是这个女仔被打出的。

    身旁阿伯连连叹息点评:“也不知谁家女仔这么倒霉,惹上这帮二五仔啊!疯起来连他们老豆老母都不认,又如何能对一个娇滴滴女仔手下留情?”

    顾今朝没听见路人在窃窃私语说什么,只是默默等待几个烂仔出门。

    龙津道上的诊所医生遮掩伤痕的本事堪称鬼斧神工,方才打得那样狠烈,在一番修饰之后,竟然也能遮得七七八八。四条烂仔出了门,看着清清爽爽,除了走路有点瘸之外,并无异样。

    外头已经围了这么多人,四个烂仔迎接到顾今朝一个眼神,刀尖般冷刺,他们只觉浑身痛彻心扉,哪里敢当场拆穿。

    四人假装大大咧咧,其中两个还捡起地上钢筋,当拐杖似的拄在地上,十分嚣张。他们就这样押着顾今朝走了,去见他们大g哥。

    顾今朝低声威逼利诱:“断了的牙齿要重补很贵吧。你听我的,之后我免费帮你补。”

    烂仔裤腿都在抖,也不敢张嘴说话漏风露出半颗缺牙,只得咬紧嘴唇,几乎喜极而泣:“那可说好了……姑奶奶!都听你的!”

    阿龙只远远望见一个烂仔,咬着嘴唇,恶狠狠地对女仔说着什么,似是威胁。

    眼看四个烂仔手握钢筋,押着女仔走了。尽管路人都叹可惜,但普通居民也都知道,这些人不好惹,谁敢见义勇为?

    只能叹息一声,为那女仔祈个好运。

    路人渐渐散去,阿龙左右为难,之后才咬咬牙,忍痛放下了自己提的那一箱货。

    他平日也为城寨里的小餐馆送一些啤酒饮料之类的货,这一箱啤酒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城寨里都是穷人,一笔一笔,开店的人更是精打细算,利润都是几蚊几蚊攒起来的。

    但现在这些损失也只让他纠结了一刹那。

    下一瞬,阿龙朝着老人街狂奔而去,人字拖在地上刺啦,咯吱咯吱响,脚趾头都跑出去了大半。

    他顾不上这些。前一刻送货的时候,他还看见周嘉和在老人街帮几个老人拆家具呢!

    “痴线阿和!你妹妹仔都被人拖走了!是大g哥他们的人!”

    “他们下手狠毒!丢他们老母哦!满地的血,女仔衣衫被血浸染,红透半边天!”

    “地上一大摊血!吓煞人的!”

    “他们还咬牙切齿,恶狠狠威胁她!”

    “我见地上还被打落半颗牙齿!对女人下手这么狠!他们以后生儿子绝对没有屁/眼/儿!”

    阿龙找到周嘉和时,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接连说了这么一大串。

    周嘉和当即放下了手下的活计,只觉得自己全身血液翻涌,几乎冲上了天灵盖。

    他往前迈了一步,双腿几乎发软,都在颤抖。

    正在找周嘉和帮忙拆家具的阿伯听闻,知道阿龙说得不外乎是那个开大货车的女仔,忙道:“啊呀!你们在城寨做生意,有人眼红成这样!快去救那个女仔!阿和啊,阿伯这里有辆自行车,你先拿去用!”

    老旧的自行车几乎快报废了,周嘉和没有犹豫,立马踏上自行车,飞速朝龙津道骑去。

    他几乎用满了全身力气,脑袋滚烫。

    双腿似灌了铅啊,他沉重地使力,将自行车脚踏蹬得快冒出火花来。

    直至来到那一片狼藉地,离老屋不远处,妹妹仔就是在这里被人盯上的。

    路人旁若无人地走走停停。

    方才的闹剧早成了过眼云烟,无人在意,无人为此驻足。

    周嘉和握着车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看见了沾血的钢筋,一地的血。

    那是……妹妹仔的血吗……

    周嘉和只觉得自己登时浑身力竭,眼睛发红发酸,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心一抽一抽地疼。

    眼泪就这样直愣愣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毫无预兆。

    妹妹仔……

    那帮烂人有什么手段他很清楚,他必须赶快去找到她。就算被一帮人打得满地找牙,他也须护在她身前。

    她到底被带去了哪里!

    诊所门口钻出个戴眼镜的医生,他见周嘉和失魂落魄模样,假意路过他,伸出手指了指方向,小声提醒:

    “他们往那一边去咯。你快些赶,兴许赶得上。个个发狠,打得很惨。”

    医生随后闪人,在龙津道上做事,要混得下去第一准则,便是要少管闲事。

    但是方才,那几个抓人的二五仔都伤成那样,更何况被抓的女仔呢?他在门内隔着贴着广告的玻璃隐隐约约望见,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打得多惨烈啊!

    周嘉和道了句谢,声音颤抖嘶哑。

    随后他再次踏上车子,飞速往前赶去。

    熟悉的老街道上风景依次从眼角划过。那些交错的电线,低矮的招牌,泛着油光的小店。无比熟悉。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无论发生何事,他都如此热爱他的街道。

    今日,他第一次开始动摇,心中空荡荡的。

    他的家,他的自留地,他长大的街道。

    他一直知道这里是个充满纷争的地方。

    从前多少逃避退拒,今日全涌入他脑中。

    妹妹仔……在这里被如此伤害。

    他不该这么自私地将她留在这里。

    他不配。这里不配。

    风吹过脸颊,他眼睛里眼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