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形势瞬息万变,苏州遥远,消息自然滞塞,尤如秧苗汲水,根茎先觉,枝叶后知。
所以京中的长宁府入宫面圣洗脱嫌疑后,苏州的李家还处在大难临头的状态中。
“你怎么不知害怕呢?”
李继嗣的奶奶魏氏见孙媳妇仍坐得住,十分不理解地问。
虽说徐慕和也面有忧虑之色,但与其他人惶惶不安、如坐针毡相比要镇定得多。
“要不你想想办法吧,你二妹妹如今坏了事,不还有个三妹。”
太婆婆也是好心,为徐慕和的孩子着想。
她劝道:“兴许能贿赂得动那些官差,好歹把孩子送出去避祸。”
“万一咱们全完了,也给孩子留条活路。”
“现在还不知什么罪,要不要押解上京,孩子还小,哪长途跋涉得了呢。”
经历过风浪的人家总是更敏感,当年背靠的大树倒了,李家这只猢狲也不得不逃散。
这次,事还未发,仅见一点点苗头,心里总觉得天必塌,地定陷了。
徐慕和的太婆婆算是看得开的。
李继嗣的母亲早在官差入府搜查书信那晚就吓得昏厥过去,还以为是来抄家抓人的,如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太婆婆,你看他们穿的衣裳,围府的这些官差不是一般衙门里的人。”
“我瞧都是从京城来的,没准都是只听皇帝差遣,别说拿金银去贿赂他们,就是太子没带圣旨前来,他们都未必给面子。”
“我去贿赂他们,平不了事反而会添事儿。”
“现在我们还不知什么状况,我和郎君自觉也没有触犯法度,何必慌乱中出错,往身上揽罪呢。”
魏氏七十几的人了,能不懂这些道理。
但君威似天,阴晴不定,生机往往一线之间,或许一下就抓住救命的稻草,或许就全毁了。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魏氏发觉徐娘子是个‘磐石’性格儿。
她叫准哪件事就像块石头,搬也搬不走,推也推不动,就那默默的劲儿能压死个人。
婆媳二人正僵持的工夫,李继嗣进来了。
他一边拭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官差刚才把我还有管家、几个管事的婆子都叫去问话,问翠荷的事情。”
“问她在家里都伺候谁,怎么进门之类的。”
李继嗣脑子好使,反应快,说道:“翠荷之前一直是艳雪带着的,后来艳雪走了,她又到奶奶这来伺候。”
徐慕和到李家这段日子,因带来的丫鬟少事又多,婆婆便挑了几个好丫头派来给她使,翠荷就在里头。
“会不会跟艳雪有关系?”
毕竟翠荷身份背景简单,倒是艳雪如今入了冯侍郎的门,做小姨娘去了。
魏氏眉头拧得更紧,“就算有关系,她人也跑了。”
她絮叨地嘟囔说:“那丫头丢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好好地为什么要跑呢。”
“我让管家去报官,衙门里也不爱搭理这种事,只应付说给找找看。”
“还说可能是跟谁私奔了,几乎找不回来了,权当咱们损失些银两。”
“果不其然,她身上肯定有事儿。”
“你说艳雪跟翠荷在咱们家的时候也没亏待过——”
魏氏说起亏待,慕和醍醐灌顶。
她同李继嗣讲道:“当日艳雪想要当姨娘未果,她一直恨极了这件事。”
“艳雪早就有勾结外人想害我的心思,徽州那次是月棠和赵梦如机灵,没让她得逞。”
“如今她傍上了冯侍郎,也许又活动了心思,让昔日的小姐妹翠荷做内应,再干些害我的勾当。”
“我想这次就不是泄私愤这么简单了,恐怕还为冯侍郎所驱使,不然怎么京中来人,搜走了我跟慕欢的书信呢。”
“她第一次到内房翻我的和离书,肯定见过那些书信。”
这么一说倒都解释通了。
徐慕和心想“如果真被她猜个准,她反倒不怕了。”
“书信里都有旁人不知的标记,不管怎么伪造混杂进去,都成不了。”
李继嗣听完慕和的分析,倒觉得态势没那么惊险了。
因为他悟过来,艳雪若不是败露了,怎么会供出翠荷呢。
“现在官差在查翠荷,肯定是知晓她二人勾结了。”
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魏氏却听不懂,她就知道事情坏在两个丫头身上。
越听不懂越焦急,越焦急越想弄明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身边的丫头赶紧给她抚了抚心口顺气。
“太婆婆,您快歇息吧,也许明儿一早就有转机了。”
“您熬坏了身体,听不到好消息可不行。”
两人伺候魏氏歇下后便回去了。
徐慕和现在又换了个担心,“翠荷是死是活我们叫不准,她就这么凭空没了。”
“就算是艳雪败露,说出指使翠荷害咱们的真相,可内个冯侍郎完全可以把事情都推到艳雪头上去。”
“二妹和妹夫虽能洗清罪名,但还是白白地被那冯侍郎害一遭。”
她情绪有些激动地拍了拍桌子,“我不信冯艳雪自己就敢谋划这的大的局。”
“还给当朝大员罗织罪名,诬陷你我勾结官员谋私这样的重罪。”
“她即使有胆子,她也没那些谋略,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我还是清楚的,斤两在那摆着呢。”
“更不提伪造书信到了真假难辨的程度,凭她一个内帷的小姨娘,能做到么?”
李继嗣连连点头,可如今的形势他也没办法。
整条街都被官差围起来,姓李全都圈在家里,消息还不如蚊子,至少蚊子能飞进飞出。
他们也就只能静待结果,并默默地祈祷,希望长宁王和徐王妃在京中能够少遭些罪。
……
京中的形势面上要比苏州李家好许多,不论长宁府还是吴家都没有被圈起来,但暗地里的较量却更腥风血雨。
卓威和贾璜显然不甘心长宁府就这么轻松地挣脱圈套。
两人多少年了都没有如此一致得站在同一战线上。
贾璜吩咐自己在刑部的心腹费俨说:“你马上去吴家将吴不知抓起来,给我严刑审问。”
“我就不信俞珩从入仕起一点过错都没有。”
费俨是个老谋深算的人。
他知晓此案归太子领三司受理,怕去晚了人被太子提前带走。
刑部也在三司之内,怕嫌犯畏罪自尽或是遁走去抓人,这太正常不过,连太子也不能责怪他。
“大人,属下已经派人去了。”
贾璜很满意地捋了下须髯。
他斜眼乜了下卓淇,问:“相爷为何一言不发呢?”
卓淇的神色并不那么放松。
眼下形势对他们有利,所以贾璜对卓淇的态度不甚理解。
“你们这个局危险太大了。”
卓淇一直不赞成与皇帝正面交锋,绵里藏针、广植羽翼才是上策。
其实从俞铮进京继位开始,卓淇的生存思路就完全转变了。
俞铮手里的兵是扎扎实实的,与任何一任天子都不同,他不可能被威胁。
能让卓氏和贾氏延续下去的上策就是在党争中苟活,他也与太后提起过。
陛下面对皇太子扩张的势力,潜邸旧部一派的崛起,长公主的野心,势必会感到力不从心。
那时外戚和旧臣派就是他制衡的新手段。
所以这些年来,卓淇和太后一直没有与皇帝正面交锋,而是默默地积蓄力量。
偶尔背后的动作也不过是为了利益不得不为之,稳定人心。
一旦皇帝感到外戚和卓党针锋相对,他很可能就掀盘不博弈了。
有些大不敬的话卓淇也不能明言。
他只心想道:“皇帝的身体实在不好,甚至还不如太后硬朗,只要他崩于太后之前,转机即来。”
“皇太子一登基,肯定不会像陛下一样信任潜邸的人,为什么不再忍忍呢?”
他怨怪地瞪着卓威,恨他擅自与贾璜搅到一起去,做了不明智之举。
这个工夫费俨派出去的人回来禀告道:“吴侍郎在家中自尽了。”
“你亲眼看他死了?”贾璜追问。
“是”,那人答道:“属下赶到时太子的玄鼍卫也刚到吴家。”
“属下怕不牢靠,没有让他们立刻将尸体抬走,而是找了个可靠的仵作来验,确实咽气了。”
“连书房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贾璜失望地跌坐进椅子里,扶额说:“看来他料到这一步,不愧是陛下器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