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行云回到徐记火锅铺,是上午巳时左右。
一般情况下,中午会来吃火锅的人还是比较少的,不过因为昨天生意的火爆,倒是有些说不准了。
所以此刻店铺之内,是一片热火朝天忙碌景象。
曾阿牛在摆放桌椅,老板娘王佳芝在扫地,女儿徐媱拿着抹布在擦拭桌子,老板的身影在厨房里忙活,每个人都是干劲十足的样子。
只有那徐平坐在厨房边的一张桌子上,面前摆着笔墨纸砚,认真做着功课。
昨夜那些蜂拥而至的客人,给这家店铺带来的,不仅仅是这两天暴涨的收入,还有久违的生机,以及希望。
当束行云走进店门的时候,抬头看见他的老板娘王佳芝,顿时喜笑颜开,放下手中的苕帚走了过来。
“行云,你终于回来了,事情办好了吗?”
“快,先坐下来休息一下,我给你去倒杯水。”
王佳芝热情地挽起了束行云的胳膊,胸前雄伟有意无意地挤压着束行云的手臂,香风袭人,让人脸红心跳至极。
当然,束行云并没有脸红心跳。
他很明白王佳芝这些看似随意的亲昵举动的真正原因。
一个身材长得很风骚,但其实内心一点不风骚,却因为抓住了快要沉没的生活中的一根稻草,不得不让自己变得风骚的女人,他只会有些同情,但不会动情。
在不远处那绝美少女想要杀人般的目光中,束行云不着痕迹地从王佳芝的怀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老板娘,不用休息了,我先去厨房里准备准备,我猜今天中午的客人也不会少。”
往前走了几步,束行云又是回头笑着说了一句道:
“老板娘,我准备在这里干很长一段时间,希望你千万不要把我辞退啊。”
说完之后,束行云继续向厨房走去。
身后,王佳芝似乎呆了一下,然后扭头微不可查地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再笑的如朵春花。
束行云走到了厨房门口。
坐在厨房门口边,穿着童生长衫的徐平抬头朝他笑了一下,接着又转回面前的几张纸页,愁眉苦脸。
束行云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徐平正在做的是算学课,至于题目都是一些大致相当于他前世小学五六年级水准的简易方程。
束行云一眼扫过,然后停下脚步,在徐平面前的纸页上点了点。
“这题错了,这题也做错了。”
“咦,束哥哥,你还会算学吗?”
束行云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另一张纸上刷刷刷地写了几行,接着对徐平道:
“你看看,这道天元题是不是要这么开方解才对。”
徐平先是仔细看了一下,很快就惊喜地抬起头来道:
“对对对,刚才是我想错了,束哥哥,你好厉害。”
束行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
“你先做,等晚上我再教你另外一种更简单的开方解题之法。”
说完之后,束行云就走进了厨房之中。
徐媱跑到了自己弟弟的身边,低声问道:
“小平,他真的解出来了?”
“是啊,姐姐,你看,束哥哥刚才只用了三步就解出来了,比我们监院中的教授好像还快一些呢。”
徐媱回头朝厨房内望了一眼,只见那少年已经开始在厨房中忙碌起来。
少女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
今天的生意,比起昨日还要更好一些。
中午时分,店铺内就已经座无虚席,来的大部分都是住在这条街上的街坊,昨夜看到向来生意冷清的徐记火锅铺,突然变得热闹无比,自然都会无比好奇,然后又听说了徐记火锅铺如今请来了一位来自蜀山的掌勺师傅,火锅的口味跟以前是完全不一样了,于是有不少人愿意来尝试一下。
毕竟火锅如今在明城确实是极受欢迎。
而到了晚上,就更加不得了了,如果说昨天是座无虚席,那今天晚上就是店门外都排起了等候的长队,这可是明城少数一些最受欢迎的食铺才会出现的景象。
这就是口碑发酵后的威力。
这一天,直到晚上亥时徐记火锅铺方才终于得以打烊。
束行云在厨房内收拾着厨台上的杂物时,徐媱来到了厨房中。
“你放着,这些我来收拾吧。”
束行云转过头看了那少女一眼。
“你不是说晚上要教我弟弟算学的吗?”
少女咬着嘴唇说道,那种压抑着不甘却又不得不来求自己的神情在束行云的眼中看来其实很可爱。
束行云哦了一声,然后一点没客气的交待道:
“这些老油不要倒掉,花椒要放到干燥的地方,调料罐的盖子都要盖好,对了,最后台子上用清水洗一遍,然后一定要抹干……”
徐媱沉默地点着头。
交待完之后,束行云脱下围裙,擦了下手,朝厨房外走去。
自从他来到徐记火锅铺,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就让这家火锅铺的生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从濒临倒闭到现在的火爆异常,徐记火锅铺中的每一个人都对束行云充满了感激之意,见到束行云都是笑脸相迎。
只有徐媱对束行云的态度依然有些冷淡,当然有时候束行云还是能从少女的眼中看到某种感激的,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前几天她对自己的指责,让少女难以放下自尊。
或许也跟这几天王佳芝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关系。
但是以束行云这几天对徐媱的了解,这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帮父母维持着这家火锅铺,平日里扫地洗碗洗衣照顾弟弟这些活都是这少女在做,而且对于弟弟的功课,她甚至比徐永泉夫妇更加要上心一些。
想想这少女比那高姒也就大上一两岁,一个是温室中长大的花朵,一个却是已经早早承担起生活的重责。
或许徐媱没有高姒的性格那般明朗善良,但有着自己的坚韧执着。
当在厨房中忙完一切,徐媱疲惫地走出来时,却见外面的一张餐桌上,那个帮着她们家火锅铺起死回生的少年,正执着笔在摇曳的烛光下,跟自己的弟弟认真地说着话。
“……这个鸡兔同笼的题目,其实还有一种更简单的开方解法。”
“束哥哥,真的吗?你快教教我。”
“嗯,你现在学的都是用直除法,我现在教你一种叫做消元法的新方法,在学这种方法之前,你要先明白什么是未知数……”
徐媱靠在厨房门口上,这一刻她身上的疲惫仿佛都消失了,她看着认真听讲的弟弟,眼中满满都是幸福的光芒。
弟弟,才是她们徐家的希望。
火锅铺的生意再好,她们徐家终究只是明城的小民,只有弟弟能当上官,出人头地,她们徐家才算真正改变了命运。
而在看向那个容貌无比俊俏的少年时,少女的眼神却又变得很是复杂,有着满满的感激,也有着一些她从来没在对方面前流露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徐媱转身回到了厨房内,倒了两杯热茶,悄然放在了一个教一个学地都极认真的少年身边,没有打扰两个人,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经过父母的房间时,听到了里面传来父母的喁喁细语声。
“老天爷对我徐永泉是真的不错,当年流浪小凉城街头,被岳父大人收留,最后还将娘子你下嫁给我。”
“如今眼看这铺子维持不下去了,却又来了行云这样的人物,不但手艺比岳父还好,竟然还能教平儿算学,真是让人万万想不到。”
“你也别开心太早,你觉得像他这样的人物,会长久在我们这小店中干下去吗?如果哪天他走了怎么办?”
“娘子你顾虑地倒也没错……我这两天也在想,要不直接给他一些干股,就当这家店是咱们和他合开的。”
“我就怕光是给股份也留不住他,这后生可是个了不得的能人,做火锅的手艺好,脑子又灵活,想出来的那什么霸王餐,一下子就把客人拉到店里来了,而且又会算学,谁知道他还会些什么本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甘愿一辈子当个厨子的人物。”
“就算要开店,他自己出去独自开家火锅铺,不也比跟咱们合股好?”
“……那该怎么办?平儿的举人试要两年之后,这两年我们怎么都不能离开明城。”
“只有像当年我爹做的事情一样才有可能把他留下来。”
“……你是说,把媱儿嫁给他?”
“不错,那后生本事够,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我这几天看下来,人品也是很不错,咱们媱儿嫁给他,也不算是亏了媱儿……”
门外的徐媱,听着父母间的对话,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此刻终于忍不住,一下推开了房门,冲着里面大喊了一声。
“我不会嫁给他的!”
然后少女掩面哭泣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冲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足足哭了半个时辰。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绝不仅仅是因为她父母要把自己嫁给那个束行云这件事情。
而是因为明明她自己第一眼看见那个名叫束行云的少年,就已经很喜欢了。
但是自己还是不会嫁给他。
在被窝中哭了许久之后,徐媱掀起了被子,双臂环抱着双膝窝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
窗外有一轮明月,也有许多相伴的星星。
徐媱从小心气儿就很高,她喜欢当那轮明月,而不是边上的星星。
所以她下定过决心,这一辈子要嫁,就嫁一个元力者,否则就宁可一辈子不嫁。
虽然出身寒微,但是少女心比天高。
……
楼上的谈话,争吵,一丝不落地听在束行云的耳中,只是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继续给徐平讲解着种种天元题的开方解元之术。
直到亥时末方才结束了今天的讲课。
他如此教徐平,和来徐记火锅铺当厨子不一样,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只是平常这小少年的勤奋努力都落在他的眼里,自己顺便能帮一下就帮一下。
“束哥哥,你真厉害,好像比我们监学的教授还要厉害。”
一边收拾着笔墨纸砚,徐平一边崇拜地看着束行云道。
“像这种程度的算学,无所谓天赋不天赋,就是靠平常多练习,只要肯下苦功夫,你很快就会和我一样厉害。”
束行云笑了笑道。
“我在所有功课中,就是算学最不好了,以前在小凉城学的都是诗词文章,到了明城才开始学,和其他同学比起来,这门功课却是不如很多。”
徐平懊恼地叹气道。
……唔,这是基础不扎实,还有小时候没有进行过数学方面的思维开发。
束行云想了想道:
“这样吧,明天我教你一个游戏,平常多玩玩,倒是能让你的算学成绩提升地快一些。”
“束哥哥,什么游戏?”
徐平惊喜地问道。
“明天你就会知道了,很迟了,赶紧去睡觉吧。”
束行云笑了笑道。
等到徐平上了楼,束行云起身来到了厨房后面的小院子里,先是给自己前几天种在院子角落中的焱草种子浇了点水,接着到堆叠地高高的柴火堆旁边,挑了两根颜色深浅明显不同的木头,拿着回了自己房间。
站在床边,从床底下了拿出了束心斧。
现在他在徐永泉一家人的眼中,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经常腰间插着束心斧总是不太方便,所以就放在了房间中,至于自观斧,因为足够小巧,藏在自己的袖子内倒是没什么问题。
然后束行云将两根木头高高地抛在了空中。
下一刻,束心自观双斧闪电般挥了出去,劈在了那两根木头之上。
双斧急速挥动,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道残影。
一连串密集至极的“噗噗噗”声,伴随着飞舞的木屑沫响了起来。
双斧如雕刀,雕琢着两根木头。
然后一颗颗指甲盖大小,形状完全一模一样的棋子,下雨般落在了束行云的床上。
左右各一堆,一堆深灰,一堆淡黄。
深灰色一百八十一颗,淡黄色一百八十颗,共三百六十一颗。
束行云准备教给徐平的游戏,就是围棋。
这个世界好像没有围棋,至少束行云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连相似的棋类游戏都没有。
……
窗外,又响起了马蹄声。
神卫司长水校尉宣素辰,带着自己手下的神卫策马驰过长街,经过四南巷口的那家火锅铺的时候,宣素辰突然抬头朝火锅铺楼上的某个房间窗口望了一眼。
刚才那个房间中,翻涌起一阵灵力波动。
宣素辰想了想,拉着马缰,侧头对身后的一名年轻神卫道:
“这两天去查一下这家火锅铺内新来的那个厨子的底细。”
“遵命。大人,那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倒不好说,不过是离四南巷这么近,最好查一查罢了。”
“呵呵,有意思,一个愿意当厨子的元力者。”
冷峻中年男子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如白水般寡淡无味,接着策马朝四南巷内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