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位士兵在加入愚人众时都会获得一枚徽章。
从朴素的棕褐到素冷的靛蓝,再到象征着鲜血的赤红,士兵的徽章不仅代表着他们的身份与地位,更代表的是经历与荣誉,也是他们家人申请殉职补贴的必要物件。
在他们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中,徽章的授予只会有三次——初入时的誓言,血与泪的见证。当目睹无数离别与悔痛,跨过生与死交线的幸存者将从人群中脱颖,最终抵达冬之宫的深处。
他将获得面见冰之女皇的殊荣,丰厚的奖励与无上的荣誉,甚至有机会向执行官挑战,争得那荣耀的席位。
可这件事并不容易,不如说直至今日,十一执行官的空位尚有,可先遣队的成员却总是在轮替着。
于是源源不断的新兵被送往他国,肃穆之钟接连响起,将哀悼送往至冬的每一个角落。
荣耀的背后是牺牲,生与死的界线从不会明了。
当然徽章只是通俗的讲法,能够让人一听便明白这个东西的作用,而在向来讲究礼数与规章的执行官[公鸡]的建议下,后来的这枚徽章有了更为官方的称呼——
‘愚者的徽记’。
无比贴合,却又何极讽刺。
一瞬间皮尔扎想到了许多。他知道这徽章的材质极为特殊,是用至冬最坚硬的雪松杉木打磨而成,并在雕刻与契合过程中配以特殊溶液浸泡。
一般情况下这枚徽章不具刀伤不怕火燃,而且还有很强的元素抗性。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它才能够在这强腐蚀性的溶液中保存完好。
皮尔扎眼眸微动,凝滞的大脑在这一刻重掌理智——闪烁有一大特性,就是需要使用者在施展时保持绝对的稳定,而这种稳定的时效不需要太久,只要有一个瞬间,就能够成为扭转战局的契点。
而在此时此刻,下坠的过程中虽无法使用,可只要让皮尔扎能够落在实地上,他就能够再次使用闪烁。
即便那可能不过半秒。
即便那只是一枚漂浮在溶液表面上的徽章。
无需犹豫也没有时间犹豫,皮尔扎直接单手成掌,朝着那枚徽章伸去。周身的元素力陡然凝聚,等待着那一瞬间的爆发。
“——”
阿贝多看到那徽章被猛地拍进了溶液中,激起的浪花四散溅射,将附近的物件尽数撩灼。
而那个说着要到自己这边的青年,则是借着这一瞬的顿滞,再一次地消散在了紫电中,又在片刻后出现在了箱体的正上方。
“嗒。”
皮尔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箱体上。
阿贝多大概是被这一幕给冲击到,不知何时竟已站起身。可皮尔扎没有看他,反倒是用最快的速度撕下衣角,将沾染在表面的溶液擦去。
衣角在顷刻间溶解,好在皮尔扎的目的也已达到——沾上的溶液果然是能够被其他东西抵消。
可腐蚀还是在进行。
皮尔扎垂眸,略带思索地看着掌心上的几处黑斑,黑斑缓慢扩散着,却像是被什么阻隔了一般,困于一定的区域内。
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了,皮尔扎心想,将手放了下去。他重整心情,待元素力恢复少许,便又一次地使用闪烁。
这一次似乎用了许多时间,即便两者的距离不比先前远多少,以至于阿贝多在等待时,难免露出了几分担心。
下一刻他便似有所感,朝左边挪了挪。
“我来了。”
声音自上空响起,位置与阿贝多预估的分毫不差,因此当皮尔扎坠落时,正正好好站在了阿贝多先前让开的位置。
“真是了不起,”阿贝多轻拍双手,“还是第一次有人到达这里。”
闻言皮尔扎倒是感到奇怪:“你不也是吗?”
阿贝多笑着摇了摇头:“这不一样。”
皮尔扎面露疑惑,视线在阿贝多身上来回扫视。他总觉得阿贝多有些怪怪的,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如果说先前的对方是一块温凉的玉石,随着触碰而越发显得温暖,那么此刻的阿贝多倒像是雕刻于宫殿墙壁上绽放的冰花,就算没有开口也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场。
青绿眼眸依旧,却少了几分澄澈,多了几分暗沉。
可他又确实是阿贝多。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
鉴于此刻情况比较危急,皮尔扎只能将怀疑压在心底:“好吧,就当这是您对我的夸奖。”他不动声色,试探地说着:“不过我们现在该在意的不是这件事。”
“溶液在逐渐侵蚀这里。”
皮尔扎看向下方,堆叠的物体不知何时已经少了许多,而溶液也距离两人脚边极近,仿佛下一刻就要没过。
阿贝多似乎并不着急,不如说除了最开始阻止自己过来外,他对这溶液完全没有那种警惕感。
阿贝多道:“只要境域内没有生命体,这个就会停止生成。”
皮尔扎听了一骇:“那不就是要杀死所有闯入者。”
“是这样的,”阿贝多点点头,随即安抚道:“不过你挺幸运,一开始掉落的地方恰好是边缘,那里腐蚀之液蔓延的速度很慢。”
或许是为了说明得更清楚,阿贝多顿了顿,又继续道:“至少会在这个位置被完全淹没之后才会开始,所以存活的希望很大。”
“只要不乱跑的话。”阿贝多意有所指。
这话倒是惹得皮尔扎有些生气,“然后呢,目睹您变成白骨?”他深吸了口气,不赞同地嘟囔起来,“不可否认您的这个方案是正确的,也是风险最小的,但这不妨碍我对此表达不满。”
“您应当知道,就算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会付诸暴力,但大多数时候我都还算是一个和平主义者。”
“我讨厌死亡,”皮尔扎看向箱体边的白骨,可以见到下半部分的骨头已经开始断裂,“尤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死亡。”
皮尔扎看向阿贝多:“所以不要再提这种‘自我牺牲’的事。”
沉默在境域里弥漫,伴随着不时响起的咕噜声,席卷至整个空间。皮尔扎当然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但他不后悔,也无需后悔。
毕竟正确就是正确,而错误同样就是错误。
无论出于何种理由。
阿贝多并没有沉默太久,在短暂的对视后,他才有了动作——他抬起手,朝皮尔扎伸去,更为准确地说是朝皮尔扎的眼睛,以一种让皮尔扎来不及思考的速度。
皮尔扎第一反应便是闭上眼。
冰凉指尖轻触眼皮,像是在摩挲着什么,可片刻后又停了下来,直接将他的眼睛用手掌盖住。
“阿贝…多?”皮尔扎犹豫了下,“这是做什么。”
他听见了阿贝多的笑声:“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过于明亮了,我并不喜欢太过明亮的东西。”
不等皮尔扎询问,阿贝多自顾自就接了下去:“人类总是喜欢比较,偏好好的东西,厌恶坏的东西,喜欢明亮的事物,躲避阴沉的事物。”
“你的眼睛实在是太亮了。”
皮尔扎:……
因为太亮,所以想挖我的眼?
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真是抱歉了,”皮尔扎有些无语,他撇着嘴,抬手便将阿贝多握住,“生来就是这样,如果看不惯的话,也只能请您闭眼了。”
皮尔扎难得对阿贝多垮脸:“毕竟我也没办法换一对,不是吗?”
阿贝多似乎觉得皮尔扎这样很有趣,后者从他脸上的笑容便能感觉到,好在他还算知道适可而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阿贝多道:“腐蚀之液要进行下一次的‘沸腾’了。”
“好吧,那我们走,”皮尔扎知道这是对方在缓和气氛,便也将火气压了压,“确实该走了,这鬼地方我真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皮尔扎拉着阿贝多的手,正准备凝聚元素力,却又想到了什么,朝阿贝多道:“两个人的话表面积较大,闪烁的中途可能会出现分离的情况。”
皮尔扎斟酌了下措辞:“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靠得再近一些会更好。”
“嗯…确实是这样,如果中途你松了手,我可就危险了。”阿贝多一本正经道。
皮尔扎挑眉,刚准备反驳,不曾想对方的一个动作却让他愣住——对方直接就着牵手的姿势将他抱了起来。
而且还是公主抱!
皮尔扎顿时红了耳根,一边腹诽着对方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阿、阿贝多先生,请让我下来。”
“为什么?”阿贝多歪了下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样就不用担心我们会中途分开,而且也能方便你使用能力。”
“你不是说要减少两人的表面积吗?”
皮尔扎噎了下,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下,转而斟酌道:“嗯…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这个姿势有些奇怪。”
他比划了下:“我本来想的是稍微靠近一点,肩膀挨着肩膀就行。”
闻言阿贝多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思考着。可皮尔扎如坐针毡,心里像是被挠了一样,尴尬得几乎想要钻入地下。
好在阿贝多并没有折磨皮尔扎太久。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他将皮尔扎放了下来,转而牵引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那你抱着我就可以了。”
皮尔扎:……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