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财了啊!”庄遥出门的时候,带去的是少量皮纸样品,归来则是满载的流光。金灿灿的阿堵物一路招摇过市,楚丘城里看热闹的不在少数,许多无所事事的野人如同苍蝇闻到了腥,一路尾随而来,不为别的,六千镒的黄金,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这辈子都不曾见识过,今天算是长了见识,开了眼。
“这得有多少重?”武功激动地搓搓手,脸上洋溢着穷人暴富的不淡定。
“也就三十个大汉的分量而已……”庄遥风轻云淡地挥挥手,仿佛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着啊,弥远!”公子卬也是闻言大喜,冲上前去给庄遥迎面一个熊抱。知道庄遥舌头上的本事过人,但没想到如此给力。
没中不足的是,庄遥显然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钱荒。黄金虽然是货币,但是流通起来不甚方便。
“无妨无妨!”庄遥解释道:“这只是两成的定金,后续结算言明用铲币交易即可,况且手里捏着黄金,何愁买不来青铜?”
马克思曰过:黄金天然就是货币。没有商人能拒绝黄金的诱惑。骤然有了一大笔钱,虽然有些美中不足,但大宗买卖不愁,那么平抑物价,纾解经济危机,不过探囊取物而已。
不仅工坊能重新开张,生产活力兴许能远甚于前——外贸盘活经济,诚不我欺。
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唯有墨点闷闷不乐,显得鹤立鸡群。
庄遥大手用力拍在墨点的右肩,大声道:“子皙何事忧愁锁眉?莫非担心钱多烫手?”
“哈哈哈!”众皆哄然。
“然也。”墨点忧心忡忡。
“哈哈哈!”众人笑得更大声了:“墨大夫今天的国籍莫非是杞人!”
墨点有些生气:“点说的是正事。尔等只顾着一时,却看不见未来!这钱难道是华氏白给的吗?这可是定金,他日我等要交货的!”
墨点从怀中取出算筹——墨氏贫瘠,用的是木制的算筹,不似华氏豪奢,专用象牙算筹。在明朝发明出算盘以前,古人都是用算筹当计算器的。一套算筹二十八枚,每枚算筹长十三点五厘米,直径零点四厘米。数字一到五,分别是一到五枚横放的算筹,六则是用一横一竖,竖放的那根代表五,七是二横一竖,八九同理。
早在三皇五帝的年代,伏羲就发明了九九乘法表,因此墨点费了点时间,就计算出纸张的交货量——他和公子卬连续工作两年才能生产出的工作量。
“愁死了!这么多纸,哪里做得完?”墨点估计了一番,郊区的松树估计全得砍了,遂区的松树或许还能幸免部分。周制,离城十里内为郊,郊外十里为遂。
只要能打败宋公,原材料是不缺的,但人力资源绝对不够。楚丘原本的工匠,即使人人都学会造纸,也不济事——楚丘不过是十室之邑,能有多少工匠?而商丘来的工人也不过三位数而已。工人们又不能人人造纸,大半人手都得投入军工的生产。
订单太多也有烦恼啊!生产力跟不上。
墨点一通分析,方才雀跃的众人都被干得低头沉默了,唯有公子卬纳闷不已:“缺人?这是什么话?楚丘如今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啊!”
他指的是避居城中的上万野人。这些人原本在郊遂务农,现在蜗居于城内,绝大部分人手头没有安排上工作。人一闲暇,就会惹出屁事。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宋公给他们的军事压力骤减,无所事事的野人中间,就爆发了此起彼伏的斗殴事件——绝大部分都是口角之争。寻衅滋事,破坏治安,一度搞得武功和公子卬心烦。
“正好招募那些野人做工,反正造纸的各个流程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只要愿意学,都能学会。”公子卬理所当然地说。
造纸的工艺无非浸泡、漂洗、沤煮、捶打、抄纸、剥离和烘干。一个野人掌握全部的工艺,显然超过了他们的受教育程度,毕竟他们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扁担倒了也不知道是个一字,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但这些体力活完全可以拆分成一个个车间,彼此独立运作。这样既容易工人上手,也利于工艺的保密。
“不行!此事万万不可!”武功出乎意料地激烈反对,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就连墨点都站在了公子卬的对立面上。
“怎么就不行了?”公子卬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种田是一项复杂艰涩的技术,农业知识琐碎而博大,一个种田的好把式不是几个月就能上手的,非数年之功不可。但成为造纸工人的入门难度远逊于此,公子卬自问可以在短时间内,速成一大批新锐工人。
“野人生来务农,工人生来做工,绝对不可以逾越这个边界!”武功苦口婆心道:“千万不能越界,否则世道就乱了套,人心就会分崩离析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洞。按照武功和大伙的主体思想,所有人的阶级生来固定。公子卬转念一想,封建的宗法制好像真的是这样。天子的嫡长子是下一任天子,庶出的则为诸侯,诸侯的嫡长子依然是诸侯,庶子则为大夫,同理,要想成为工人,你必须得有个工人的爹,或者你是更高阶层者的庶出。
万恶的封建制度,万恶的等级制度!虽然森严了秩序,便于上位者剥削下位者,却也熄灭了社会的活力,使得周吉力之流汹汹当朝,曹爽载沣之辈尸餐素位。公子卬很想啐一口。如果自己用人也必须遵循封建宗法的话,那么阶级流动将是天方夜谭,寒门的翘楚之材,他将永远也无法启用。
他很快找到宗法制的bug并予以反驳:“倘若真如子业所说,那管仲如何能相齐?伊尹本该在庖厨之间混一辈子吧?果真如此,何来汤武之革命?齐桓之霸业?”